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期六的中午,孫熙磊住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內。
段筠嬋到後頭的小房間將身上的制服換下之後,正在跟下午班的店員交班。
「喂!那是妳男朋友啊?」下午班的店員是個正在念高職的年輕女孩,她目不轉睛地看着在店門口等段筠嬋的孫熙磊,擠眉弄眼地問道。
「不是!」段筠嬋趕緊搖頭,不自覺地感到些許窘迫。「他只是……我的工作夥伴。」
今天她和孫熙磊約好,下午要去他家請他弟弟幫忙灌錄CD,看看製作出來的效果如何,所以她連大提琴都帶來了。
「是嗎……」女孩點點頭,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門口的孫熙磊身上。「那男的長得不錯,有機會可以釣他。」
「呃,我暫時還沒有這種考慮。」段筠嬋嚇了一跳。釣他?她這輩子從沒有過主動釣男人的念頭。是她老了還是怎麼樣?難道現在的女生都這麼主動?
她很快地交班完畢,對女孩揮揮手后便頭也不回地走出玻璃門,只想趕緊逃離女孩曖昧的眼神。
「嗨!我們可以走了嗎?」孫熙磊看見她走出來,迎上前去微笑道。
「對呀!不好意思,讓你等那麼久。」段筠嬋朝他笑笑,將提在手中的大提琴盒往肩上背去。
「我幫妳拿吧!」孫熙磊伸手抓住琴盒的背帶。「從這邊走到我家還有一段路。」
「沒關係,我自己拿就可以了。」段筠嬋婉拒,她向來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幫助。「我們現在要直接去你家嗎,不先去吃飯?」
「直接回我家吃吧!我已經叫我弟買好了便當。這個周末我爸媽跟朋友出去玩,不會在家,所以妳不用覺得拘謹。」不理會她的拒絕,孫熙磊直接將提琴盒拿來背到自己背上。
「沒關係啦!我……」
段筠嬋正想把琴拿回來,沒想到孫熙磊竟輕輕拉住她靠近臉頰的一綹秀髮,臉龐突然靠近,對她眨眨眼說道:「那麼好強只會累了自己,偶爾接受人家善意的幫助也不錯。」
說完,他驀地收回停留在她發稍的手,吹着口哨輕鬆瀟洒地往前走去。
這種有點親密又不是太親密的舉動讓段筠嬋呆了呆,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一顆心七上八下。
他以為他在做什麼啊?她有點懊惱,又有點失落,剛才有那麼一刻,她還以為他要……
「喂!妳還在後面拖拖拉拉的做什麼?」孫熙磊回頭,對着已經落後一段距離的她招手喊道。
「喔!好啦!」段筠嬋回過神,小跑步地往前移動。
唉!有時她真搞不懂這傢伙腦子裏在想些什麼,算了!還是與他保持距離得好。
否則若是莫名其妙賠了心,就太虧本了。
孫熙磊領着段筠嬋走進附近的高級住宅區內,這裏的房子清一色都是十二層樓高的電梯大廈,社區內的巷道頗為寬廣,巷道兩旁種植着樹木,感覺清幽舒適。
他們走入其中一棟大樓內,搭電梯到五樓。
「來來!歡迎光臨我家。」孫熙磊打開自家大門,側身讓段筠嬋先進去。
「謝謝。」段筠嬋走到玄關脫掉鞋子,一抬眼,一個空間寬敞卻溫馨整潔的客廳映入眼帘。
華麗的大理石地磚自玄關處延伸至另一端的大片落地窗,客廳中央擺着一套洋溢着中國風的沙發組,搭配一張四方形紫檀矮几,充滿禪味的簡約風格使原本即頗為寬敞的客廳更顯巨大。
最巧妙的是,落地窗上掛着的駝色手工繡花窗帘、牆壁上色彩鮮明的畫作,還有擺在角落的一盆蘭花,在在替客廳添加了不少溫暖活潑的元素。
真是個有特色的客廳啊!段筠嬋環顧一周,嘆為觀止。看這裏頭的傢具擺設,孫熙磊的家境應該挺富裕的。
事實上,她不曉得的是,孫熙磊家的財產,足以讓他們住比這裏還要大上三倍的房子。只不過他父母的物質消費向來低調,不希望讓孩子養成浮誇虛榮的個性,所以才會選擇住在這裏,也所以孫熙磊兄弟的中餐不是傭人為他們準備,而是自己買便當解決。
接着,她看見一名個頭比孫熙磊還要高的男生,正在餐桌旁將買來的便當從塑膠袋裏拿出來。
他們家的餐廳也很大,直接與廚房相通,木質餐桌椅及一旁同款的餐櫃看起來非常有質感。
「嗨,老哥!你們回來啦!」孫天磊聽見他們進門,轉向他們打招呼,在看見段筠嬋時眼睛一亮,露出帶有興味的眼神。
昨天老哥說今天要借用他的錄音室替朋友灌錄一張CD,還囑咐他千萬不要多嘴跟人家說他們家在做什麼,以免讓他的新朋友覺得他們在炫耀。他還以為老哥口中的朋友是個也喜歡玩音樂的男生呢,沒想到竟然是個女孩!
