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沒把心帶回來。”
安東尼鬆開唐凈非,說得悵然。
她這才張開雙眼,看見他眼裏寫着了解,或許還有失望。
見她不說話,他瀟洒一笑,還想開她玩笑。
“知道我剛才為什麼突然決定不吻你了嗎?”
她微揚了下眉。
“你剛才閉着眼睛的樣子,好像一個等待槍決的犯人,我如果真吻了你,不就成了那個行刑的人了嗎?我不想看見你死在我手中。”
雖然說得瀟洒、滿不在乎,但他還是捨不得現在就讓她進米勒家大門。他剛送她回到家門口,臨別前說要吻她,她同意了,他卻不吻。
“你只會用笑來回答我。”他埋怨。“多說一點不行嗎?”
“不知從何說起,我的心情還很矛盾。”她笑着回答。回來之後,她狂亂的心已漸漸平復,如今只剩不舍,對汪洋的不舍。
“我知道。因為那個小汪先生。”
她點點頭。
“其實在台北和你見面那次,你說那句‘如果我的心能夠跟我一起回去,也許我們會有將來。’的時候,我就猜我是沒希望了。”他眼裏有一種柔和的光彩。“我甚至認為你是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我們還能再在這裏見面,我還能經常陪在你身旁,明知道這樣可能令你不悅,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懂,為什麼我會這麼吸引你呢?”
“你的渾然不知正是令我着迷的原因。我周圍的女人大多工於心計,她們有才華、有見地,但心眼也多;而你,你只愛音樂,彷彿只要有了音樂,你對其它的一切都可以是淡泊的。”
她聽得慚愧。她並不像安東尼說得那麼好,不知道汪洋後來知道了她多少里,也許他早已認定她是個工於心計之人。
不記得何時開始,她後悔了。發現自己愛上汪洋之時她應該就後悔了,後悔自己沒達到“心將流水同清凈,身與浮雲無是非”的境界。
即使汪洋永遠不知道全部真相,他也不會快樂了。是她害的,她害了自己,害了他。
“我沒有和東方女孩子交往的經驗,而你的一切又和法國女子那麼不同,也許這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
“安東尼,你贊不贊成我回去找他?”她沒注意他剛才那句話,自己適才的想法卻脫口而出。
“你想回去找他嗎?”
“嗯。”她點頭。“也許我真的是個提不起、放不下的人,我很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噢!”安東尼誇張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如果這是上帝的安排,我只能認命了,我愈來愈覺得我對你的愛是一種不求回報的愛。”
“謝謝你,安東尼。”她又笑了,不為他的幽默,為她剛下的決定得到支持。
“嘿,不求回報是不得已,不是不想。”他故意噘起了嘴。
她踮高了腳尖,啄了一下他的唇。
“回報你了吧?”她問。
“哦,這嚮往已久的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安東尼故作一臉沉醉。“令我措手不及,我像是被閃電擊中了,渾身血液在瞬間凝固之後又沸騰起來……”
唐凈非笑得好開懷。
“好了啦。”她扯了扯他的手。“你要跟我進去,還是現在就回去?”
“好吧,我進去問候一下米勒先生跟太太也好,我還要向他們告狀,說他們的女兒不讓我愛。”
她瞪瞪眼,不再理他。
唐凈非果真在一周后回到台北。
看護見她回來是既意外又開心,連婆婆都好像認得出她似的,磯哩呱啦說了一大串話。
“阿姨,這三個月來,有人找過我嗎?”
“有一個姓馮的先生來過一次,我照你交代的方式回答他之後,最近都沒有再來了。”
“喔。”她有點失望。“只有他來過?沒有別人了嗎?”
“沒有。”
看護感覺得出她要的是另一種答案,可惜沒有。
沒怎麼休息,唐凈非看時間還算恰當,立刻約到了馮國森。
他驚喜莫名。
“凈非,這段日子你去了哪裏?怎麼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呢?我一直很擔心你是不是因為承受不了事實而想不開,怕你──”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她感嘆自己不得不再耍點心機,眼下她只能從馮國森這裏打探些狀況。
“你考慮過回汪家嗎?”他問畢才想起要解釋:“抱歉,我是因為聽說了你和汪洋是兄妹的事,所以才會這麼問你。”
馮國森的認知也只是這樣?那──
“汪洋跟國琳什麼時候結婚?還是已經結婚了?”
