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比斯開灣海面比侯爵預計的要平靜一些。

他突然認識到,他上船以後,已經有三天沒有見到娜達了。

頭一天,她沒有在午餐時露面。當時,他想,為了迎接海上的風浪,她在做一些準備工作。

在遊艇到達泰晤士河河口灣末端的時候,水面就變得“波浪滔滔”。

在駛入多佛爾海峽以後,海豚號就開始顛簸起來。

當時,他以為,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娜達也暈船,而且,十分知趣地不再走出自己的房艙。

一路上,他一直這樣想。在這段時間內,遊艇穿過大風激起的巨浪,沿着英吉利海峽,向前行駛。

在海豚號進入比斯開灣以後,侯爵確信,娜達不會再到甲板上來了。

不過,他又想到,他一直沒有去問問她的起居情況,未免太失禮了。

他對她闖入自己的生活,仍然很生氣。不過,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帶來什麼麻煩。

因此,在穿衣服的時候,他對耶茨說:“我想,沃林頓小姐還好吧?她暈船暈得不厲害吧?”

耶茨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他說:“爵爺,她沒有暈船。她在看書,她已經看完了爵爺的七本有關摩洛哥問題的藏書,還要我再給她三本。”

侯爵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僕人。

“看書?”

“不錯,爵爺。”

“而且——她沒有暈船?”

“沒有暈船,爵爺!”

“那麼,她為什麼躲在房艙里不出來?”

耶茨猶猶豫豫,不敢回答。

侯爵知道,他不想說娜達有意躲着他。

過了一會,耶茨對她說:“爵爺,您休息以後,她才到甲板上來,黎明時分,再到甲板上來一次。此外,她說,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愉快。”

侯爵感到震驚。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什麼女人,年輕的也好,年齡大的也好,會故意躲着他,寧願以書本為伴,也不願與他為伍。

吃完早餐以後,他像往常那樣又到駕駛台去了。

在船上的日子,他喜歡把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駕駛台上,因為他喜歡駕駛自己的船隻。

不過,這天上午,他的腦海里卻一直在想着躲在房艙里看書的娜達。

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派人去請她來。

在僕人們告訴他午飯已經準備好的時候,他還拿不準派人請她來是不是明智。

午飯像在家裏一樣豐盛。吃完午飯以後,他對事務長說:“請問問沃林頓小姐今天晚上她是不是願意和我共進晚餐。我建議在七點半進餐。”

事務長連忙跑去執行他的命令。

侯爵從事務長的眼神中看出,連他也覺得,沃林頓小姐到現在為止一直躲在房艙里不出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一直等到事務長回來。

事務長說,“沃林頓小姐感謝爵爺的邀請。她很高興在七點半和爵爺一起吃飯。”

侯爵走到甲板上去。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犯了錯誤。

畢竟,娜達一直離他遠遠的。這是他原來希望的。

或許,在他們到達摩洛哥以前,還是盡量少見她為好。

不過,他也知道,他總得向她談談,作為他的妹妹,她應該如何行事。

他認為,如果事前不互相談談,他們很難裝得像一對親兄妹。

娜達對侯爵的邀請感到高興。

她原來就想,不管侯爵對與她同行多麼生氣,他遲早會覺得需要同她談一談。但是,這個時刻什麼時候到來,她卻不知道。

她心裏想,“現在他不能指責我礙事了。”