看她個頭嬌小,長得挺可愛的,老哥還這麼體貼幫她背大提琴,該不會是喜歡人家吧?
嘿嘿!他一定要找個機會問清楚。
「這位是段筠嬋。」孫熙磊一邊將大提琴放下,一邊向弟弟介紹,然後又對段筠嬋說:「這是我弟,孫天磊。」
「你好。」段筠嬋微笑點頭。
「我買了三個排骨便當,快過來吃。」孫天磊給了段筠嬋一個友善的笑容。「對了!妳應該喜歡吃排骨吧?」
因為他自己酷愛排骨,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所以認為應該每個人都喜歡吃排骨。
「嗯,謝謝。」段筠嬋跟着孫熙磊走到餐桌旁邊。
「他呀!因為自己愛吃排骨,就覺得天下人都愛吃排骨。」孫熙磊很不給弟弟面子地笑道。
「排骨本來就很好吃,又香又酥,而且很營養,有什麼不好!」孫天磊不甘示弱地回嘴。
「現在人都是營養過剩,不需要太營養啦!有沒有常識啊?」孫熙磊嗤道,一拆開免洗筷子的包裝,馬上埋頭吃起便當。「快吃!快吃!吃飽好乾活!」
段筠嬋也慢條斯里地開始吃起便當,但又忍不住一直笑。
這對兄弟真有意思,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感覺得出來他們感情很好。
反觀她和妹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聊天了。
當時情人與手足的背叛,在她和妹妹之間扯出巨大的裂痕。
現在理智地回頭看,段筠嬋清楚明白,縱使筠娟沒有將那人搶走,他們的愛情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然而即使事情早已過了三年,她仍然無法跨過那條裂縫,姊妹之間的感情再也不復從前。
所以雖然她的手機裏頭仍然留着妹妹的電話號碼,可是從來沒有撥打過。
她靜靜地扒着便當內的飯,神思不禁沈浸在好久好久以前,她和妹妹一起玩耍的情形……
「對了!筠嬋,剛剛忘記跟妳說,我已經拿到行動咖啡車的使用說明書,而且把它大致翻譯成中文,等一下如果有興趣,要不要看看?」孫熙磊吃到一半,抬頭說道。
「好啊!對不起,那應該花掉你很多時間吧!雖然你說我們是合伙人,但到目前為止,我似乎什麼忙也幫不上。」段筠嬋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中還是有些不真實感。
「喔!行動咖啡車啊!我昨天有聽見老爸和老媽談起這件事,但沒想到我哥的合伙人是一位可愛的小姐。」孫天磊多事地插嘴,惹來哥哥一個警告的白眼。
「性別有什麼重要!真是!」孫熙磊不屑地瞄他一眼。「筠嬋,別理他!」
「當然重要。妳別看我哥一臉呆樣,他的內心可是充滿無可救藥的浪漫騎士精神。我就說他怎麼會突然心血來潮想經營行動咖啡館,看到妳之後才明白,大概又是因為騎士精神在作祟……」孫天磊嘻皮笑臉地說,語帶曖昧地瞄着眼前的兩人。
「孫天磊,你的嘴用來吃飯就好,少說些有的沒的,以免被你鍾愛的排骨噎死!」孫熙磊皺起眉頭,死瞪着弟弟,眸中閃着警告的光芒。
「好!好!我多嘴!」孫天磊趕緊做出投降的手勢,對段筠嬋陪笑道:「不好意思,妳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段筠嬋笑了笑,沒多說話,繼續吃便當。不過,她的內心可不像外表那麼平靜。
她自眼角匆匆瞥了孫熙磊一眼。
無可救藥的浪漫騎士精神?……仔細想想和他相遇以來的情景,似乎還滿有道理的,否則又有誰會像他一樣關心一個陌生女孩?