“他們不會結婚了。”
“哦?”
“凈非,丁阿姨去世了。”
她驚愕萬分!“什麼?怎麼會呢?她還年輕呀──”
“自殺。”他黯然道。“凈非,這事只有汪馮兩家的人知道。”
“我懂你的意思。”她點個頭。“我不會對其他人提的。”接着,她按不住好奇心:“什麼原因你知道嗎?”
“汪伯伯說都是他的錯,但是也只有這麼一句話而已,身為晚輩,我不便多問;汪洋兄妹也對丁阿姨自殺的原因三緘其口。”
不知怎地,唐凈非並沒有因為丁禹自殺身亡而產生快感;相反地,她隱約覺得自殺的理由必然和汪洋有關。究竟丁禹是為隱瞞真相而死,或為坦承一切而死?
丁禹的死只怕也是她間接造成的,這想法令她的心頭一顫。
“汪洋還好吧?”她不經意一問。“還有,他爸爸也還好吧?”
“你還是關心他們,對不對?”馮國森意味深長地說:“你們畢竟是親人。”
她不語。
“他們都還好。”
她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強。
“不想去看看他們?”
“我的心理準備還不夠,再說吧。”
他沒意見。再次見到她,他已沒了從前面對她時的壓力,而且覺得她近在咫尺,和他之間沒有障礙物。
“繼續當家教?還是已經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了?”
馮國森知道的事不多,她如是判斷。看來丁禹生前並沒有把靈堂前與她的那番話告訴其他人。
他的生父死了,他的母親也死了,怎麼說他都該恨她的。
但,他不恨她。只是,氣難消。
不錯,她,唐凈非,的確是上一代難分難解情仇下的犧牲者,她的確無辜。
然而,他,汪洋,何罪之有?為什麼她要如此安排他、利用他?
他是愛上她了,如她所願。所以,氣難消。
“為什麼這樣看我?你在想什麼?”唐凈非的聲音讓彼此都想起要讓眼睛休息,這才都眨了眨眼。
“怎麼不進去呢?”他在座車靠近家門時下了車,因為她站在門外,所以他沒把車開進鐵門裏。
“我只想看看你,沒想進你家。”
她已在此地恭候多時。
他還倚在車門上。“什麼叫我家?我家也是你家,別忘了,你的生身父親姓汪。”
想起她那一句“不進汪家門,不做汪家人”,他的口氣就好不起來。什麼門第之見、她高攀不上他家,全是假話。
“想清楚了嗎?”他再開口。“要不要回家來。”
她搖頭。
“不願意認親生父親?因為他做了對不起你媽媽的事,所以你打算永遠都不原諒他?”見她還是不吭氣,他顯得不太耐煩。“那就表示,你也不想認我這個哥哥嘍?”
她倏地抬頭。“你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也不是你妹妹。”
他嘆了聲氣,上前攬住她,和她一起靠坐在引擎蓋上。
“我知道這件事讓人很難接受,尤其是你和我。我痛苦了很久,相信你也一樣。”他語重心長。“面對現實吧,雖然殘忍,但終究是事實,這一切由不得你我。”
“汪洋,我好後悔。”
“後悔什麼?”他屏息。如果她現在就願意對他纖悔,將一切全盤托出,那麼他就原諒她。
“我不該在汪氏歡迎安東尼的酒宴上回答你爸的問題,告訴他我媽的姓名,否則他也不會發現我是他當年留下的孽種。”
謊言,她還在說謊。就算是他爸爸主動問她這件事,也不能推翻她抱着特殊目的接近汪家的事實。
“現在後悔於事無補。”他輕鬆地道:“我還很慶幸我們終於發現了真相,雖然我們已亂倫在先,所幸沒有造成更多的遺憾。”他停下,側頭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我沒在你肚子裏留下孽種,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忖片刻,她決定暫不回應。
“別難過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就將她摟緊了:“既然你不想進汪家的門,那就讓我送你回去吧,我好久沒去探望你外婆了,趁這個機會去看看也好。我妹妹的外婆也算我的外婆,你說對不對?”