這天下午,她一直在看一本介紹摩洛哥各部族的書。

她對柏柏人最感興趣。

不過,她對阿爾莫拉維德人也着了迷。阿爾莫拉維酶人是征服了撒哈拉大沙漠的柏柏人的後裔。

他們把伊斯蘭教帶到了黑非洲的邊疆。

柏柏人的伊斯蘭教事業正是在摩洛哥達到了最高峰。

在摩洛哥東部定居下來的馬林尼德人逐步把摩洛哥從其他部族手中奪了過來。

他們把非斯定為首都。

關於非斯,可供閱讀的材料很多。娜達對它在不同時期具有的不同名稱,很感興趣。

非斯舊城建立於公元800年。

聖城非斯曾經是穆斯林世界最受尊崇的宗教中心之一。

還有帝都非斯和秘都非斯,這是一個政治陰謀十分活躍的城市。

她愈是讀下去,愈是覺得,即令拋開教長和項鏈不談,她也渴望去看看非斯。

在她為了赴宴而梳妝打扮的時候,她穿上了她初到倫敦時購買的最漂亮的衣服中的一件。

當時,她以為她的哥哥會帶她去參加許多時髦的社交集會。

由於她哥哥不帶她去參加社交集會,這些衣服只好凄涼地擱在她的衣櫥里。

現在,雖然她認為可能性不大,但她還是希望侯爵能欣賞她穿的這件衣裳。

事實上,在她來到客廳門口的時候,他對她的美貌確實感到驚奇。

在他們初次相識的那天晚上,他覺得,雖然她臉上塗著俗里俗氣的脂粉,她還是十分可愛。

現在,在夜晚燈光的清晰照耀下,她來到了客廳門口,就好像是來自天國的仙女一樣。

她就站在門裏面望着他。

和他原來可能設想的不同,她並沒有任何不安的表情,而是帶着一副疑惑的神情望着他,就彷彿等待他作自我解釋似的。

他說:“晚上好,娜達!我以前一直沒有邀請你一塊吃飯,現在,我必須為此表示歉意。我原以為你暈船了。今天,我才得知你沒有暈船。”

娜達回答說:“爵爺,我在執行您發佈的不許打擾您的命令。”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就彷彿她覺得這樣做很好玩似的。

她以優美的步態朝着他走去,好像不知道遊艇在輕輕顛簸。

她在一個舒適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沙發就固定在地板上。

侯爵問道:“你願意來一杯香檳嗎?”

娜達回答說:“謝謝。”

他一邊把酒杯遞給她,一邊說:“我希望他們對你照顧得很好,你不缺什麼吧?”

她回答說:“您的男僕幫了我很大忙。我慶幸您藏書這麼多。從您的藏書中,我學到了很多我希望得到的知識。”

侯爵說:“恐怕我的藏書中小說不多。”

娜達回答說:“我覺得我讀過的有關摩洛哥的書籍,尤其是有關非斯的書籍,叫人愛不釋手。這是任何小說也比不了的!”

侯爵懷疑她有些誇大其詞,為的是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可是,在他們坐下來吃晚飯的時候,他發現她對摩洛哥的歷史已經有了很多了解。

即令不比他了解得更多,也和他了解得幾乎不相上下。

他問道:“撇開你要尋找教長不談,你為什麼對摩洛哥這樣感興趣?”

娜達解釋說:“我一直想到摩洛哥去。大約五年以前,我跟爸爸、媽媽一塊到過君士坦丁堡。我們還訪問了開羅。不過,我一直認為北非有它自己的魅力。”

侯爵感到意外。他問道:“你父親為什麼帶你到君士坦丁堡去?”

娜達解釋說:“您當然不知道啦:爸爸一度在外交部門工作。他接受封號和莊園以後才退休。他得照顧莊園,莊園很大呀。”

侯爵靜聽着。她繼續說下去:“我想,由於爸爸周遊過全世界,因此,我也想周遊全世界。雖然有些地方我不能親自去遊覽,我卻可以閱讀有關書刊,神遊這些地方。”

到這時,侯爵才真是感到驚訝。

他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女人在出國遊覽期間還下功夫閱讀有關所在國歷史的書刊。

任何別的女人即令到了巴黎或羅馬,都肯定不會對她無法親自訪問的國家感到興趣。

在愉快的晚餐時間,他不由自主地向娜達談起他到過的地方。

他就像她父親當年那樣,幫助她增長見聞。

膳務員撤走了盛水果的盤子。

侯爵站起來,朝客廳那頭舒適的單人沙發走去。

娜達也離開了餐桌,但不是跟在他後面,而是朝門口走去。

她到了門口,就轉過身來說:“爵爺,謝謝您賜予的非常有趣、非常令人興奮的晚餐。晚安!再見!”

