第二章
翻完了那本失而復得的席慕容詩集,碧鳳突然有股衝動想要看看作者其他的文章。記得以前另外買了幾本,但大學畢業那年她有很多東西都打包寄回中部的老家,那時買的散文詩集也都不在身邊。
她考慮了一下,決定走一趟書店。
去到書店才發現席慕容的作品,幾乎都印了新的版本,她選了幾本走到櫃枱結帳。在等候結帳時她的目光漫無目的掃過書局內偌大的空間,然後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他!沒想到在上班的地方遇不到人,卻是在這裏遇見他。他正站在雜誌架前翻閱着雜誌,她結完帳后立刻毫不遲疑的走向他。
“嗨!又見面了。”
他訝異的抬起頭來,深邃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她好一會兒,最後說了聲“你好”目光又回到手中的雜誌上。
雖然他的反應很冷淡,但她卻毫不氣餒,繼續說道:“你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嗎?這是我們第三次不期而遇呢。”
他看她一眼,說道:“其實你不用特意過來打招呼,我們之間不算認識。”
她微微一笑,再接再厲的說道:“我叫孟碧鳳,你呢?”
“谷少非。”他不怎麼情願的回道。
“谷——少——非。”她念着他的名字,輕笑道:“少點是非嗎?”
他望着她的目光中有着明顯的驚異,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突然神色一黯,終究什麼也沒說。
“我們現在算是認識了吧。”她納悶着他剛剛究竟想說什麼,卻不知怎麼開口問,只好用搭訕的語氣說道。
“你說是就是吧。”闔上手中的雜誌,他往櫃枱的方向走去。
她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旁,自己不禁覺得好笑,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主動的“追”一個男人,若是讓家偉知道一定會很驚訝。
他結完帳發現她仍跟着他時,只好開口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她笑眯眯的邀請:“我想請你喝杯咖啡。”
“你這樣做不太好吧。”
她與他一同步出書店,反問道:“哪裏不好了?”
“這樣纏着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但我們已經認識了。”她理直氣壯的說道:“我知道你是誰,你也知道我是誰。”
他停下腳步,深深的看她一眼。“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她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想搖搖頭卻又覺得她不應該搖頭,只好愣愣的看着他。
他唇角彎起一抹笑,說道:“別再纏着我了。”說完后他轉身走開。
望着他寬厚的背影,她無法忍受他再次就這麼走開,一股衝動驅使她大聲的喊道:“我要結婚了!”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但谷少非卻走了回來。他在她身前兩步遠的地方站定,臉上的神色顯得複雜而難懂。
“我……”她尷尬一笑,硬着頭皮說道:“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這次他沒有拒絕她的提議,兩人走進路邊的一家咖啡連鎖店,選了一處角落的桌位坐定。
他掏出一包煙,詢問的眼光看向她。“介意嗎?”
她一笑,說道:“我是不介意,但這裏好像禁煙喔。”
他將香煙放回衣袋之中,兩人間陷入一陣沉默。她努力的想着該如何開口,好不容易他願意坐下來面對她,只是她一時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想和他說什麼。最後,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麼!”他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
“你是不是認識我?”她再次提出這個問題,因為她從來沒有得到答案過。
“是,我是認識你。”他平淡的口道。
雖然早已想過這個可能性,但聽見這個答案她仍然有些訝異。望着他沉靜的面容,她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緒是喜是怒,但無論如何她都要得到一個解釋。“那你為什麼遲遲不願承認?”
他挑眉反問:“你已經忘了我是誰,再跟你攀交情也沒什麼意義,不是嗎?”
她輕皺起眉,不怎麼喜歡他的答案。“但如果我們真的認識,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我們是在什麼地方認識的?”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回答:“事實上,我認識你已經很久了,似乎從我有記憶以來你就一直存在於我的生活中。”
“但……這是不可能的啊!”她驚愕莫名的瞪着他,搖頭說道:“如果我們認識了這麼久,我不可能會不記得你。”
“因為——你忘了。”他凝目注視着她,目光中帶着一抹深沉的失落。“你曾經喪失過記憶的,你不記得了嗎?”
