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接下來的幾天,淳于薇都躲在慕容軒的卧室內,除去外頭兇險重重之外,他們彷彿又回到熱戀時的日子。
今天一早,皇上派人傳慕容軒人宮,淳于薇心中忐忑難安,卻又無能為力,索性坐在窗邊發獃。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她立刻走到門邊傾聽,直到認出是慕容軒的腳步聲,才放鬆下來,坐回她原來的位置。
果然,慕容軒推門而人,面容疲憊。
“軒,怎麼回事!”淳于薇見到他的臉色,擔心地問。
“今趟進宮,父王給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查出你們部落現在何方。父王他完全聽不進我的諫言,執意要出兵塞外,務必把你爹擒回來。”慕容軒搖頭嘆息,黑眸中難掩失落。
“經過上次的慘痛經驗,我們現在自有自保對策,中原皇帝想找到我們也沒那麼容易。”淳于薇冷哼道。
“話雖如此,但那總是個強大的隱憂。”慕容軒把她抱至腿上。“回來的途中,我已經決定以我的性命死諫,看看能否讓父王清醒些!”
“死諫!你想做什麼!”淳于薇大驚失色地問。
“當然不是真的死,而是學你薔薇姑娘一樣,製造死亡的假象,實際上卻和你一起回大草原。”慕容軒安撫地拍拍她的粉背,解釋道。
他當初建造易庭宮時,設計了四條地道,分別通往東、西。南、北城外。
上回救淳于薇出東宮時所走的秘道,正是其中之一。
“這樣成嗎?你在京城聲望極高,若忽然死去,難保不會引起一場動亂。”淳于薇說道。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辦法。我手下的弟兄大部分都在京城有家室成也不忍讓他們為我拋家棄子。”
若非無法可行,他也不願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這樣等同與過去的一切斬斷關係,包括父子之情。
“那你打算怎麼做?”淳于薇心疼地問。她明白這對他而言有多困難,難的不是拋下榮華富貴,而是與他爹永不見面。
“前些時候我聽到風聲,皇兄派人購得一批火藥來對付我。或者我們可將計就計,讓那些火藥把易庭宮夷為平地,而我,當然也被炸得粉身碎骨。”慕容軒說道。
“好,都聽你的。”淳于薇知他是因父親的不諒解以及手足想置他於死地,而感到心灰意冷,才會採取強烈的手段。
她站起身子,執起他的手,微笑道:“先別想這些煩人的事,我餓了,一起用膳好嗎?”
在此同時,太子和倩夫人在東宮聽取手下的報告。
“啟稟太子,我們訂做的火藥已經送到。”黑衣人跪在堂前說道。
太子露出陰險的笑,沒注意倩夫人的臉色微變。
“好,好。”他得意地點頭。“你們找機會潛入易庭宮把火藥理好等我一下令就引燃。”
“這……”黑衣人面露難色。“稟太子,易庭宮守衛森嚴,而且裏頭卧虎藏龍,恐怕……”
“廢話,要不是事情棘手,本宮隨便派個侍衛去做就成,養你們做什麼?”太子不悅地打斷他。“上兩回你們已經無功而返,這是你們戴罪立功的的最後機會。”
“屬下遵命。”黑衣人不敢再駁,垂頭喪氣地說。
“這次別再搞砸了!退下!”太子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待黑衣人離開之後,倩夫人一邊玩着裙帶,一邊不經意地說:“殿下,您真想炸掉易庭宮?”
“情兒你認為呢?”太子反問。
“易庭宮畢竟是皇上賜給慕容軒的府第,若是將它炸掉,恐怕會引起皇上震怒。”倩夫人說道。
“本宮當然明白,就像本宮知道薔薇姑娘並未自盡一般。”太子不疾不徐地說道,仔細觀察她的神色。
“殿下何出此言?”倩夫人差點無法掩飾心中的震駭,但仍力持鎮定,直視他問道。
“本官曾去問過一些宮女及太監,他們說薔薇姑娘被人從井裏撈出來時,臉上血肉模糊,只能靠衣着來確定身分。試問,一般人會在投井前先自毀容貌嗎?顯而易見地,是有人想魚目混珠,隨手找個替死鬼吧!”