她再度抬眼偷看孫熙磊,沒想到這次卻被他逮個正着。孫熙磊促狹地朝她眨眨眼,然後又若無其事地低頭吃便當。
段筠嬋猛地別開眼,尷尬地直想找個地洞躲起來,香噴噴的排骨吃在口中卻食不知味。
天啊!竟然讓他發現自己在偷看他,這下可好了!說不定他會以為自己喜歡他。
段筠嬋低着頭,機械化地將食物一口口送入嘴裏,懊悔又羞愧的心情一直在胸口翻騰。
「喂,妳的頭如果再往下一點,就要埋到便當里了啦!」孫熙磊的聲音突然響起。
段筠嬋小小地驚跳一下。這傢伙,就不能安安靜靜地放過她嗎?
她僵硬的把背挺直,眼睛仍然盯着便當,手上用餐的動作沒停過,彷佛孫熙磊不曾與她說過話。
孫天磊若非正忙着啃他心愛的排骨,還真的會笑出來。
他們兩人眉來眼去的樣子他可一點都沒有錯過。以他對老哥的了解,老哥分明喜歡人家嘛!但是,這位小姐看起來似乎挺ㄍㄧㄥ的,看來還有得磨喲……
孫天磊意猶未盡地吮着已經被啃得光溜溜的骨頭,將自己的便當收拾了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我吃飽了,我先到地下室幫你們把錄音設備準備好,你們等一不就可以用了。」
「謝啦!」孫熙磊頭抬也不抬,還不客氣地順便吩咐:「先把手擦乾淨再去弄你那些寶貝。看你把排骨啃成那樣,連狗也自嘆不如。」
孫天磊白他一眼,根本懶得接話,逕自離開餐廳。
臭老哥,什麼態度嘛!剛才能跟人家擠眉弄眼,現在卻連正眼也不瞧他一下,也不想想他這個做弟弟的有多好,為了替老哥把馬子,甚至把寶貝錄音室都貢獻出來。
果然是有了美色忘兄弟。
他一邊在心裏碎碎念,一邊往地下室走去。
不過話說回來,剛才在餐桌上他們兩人的互動已經牽動了他體內八卦的基因。
老哥和那位段筠嬋會不會變成情侶呢?
嘿嘿!他非常拭目以待。
吃完午餐之後,孫熙磊和段筠嬋便直接前往地下室的錄音室。孫天磊已經幫他們把一切都準備就緒,連放琴譜的架子和讓段筠嬋坐的椅子都已經擺好。
哇!好齊全的設備……段筠嬋瞪大眼睛左看右瞧,對那些一看就知道價值非凡的音響設備不禁感到好奇,孫熙磊家裏到底是從事什麼行業的啊?