他的話勾起了許久以前的回憶。她的確是曾失去記憶過,在七年前的一場車禍中,但她一直以為她所失去的僅是關於那場車禍的回憶而已。
“可是……”她遲疑的望着他,她明明只是忘了和車禍有關的所有事情,除此之外,她的記憶並沒有絲毫受損。難道她還忘了其他的事情嗎?例如眼前的這名男子?
“你至今依然沒有想起關於那場車禍的一切吧。”他輕緩的開口說道,彷彿在描述一件昨天才發生過的事情一般。“我也在那次車禍的現場。你遺忘了和那場車禍相關的所有事,包括我在內。”
“那怎麼可能……”她無法相信會有這樣的事。
“這是事實。”
臉上依然是無法置信的模樣,但心中已隱隱信了八分。她猶豫的問道:“我們的關係是?”
“兒時玩伴。”
“玩伴!”她很是訝異,張着明亮的大眼瞪着他。
他淡淡一笑。“我就住在你家隔壁條巷子。”
他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穿着國中制服的男孩將一封信遞給她后,便匆匆忙忙的跑開。他訝異的揚起眉,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也開始收到情書了。
他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一直以來,他都把她當成鄰家的小妹,身為獨生子他沒有兄弟姐妹,對於好友的妹妹他自然把她視為自己的妹妹一般照顧。而她也總愛跟在他身邊,對他的依賴甚至比親兄弟還深。
“阿非!”她揚起一抹燦然的笑朝他跑過來。“你回來啦,令天好像晚了點喔。”
“那個男生是什麼人?”發覺自己的語氣有點沖,他嚇了一跳。怎麼了,為什麼他心中竟有一絲難受的感覺?
“你看見啦?”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是補習班的同學啦,我跟他一點也不熟。”
“但人家都送情書給你了。”他直說。
“誰理他啊。”
他細細的打量着她,她的臉龐秀氣而小巧,短短的頭髮顯出她的俏麗可人。曾幾何時,她已由可愛的小女孩蛻變為美麗的少女了。
“你也到了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
她微微紅了臉,仰頭看着他。“人家才不想談戀愛呢。”
“是嗎?”他輕笑着道。“或許哪天你就會帶個男孩子出現在我面前。”
“才不會呢!”她激烈的反駁着。“我才不會交男朋友,那些男生都好幼稚。”她話語停頓,看他一眼。“阿非,你——有女朋友嗎?”
“你說呢?”
“你有啊?”地一副失望的模樣。
“沒有。”
地鬆了一口氣。
“現在沒有。”
他追加的那句話讓她皺起了眉,微噘着嘴說道:“你們男生都一樣,只想着要交女朋友的事,還一個換過一個。”
“喂,你可別給我亂按罪名,我幾時這麼說過了。”他失笑道。
她望着他,神態突然變得遲疑。
“怎麼了?有話就說啊。”他最了解她了,一看便知她有事想問他。
“阿非,你不要交女朋友好不好?”她說著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為什麼?”對她的要求除了莫名其妙以外,還覺得好笑。
“我不交男朋友,你也不要交女朋友。”
他突然明白了些什麼,看着她微帶嬌羞的秀麗臉孔,一絲笑意自他唇角浮現,或許這樣也不錯吧。
“好,我答應你。”
他的臉龐因回憶而變得柔和,眼裏有着溫暖的笑意,看着她臉上驚愕的表情,竟覺得有一絲好笑。
“如果真是這樣,我怎麼可能會忘了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她一時難以接受,驚愕稍退後她說道:“車禍發生時你既然也在場,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場車禍的實際情況?”
