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慕容軒抱着淳于薇飛快地往驛站奔去。
他驍至驛站後方的小門,看見在那裏守候已久的薩克羅。
“其他人都走了。”慕容軒輕聲問道。
“嗯。”薩克羅點點頭,以一種崇拜的眼神看着慕容軒。
他竟然真的單槍匹馬地把公主給救出來了。
“公主她……”薩克羅欲言又止。
“她沒事,只是受到了驚嚇。”慕容軒說道,雙臂穩穩地抱着她。“快!跟我來!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薩克羅也不廢話,安靜地跟在慕容軒身後。
他們在黑暗的巷弄中疾奔,最後闖進一座雄偉豪宅的后門裏。
慕容軒帶路,來到一口水井的旁邊。
他解下衣裳的系帶,交給薩克羅,說道:“把你家小姐縛在我背上,我們得下去。”
“下去?”薩克羅雙目圓瞠,看着水井中的月光倒影。
他該不是要帶他們集體自盡吧?
“快點!我們沒有時間了。”慕容軒用力一踏井邊的某顆石塊,突然之間,井中的水全部流干。
這下,薩克羅更是驚訝得合不攏嘴。好神奇的機關啊!
他不敢遲疑,趕緊把淳于薇牢牢綁在慕容軒的背上。
公主,我知道你討厭接近男子,但眼前是迫不得已,你就忍忍吧!他一邊綁,一邊在心裏喃喃道。
慕容軒率先跨入井口,一躍而下。
井底並不深,不過潮濕的地面卻讓人不舒服。
“這邊走。”等薩克羅也跳下井后,慕容軒往井壁用力一推,出現一條秘道。
他們在黑暗的秘道中摸索着前進,約莫兩刻鐘后,他們便身處於一座竹林里。
“這是哪裏?”薩克羅不分東西地問。
“這裏是城外東北方的竹林,再往前走一點,是我的住處。你們可以暫時躲在那裏,一時半刻不會有人發現。”慕容軒說道。
薩克羅點頭表示明白,可是當他看見慕容軒所謂的“住處”時,卻忍不住停下腳步。
因為,在他的想像中,那應該是一間位於竹林里的清靜小屋。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幢佔地廣大的宅院。雖不若方才他們進入秘道的那間宅子豪華,但也夠驚人的了。
“這是你家?”薩克羅跟着他推門而入,問道。
“勉強算是吧!我並不常住在這裏。”慕容軒沒有驚動任何人,逕自把淳于薇抱進一間雅緻的房間內。
這裏就是他的別宮,也是室韋族酋長被軟禁的地方。
由於此處佔地廣大,而慕容軒又甚少回來,因此所有的守衛都集中於室韋族酋長起居的地方,大門反而沒有什麼戒備。
慕容軒輕柔地把淳于薇安置在床榻上,替她拉上被子。
站在一旁的薩克羅看見這一幕,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一直都知道公主的身分,對不對?你到底是誰?”