侯爵望着她,不相信這是真事。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聲“等一等”,她就走了。他又覺得自己去追她有失身份。

他幾乎不能相信她竟然回到自己的房艙去,不再願意和他談話。

換了任何別的女人,都巴不得留下來,和他一起呆到第二天清晨兩三點鐘。

他反覆想了一會,覺得故事還不是到此為止。

換了任何別的女人,都會不斷地和他調情,引誘他。

換了任何別的女子,都會使出渾身解數,挑逗他同她做愛。

但是,這位天真無邪的年輕姑娘,雖然敬佩他的經驗和知識,卻顯然不懂得他是一個富於吸引力的男人。

侯爵以前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後來,他走上甲板,心裏還在想,娜達是不是認為他年齡太大了,只不過是一部活百科全書而已。

不管他怎麼努力擺脫,他發現,直到他上床的時候,她的影子仍然在他的腦海中縈繞。

他覺得很難入睡。

突然間,他想起耶茨對他說過,她凌晨到甲板上去,然後在深夜他休息以後再到甲板上去。

由於他幾乎無法相信真是這樣,他一直看着時鐘。

時間將近凌晨一點鐘。

他自言自語地說:“耶茨真是胡說八道!”

不過,他還是十分好奇,情不自禁地從床上爬起來。

他披上他登上海豚號時所穿的那件可以禦寒的長大衣。

大衣用厚呢料製成,以絲綢做襯裏。

大衣上還綴着盤花鈕扣,因此,他穿上大衣以後,頗有軍人風度。

他穿上了一雙軟底鞋。

他打開艙房的門。像他原來預料的那樣,他發現走廊里只有孤零零一盞燈。

他走到升降口扶梯旁邊,一邊向上爬,一邊在心裏暗想,他這種行動真是荒唐。

娜達當然在睡覺,他還是快點回去睡覺為好。

儘管這樣,他還是走到了甲板上。

海面很平靜,海豚號行駛的速度比白天略微慢了一點。

在頭頂的天空中,星光燦爛。

在月亮下,可以看到遠處西班牙海岸的暗黑色輪廓。

甲板上空無一人。侯爵正準備回到自己的房艙里去。

這時,他看到甲板那頭有一條細長的身影。

他向她走過去,才認出娜達在憑欄遠眺。

她穿着一件毛皮襯裏的斗篷;他認為,她裏面穿着一件睡衣,或許還有一件寬大的便服。

她的一頭金髮披在肩上。

在他走過去站在她身邊的時候,她並沒有轉過頭來看他,而不是繼續向海上眺望。

他看出,她在觀察水上的磷光物質隨着海面的輕微波動而變幻形態。

他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身旁。後來她說:“在這樣一個夜晚,我確信我會看見一條美人魚,不然的話,美人魚或許覺得這裏海水太冷,不適於她們居住。”

她的聲音就彷彿是從夢中發出來似的。

就彷彿她是在夢中表達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向他說話似的。

侯爵回答說:“我很小的時候第一次坐着一條遊艇出海。我確信我看見了一條美人魚。我父親對我說,那是一條海豚,可是,我不相信他的話。”

娜達回答說:“我相信他錯了,您的確看見了一條美人魚!古代的海員們經常看見美人魚,他們不可能全都弄錯了。”

侯爵表示同意說:“他們當然不可能全都弄錯了。”

“我想,您所以要把您的遊艇叫做海豚號,是因為海豚在神話中佔有特殊地位,尤其是因為阿波羅就騎着一條海豚。”

侯爵笑了。

“我可沒有真的把我自己看作是阿波羅!”

娜達回答說:“您當然不是那樣。”

他覺得,她說這番話時相當熱誠,因此,這番話不可能只是客套話。

但是,她又接著說:“與此同時,阿波羅給世界帶來了光明和希望,您也以您自己的方式給世界帶來了光明和希望,縱然只是秘密地這樣做。”

侯爵警覺地望着她。

他詢問道:“您為什麼這樣想呢?”

她有一會功夫沒有回答。

然後,她說:“我認為,您到非斯去是出於某種十分重要的原因。雖然這很危險,我確信您會達到您的目標。”

侯爵震驚得目瞪口呆。

過了一會,他說,“我想像不出你為什麼要這樣想。”

娜達沒有回答。

但是,他看出來,她一邊笑,一邊繼續觀看波浪,希望找到一條美人魚。

第二天,在侯爵的要求下,他們又在一起吃午餐和晚餐。

不過,他發現,在兩餐之間,她卻設法躲了起來。

阿什利少校顯然曾經向她說明,她不能去打擾侯爵。

與此同時,他有點自我解嘲地對自己說,這對他的自我形象也有好處。

他的確不具有他原來想像的那麼大的吸引力。

他無法想像,他所認識的任何別的女人,在兩人同乘一艘遊艇的日子裏,能夠有意識地限定自己每天只在午餐和晚餐時間同他見兩次面。

只是等到他們更加接近目的地的時候,侯爵才開口說:“娜達,請不要走。我想同你談談。”