聽到她提起那場車禍,他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場車禍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我想知道事情的經過,那樣或許可以知道我為什麼會忘了你。”怎麼想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的記憶明明無礙,但她也知道谷少非並沒有騙她,看他的模樣他的確是認識她的,而她對他那抹似曾相識的感覺也支持着他的說法。
“有時遺忘也是一種幸福。”他輕輕說道:“不記得對你而言或許是比較好的,你會忘掉這段記憶是你潛意識中的選擇,所以你還是別想起來的好。”
“可是……”
“別再追究了,就當你從來沒有遇見過我。”他說完離座起身,毫不留戀的走出咖啡店。
與她的重逢本就不在預料中,卻沒想到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見她。但七年過去了,她的記憶絲毫沒有回復的跡象,聽到她即將嫁人的消息着實讓他吃了一驚,看來他與她終究是無緣了。
早該死心了,她已完全忘了他這個人的存在,可是他的心中為何還是如此難受,他——真是不甘心哪!
“你說什麼?”
“我說我遇見谷少非了。”看着林怡茹驚慌的反應,碧鳳立刻明了到這位多年來的好友絕對知道谷少非這個人,甚至是那場車禍的事。
林怡茹輕撫胸口,不敢置信的搖頭,喃喃說道:“怎麼會呢?你是怎麼遇見他的?”
“看來你知道他是誰了,那很好。”碧鳳自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小客廳的另一端。“他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名陌生人。現在,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吧?”
林怡茹輕嘆口氣說:“你想知道些什麼?”
“他說他是我兒時玩伴,那是真的嗎?”
“他的確是。”林怡茹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問道:“他另外還跟你說了些什麼?”
“沒有,他幾乎什麼都沒告訴我。”她不滿的說道:“若不是我一直纏着他,我恐怕永遠也不知道我喪失的記憶竟有那麼多!”
“那場車禍……”林怡茹的神色突然黯淡下來。
“就是那場車禍。”她接下去道,沒有察覺到好友突然轉變的情緒。“我不記得關於車禍的事情,我連它是怎麼發生的都不記得。你知道嗎?我那時甚至懷疑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麼車禍,因為我一點印象也沒,雖然我的確是受了點小小的輕傷。”
“那——何不就這麼算了?”林怡茹再度嘆息。“碧鳳,都是七年前的事了,過去就算了,你沒有必要再去追究。”
她詫異的看着好友,沒想到怡茹會這麼說。
“可是我忘了一個人的存在!我從出生就認識了他,但現在我卻記不起關於他的任何事。”她搖搖頭。“不行!我不能就這樣算了。”
“碧鳳,算了吧,你能怎麼做呢?”林怡茹說道。
“恢復我的記憶呀。”她笑着說道,彷彿那是理所當然的。
“但……都那麼久了。”林怡茹顯得不是很熱衷。
“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從怡茹這裏得到幫助。
“可是……”林怡茹的態度遲疑。“別忘了你即將舉行婚禮,你不應該分心來理這件事。”
“但那是我的記憶,我的人生。”她的態度堅持。
“可是這幾年來你沒有那些記憶也活得很好。”林怡茹就事論事的說道:“事實證明你所喪失的記憶對你根本沒有什麼影響。”
她知道林怡茹說的沒有錯,但她就是不想讓事情就這麼算了。她仍無法接受自己竟然將一個朋友自記憶中抹煞掉,她不應該忘了他的,這其中必定有什麼原因存在。她想要記起關於他的一切,她想要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什麼樣的往日時光。
“幫我吧,怡茹。”她好聲好氣的求道。
“你要我告訴你那些被你忘掉的事嗎?”林怡茹搖搖頭,說道:“這麼做是沒有用的,不是你自己想起來的話,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這麼說好像也挺有道理。她問道:“那麼我該怎麼做?”
林怡茹試着勸阻她。“我認為你不應該浪費時間去做這件事,別忘了還有一場婚禮等着你,這件事還是等婚禮舉行完再說吧。”
“我知道,我怎麼可能忘記呢。”她笑道。
可是她的心裏仍十分在意谷少非的事,而且,她覺得有些納悶,車禍發生以後,谷少非便沒有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為什麼呢?照理說,他至少應該到醫院看看她,可是她的印象中並沒有。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家偉,這個禮拜我想回家一趟。”
沈家偉抬頭看着碧鳳,問道:“怎麼,有什麼事嗎?”
