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黎焰愈來愈不了解自己了，同時領略到，原來在客廳鋪上墊子也是有好處的，除了讓懶人娜無論吃、睡、工作、看電視都可以不必起身之外，還能進行愛的運動，不管怎麼滾都行。

SKY國際娛樂的會議室。

熒幕上播放着Angelina的MV，此類音樂在台灣不太風行，因為旋律起伏不大，而且用了許多重金屬，聽起來很吵。MV場景是在大街小巷很容易找到的地方，既簡單又有一種素人生活的味道。

不善面對鏡頭的安茉莉對嘴幾次后，都因為失敗而發笑，鼓手Tony在一旁取笑她，而她追出鏡頭外打他……經過花娜娜的特殊處理后，畫面有時呈現懷舊片的沙質及跳帶；而會在電視台宣傳用的四十秒廣告，就是以安茉莉在畫面左側，用沒有情緒的眼微微俯視着鏡頭，抓了一把黑稠的瀝青往光滑的右臉一抹，此時龐克的悲傷搖滾樂奔放十七秒，在一個女生低聲說：「你敢墮落在真正的黑暗嗎？」然後結束。

而這個廣告有四個版本，畫面、過程都一樣，只有結語不同。

你的眼淚是什麼顏色？紅色？還是黑的？

最後一天狠狠甩了男人一巴掌，其實打的是我自己。

愛你愛到可以毀了我自己，有什麼不對？

MV撥放完畢。

「因為我第一次跟Anne接觸正是要解約的那天，她在後台卸妝卸到一半，回頭用憤世嫉俗的眼神看着言總經理，臉上的黑色彩繪跟卸妝油混在一起，嘴巴說著不在乎，可是……我卻覺得那樣子好悲傷。」花娜娜在高層人士面前解說。

坐在最後面的Angelina樂團默然不語。

「但是最後一句毀了自己的廣告版本一定會被禁。」SKY唱片總監說。

「愈被禁，愈會引起大眾的注意。」花娜娜嫣然一笑。

黎焰忍不住一笑，而高層人士再次熱烈的討論起來。

再來是CD製作物，每個人手上展開被折了八等份的一大張內頁紙，沿襲了黑色油彩卸妝、瀝青塗臉的概念，墨水滴在清水裏暈染的各種飛煙姿態，沒有一般出片歌手美美的照片和樣子，歌詞印刷成古銅色。

「確定不加照片嗎？你以為偶像的市場在哪裏？何況是這種非主流的地下龐克樂團？」營銷組組長嗤之以鼻。「Anne長得那麼標緻。」

「這是『表面版』，會附贈被禁的最後一句四十秒廣告，但是我們不宣傳有這件事，要買了的人去口耳相傳。」花娜娜再拿出另一版加了紙盒的CD，拿出一本小冊子。「這是『內心版』，這本裝訂小冊才有Angelina所有成員的模樣，每一頁都有歌詞，但不是中文，而是盲人使用的凹凸點字。」

每個人拿到了製作物，也好奇的伸手觸摸在彩頁上的凹凸點字。

這個音樂史上的創舉及天馬行空的創意，讓他們久久無法下結論。

「這樣，不管是便宜了一成的『表面版』或是稍貴的『內心版』，都會有強烈吸引人的賣點，說不定有人還兩個版本都買。如此一來，兼顧了Angelina堅持的藝術性，也創造了藝術層面的市場期待。」花娜娜氣定神閑的微笑，「『內心版』每賣出一張，就捐十塊錢給愛盲基金會。」

施曼蓮不禁搖頭，讚歎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我敢說這就是我們燒了那麼多錢在等的火花……Anne，你說呢？」連她這個號稱是蜘蛛精的恐怖女強人都滿意了。