他沒有等她從餐桌位置上站起來就說了這番話。

因此,她也像他一樣走了過去,在一張舒適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

膳務員離開客廳以後,侯爵開始說,“你一定明白,如果我們以現在的身份在摩洛哥出現,我們會犯很大錯誤。”

娜達點點頭說:“我早就想到您會這樣說。”

侯爵接著說下去:“因此,我弄到一張護照,上面寫着兩個人的名字。安東尼·戴爾是一位考古學家,娜達·戴爾是他的妹妹。她陪伴他同行。”

娜達大笑起來。

她說:“爵爺,我想,我能做你的‘妹妹’,應該感到十分榮幸。因為我知道您對有我同行十分生氣。”

侯爵回答說:“我現在不生氣了。娜達,我已經知道,你是一位十分聰明的青年女子。我從我們在餐桌上的談話中得到很多樂趣。這都是實話。”

他一邊說,—邊想,這確實是實話。

在他跟娜達談話的時候,他覺得他更像是在同一位男友談話。

甚至就彷彿她是布賴恩·阿什利似的。

他認識到,即令她是一位男人,她對外國風俗習慣的了解也是驚人的。

在她向他談起外國風俗習慣中一些值得注意的現象時,他才認識到,在外國的風俗習慣方面,她知道的比他還多。

但是,她從來沒有用任何字眼或任何眼神暗示他把她當做一個有吸引力的男人看待。

侯爵接著說下去:“從你與我的談話來看,我想你已經明白,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就是,決不能讓任何人有一瞬間猜想我們在微服私訪。”

娜達點了點頭。他又說下去:“一句話不慎,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因此,從你踏上摩洛哥國土時起,一直到我們重新回到海豚號船上為止,你必須時時刻刻保持警惕。”

這是娜達早就預料到的,因此,她回答說:“如果您願意告訴我您希望我怎麼做,我可以向您保證,我會十分小心地處處服從您的命令。”

侯爵說:“謝謝你。現在,讓我說明一下我的身份和我們到摩洛哥來的目的。”

他把他那本有關建築的專著拿給她看。

表面上,他是領着她來非斯遊覽的,因為非斯具有重大的史學價值。

他還告訴她,教長的行蹤將完全由他來查詢。

她自己不能進行任何調查,也不能東問西問,到處亂打聽。她不能顯得愛打聽他們一塊參觀的地方以外的事情。

當然,也不能打聽非斯的歷史。娜達說:“這好辦。因為我對非斯的歷史已經有了很多知識。”

侯爵嚴肅地指出:“和我們交往的人,當然還有我們的嚮導,都會認為你一無所知。”

娜達謙恭地回答說:“我明白。”

接着,侯爵又對她說,她只能隨身攜帶一點點行李,別的東西都要留在船上。

耷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知道,她可算是天底下聽講最專心、顯然也最聽話的學生了。

與此同時,在她聽他講話的時候,她的樣子也十分可愛。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這本身是不是又一種危險呢?

不過,他又對自己說,作為英國遊客,他們不會在非斯的普通居民,扣引起很多注意。

當然啦,如果他們願意花錢,那又另當別論。金錢始終是打開阿拉們人心扉的萬能鑰匙。

他最後說:“我們後天到達。明天,我們就詳細討論一下我們究竟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以免遇到意外情況,措手不及。”

娜達覺得一陣輕微的寒顫穿過全身。

“我……我有點怕。”

侯爵平靜地說,“用不着害怕。”

她說:“我想……這……不是真的。就我來說,我們要對付的是一個……心術不正的……無恥之徒。他偷走了一件……貴重項鏈。您呢……我相信……您的難題,雖然性質不同,也會帶來危險。”

侯爵說:“我也得有難題,才會有危險哪。”

娜達沒有說話。他又說下去:“你為什麼認為我到非斯去有某種秘密的理由呢?”