「哥,你還記得這些要怎麼用嗎?」正在調整麥克風位置的孫天磊看見他們進來,走上前問道。昨天他可花了一個小時,巨細靡遺地跟老哥講解他這套寶貝的用法,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的筆記還放在那裏呢!」孫熙磊指指一旁長桌上的幾張紙。「放心,我不會把你的寶貝機器弄壞。」
「那就好,我等會兒要跟朋友出去打球,不打擾你們錄音了。」孫天磊一邊往樓梯上走,一邊說道。「等你們全部錄製完畢,我回來再幫你們轉檔壓成光碟片。」
「好!你去玩吧,謝啦!」孫熙磊朝他揮揮手。
「謝謝,麻煩你了。」段筠嬋拿着大提琴站在一旁,並沒有忽略向孫天磊道謝。
孫天磊很隨興地聳聳肩。「沒什麼啦!拜拜!」
等孫天磊離開地下室,孫熙磊拿起他昨天抄好的筆記,檢視等會兒該從哪個步驟開始。
段筠嬋則逕自打開琴盒,將大提琴拿出來調音。
空間不大的地下室內,出現短暫的靜默,除了段筠嬋調音時發出零零落落的琴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音。
一會兒后,段筠嬋拿着已經調音完畢的大提琴,坐到孫天磊擺好的椅子上,順手調整一下椅子的高度。
她看一眼正低頭看着筆記的孫熙磊,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打破這短暫的沈默,內心湧上某種茫然失措的感覺。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邊?為什麼會同意他這個衝動的計劃?為什麼會讓他攪亂了心湖?為什麼……
「妳在發什麼呆?」孫熙磊忽然察覺她一點動靜也沒有,抬頭望去,才發現她正雙眼無神地在發獃。
「啊!沒有!」段筠嬋回過神,忙搖頭。「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現在就可以了,妳準備好沒有?」孫熙磊把手中的筆記放下,走到旁邊控制台前的椅子坐下。
段筠嬋點點頭,將樂譜打開,在譜架上放好。
「那我開始嘍!」她深呼吸一口氣,將琴弓搭上琴弦。
待孫熙磊伸手在控制台上按下一個按鈕,點頭示意她開始之後,段筠嬋隨即拉動琴弓,一連串優美的音樂隨之響起。
孫熙磊靜靜地聆聽她的演奏,視線專註地凝滯在段筠嬋拉琴的身影上,如同先前在捷運地下街一樣。
只是悠揚的樂曲在持續五分鐘后,剎然突兀地停下。
「怎麼不拉了?」孫熙磊錯愕地伸手按下停止錄音鍵,不明就裏地問道。
「拉得不好。」段筠嬋垂下琴弓,有點悶悶地說。
若是平時在捷運站表演,反正表演完就算了,只不過掙點零用錢而已,所以她也就隨便一些。但這次既然要灌錄成CD販賣,她可不能馬馬虎虎地交差。
可是哪裏知道,當她決定要認真演奏時,竟然發覺自己再也找不回以往那種認真投入情感的感覺。
以前,拉琴對她來說是一種享受、一種愉悅,所以當她拉琴的時候,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讓琴聲分享她的喜怒哀樂。
曾幾何時,拉琴變成機械式的動作,琴弓的往返之間,再也聽不出任何情緒,僅是倉促地、無意識地把曲子拉完,然後趕往下一個工作地點。
她以為只要自己用心,那種投入的感覺可以再度回來。然而她錯了,她剛剛什麼也感覺不到。
「我覺得還好呀!跟妳平常在捷運站的表現一樣好。」孫熙磊走到她面前安慰她。
「那就是不好!我在捷運站拉得並不好。一個好的演奏者,不應該拉奏出這樣沒感情的東西。」段筠嬋懊惱的低着頭,有一股想把琴弓往地上扔的衝動。
孫熙磊默然,他大概明白段筠嬋所指為何。
當初第一次聽見段筠嬋演奏時,他便感覺到了她所謂的「沒感情」。連他這樣不懂音樂的人都有這樣的感受,那麼專業如她,應該會有更深的體認。
他蹲下身來,黑眸與她的雙眸平視,柔聲問道:「妳以前拉琴時一定不是這樣的吧?」
段筠嬋輕輕地點頭。
「那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會這樣?」他又問。
靜默兩、三秒,段筠嬋才搖頭。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改變。」她輕輕嘆一口氣。「如果不是剛才求好心切,我今天大概也不會發覺自己的演奏少了靈魂。」
「演奏的靈魂?聽起來很美。」孫熙磊凝視着她,露出着迷的神色,他以前從來沒有聽別人如此形容過一支樂曲。