她答不出半個字。
“上車吧。”他推動她的腳步,替她開車門,塞她進車裏。
唐凈非真的開始認真地當起家教了。
她很快地找到了兩個鋼琴家教的工作,除了想少花法國籍養父一點錢,還想藉此打發時間。如今她已不想像上次在台時那樣,經常泡在外文書店和咖啡館裏。
這天下了家教課,她在自己家樓下遇見馮國森。
“等我多久了?”她一臉平靜,似乎不意外他的出現。
“沒等多久。”他答。“阿姨告訴我你也快回來了,算好時間才過來的。”
“找我有事?”
“想看看你,有空陪我聊聊嗎?”
“我請你吃消夜好了。”
見她沒拒絕,他滿心歡喜地和她找了個地方吃消夜。
“你跟汪洋見過面了?回來以後。”
“嗯。他告訴你的?”
“我問他的。”
“他還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他笑了笑。“你可能跟他一樣,還不適應你們的新關係吧?”
她只回他一個笑。
“哦,對了,我一個朋友邀我去他新開的俱樂部光顧一下,我答應他了,可是一直沒時間去,這個周末剛好有空,國琳和汪洋也都能去,我想邀她一起去玩一玩,可以嗎?”
她沒立刻點頭。
“我朋友說他那裏可以溜冰、騎馬、游泳、划船,還有一個畫廊,陳列的都是中外名畫,雖然大多是複製品,不過我想你還是會感興趣的。”他難得一次大力說服她。
“好吧,我答應你跟你們一起去。”
汪洋得知唐凈非也將同行前往俱樂部,體貼地說要開車來接她,她同意了。
“國森沒說要來接你嗎?”一上路他就問。
“有,不過我不想跟國琳同車。”
“還在生她的氣?”
“不是,只是不想再受她的氣。”她笑。“其實我並不真的多有修養,從前願意對她忍氣吞聲是不得已的。”
那當然,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在心底回了一句,忿忿不平。
“希望這次相聚她別又對我發脾氣才好。”
“應該不會了吧,你現在的身分是我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不會再造次了。你放心,如果她敢對你無禮,我會護着你的。”
“你不必為我出頭,我自己可以應付她。”
“你說得對。其實你很厲害,要擺平馮國琳根本不需要費什麼力氣,她只是嘴巴厲害,腦袋卻比你簡單太多了。”
唐凈非不再說話,她相信汪洋已經明白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她不怪他如此刻薄地挖苦她。
馮國森的好友詹恕白果然十分熱情,他為四人安排了住處,請他們稍事休息之後又請吃晚飯。
晚餐后,他領四人進了舞廳。舞廳不大,但是裝潢很考究,燈光柔和,令人陶醉,台上小樂隊已開始演奏,但起舞的人還不多。
“汪洋,我覺得有點冷,麻煩你去找房裏拿外套來,好不好?”
才坐下沒多久,馮國琳就嗲聲嗲氣地支使汪洋。
她哥看不過去,立刻說道:“等一下跳了舞你就會嫌熱了。”
“我不管!”她白了哥哥一眼,又看着汪洋:“我要你去拿嘛!”