安茉莉那塗了黑色指甲的手指觸摸一頁又一頁的凹凸點字，而熒幕不斷的播放龐克MV，還有一句又一句深到黑洞裏去的四十秒CF，悲傷又強烈的龐克音樂在會議室里流泄。

忽然，淚水滴落在專輯內頁，安茉莉起身跑了出去。

「Anne……」花娜娜慌張得想要跟上去。

「她是太感動了，她很好強。」言拓微笑，拉住她。

「是嗎？」她還以為她讓安茉莉難過。

黎焰走到兩人中間，將言拓擠開，順勢撥開言拓拉住她的臂膀的手。

言拓嘖了一聲。這個金髮男子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吧？

回到工作崗位后，尤惠琳向花娜娜傳達一個訊息，就是做了一個好案子的獎賞是可以跟黎焰總裁共進午餐。

這是哪門子的獎賞啊？花娜娜不得不跟黎焰出來。

【第七章】

人潮洶湧的十字路口，綠燈一亮，從不同方向來的路人互相交錯，花娜娜差點被人海沖走，黎焰及時護住，不讓她被擦撞，她能感受到從他那強烈自我的臂彎里傳來的扞衛意念，心裏莫名異樣的感知在改變。

「為什麼發燒后，你會想到用盲人點字的概念？」他最訝異這一點。

花娜娜將自己作的惡夢說了一遍，微微一笑，「睜開眼后，看到彷佛再多險惡都不會改變自己，那絕對自我和絕對執着的你，金黃色頭髮好像太陽，你又牢牢的抱着我不放，所以我就想到了無論再怎麼黑暗都能夠闖出去的念頭。」

黎焰沒想到不修邊幅、私底下邋遢的花娜娜，竟然有過右眼視網膜剝離的意外，難怪她褐色鏡片所透露出來的總是迷離又朦朧，教人心動、難以抗拒的天真眼眸背後竟是這麼恐懼的記憶。

「對了，難怪第一次見到尹薔薇，你認不出她，因為從大太陽下進到室內有光線的落差，你戴着太陽眼鏡，一下子看不清楚。」

「這麼小的事情，你也記得？」花娜娜頗意外他會留意這種事。

「當然，只要跟你有關的事，我全都熟透了。」

雖然可能是黎焰的記性好，可是能夠被這麼一個男人記住，花娜娜也感到窩心。

「所以在俱樂部面對形形色色的人時，我戴褐色鏡片，深怕別人看出我不太能對焦，因為不能清楚的看着別人，所以很沒有安全感，擔心被人看穿。」花娜娜說得很輕鬆，過去好像一陣煙。

她的淡然，獨到的幽默、慵懶，加上這個曾經，教黎焰心悸。

「從現在起，不要再熬夜了。」他語重心長的說。

「我熬夜也是為了你的公司好啊！」

「這個案子已經做完了，朝九晚五的打工應該夠了。」

「可是我聽說你還有一個大麻煩，就是SKYTV賠錢……」

「那個案子太麻煩了，光憑你一個人？開什麼玩笑！」

花娜娜抬頭看太陽，「你覺得我沒辦法？」

「當然不是……」

「騙人。」

真厲害，視力不佳的女人竟然一下就能辨別他的虛偽！

「但是Angelina的這個案子真的做得不錯，就算是大設計公司也不一定做得出來。」黎焰由衷的讚美。

「謝謝你……」花娜娜感覺整個人飄飄然。

黎焰真是受不了她這萬般迷人的風情，只要她露出這樣的神情，他也為之醉倒，不由得變得浮躁。

「你真的很乏味耶，好不容易做完了Angelina這個案子，為什麼不好好的放鬆一下呢？可以談談戀愛、上街看看電影什麼的。」

「跟誰談戀愛呢？」

他一肚子悶，很想脫口說出他不是人嗎？可是他又不確定，畢竟像他這樣的情場大亨是不該隨便主動要求什麼的，一向只有女人向他乞求，他從來不主動表示，免得惹得一身腥，男人最忌諱落下該負責任的話柄。

「你不是說你需要性愛的滋潤嗎？休息的時候，我可以陪你玩玩。」

「這也不錯……」她笑了。

「什麼話啊？是我買下了你，怎麼會是我陪你？」

「你也可以不陪我啊！奇怪，我又沒有強迫你。」

黎焰真是啞巴吃黃連，算了！他習慣被她丟到坑洞裏庸人自擾了。

過了下一個十字路口，就到了他喜歡的露天意大利麵屋，下意識的緊緊抓住她的手，牽着她往前走。

是否是因為聽了她視力模糊的故事？這是黎焰第一次牽她的手，也是她第一次讓男人牽她的手而沒有掙脫，她反而覺得從他手裏傳來的體溫，熱了她的心。

這時，有媒體記者追了上來，想必是從SKY國際娛樂商業大樓就一路尾隨，一定是拍到了想要拍的八卦畫面，才心滿意足的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