慕容軒回頭面對薩克羅,揭下蒙在臉上的布巾,露出他英俊尊貴的面容。
“薩兄在室韋族遭難前,並不在族裏,對吧?”在他的記憶之中,他從沒見過薩克羅。
“你果然知道我們的身分。沒錯,我的確不在族裏。”薩克羅盯着他說道。
“我的身分可否晚些再告知薩兄?等時機到來時,就算薩兄不想知道也不成。”慕容軒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哀傷。“夜深了,我帶薩兄到客房休息。”
***
室內,一個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佇立在床榻邊,靜靜凝視倒在床上的嬌小人影。
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慕容軒瞥一眼窗外的天色,暗忖道。
這裏實在不宜久留,免得讓人撞見不好。
可是,他的雙腳卻像有自己的意識地,硬是不肯移動。
先前帶薩克羅到客房時,他問起他們這三年以來的生活。知道那不會是一段好過的日子,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地艱辛。
戀戀不捨地再度瞧一眼床上的人兒,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當時的她,是如此地熱情可人,信賴地把她的身心全都給他沒有一絲遲疑。
而他到底幹了什麼好事?慕容軒自責地想道。
他把他的大漠薔薇,變成一個憤世嫉俗、冷漠疏離的女人。
雖然率兵攻擊室韋族的人不是他,但他也難辭其咎。畢竟,一切的資料都是他提供的。
薇薇……他心疼地伸手撫摸她粉嫩的臉頰。
此時,淳于薇翻了個身,惺松的睡眼在瞧見他時倏地清醒。
當她欲從榻上坐起時,慕容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拂過她數處穴道,使她動彈不得。
淳于微看看陌生的房間,想起是慕容軒從太子寢宮內把她給救出來的。
當她以為自己難逃受辱時,他就像聽見她的呼喚似地出現。
“薇薇,先聽我回答你上回的問題。”他輕柔地扶起她的身子,讓她靠在床頭,然後直視着她說道:“我很抱歉,是因為當年我沒有及時趕回去,阻止那場浩劫。無論你怎麼想,在我心中,你是我唯一的妻。除你之外,不會有別的女人。”
淳于薇苦於發不出聲音,只能咬着下唇,咽下一聲又一聲的圇泣,清澈的眸子水氣瀰漫,原本充斥其中的恨意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迷們與矛盾。
“這裏是否曾孕育咱們的孩子?”他愛憐地撫過她的小腹,輕聲呢哺。然後,伸手拭去她頰上的淚水。“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抹去你眼中的傷痛?”
她沒說話,慕容軒這才想起她方才被他點了穴,手掌在她身上輕輕一拍,解開了啞穴。
“無論什麼事你都肯做?”她輕聲問。
“對。”他斬釘截鐵地說。
“賠我一個孩子!”淳于薇小聲但語氣激動地說道,蒼白的臉頰染上嫣紅色彩。
“什麼?”慕容軒失聲道,萬萬料想不到她竟會這麼回答。
“因為你,我失去了一個孩子,我現在要你還我一個!”仍然潮濕的眸中有一絲不顧一切的絕望。
自從再度見到他,她苦苦壓抑的情感又絕望地淹沒了她,將她的心硬生生地扯成兩半。
一半的她渴望重回他的懷抱,另一半則不斷提醒她滅族之恨。
雖然帶兵前來的不是慕容軒,但他也難辭其咎。
可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深夜,她充滿感情的那一半壓過了理智。他們終是無法結合,那麼,至少讓她保留他的骨血吧!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坐在她身側,一手撐在她頭旁邊,形成一個親密的姿勢。
“我確定。”她被他熾烈的眼神瞧得幾乎要退縮。“現在,解開我的穴道,上塌來。”
慕容軒勾起度角,但眼裏卻流露出苦澀。
他解開她的穴道,緩緩低下頭給她一個纏綿的熱吻。
淳于薇嬌軀一震,那一夜的記憶排山倒海地襲來。
她還是愛他的……淳于薇終於對自己承認,不由自主地回應他的吻。
當在太子的寢宮,她想要自盡時,腦中想的也全是他。
“薇薇……我的大漠薔薇……”慕容軒的后輕刷過她的,呢一道。
淳于薇因為這個熟悉的呢稱,心頭泛起陣陣痛楚。
他總是愛喊她“大漠薔薇”,正因如此,在來到京城時,她才會自稱“薔薇姑娘”。
“薇,眼前時間、地點都不對。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我答應你。”等他結束這個吻時,對氣喘吁吁的淳于薇說道。“但不是今夜,我希望你能考慮考慮,這是否真是你想要的。”
慕容軒說完,靜悄悄地離開房間。
要他做出這個承諾是多麼的不易。
他心底明白,在他答應她的同時,也就是將她自手中放開。她是要跟他斷了一切,所以才會向他要求一個孩子。
然後,等一切事情結束,她會帶着孩子返回大漠。
而他,則繼續流浪。
***
早晨,淳于薇梳洗完畢,正準備出門看看她身處何方時,遇上急急趕來的薩克羅。
“公主。”薩克羅見到淳于薇似乎毫髮無傷的樣子,放下心中大石。“我真是擔心死了!”