汪洋卻是在看了唐凈非一眼之後才拎了馮國琳的鑰匙站起身就走。
“凈非,我們先跳舞吧。”馮國森出聲相邀。
“好。”
他們踏進舞池。
不久,兩對舞者在舞池中相遇。
“凈非,你的舞跳得不錯嘛,今晚你就陪我哥多舞幾曲,玩得盡興一點。”馮國琳讓汪洋泡在懷裏,說得好不得意。
唐凈非沒理她,一曲舞畢便對馮國森說她不想跳了。
“你去請別人跳舞吧。”
“其實我不喜歡跳舞,也不精於此道,不如陪你在這裏聊聊。”
正好汪洋和馮國琳舞到他們桌前。馮國琳故意咬着汪洋耳朵說了句話,汪洋不知回了什麼笑話,她咯咯笑出聲來。
對這樣的一幕,唐凈非一笑置之。她開始問馮國森一些事,要他先向她介紹一下明天要參觀的畫廊。
“跟我跳支舞吧。”汪洋站在她面前,打斷了她與馮國森的談話。
“你不是說要休息一下?”馮國琳不高興了。
“我跟我妹跳支舞你-嗦什麼?”汪洋終於擺出對馮國琳的不耐煩之姿。“你也可以要你哥陪你跳呀。”
這話教馮國琳無可反駁,也挑戰了唐凈非。
然而,唐凈非卻不為挑戰接受他的邀舞,她只是很想念被他擁在懷裏的感覺。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這令他有一股衝動想吻她。但他剋制住了。
“汪洋。”抬起頭,她輕喚。
“嗯?”
“我不做你妹妹好不好?”
“你想說什麼?”
她咽了口唾沫。“我們恢復從前那種關係,好不好?就當──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如果不是我和你爸在無意間發現了我就是他的──”她停了停,省去“女兒”兩個字。“我們一定會繼續相愛的。”
他咀嚼着她這番話,幾乎想依了她。
“繼續做地下情人?”
“嗯。好不好?”
“你還醒不過來嗎?那是亂倫的行為。”他原諒自己的狠心。
“不是!”她激動。
“怎麼不是?雖然你執意不做汪家人,可是我們的確是同一個父親所生。”
他是鐵了心,她在心裏哭。
連馮家兄妹都不知道汪洋不是汪興文親生兒子一事,想必是汪家不願將真相對外界公開。思及此,她不敢當下對他攤牌,就怕再次引起軒然大波,再次對汪家造成傷害。
一報還一報,就讓汪洋報復她好了,她是欠他。
“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她問。
“哪一句?”
“不管我們將來如何,我會永遠愛你。”
“我當然記得。”他真心地說。
“那你呢。你還愛我嗎?”
“我愛你。”他突然使用了法語。“我無法以愛妹妹的方式愛你,所以我一直避免與你見面,你懂嗎?我甚至希望你永遠不要認祖歸宗,永遠別住進汪家。”
她再次埋首於他的胸膛。他還愛她,那麼眼下他所說所做的一切,的確是為了要懲罰她。
一曲尚未終了,馮國琳已急着拆散他們。
“汪洋,我看見熟人了,你陪我過去打個招呼。”她不由分說地拉走汪洋。
唐凈非一點也不生氣,回到馮國森面前。
“看來我邀你一起來度假是對的。”他剛才一直注意她和汪洋的互動,深感安慰。“這趟來有助於你和汪洋適應彼此的關係。”
“國森,希望你能勸勸國琳,要她別再這樣霸着汪洋不放。”她是誠心,良心的建議。“她跟汪洋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他一愕,雖說他也清楚汪洋一點也不欣賞國琳,可是唐凈非斷然的口吻卻教他不解。
“為什麼你這麼篤定呢?”
她苦笑。“以後你自然會明白。”
看出她不願多說,他於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有人在汪洋和馮國森的房門上按鈴,馮國森以為是服務生,下床開門。
“我找汪洋。”
一見來人是唐凈非,馮國森稍有錯愕。
“你等一下,他在洗澡。”
汪洋不久后出了來。
“這麼晚了,你還不想睡?”他帶上房門,似乎不想讓馮國森聽見他二人的對話。
“陪我到外面走走。”說著她就往外走。
他無法不跟上她,舞池裏的互擁對他而言根本不夠。
“這裏可以划船。”她停在小湖邊。
“嗯,明天我們就會來划船。”他也駐足。
“這樣的夜景讓你聯想到什麼?”他會心一笑。
“蕭邦和喬治.桑。他們乘船出遊,迷人的月色,溫柔的夜風和船夫輕輕哼唱的民歌,給了音樂家靈感,於是就有了蕭邦G大調夜曲。”他腦海里浮現的不是詩意盎然的月夜,而是她臨時住所內的那架鋼琴,一架新得離譜的鋼琴。
“曲子裏於是就有了粼粼波光,有了情人之間訴說不完的喁喁私語。”她接了下去。“汪洋,相愛的兩個人不能相守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沉吟片刻,他點點頭。
“相守一生卻無法相愛,卻是另一種悲哀。”
知道他暗指的是汪興文和丁禹,她喟然長嘆。
“找時間帶我去汪媽媽的墳前,讓我為她獻上一束花,好嗎?”