她撥弄着餐盤裏的食物,今天家偉好不容易抽空陪她吃午餐,但她卻感到有些意興闌珊。
“沒什麼,我只是想回家一趟。”她不能告訴他真正的原因,她想回去問家人關於她喪失記憶的事,她還在考慮是否要將這件事告訴家偉。“反正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等下禮拜一再來處理就可以了。”
“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了。”她拒絕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搭明天晚上的火車回去。”
“票買好了嗎?”
她有些心虛的看他一眼,點點頭。
對於她的先斬後奏,他沒說什麼,只是問道:“有位子吧?”
“嗯。”
沈家偉又問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回去嗎?”
她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有空嗎?”
“哎,我不確定。”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沒關係的。我只是想回去整理些東西。”她凝目注視着他,對於隱瞞他這件事心下有些愧疚。交往這兩年以來,他們之間向來是有話就說,很少瞞着對方什麼事。
但這次不同,這次她沒有辦法把事情就這麼告訴他,何況她自己都還搞不清事實的真相。她會告訴家偉的,只要解開了她心中的疑惑,她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讓他知道。
離家多年,她的房間依然保持着原狀,只是在有客人來時被拿來充當客房。住了二十幾年的房間,給她的感覺卻是熟悉又陌生的。自從在外地念書後,待在家中的時間便少了,而畢業后直接留在北部工作,回家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待她出嫁之後,她在這個家中將不再擁有屬於自己的房間吧。
搖搖頭,甩掉這突如其來的感傷。她離開房間走下樓,看見大哥坐在客廳里,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來。
“大哥,你認不認識谷少非?”
“谷少非,當然認得了,他就住在我們後面那條巷子裏。”
“發生車禍后,我為什麼連他的事也忘了?”
“這……”孟君濤有些遲疑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那時候他也在場吧,還是他把你送到醫院去的呢。”
她眼前浮起他那莫測高深的眼神,和露出笑意之後那溫暖的神情,原來她是他救的。可是,即使她不記得是誰救了她,為什麼連他整個人都忘記?連他和她的所有共同回憶都遺忘了?
意外發生在七年前,她二十歲的那一年。原本在外地念書的她在暑假時回到故里,她還記得那段期間時常和舊日的同學一同出遊,然後那場意外就發生了。在那場車禍中她受了傷,但傷勢並不是很嚴重,可是在同一場車禍中卻有另外一個人死了,而她完全不記得經過的情形。
肇事的砂石車當場逃逸,後來被捉到警察局時,差點被鎮上的居民打死。當然,這些她都是聽別人說的,那段期間她躺在醫院裏什麼事也不知道。她惟一記得的是——有一天清晨她在醫院醒來,納悶着自己為什麼躲在病床上,身上為什麼裹着紗布。
醫生說她是因為頭部受到撞擊的關係,所以喪分了部分的記憶,可能是暫時的,也可能是永久的。
但她總覺得奇怪,為什麼在車禍發生過了兩天她才喪失了記憶,有這樣的病例嗎?失去的記憶無論她如何努力的回想,總是一片空白。出院後學校也開學了,她回到學校上課,日子就這麼過去,而她部份的記憶徑就此一去不返。
“碧鳳?”孟君濤叫喚着她,她已出了好一會兒的神了。
她回過神來,看着大哥,遲疑的問道:“車禍時我和他在一起做什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孟君濤聳聳肩,說道:“你們兩個時常一起出去的,不外是逛街或看電影吧。”
聽起來他們的關係好像十分親密,她露出困惑的神情。“那為什麼後來我都沒再看到他?”
“喔,因為他那個時候還在當兵,後來收假回營,過不久你也出了院,就沒遇到了。而且他當完兵后就出國念書,你們當然碰不到了。”
“我和他的交情怎麼樣?”她繼續追問着。
孟君濤遲疑了一下,說道:“很不錯啊,從小你就時常纏着他,要他帶你出去玩呢。”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會不記得他?難道真的只要與那場車禍有關的人事物她都會忘記,總覺得事情好像並非如此單純。
“對了,你怎麼會突然問起少非的事?”孟君濤詫異的問道。“你不是不記得他的事了嗎?”