倩夫人驚移不定地看着他,俏臉蒼白。
“而且,說巧不巧.在薔薇姑娘投井的那晚,剛好有個宮女失蹤。”太子揚起冷笑。“本宮左想右想,唯有你才有這偷天換日的本事。”
他到底知道多少?倩夫人壓下驚慌,冷靜地想道。在逼不得已時,她必須先下手為強,否則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下來,可是能連誅九族的。
“那晚倩兒並未離房。”倩夫人一臉委屈地說。
“情兒不必驚慌,本宮並未要降罪於你,畢竟若非是你,本宮根本沒有機會得到薔薇姑娘。”太子拍拍她的肩,但卻讓人瞧不出他的話是否出自真心。
倩夫人心中一寒,知道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太子目前放她一馬。
不過照他的話看來,應當還不知道當夜與他上床的並非薔薇姑娘。
思及此,她放下心來。
倩夫人忽然撲進太子的懷裏,呢嘿嘿泣道:“殿下,情兒知錯了!情兒不應該嫉妒薔薇姑娘,硬迫她離開。可是,倩兒害怕您以後不疼人家了!請殿下責罰。”
“本宮方才不是說過,不會降罪於你嗎?薔薇姑娘不過是個舞伎,本宮建場作戲而已。況且,本宮尚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派你去做呢!”太子說道。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倩夫人在心中冷笑。
“殿下請吩咐。”她楚楚可憐地說。
“你想想,父王現下命慕容軒回宮面壁思過,若是此時易庭宮發生爆炸,且讓人發現地底埋有火藥,你說,要你是父王,你會怎麼想?”太子得意地說。
頓時,倩夫人明白太子在玩什麼把戲,他不是要用火藥把慕容軒炸死,而是要營造出他想造反的假象。
“殿下果然高明,皇上定會認為慕容軒心懷不軌。”
“這就是了。你和宮中嬪妃關係一向良好,你去那裏活動活動,讓她們把話傳到父王耳里。”
“倩兒曉得該怎麼做。”倩夫人點點頭。
“還是倩兒好,你只要乖乖替本宮做事,本宮不會虧待你。”太子大笑道。
倩夫人倚偎到他身邊,眸中閃過算計之光。
等我坐上皇后之位,就是你送命的那一天,我要你後悔把我當成可隨意哄騙的玩物。
***
一時之間,京城內風雲詭橘。
在雙方都積極佈局的當口,倩夫人忽然出現在易庭宮前。
由於她是太子的人,守衛對她不敢輕忽,卻也不能怠慢,只有趕忙回報慕容軒。
不一刻,慕容軒親自出迎。
“倩夫人駕臨易庭宮,有何貴幹?”領着倩夫人走進書房,問道。
“我有些事想單獨與你談談。”倩夫人說道。
慕容軒想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所以摒退左右。
“夫人現在可以說了。”
“你可知太子要嫁禍於你?”倩夫人開門見山地說。
“夫人,何出此言?”雖然是她把淳于輟送出東宮的,不過慕容軒對她仍有提防,故作困惑地道。
“別想唬我!誰不知六殿下的消息靈通,尤其是發生在自己地頭上的事。”倩夫人嬌媚地斜睨他一眼。“人家現在是要告訴你們,太子並非要炸死你,而是想害你背上叛亂的罪名。”
“夫人特地來此告知在下,有何目的?”慕容軒的黑眸灼灼地盯住她,問道。
“你別這樣瞧人家,人家讓你瞧得心兒評怦跳呢!”倩夫人風情萬種地一聳肩。“我這輩子好不容易想做件好事,讓你有機會活着去見你的愛人,結果還讓你防賊似的懷疑。罷了!人家言盡於此!”