“為什麼?印象中,你並不喜歡我媽。”
“我想表達自己對逝者的心意。我承認自己不喜歡她,可是她終究是你的母親。”
“好吧。”
兩人沒就這個話題深談,很有默契地都沉默了一段時間。
“你這麼晚了還跑出來,你的室友沒表示意見嗎?”他指的是馮國琳。
“有呀,她問我:‘這麼晚,你出去幹嘛!’她模仿了馮國琳的大小姐嘴臉。
他笑一聲。“你怎麼回答她的?”
“你管不着!”
他再笑,笑她也是一副大小姐德性。他確信她做過好幾年的大小姐,現在也還是,所以她敢罵他無聊,說他給自己太多權利,形容他是個小人。
“看什麼?”見他忽然盯住她,她問。
他不看了,轉身面對波光粼粼的小湖。
剛才他盯的是她頸上那條項練。不願提起自己聽見了孟唐叔叔靈堂里,她和她母親激烈的爭執、激烈的搶奪,所以他不問那條項練的事。
她把項練還給丁孟唐,所以才在頸上留下傷痕;她從他母親手中搶回項練,為的是向他母親宣告,丁孟唐始終沒能忘情於吳兆蘭,她的母親。
唐凈非知道他在想什麼。想必他剛才盯了好半晌的是她胸前那個心型的墜子。
她打開心型蓋子,撫了撫那朵紫蘿蘭。
“我想獻一束紫蘿蘭給汪媽媽。”
他再次轉頭看她。“你不一定能買到。”
“也許吧。但是無論如何,她曾經擁有一朵紫蘿蘭。”這一刻,她是同情丁禹的。
他伸手握住那個墜子。
“但是最後這朵紫蘿蘭還是屬於你媽媽的。”
他果然知道一切,知道這顆心是他生父所有。
心照不宣。
他一放手,她就上前抱住他。
“汪洋,讓一切都過去吧。”
“過去?”他終於還是抱緊了她。“是呀,都過去了。他們都已離開人世,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害死了汪媽媽?”她忍不住,這就想向他纖悔。
他搖搖頭。“她不是你害死的。”
“可是我──”
“我不恨你。”
“你什麼都知道了,對不對?”她先鬆開他,以一對纖悔的深情眼眸望着他。
良久,他點點頭。
“那──你是肯原諒我了?”她顫魏魏一問。
“我不怪你有報復的念頭。”
“真的?”她笑了。
“嗯。”
答了一聲,他立刻吻住她。
纏綿之吻終於結束,他送她到房門口。
她在進門之前戀戀不捨地喙了一下他的唇。“晚安。”
他也用法語向她道晚安。
“你唯一的錯是你利用了我。對於這一點,我還無法釋懷。”
語罷,他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尾聲
一聽說要見自己的人是唐凈非,汪興文顧不得會議尚未結束,他立刻到會客室來了。
“凈非,你──”見到女兒的面,他竟說不出話來。
“我來問你,我可不可以搬進汪家住?”她的語氣平平。
“搬進汪家?你是說──”他驚喜,但不知她是想認他這個父親,還是想做他的媳婦。
“你只要回答我可以,還是不可以就好。”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你打算什麼時候──”
“我走了。”
唐凈非轉身就朝會客室外走,汪興文望着她離去,好半晌才想起該回會議室里主持臨時會議。
汪洋今天返家途中的心情五味雜陳。汪穎放了學回家就打電話告訴他,說姊姊回來了。
回來了?唐凈非想幹嘛?不是不進汪家門,不做汪家人嗎?