“我在台北遇見他了。”
“真的?他什麼時候回來了?”孟君濤微感訝異。“我記得這幾年他一直待在美國,他拿到學位后就留在當地的一所大學教書,我還以為他已經決定在美國定居了。不知道這次他回來,是不是打算留下來?”
“他的事你都知道?”她訝異的看着兄長。
“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啦,畢竟我們也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嘛。”
聽大哥講起這些事,卻無助於她記憶的恢復。她突然覺得有些失落,大哥一直都知道谷少非的事,而她卻全部都忘了,什麼也不記得。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柏油路上,夏日的驕陽是熾人的,走在路上都可以感覺到一股熱氣自地面上透出。
兒時赤腳走過這條路的記憶猶在腦海,想想真是不可思議哪。她在樹蔭下停下腳步,眯眼望着前方的道路,四周的景象熟悉卻又有些陌生,回到這裏她真的能夠找回失落的記憶嗎?但這裏的一切她都記得呀。
她繼續往前走着,她的目標是道路盡頭的那所小學——她的母校。
學校的教室已經翻新過,由原本的平房改建成三樓的校舍,她望着亦經過整修的操場,操場邊的鳳凰樹依舊,稀稀落落的開了些紅花。坐在鞦韆上抬頭爺望着天空,藍的刺眼的天空連一片雲也沒,她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眼,陷入遙遠的回憶之中。
這就是他看見她的樣子,秀麗的臉上掛着淺淺笑意,微闔的雙眼帶着一抹沉思,及肩的黑髮在風中飄動。
他無法剋制自己走向她的慾望,明知不該再見她的,但雙腳卻彷彿自有其意志般的走到鞦韆架旁。
感覺到有人接近,她睜開雙眼,然後她看見了他。
在陽光下朝她走來的那名男子,有着高大挺拔的身材,他的雙手插在口袋中,姿態顯得愜意悠閑,但那張黝黑的俊朗臉孔對她而言是既熟悉卻又陌生。
“谷少非。”她露出一臉燦爛笑意。“好巧,我們又見面了。”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巧合的。”他走到行鞦韆架前,在她身前站定,一雙黑眸定定的望着她,神情顯得莫測高深。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納悶的想道,但沒有開口詢問。站起身來,發現她必須仰起臉才能清楚的看他,微微笑道:“原來你也回來了。對了,我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呢?”
“我在S大任教。”
“聽說你一直待在美國,為什麼會想回來?”她好奇的問着,兩人間這樣的閑聊彷彿曾經有過。
“只是覺得在國外待太久了,剛好在S大的朋友說學校有空缺,所以就回來了。”
“你是教什麼的?”
“經濟。”
“啊,我討厭經濟,我們以前的經濟老師好會當人。”話一出口才發覺當他的面這麼說似乎很不禮貌。
“但你並沒有被當。”
“咦,你怎麼知道?”她看着他,一個模糊的影像突然閃過,雖然快的讓她來不及捉住,但她已有些瞭然。“是因為你我才沒被當吧,有你這樣一個老師再被當就太丟臉了。”
“你記得?”他詫異的問。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這種想法就說出來了。”她蹙起眉想了好一會兒,又說:
“我想我還是不記得。”
“這樣嗎?”他的語氣中有着一絲悵然若失,俊朗的臉孔忽地黯淡下來。
“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他露出淡淡的笑意,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她凝目注視着他,不知為什麼就是有一種感覺,她不該忘了他的,所以她才會道歉。
“我送你回去吧。”他這麼說道。
她點點頭。
一路上兩人幾乎沒有再交談,她有很多事想問他,卻不知怎麼開口比較好。對她而言,他算是個陌生人,但事實上他對她卻十分熟悉,這樣不對等的關係讓她躊躇,她該怎麼做才能打破兩人間的隔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