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紀君凡坐在皮製的辦公椅內，躊着二郎腿，雙手交叉在胸前，望向窗外。

他的辦公室位於二十樓，裏頭除了辦公桌椅外，只有一排柜子、一粗黑色皮製沙發，和一張擺着咖啡壺的小茶几。

實木的辦公桌正對着門，後方則是一大片透明的落地窗，讓他在工作之餘，可以偷閑看看窗外的街景。

現在，他撇下桌上堆積如山待他批閱的文件，偷懶地把椅子轉個方向，面對落地窗。

因為從昨天那位潘老師離去之後，他腦中總是一直浮起她臨走時的神情。

她忽然拋下一句下‘親情是無可替代的’，就翩然離開，他好不容易才安撫下若婷的怒氣。

他知道若婷一直對他很積極，總是在他有應酬時自告奮勇替他照懷禎。

所以，為了給懷禎一位母親，他也不排斥娶她進門。

不過那純粹是為了給懷禎一個正常的家庭，他自己對若婷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當懷禎他母親拋家棄子，跟別的男人離開之後，他就下再輕易對任何女人投入真心。

當年他只是個沒沒無聞的年輕小夥子，懷禎他母親驚人的美貌讓他瘋狂地着迷。

可是，當他們結婚之後，他才發現她揮霍無度，驕縱任性。

更糟的是，當他無法供給她所希望的物質生活時，她乾脆和另一個有錢人私奔，自此音訊全無，連親生兒子也不曾回來看過。

女人，是無法捉摸的。

你永遠不會知道她們什麼時侯會背棄你

她唯一做的好事，就是讓他擁有懷禎。然而，這些年來他卻因為工作的緣故，沒辦法付出太多時間陪懷禎，為了彌補心中這個缺憾，所以他對懷禎特別寵溺。

紀君凡伸個懶腰。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想起那個雞婆又愛說教的老師，她已經管到了他的個人生活。

他應不應酬，干她何事？

紀君凡按下電話的某個按鍵，說道：‘若婷，麻煩你進來一下。’

幾乎是立即地，陳若婷帶着她自認最迷人的笑容，夾着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出現在總經理辨公室內。

‘總經理，有什麼事？’嬌嗲的聲音有些膩人。

‘我們那筆土地收購案，進行的如何了？’紀君凡把椅子從落地窗前轉回來，面對陳若婷問道。

‘唉!對方說那是祖產，怎麼也不肯賣。’陳若婷無可奈何地攤手說道。

‘就差那塊地，否則我們無法開工。’紀君凡皺起眉頭。‘不然，我們再把價錢提高。

他想在南部建造一個專屬於他們公司的科學園區，一方面降低他們對外購買原料的成本，一方面擴展業務。

可是，還差一塊土地沒有談攏。

‘再提高？’陳若婷拉高聲音。‘總經理，我們現在已經開到一坪十萬元啦！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哪值這個值錢？我看八成是那些自貪得無饜的綁巴佬想吃定我們。’

‘你再去跟他們談談，若真的沒有辦法，我會自己跟他們談。’紀君凡說道。

收購土地一事，他原本是全權交給手下去辦，但想不到計劃卻中途卡住，他也很頭疼，只好準備自己處理。

‘這種小事不用總經理您出馬，我來就好了。’陳若婷連忙改口說道。

她可不想讓自己好下容易營造出來的幹練美麗形象，受到任何的貶損。

‘是嗎？那就麻屑煩你。’紀君凡話鋒一轉，輕描淡寫：‘還有，請你幫我把今天四點以後的所有約會推掉。’

‘總經理，您有別的計劃？’她試探地問。

‘今天我想親自去接懷禎放學。’他說。

陳若婷心中立刻警鈴大作。

‘總經理，您不會是因為昨天那個潘老師的片面之詞，而懷疑我沒做到您交代的事吧？’她語帶委屈地說。

‘當然不是，我只是忽然想自己去接他。’紀君凡的黑眸掃過她，口氣沒有感情。他不喜歡別人質疑他的決定。

陳若婷當然懂得察言觀色，忙擠出甜美的笑，說道：‘今天要不要派司機去，還是您想自己開車？’