他沒理由反對她這麼做,只好回來面對她。
未進屋他就聽見G大調夜曲,一踏進屋內就看見她的背影,她正端坐在他母親那架名琴正前方。
“哥,你今天回來得好早哦。”汪穎興沖沖拉着他的手。“看吧,我沒騙你,姊姊回來了。”他被拉到鋼琴旁。
唐凈非在這時站了起來,轉身向他,笑了笑。
他上樓了,對她的笑容不予回應。
汪興文依然忙得無法與子女共進晚餐。這頓飯桌前只有三個人。
汪穎了解三人間的血緣關係,也明白哥哥愛姊姊,但她不敢亂講話。
汪洋沒話可講,唐凈非不想講話。
都吃飽了,正待離桌,唐凈非就近接了一通電話。
“找你的。”她看着汪洋說。
隨後,她猜出他被來電者質問了一番,最後他摔上電話。
“她會不會馬上過來把汪家燒了?”唐凈非問他,似笑非笑。“她”指的是馮國琳。
“管它的,來了再說。”他嘆氣。“你回來住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應該沒膽來才是。”
“沒什麼事是她不敢的。”她抬抬眉。“我倒希望她立刻過來,我剛好把話跟她說清楚。”
他也朝她抬了抬眉。
“我早就要國森勸她放手,如果她還想纏你,那我只好把話跟她講清楚了。”
他哼一聲。“講什麼。”
“除了我,你誰也不愛。”
還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他含怒上樓回房。
“姊,哥幹嘛生氣啊?”汪穎彷彿一下就習慣如此稱呼唐凈非。
“姊說了你也不會懂,反正他是生我的氣就對了。”唐凈非笑着說,她認了這個妹妹。
“為什麼呢?他還是可以跟你結婚啊。”小女孩覺得自己沒弄錯。“其實他不是──”
“我知道。”
汪穎的困惑又回到臉上。“你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他生你的氣?”
“他有權生氣,我的確虧欠他。”
“那你就同他道個歉嘛,他這個樣子會持續多久啊?我很怕他遷怒到我身上來耶。”
“我已經開始彌補他了,就不知他要氣多久。”她拍拍汪穎的肩:“你放心,我會儘快讓他消氣,不會害你跟着遭殃。”
“喔。”
唐凈非已在汪家住了一個月。她對汪興文沒有稱呼,難得見上一面,她也不主動找他講話;汪興文見女兒口肯回家住,不敢奢求其它事,於是也有意無意地避開她。
汪洋明擺着不想跟她照面。早出晚歸,連假日也不待在家裏。
這些她都看在眼裏,明白在心裏。倒是馮國琳沒上門找碴一事教她很意外。
“你妹最近怎麼好像銷聲匿跡啦?”她約了馮國森見面。
“奇怪吧?”他笑着問。“是不是汪洋告訴你,他最近都沒受到國琳的騷擾?”
“他沒說,是我自己發現的。”
“是嗎?”他還是笑,難得她會主動約他見面,他還處於興奮之中。“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使你決定回家住的?”
“你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你說國琳沒去煩汪洋這件事?”
“嗯。”
“她被詹恕白追走了。”
“你那個開俱樂部的朋友?”