淳于薇安撫地對他笑笑,說道:“我沒事,幸好他及時趕到。”
薩克羅欲言又止地想問她關於他的事,但最後還是把問題咽回腹內。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可否讓我不回答?”淳于薇露出迷惘複雜的眼神。
“其實也沒什麼好問的,他也可以算是我們的恩人。”薩克羅識相地說道。“對了,公主,昨夜為了方便脫逃,我把舞團給解散了,要大家各自離開。”
“是嗎?”雖然明知那是通不得已的選擇,淳于薇還是感到一絲不舍,那畢竟是她苦心經營的成果。“這樣也好,免得連累大家。”
“公主用過早膳了嗎?要不要我請人替你送來?”薩克羅見她並不怪罪,於是說道。
“不,我沒胃口。”淳于薇搖搖頭。“我想先一個人靜一靜,午膳后再來找我。”
薩克羅識趣地退下,淳于薇則有些心煩意亂地隨意走着,自從慕容軒清晨離開她房間后,她一直未曾入睡。
為什麼會要他賠一個孩子給她?淳于該不斷問自己。
難道是因為差點被太子姦汙,所以本能地尋找一個熟悉的胸膛?
那是因為你對他余情未了!獃子!她心底有個小小聲音說道。當你註定無法與他白頭偕老,至少可以選擇擁有他的孩子。
淳于薇忽地猛搖頭,想甩去那惱人的聲音。
不是這樣的!我和他早已恩斷義絕。
就這樣,她的理性與她的心爭執不休。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穿過數個院落,一座高牆聳立在她面前。
淳于薇停下腳步,心中納悶,為何在宅院之中還有這樣的高牆?難道是宅中有宅?
她悄悄地沿着牆走,發覺在人口處竟然有四名守衛。
莫非裏頭是慕容軒起居的地方,所以才有守衛保護?要不然,這整個宅院裏也不見有什麼守衛,連個下人都很難找到。
一想到可能是慕容軒在裏面,淳于薇很快地掉頭離開。經過昨夜她大膽的要求后,她還沒有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她才走沒幾步,便和慕容軒迎面碰上。
淳于薇停下腳步,一時之間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麼,氣氛一度尷尬。
不過,慕容軒很快地掩飾住他眸中的情感,說道:“我正要找你。”
“找我?找我做什麼?”淳于薇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心兒亂跳。
他昨夜吻完她后便匆匆離開,現在該不會想在大白天履行他的承諾吧?或許她自己不願意承認,但實際上她已經有一點後悔自己唐突的提議。
如果他們真有了孩子,他和她,還能斷得乾乾淨淨嗎?
慕容軒知道她誤會了,卻忽然興起捉弄她的心情。
他倏地伸手挽住她的香肩,感覺她僵硬了一下。
“薇薇,你說我找你要做什麼呢?”
“可是……不行!現在是大白天,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才是。”淳于薇的雙手抵着他貼在她身側的胸膛。
“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慕容軒低沉的聲音充滿感情。
淳于薇停下推開他的動作,抬頭對上他深情款款的黑眸。
在那一瞬間,她的心有片刻短暫的迷失。
“我不是。”她垂下目光,倔強地說。
“別否認得那麼快,薇薇,問問你的心,我相信你的心可以感受得到。”慕容軒的指尖愛憐地滑過她的煩。
淳于薇沒說話,卻任他拉着她往前走,直到進入一間房間。
屋內擺飾簡單幹凈,像是不常有人居住。
“這是你的房間?”淳于薇開口問。
慕容軒點點頭。
“不像是個皇子居住的地方。”事實上,這裏的擺設和太子寢宮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來。”慕容軒帶她走進內室,停在一個擺滿瓶瓶罐罐的梳妝枱前。
“這要做什麼?”淳于薇疑惑地問。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幫你易容,以免讓人認出。”
“原來你不是要……”淳于薇睜大美眸,雙頰頓時飛上紅雲。她瞧見慕容軒臉上的笑意。“你剛才捉弄我!”她指控道。
“有嗎?從頭到尾我都沒說什麼啊?”他一臉無辜地把手一攤,眨眨眼。
淳于薇輕哼一聲,們頭不再理他。
從前他也喜歡這樣捉弄她從前……唉!