娜達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由於她沒有說話,他又說:“我在等着你回答呢,娜達。”

她說:“我……我能看出您的……思想。”

侯爵喊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可要惱火啦!不過,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認為你能看出我的思想。”

她回答說:“也不是不管碰上什麼人……我都能做到這一步。我想,實際上……只有遇到十分……聰明的人,我才能……因為這些人有異乎尋常的……十分有趣的思想……很值得……了解。”

侯爵閉口不語。由於他沒有說話,她又接著說下去:“您的秘書阿什利少校還沒有說話,我就知道他究竟奉命要說些什麼。在您說您要到非斯去的時候,我就知‘道您此行負有秘密使命。這種使命即令和您沒有直接關係,也和某個人有重大利害關係。”

一時之間,兩人都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侯爵說:“我覺得,你說的話很叫人不安。如果你能猜到什麼的話,我只求你把你的猜測藏在心裏,決不能告訴任何別的人。”

娜達回答說:“您一定知道,我決不會那樣做。”

這時,她鼓起下巴,她的聲音里頓時平添了一種以前沒有的嚴肅。

侯爵平靜地回答說:“我相信,我可以信賴你。如果你能看出我的思想,那麼,你一定知道,連想都可能是危險的,因為說不定別人也能看出你的思想。”

娜達笑了。

“我也常常想到這一點,當然,在穆斯林世界,人們同‘隱秘世界’是息息相通的。因此,他們很容易具有敏銳的感官。”

侯爵警告說:“因此,你要時時刻刻保持警惕!如果你想到了我,想到了我隱瞞你的事情,你要有意識地去想別的什麼事情。”

娜達說:“我願意努力這樣做。與此同時,我是不是產生好奇心,您也是管不住的。”

侯爵嚴厲地說:“你可千萬不能這樣。這當然也是我不願意帶任何人同行的一個原因。”

娜達說:“我明白……我當然明白。我向您保證,由於您對我很好,我也很感激您,我願意努力完全按照您的意願去做。”

她從眼睫毛底下凝視着他,接着又說:“您必須承認,到現在為止,我的表現一直很好。我確實絲毫不差地按照阿什利少校所轉達的您的意願。”

侯爵承認:“一點也不錯,我對你這樣聽話,感到意外,也感到高興。”

娜達說:“現在,請給講一點戴爾家族的情況。

有人問起我們住在英國什麼地方,父母是不是仍然健在,我的答覆要和您的答覆一致才好。“

第二天,他們早早地就上床睡覺,天還沒亮,茨就來敲娜達房艙的門。

她頭一天晚上就把她要穿的衣服和要帶的物品都收拾好了。

她很快就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

侯爵事先就告訴她,必須穿不起眼的素色衣服。決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引人注意。

幸虧她帶來的衣服都很樸素,同時又很合體。

她走到客廳時,發現侯爵已經在等她。

他上身穿着很舊的茄克衫,下身穿着一條馬褲,同他平時的翩翩風度大不一樣。

娜達注意到,他還以某種巧妙的辦法改變了他的個性。

他看起來年齡大了幾歲,還有幾分考古學家應有的學者派頭。

他一隻手提着箱子,箱子癟癟的,裏面裝着他的衣月艮。

耶茨也給娜達找來一隻箱子。她知道,這是一種質量低劣的箱子,但可以裝下她需要攜帶的全部物品。

她本來以為海豚號會駛入一個港口。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是,她穿過外面的朦朧夜色看到遠處是一個高高的懸崖。

他們仍在大海中,離陸地還有一段距離。

天空中的星辰正在逐漸隱去,月亮躲到了一塊黑雲後面。

在娜達跟着侯爵走上甲板的時候,她可以看見,在他們下面,有一隻小船,裏面有兩個槳手。

侯爵先順着軟梯爬下去,然後站在小船上,扶着娜達也登上小船。

水手們划起小船,離開海豚號,向懸崖劃去。

他們劃了將近半個小時,幸虧海面平靜無浪。

在他們向前划動的時候,黎明很快降臨了,太陽升起在大地之上。

接着,差不多就像有人點起一大的蠟燭一樣,彩霞照亮了天空,白晝來臨了。

到這時,娜達才看見,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港口。

在他們靠近港口的時候,彷彿在回答她的問題似的,侯爵低聲說:“這就是蓋尼特。它是離非斯最近的港口。”