“是呀,兩人已進入熱戀,國琳最近心情很好,也沒那麼大小姐脾氣了。”
“那她是真的在談戀愛了。”她吸了口氣,心中頗為感慨。“好了,現在該我回答你的問題。我會搬進汪家,為的是要挽回汪洋對我的愛。”
兩人本來是在校園裏漫步的,這話教馮國森駐足。
“別停下來,繼續走。我馬上就解釋給你聽。”她先邁步向前。
往事如煙,她從頭細說如煙的往事。
馮國森久久不能言語,在聽完故事之後。他在整個聆聽過程中都沒打岔,漸漸明白了一切。
“我很了解汪洋的個性。”他終於開口。雖感失落,但也明白唐凈非不曾欠他什麼。“一旦他愛上一個女孩子,就會愛一輩子。你需要的只是時間,總要讓他平衡一下心態嘛。”
“謝謝你。這些話我很受用,我現在很需要鼓勵。”沒有抱歉,她對馮國森只有感謝。
“嗯,如果需要支持,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暮藹漸深,唐凈非眼前的畫像逐漸模糊。
她已經在丁禹的卧室里待了很久,一直還注視着牆上的油畫。油畫裏的白衣少女是丁禹,畫的右下角有一個英文字母“T”。
T代表“唐”,這幅人像油畫是丁孟唐的作品,丁禹一直收藏着。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關風與月。
唐凈非認為媽媽會讓她姓“唐”,是為了紀念自己和丁孟唐的一段情緣。丁孟唐必定是個才情飽滿的男人,才會讓不同的兩個女人愛他一生。而這個男人是她媽媽的情人,是她所愛之人的生父。
她絕不學媽媽那樣,不敢爭取自己所愛的人,退讓了又含恨而終;她也絕不效法丁禹,因為失去所愛而毀了周圍所有的人、毀了自己。她的問題單純多了。
她走出丁禹生前的卧室,帶上房門時看見剛上樓來的汪洋。
“在我媽房裏緬懷什麼?”他停在她面前,淡淡地問。
她輕嘆一聲,為他眼裏那愈來愈深的執拗和冷酷。彷彿他骨子裏孤傲冷漠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想搬回去住了,走之前四處看看,沒緬懷什麼。”
“搬回去?”他略抬高音量。“回你那個‘在台辦事處’嗎?”
她收下挖苦。
“不,我準備關閉那個辦事處,那兩個工作人員可以退休了。我自己則回巴黎去。”
她說得不卑不亢,他卻極力按下怒火。
“那裏才是你的家,對嗎?”
“是呀,在那裏,我有一個完整的家,有疼愛我的爸爸、媽媽。我承認自己太貪心了,”她認真地望着他。“他們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卻不知足,非要回來一趟,回來揭開自己的身世之謎,回來一探上一代的恩怨糾葛。可是最後我卻發現,這麼做是多餘的,我不該回來。二十多年過去了,汪家並沒有出什麼事;如果我不曾來,那麼也許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等上一代人百年之後,汪家的秘密便如石沉大海,再不會有人知道,你也就不必承受這麼沉重的心理負擔。”她停了好久。“汪洋,我但願自己不曾見過你。”
最後一句話再次激怒他,這次他發出怒吼──
“你竟敢說這種話?有人逼你來認識我嗎?沒有!是你親手主導了與我相識、相戀的一切一切,現在竟然又對我說,你但願不曾見過我?你也親口對我說過,不管將來如何,你會永遠愛我,現在竟然告訴我,你要回巴黎去?”他急喘着:“你耍弄我一次不夠嗎?”
她就在等他發脾氣,說出來他才有可能得到平衡。
“我以為你希望我離開。”雖然知道他不可能這麼想,但想起他平日裏的冷淡態度,她還是忍不住委屈的口氣。
“我──”
“我搬來汪家住,為的就是你。你說我利用你也好、耍弄你也好,我都沒資格喊冤,可是我發現你是不打算原諒我了,那我還留在這裏做什麼呢?”
“你--”氣不過,他上前抓着她的肩直搖:“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麼冷靜的態度對我?你可不可以跟我吵架?吵架你會不會?你這種沒有溫度的表情會讓我想起我媽對我爸的態度你知道嗎?我不要你這樣對我,不要!”
她聞言先是一楞,但很快就想起他說過的話:不論是夫妻或情侶,從不吵架絕不是好事,就如同他的父母──
“好!”她掰下她肩上他的手。“既然你是這麼想的,那我也不必維持什麼氣質跟風度了。我老實告訴你吧,原先我是想替自己贖罪,所以才心甘情願搬來跟你住在一個屋檐下,看你幾天臉色,好讓你滿足一下虛榮心,順便讓你一享受一下你以前聲稱過、也享受過的一大堆權利,誰知你不但不領情還拿起喬來,棄我如敞屣。我的容忍度畢竟有限,別說我回巴黎之後爸媽會立刻捧我回手掌心上,就算我還是孤兒,沒人要、沒人疼,我也不會再留在這裏繼續看你的大少爺嘴臉!我就是再不濟,也不至於沒出息到這個程度!”