慕容軒拿起桌上的瓶罐,一邊調製染劑替她製作易容的面具,一邊觀察她臉上的表情改變。
或許,薇薇的轉變,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大。骨子裏,她還保有從前那個熱情女孩的靈魂。
“來,到這裏坐好。”慕容軒準備就緒后,指着鏡子前的椅子,對淳于薇說道。
淳于沒有遲疑地依言行事,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這個舉動表現出她仍是信任他。
慕容軒見她問也不問地坐在鏡前,心中一震。
不一會兒,淳于薇的花容月貌全都掩蓋在慕容軒巧手製作的面具下,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面色飢黃、滿臉麻子的醜丫頭。
慕容軒左右打量她一陣后,滿意地說:“應當沒問題了,你這模樣,連我要認出你也得費番工夫。”
淳于薇難以置信地看着鏡中陌生的面孔,沒想到慕容軒竟然有這等本領。
“看來,我對你的認識真的很少。”她有感而發地說。
“薇薇,我就是我,不管是易軒或慕容軒,對你,我從沒變過。”慕容軒扶起她,他倆的眼神在鏡中交會。
淳于薇移開目光。“你要帶我去哪兒?”
“你馬上就會知道。”慕容軒拿起一個不知打哪兒出現的食籃遞給她。“拿着這個,跟我來。”
***
淳于薇跟在慕容軒身後,她不時打量慕容軒的背影。
對於這個男人,她到底了解多少?
今天早晨替她梳洗的小婢用一種新奇的眼光看着她,經她問起,那小婢才說她是慕容軒第一個帶回來的女人。
他的態度讓她迷惑了。
他是皇子,又英俊非凡,怎麼會沒有女人伴在身側?
她可以奢望,他對她說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嗎?
“薇薇,等會兒你假裝畏畏縮縮地跟在我身後,一句話也不要說,明白嗎?”慕容軒忽然停步說道,打聽她的思緒。
淳于薇回過神來,點點頭。然後,她才發現他們正站在方才她看見的那堵高牆前面。
此時慕容軒把手負在身後,大搖大擺地往前走去。
“六殿下。”門口的守衛見到慕容軒,先是微微一怔,然後趕緊立正喊道。
慕容軒微一點頭,往裏頭走去。
淳于薇依言,畏畏縮縮地緊跟在他身後。
“六殿下,這位是……”其中一名守衛問道。
這裏可不是閑雜人等可以任意進出的地方,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他的腦袋鐵定不保。
“她是新來的婢女,以後負責替裏面的人送飯。”慕容軒不悅地看着那名倒霉的守衛說道。“還有什麼要質問的嗎?”
“屬下不敢。”看到慕容軒發怒,他哪敢再廢話。
“不敢?你們有皇兄撐腰,還有什麼不敢的?”慕容軒嗤道,不再理他們,帶着淳于該走進大門。
進人大門之後的一路上,都有一小隊、一小隊的侍衛巡邏。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戒備比皇宮還要森嚴?淳于薇心想。
難道……是爹?
他們走到一扇巨大的朱紅大門前。
“開門!”慕容軒對守門的說。
守門的看一看拿着食籃的淳于獲,再看一看慕容軒不善的臉色,非常識相地打開大門。
“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緩緩打開。
淳于薇見到裏面的景象,差點驚喊出聲。
她咬着唇,跟着慕容軒走進去,嬌軀微微顫抖。
那裏頭,不是中原精緻的雕樑畫棟,而是在一大片草地上,豎立着一個個室韋族營帳。
所有營帳的擺置方位、外形,甚至於營帳旁的一草一木,都跟當初慕容軒在室韋族時一模一樣。
濃厚的鄉愁和着深刻的情感,變成一股酸意衝上她鼻頭。
淳于薇紅了眼眶,水盈盈的雙眸望向慕容軒。
“這是依照我的記憶所佈置,希望我沒記錯。”趁四下無人時,慕容軒低聲對她說道。
“為什麼?”要佈置成這樣,必定得耗費相當時間與財力。
“因為我想你。”他的低喃字字激着她的心。
遠處一隊侍衛朝他們而來,慕容軒斂起眸中的深情,繼續往前走。
淳于薇也瞧見那批人,所以努力地眨回眸中的淚。
一直走到最大的那座營帳前,慕容軒才停下腳步,溫柔地對她笑道:“薇薇,猜猜看裏面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