娜達點了點頭。

水手們一直向前划動,最後進了港口。

港口中幾乎沒有一個人。他們在一個木質碼頭旁邊靠了岸。水手們把船穩住,讓侯爵和娜達上了岸。

水手們沒有說一句話,向侯爵敬了個禮,就划著小船,到海上去了。

他們把箱子放在身邊,站在那裏。侯爵向四周察看了一下。

碼頭那頭終於有一個人向他們走來。

他問道:“先生,要人幫忙嗎?”他講的是蹩腳法語,帶着阿拉伯口音。侯爵也用同樣的語言回答。

同時,他又插入幾個阿拉伯語的詞兒,好讓那人更容易聽懂。

娜達明白,他是想雇幾條牲口去非斯。

他還解釋說,他們是乘坐一條開往卡薩布蘭卡的輪船到這裏的。

他說得入情入理。

那人領着他去見另外幾個人。他們一起討論侯爵的要求。

雙方討價還價,花了不少時間,費了不少口舌。

侯爵說,他們想去參觀港口和非斯之間的幾處古代遺址。娜達覺得侯爵這樣說確實高明。

他仍在用法語說,說得很慢,中間夾雜着幾個阿拉伯語詞兒。

最後,那些人終於明白侯爵的意思,於是,侯爵和娜達就走到附近唯一的小旅店去。

旅店很乾凈,顯然是用來招待遊客的。

他們要來了早餐。

都是清淡食品,但還可以吃。他們都吃得不少。

他們吃完早餐,侯爵所雇的馬幫就來了。

馬幫里有兩匹個子矮小、但又很調皮的阿拉伯馬。那樣子就和她原來想的一樣,因為她早年就夢想着她能到摩洛哥來,見到這樣的阿拉伯馬。

此外,還有三匹駱駝。他們對侯爵說,這幾匹駱駝年齡都不大,走得很快。

他們的箱子和晚上過夜用的帳篷都由這三匹駱駝來運。

娜達明白了;考古學家通常都走這條路線,侯爵也走這條路線,這是很明智的。

如果他們坐馬車,那當然要快一些,但是,那樣就要走大路。

他們寧願走小路,為的是參觀占代遺址。考古學家理應對古代遺址很感興趣。

如果有人懷疑他到非斯來別有原因,那麼,人們就可以看見,他並不是特別急於要趕到非斯去。

她知道,他表現得極其謹慎,無疑可以瞞住任何有可能對他產生疑心的人。

在旅館中和當著那些人的面兒的時候,他對她講話的樣子,就彷彿她很幼稚,很不懂事似的。

他們騎着馬穿過蓋尼特大街,駱駝隊跟在他們後面。

侯爵把一座伊斯蘭寺院的尖塔指給她看,就彷彿她以前沒有見過這種尖塔似的。

她看到了低矮的房屋、窄狹的街道、在街道上擠來擠去的乞丐和運貨的驢子。

還有許許多多兒童在土路上玩耍。

接着,他們就到了城外開闊地帶。

娜達馬上覺得,這正是她一直渴望見到的地方。自從她父親死後,她原以為她再也見不到這樣的地方了。

在亂蓬蓬的樹葉和枝葉稀疏的樹木讓位給荒涼的不毛之地的時候,她覺得她的心激動得撲撲亂跳。

在她的面前,一片沙漠一直向前延伸,直到和天空連接起來。

她騎的是一匹小馬,很不聽話。

但是,她卻強迫小馬走慢一些,以便和侯爵並排前進。

駱駝隊落在後面,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侯爵把頭似轉非轉地略微偏轉過去一點。他微笑着說:“你來自鄉間,所以我就假定你會騎馬。”

娜達說:“我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騎過馬!我無法向您形容來到這非洲土地上,看到我一直希望看到的景象——沙漠,我是多麼激動!”

侯爵大笑起來。

他說:“這還只是一塊很小的沙漠,算不了什麼。你也知道,真正的沙漠還在南面很遠的地方。”

娜達說:“不過,我原來想像的沙漠就像這樣。現在,只要再添上一樣東西,畫面就完美無缺了,這就是海市蜃樓!”

侯爵又一次大笑起來。

他又綳起臉來說:“我來想法安排一次海市蜃樓吧。不過,當然啦,我不能保證一定做得到!”

娜達回答說:“我倒寧願相信您真是一位巫師。如果您叫我失望,您可要丟臉啦!”

侯爵說:“現在,你可是強人所難,要我把辦不到的事也給你辦到。不過,你也知道,在這些地區,辦不到的事永遠是可以辦得到的,信不信由你。”

娜達把臉轉向太陽,她這種姿態可愛極了。

她說:“我信……我當然信啦!這樣說來,我的一切夢想肯定都是會實現的,我還需要懷疑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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