‘我自己開車就好。’紀君凡依然是面無表情。‘對了，你幫我問問潘老師的名字和背景。

醋意在陳若婷的心中潑灑。

他該下會是對那隻發育不全的醜小鴨感興趣吧？

隨即，她又安慰自己。

她和那個潘玲瓏站在一起，只要是沒瞎的，都可以看出她比潘玲瓏美上百倍。

他應該是因為潘玲瓏無禮的探詐，所以才想知道她的背景，說不定是要到學校告她一狀，讓她吃不完兜着走。

‘我會儘快辦好這件事。陳若婷說道。‘總經理還有其他的事情交代嗎？’

紀君凡搖搖頭，示意她出去。

等辦公室再度剩下他一人，紀君凡又把椅於轉往身後的落地窗，凝視灰色的天空。

今天是星期五，或許晚上他們父子倆可以找個地方，像懷禎還小的時候一樣，一起去吃飯，然後去兜兜風。

‘懷禎，麻煩你到講台上解這題數學。’潘玲瓏站在黑板前，指着黑板上寫的算式說道。

經過近一個月的相處，她發現紀懷禎有非常好的數學天分，所以每回數學課她都會要他上台解題，也不吝於給予鼓勵，以激發他的學習興趣。

‘我今天不想上台。’紀懷禎還記恨她昨天晚上跑到他家‘告狀’，故意唱反調。

‘那多可惜啊！’潘玲瓏早摸透他吃軟下吃硬。‘各位同學，你們覺得懷禎可不可以把這一題解出來？’

‘可以。’全班異口同聲地說。

如果紀懷禎不上台，一定會輪到其他同學，為了避免自己得上台解數學，大家都樂得推他上台。

其實他們也很訝異，因為他們一直認為紀懷禎是個不會念書的人，沒想到潘老師每次叫他上台解題，他都可以解出來。

‘懷禎，你看！大家都覺得你很厲害，你就上台科科其他同學這一題怎麼算。’潘玲瓏慫恿道。

紀懷禎左右看看同學期待的眼神，不覺心中得意。

他嘆一口氣，‘勉為其難’地從座位站起來，往講台上走，地說道：‘好吧，這題其實很簡單啦！’

他拿起粉筆，思索半晌，行雲流水地寫出算式與答案。

潘玲瓏看着他，益發覺得他是個可塑之才，若是個性能再溫和有禮一點就更好了。

當紀懷禎寫完，剛好也打起下課鐘。

‘懷禎跟同學講解一下這題，然後我們就放學。’潘玲瓏看着台下蠢蠢欲動的學生，說道。

紀懷禎很有條理地說明他的算式，最後說道：‘我說完了，大家放學吧！’

站在一旁的潘玲瓏聽見他‘喧賓奪主’地宣怖下課，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眼見所有的小朋友迅速地收拾好害包，她也走下台說道：‘各位同學再見，假日要小心安全。’

‘老師再見！’有幾個小朋友回答道。

這也算有進步了，她微笑拉揮手時心想。剛開始根本沒人會跟她說再見。

‘懷禎，你怎麼還不回家？’她看見全班的同學都已經走光，紀懷禎還東摸西摸地收書包時，問道。

‘那麼早回去幹麼？’他回了句。

潘玲瓏心湧起一陣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自己不也跟他有一樣的想法？

星期五的晚上，沒有任何人陪伴，家人遠在南部，大學的死黨四散全省各相處……

回到她的小套房，頂多一個人邊吃便當邊看電視。

‘你要下要跟我一起去看電影？我一直想去看魔戒二部曲，但一個人看電影也挺無聊的。’她邀約道。

‘你要請我看電影？為什麼？’他愣一下，問道。

‘我閑着無聊啊！要不要去？’她微笑。

‘誰會想跟老師一起去看電影啊！’他顯然有些心動，但還是嘴硬地說。

‘你可以暫時把我當成你朋友，不是老師。’潘玲瓏說。

紀懷禎考慮了一下。其實這個老師人還不錯，和以前那些不同，還會不斷稱讚他……

終於，他敵不過電影的魅力以及想有人陪伴的慾望，點頭說道：‘好吧！我們走！’

潘玲瓏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包包，和紀懷禎一起走出教室。

她看着幾乎快跟她一樣高的紀懷禎，心中微笑。

他雖然桀驁不馴，但終究是個孩子。

他們一大一小踏着夕陽，緩緩步出校門，兩人並沒有交談，不過氣氛還算輕鬆。

此時，一輛停在校門口的墨綠色跑車吸引潘玲瓏的注意。

她欣賞地打量流線型的車身，然後，才看雙手抱胸站在一旁的車主。

紀懷禎倏地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潘玲瓏也認出車主，走上前點頑招呼道：‘紀先生，你是來接懷禎回家的？’