她翩然起身,朝門口走去。
“夫人請見諒,在下還是很感謝夫人特來告知。”慕容軒反而給她說得不好意思,走到她身邊說道。“夫人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我易庭宮,難道不怕皇兄不高興?”
“就是他派我來與你套套交情,讓你放鬆戒備的,哪來高不高興可言?”倩夫人壓低聲音說道。“火藥將於今晚深夜引爆,你自己看着辦吧!”
倩夫人前腳才剛走,淳于薇便踏入書房。
“薇薇,你去收拾收拾,我要把你先送入地道。”慕容軒上前在她臉上香一口,說道。
“你要引爆火藥?”淳于薇嬌軀一顧,抬頭問道。
“不是我,是皇兄。”慕容軒把方才倩夫人來訪一事告訴她。“我沒有告訴她任何事,所以縱使她是皇兄派來探我口風的,也無從回報。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沒說謊。”
“嗯!否則她把嫁禍於你的奸謀說破,對他們一點好處也沒有。”淳于薇點頭道,然後說:“軒,我不要先去地道,我要和你一起走。”
他們已經將黑衣人所埋設的火藥統統移位,平均分佈在易庭宮四處,只要同時引燃,易庭宮必成為斷垣殘壁。
此外,他亦分批把下人遣散,宮內只剩下一些為他效死命的手下。到時,他們會跟他一起撤退。
“火藥的威力強大,可非開玩笑之事,一個不好就會有危險。薇薇,聽話,你先到地道中等我。”慕容軒哄道。
淳于薇雖是百般不願,卻知道自己沒有武功,留在那裏只是徒增眾人困擾。
“好吧!但我堅持要在人口等你,沒見到你絕不離開。”淳于薇堅持道。“對了!我們這麼離開,若薩克羅回京城找我怎麼辦?”
她忽然想到,算算時間,若薩克羅將爹送回室韋族后立即折返,最近幾天也差不多要抵達京城了。
“我已經吩咐一些可信任的弟兄留意,他們會告知薩克羅。”慕容軒說道。“去吧!養足精神,今夜我們恐怕無法沾枕了。”
***
寧靜的黑夜包裹着大地,白色的雪粉白天空緩緩落下。
京城中,幾許燈火隱約地在夜色中閃爍,微弱的火光彷彿也睏倦欲眠。
毫無預警地,一聲駭人的震耳爆炸如雷般響起,艷紅的火光自易庭宮直衝天際。
很快地,家家戶戶亮起燈火,男主人們驚慌失措地出來一探究竟,議論的耳語傳遍京城。
守城的禁軍如潮水般涌往易房宮的方向。
這驚天動地的一炸,把深宮內院的皇帝也轟下了龍床。
“那一聲巨響是怎麼回事?”皇上披着外衣,走出寢宮,不悅地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太監。
“回皇上,那似乎是從易庭宮傳來的。”早被太子收買的太監機靈地道。
皇上眉頭一皺,正要開口,禁軍總領忽然十萬火急地在門口稟報道:“稟皇上,易庭官被火器所炸,毀損慘重。”
“什麼?”皇上臉色頓時非常難看。“京城之中怎會有火器?六皇子呢?”
“由於火器爆炸得突然,目前大火未滅,所以……無法得知六殿下是否無恙。”禁軍總領吐吐地道。
照易庭宮幾乎被夷為平地的情形看來,六殿下應是凶多吉少吧!他心中暗想。
“立刻調派所有人力去救火,無論如何先確定六皇子的平安。”皇上緊急下令,一下子像蒼老了好幾歲。“還有,去查查火器到底是從哪裏來的,朕必定嚴懲。”
“遵命。”禁軍總領匆匆退下。
皇上雙眉緊蹩地回到寢宮,坐在床邊不言不語。此時,太子未經通報,逕自步入。
“父王,孩兒方才聽說易庭宮有火器爆炸。”他裝出一副氣憤的模樣。“這六皇弟也太不該了,枉費父王待他如此,他竟然私埋火器在易庭宮,其心可誅。”
太子聽見爆炸聲便以為計謀得逞,三步並作兩步地直奔皇上寢宮,根本不知火藥已將易庭宮炸得粉碎。
皇上像忽然回神一般,眼睛盯着太子,一字一字地問:“你說什麼?軒兒埋火器在易庭宮內?”