「是啊!想要演奏出完美的曲子,就必須抓住它的靈魂,然後將自己的感情融入其中。否則即使演奏流暢,也不過是個沒靈魂的小木偶,不可能變成真正的小男孩。」段筠嬋回想起當初學琴時老師告訴她的話,重複一遍給孫熙磊聽。
說完之後,她才赫然慚愧地意識到,自己先前早把這段話拋諸腦後。
「我對演奏是門外漢啦!妳剛才說的道理聽起來淺顯易懂,不過做起來好像不容易。要怎麼樣才能找到樂曲的靈魂呢?」
「這很難用講的,你必須要自己去體會。」段筠嬋再度把琴弓架在弦上。「以前我都是閉上眼睛去揣摩作曲者寫這首曲子時的心境,然後試着用自己的情緒演繹出來。」
說著,她真的閉起眼睛,恍若陷入冥想一般,接着,她的雙手驀地動了起來。
孫熙磊仍是蹲在她面前,黑眸瞬也不瞬地凝視着她,被她臉上沈靜又投入的神情蠱惑。
與剛才同樣的樂曲,卻是完全不同的生命。
樂曲不停地進行着,這一次,孫熙磊感到段筠嬋的拉奏彷佛擁有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每一個段落都是如此的豐富,如此的充滿力量。
孫熙磊蹲屈的雙腿已經開始發麻,他卻毫無所覺,完全沈浸在她的演奏裏頭,甚至忘記開啟錄音設備。
原來,這就是演奏的靈魂,跟他先前在捷運地下街所聽見的完全不同。
正當他陶醉其中的時候,赫然瞥見從段筠嬋緊閉眼角所溢出的淚珠。
他驚愕地看着越來越多的淚珠湧出,終至成串的掉落,段筠嬋緊抿的雙唇中也發出非常輕微的嗚咽。
「喂!妳怎麼啦……唉喲!」被她流淚的樣子嚇着,孫熙磊連忙想站起來去替她拿面紙,結果才發覺自己的雙腿已經酸麻不堪,於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段筠嬋聽見他的痛呼,睜開眸子,淚眼蒙眬中,看見孫熙磊坐在地上的狼狽樣。
「呵!」他那滑稽的模樣,竟讓段筠嬋暫時止住了淚,不小心笑了出來。
「對不起,你還好吧?」她吸吸鼻子,擦乾眼淚,為自己剛才的失控感到有些羞愧。
「我沒事,妳呢?」孫熙磊一邊揉搓着自己酸麻的小腿,一邊關心地問道。
段筠嬋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讓你看笑話了。」
「妳哭,一定是有原因的吧!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孫熙磊乾脆雙手環住膝蓋坐在地上,與她面對面問道。
也許是此時安靜的空間令她格外脆弱,也許是他誠摯的眼神打動了她,她垂下眼,幽幽說道:「剛才在拉琴時,我回想起我爸爸生意失敗以前的生活,感覺那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情,和現在距離好遙遠……然後又想到我爸爸的病,還有我家岌岌可危的未來……」
雖然她沒有說得很清楚,但孫熙磊已經大概明白她剛才落淚的原因。或許這也是她為什麼不在拉琴時放入感情的理由吧!因為她背負得太多,壓抑得太深。
一陣心疼的感覺湧起,孫熙磊驀地從地上站起來,伸手將仍坐着的段筠嬋攬向自己,給了她一個溫柔的擁抱。
段筠嬋先是僵硬一下,直覺地想要推開他,可是當她的雙手已經抵住他的身體時,卻又捨不得離開他提供的溫暖。
於是,她只能這樣僵持着,不願推開他,也不願接受他。
「妳現在可以好好哭了,我的衣服可以讓妳擦眼淚。」孫熙磊穩穩地環着她,說話的聲音在段筠嬋貼着他身軀的耳內回蕩,震得她的心隱隱發麻。
「哪有這種事!你叫我哭,我就哭啊!」她好笑又好氣地說道。
孫熙磊沒有立刻回話,只是輕輕將她的臉按向自己。「妳一個人把所有的事都放在心裏,不累嗎?」
段筠嬋愣住半晌,接着俏臉上浮現複雜的神情。他直接的問句讓她啼笑皆非的心情登時消失,某種委屈疲倦的感覺湧上,逼得她眼眶發酸。
她很想平復自己翻騰的情緒,可是淚水卻已經不聽話地掉下。
孫熙磊輕撫着她的頭,默默提供安慰。
她不想在他面前崩潰,但是他的話彷佛打開了一道鎖,逼着她把深藏內心的所有苦楚都宣洩出來。不知什麼時候,她的雙手已經環住他的腰,在他的懷抱里哭得無法自己。
不一會兒,孫熙磊的衣裳已經濕了一大片,但他不在乎,只是摟着她,靜靜地讓她宣洩情緒,臉上充滿溫柔與不舍。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這麼想要保護一個女孩子,想替她分擔心中的苦,想帶給她快樂和幸福。
他想讓她知道,他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