‘你昨天不是說親情是無法取代的嗎？’紀君凡露出迷人的調侃微笑。‘老師都說話了，我這做爸爸的能不表示一下？’

潘玲瓏愣了一下，有些狼狽地轉身朝紀懷禎招手。

‘懷禎，快來啊！’

紀懷禎抿着嘴，往前走到他們兩人的中間。

‘懷禎，跟老師說再見，我們要走了。’紀君凡按一下握在手中的汽車遙控器，發出‘嗶’的一聲。

‘你不是說要和我一起去看電影？’出乎潘玲瓏預料之外，紀懷禎回頭說道。

‘可是現在你爸爸已經來接你啦！’她語氣溫和地說。‘他會陪你，對不對，紀先生？’她抬頭問紀君凡。

‘你本來要帶懷禎去看電影？為什麼？’紀君凡不答反問，黑眸盯着她。

‘反正我也沒事，懷禎又不想太早回家。與其讓他在外面閑逛，我想還不如請他陪我看場電視。’潘玲瓏聳聳肩說道，並沒有被他的眼神嚇到。

‘沒有人約你？’紀君凡露出些微訝色。

她雖然不是什絕色美女，不過也算漂亮可人，又有自己的工作，怎麼會沒人追？

潘玲瓏覺得突然被刺了一下，立刻豎起防衛，語氣有些緊繃地說道：‘這是我的私事。懷禎，我們下回再去看電影吧，再見！’

說完，她頭也下回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急促的步伐顯示出她心情的波勤。

紀君凡的無心之言，又讓她想起那個負心遠去的男人。

曾經，她以為自己找到了可以託付真心的男人，結果他卻在國外念書時愛上另一個人，連分手，都只用了一張薄薄的信紙。本以為傷口早已癒合，哪知才輕輕一觸，氣憤委屈又在胸腔翻騰。

唯一可確定的，就是她對他早已無愛意。

‘叭！叭！’兩聲汽車喇叭的輕響在她身邊響起。

潘玲瓏轉頭住街道看去。

墨綠色跑車的車窗被搖下來，紀懷禎探出頭，說道：‘老師，我爸邀請你和我們一起吃飯。’

她稍稍彎腰，往車內看去。

紀君凡對她微笑說道：‘潘老師，既然你今天晚上也沒事，賞個臉和我們父子倆吃一頓飯吧！’

潘玲瓏正要拒絕，紀君凡又說：‘而且，我們也可以聊聊懷禎在學校的表現。就當我上回沒有好好款待你的賠禮。’

她的視線落到紀懷禎那邊。

‘老師，你來吧！我不怕你告狀。’他說。

不知是否因為他爸爸在場的緣故，紀懷禎顯得乖巧許多。

‘你們父子大概也不容易有獨處的樓會，若多加個我在中間，不會很奇怪嗎？’潘玲瓏說道。

他們父子兩人整齊劃一地搖頭。

潘玲瓏忍下住微笑，妥協道：‘好吧，那我就叨擾一餐！’

她拉開後座的門，跨坐進去。

‘我在晶華酒店樓上的西餐廳已經訂好位子。’紀君凡一邊踩油門，一邊說道。‘潘老師，可以請教你的大名嗎？’

‘我叫潘玲瓏。’她說。

‘玲瓏？很好聽的名字，跟本人很符合。’紀君凡從視鏡對她笑道。

潘玲瓏回他一個無奈的苦笑，想起當初紀懷禎對她的名字所開的玩笑。

之後，車內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車子在晶華酒店的地下停車埸停妥。

‘我們要用餐的餐廳在二樓。’紀君凡對潘玲瓏說道。

潘玲瓏跟着紀君凡父子走入裝潢古典的餐廳，服務生殷勤地把他們帶到預定的位子。

潘玲瓏打開服務生送上的菜單，上頭菜色繁多，價格不菲，看得她眼花撩亂。

她的家庭環境不算富裕，這麼昂貴的餐點只有上來台北之後吃過幾次。

‘潘老師，不要客氣，隨便點。’紀君凡一邊看菜單，一邊對潘玲瓏說道。

‘你們先點，我還要考慮一下。’先看看他們吃什麼再說。

紀君凡也不客氣，他點了一道沙拉、一份奶油龍蝦，還有一份藍莓派，最後又加一杯紅酒。

而紀懷禎則是半隻烤雞、一杯果汁，再加一杯聖代。

‘小姐，你可以點餐了嗎？’服務生問道。

‘嗯，我要一份香檸烤鮭魚跟一杯拿鐵咖啡就好。’她想了想，說道。

‘這裏的甜點做得不錯，要不要點一客嘗嘗？’紀君凡在一旁建議道。

‘好啊！你有沒有要推薦的？’她說。

‘泡芙和藍莓派都可以試試。’紀君凡說。

‘那就泡芙吧！’她想紀君凡已經點了藍莓派，她點另外一種好了。

等服務生離開之後，紀君凡對兒子說道：‘懷禎，我們已經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你為什麼一直板著臉給我看？’