“是啊!若非老天有眼,讓這些火器不小心爆炸,恐怕我們連兵臨城下都不知道。”太子口沫橫飛地說道,眼中不自覺地顯露得意之色。
“有人會把火器埋在讓自己粉身碎骨的地方嗎?”皇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問。
“粉身碎骨?不,他是把火器埋在花園及牆垛附近。”太子脫口說道。
他的手下是這樣跟他回報的啊!
皇上錯愕地看着他,隨即露出心痛的神色,心中已經猜出個大概。
他一向不是太喜愛這個兒子,正是因為他心胸狹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若非當初他把室韋族酋長帶回來,他是絕不可能立他為太子的。
如今證實,他這個決定的確是大錯特錯。
“你已經是太子,又為何要手足相殘?”皇上忽然嘆息道。
太子聞言一驚,臉色驀地一陣青一陣白,心虛地道:“孩兒不懂父王的意思。”
皇上看見他的表情,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測,想起慕容軒生死未卜,憤怒與心痛同時湧上。
“是朕的錯,朕不該鬼迷心竅去追求什麼不死葯,逼死自己最疼愛的皇子。”皇上想起慕容軒曾提到要以死相諫,一時悔恨交加。“如果當初朕沒派他去室韋族,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父王,孩兒真的與此無關!”太子嚇得跪在地上,喊道。
“還要狡辯!你以為朕不曉得你對軒兒一向有敵意?”皇上大怒地道。
“父王!”太子開始痛哭流涕。“父王饒命!”
“從現在起,你不再是太子,待朕調查清楚,再對你做處置。”皇上低頭看着太子,冷冷地道。“來人!將他軟禁在宮內,斷絕一切聯繫。”
外頭的守衛立即高聲回應,前來將太子帶走。
等寢宮再度只剩皇上一人時,他透過窗子,看着遠處一片殷紅的易庭宮,臉上老淚縱橫。
軒兒,你真的忍心讓朕悔恨一世?
***
易庭宮後院的古井底部,淳于薇正心焦地往井口望去。
她像等待了一輩子,終於看見慕容軒從井口探頭下望。
“快下來,你到哪裏去?擔心死我了!”淳于薇見到他,喜出望外地說,騰出一個空間讓他躍下。
“我得確定大家都已經安全離開,所以耽擱了些時間。慕容軒從容到達她身旁,在她頰上輕吻一下。“快走!我們已經點燃引線,一刻鐘後會爆炸。”
他讓其他的手下從另外三條地道分批離去,並且將入口摧毀,以免被人發現地道的存在。
淳于薇拉着慕容軒的手,快步地往深黝的地道走去。
慕容軒牽起她的柔荑,牢牢緊握在手心。
進入通道后,他用空着的另一隻手摸索着石壁上的機關,深吸一口氣后,猛力一拉。
一陣轟隆隆的聲響從他們頭頂傳來,地面隱隱搖晃。
接着,是一聲重物撞擊的轟然巨響。
“地道封死了!”淳于薇問道。
“嗯、上頭的古井已經坍塌,沒人會發現這條通道。走吧!”慕容軒溫柔地回答,黑暗中,無法瞧見他眸中的惆悵感傷。
從現在起,他已經和過去斬斷關係,若說沒有依戀,那是騙人的。
“軒,我愛你。”淳于薇的聲音在他身後輕輕響起,牽着他的溫暖小手緊了緊。
她明白慕容軒心中一定不好受,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我也愛你。放心,我沒事的。”慕容軒帶着她往前飛奔,保證道。
他倆疾速地在黑暗的秘道中移動,動人的幸福,就在觸手可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