‘沒有啊！我的臉就是這樣。’紀懷禎沒有抬頭看他，說道。

‘潘老師說你在學校調皮搗蛋，是不是真的？’紀君凡並沒有因他無禮生氣。

他陪伴他的時間實在太少，對懷禎自然有彌補的心態，所以特別寵他。

紀懷禎抬頭瞪了潘玲瓏一眼，眼神說著：你果然是跟我爸爸告狀去了！

潘玲瓏對他的瞪視視而不見，逕自喝一口玻璃杯中的水。

‘我沒有做什麼壞事！’紀懷禎說。

‘紀先生，懷禎的確是調皮一點，不過他這個星期已經很有進步，而且我發現他的數學天分非常好，現在他可以說是我們班的數學小老師。’潘玲瓏放下水杯，說道。

‘是嗎？懷禎是很聰明。’紀君凡毫不隱瞞地表現出他對兒子的驕傲。

潘玲瓏出神地看着坐在她對面的父子倆。

一個星期前，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跟紀君凡這種精英份子一起用餐。而現在，他們卻坐在五星級飯店的餐廳內，還面對面地談話。

‘老師？’紀懷禎的聲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啥？’她回過神，不好意思的笑着說道：‘不好意思，剛剛我去神遊了。’

‘連老師也會去神遊，就不能怪學生上課下專心了！’紀君凡笑道。

潘玲瓏糗得俏臉微紅。

‘嘿！老師臉紅咧！’紀懷禎像是發現什麼大秘密，指着潘玲瓏說道。

‘請兩位放過我好嗎？’潘玲瓏失笑道。‘懷禎，你剛剛叫我做什麼？’

‘我爸爸想了解一下我數學程度。’紀懷禎說，似乎很得意他能受到父親的注意。

潘玲瓏心中一軟。

紀懷禎之所以會調皮搗蛋，都是因為想吸引別人的注意。

‘懷禎學習力很強，又能舉一反三，所以每個習題都一學就會。’潘玲瓏很中肯地說。

‘或許是因為他有個好老師。’紀君凡說道。‘他上學之後，我聽的總是對他的抱怨，從來沒有任何老帥告訴我他具有數學天分。’

‘還好啦！發掘學生的天分，本來就是我們老師應該做的事。’潘玲瓏對紀君凡稱讚感到既歡喜又不好意思。

此時，服務生送上餐點。

當服務生把蓋在鐵盤上的蓋子掀開時，烤鮭魚的陣陣香氣摸鼻而來，令潘玲瓏肚子咕嚕作響。

她拿起刀叉，有些不太順手。

‘潘老師，敬你。’紀君凡拿盛有紅酒杯子說道。‘謝謝你對學生的用心。’

‘哪裏。’潘玲瓏連忙放下刀叉，拿起水杯回敬。

看着他優雅的動作，感覺他好像一生下來，就註定要在這種高級的場合活動。

他比照片上帥很多。

這個念頭忽然閃過她的腦海，嚇了她一跳。

她心虛地放下杯子，不熟練地用刀叉切下一瑰鮭魚放入口中咀嚼。結果，她的心思立刻集中到口中的鮭魚上。

好好吃喔！金黃色酥脆的外皮內是鮮嫩的魚肉，一口咬下去，檸檬的味道混着香料……

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味道如何？’紀君凡問。

‘很棒！’她回答，然後看向紀懷禎。只見他一手拿一隻雞腿，左右開弓，吃得不亦樂乎。

忽然間，她的心扉完全地敞開。

人生苦短，她為何不好好享受今晚呢？和他們父子倆用餐，是件挺愉快的事。

反正，明天一覺醒來，她又是那個薪水少少的新進教員，也不會再有機會跟十

大傑出精英之一用餐。

她再切下一瑰鮭魚送入口中。

偶爾拋開現實，也是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