她突如其來的一串話震住了他,沒發現爸爸和汪穎已循聲上樓來了。
“哼,這次我絕不耍弄你,說走就走!”她不看剛上樓來的兩人,直奔自己的房間。
“哥,你們在吵什麼呀?”汪穎仰着臉問他。而汪興文只是盯着他而已。
他還不知如何回答之時,唐凈非又出了房間,拎着個旅行袋越過幾人下了樓。
“兒子呀,你還發什麼愣?還不快去攔住她?”
父親一句話,汪洋這才追了下樓。
還來得及。他在大鐵門外攔住她了。
“放手!”
他放手,她也不再向前走。
“跟我進去吧,這時候你根本攔不到車子。”
她立刻打行動電話到平日光顧的計程車行,讓他知道馬上就會有車子來接她。接着又打了一通給幫她訂過機票的旅行社工作人員,要人家代訂飛巴黎的機票。
然後,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彷彿他根本不在一旁。
十分鐘過後,他開口了,以法語。
“吵架是為了和解,我沒說要讓你走。”
“很抱歉,我不隨便跟別人吵架,通常我是吵過就不打算和解了。”
“以後我們吵完架就和解。”
“沒有以後。”
“每次吵過架我都先向你道歉也不能和解嗎?”
“哪有所謂的‘每次’?一次就夠了,跟你說沒有以後了你聽不懂是不是?”
“唐凈非!”他怒喊:“我真是受夠你了!”
“那你還站在這裏幹嘛?進屋去不就解脫了?”
“你──你還在耍弄我對不對?”
“就算是吧。反正在你眼裏,我本來就是個工於心計的人,是個騙子,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愛上你也不是真心的。為了避免再受我的迫害,你還是別相信我曾經對你說過的甜言蜜語,別相信我曾經對你表示過的虛情假意。你媽和我媽勢不兩立,說不定現在還在另一個世界裏繼續對立,你最好還是離我遠遠的,免得你媽死不瞑目!”
這些話使他忿怒不已,額上泛出青筋,猛地一步上前,他扯下她手提的行李,雙手扼住她的手腕,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驚覺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形容你媽──”
“你還是恨她,對不對?”
“不,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她哭了。“覺得她一點也不希望我們在一起。雖然以前你總說她贊成我們相愛,可是我知道那絕不是她真正的想法。”
“也許她曾經如你所言,並不真的希望我愛上任何一個女孩,可她卻在臨終前承認自己錯了,要我原諒她,要我去找你,你知道嗎?”
她抬起淚眼。“你是說──”
“她醒悟了。”
“可是她卻結束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我媽太好強了,承認自己失敗之際也決定結束她失敗的一生。”
此刻她的淚是為丁禹而流。
“對不起,對不起……”
難忍一腔悲情,她痛哭失聲。
汪洋於是擁住她。
“現在你還認為我們不能和解嗎?”
她在他懷裏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能,還是不能?”
她點了點頭才回答,帶着點委屈:“是你要我跟你吵架的。”
“你不覺得吵這一架很必要嗎?我們不是都把心裏真正的想法說出來了嗎?這樣不是比把話藏在心裏好嗎?”
“好什麼?”她鑽出頭來仰望着他。“你剛才抓得我手好痛喔。”
“對不起。”捧着她的臉,他吻去斑斑淚痕。終於,他的唇滑向她的。
他們忘情擁吻,直到計程車來丁,四片唇才分開。
“我的車來了。”她說。
“我知道。”他
請司機掉頭,同人家道了歉。
“現在呢?”她問得十分難為情。
“跟我進汪家門,做汪家人。”
她不肯邁開步伐。
“你還猶豫什麼?”問完他就拉她進了大門,沒費太多力氣。
兩人進屋之前,汪興文和汪額已早一步各自回房,他們知道這兩人的緊張狀況已經解除,暫時不想問什麼。
汪洋洗過澡之後前來敲唐凈非的房門。
“我要睡了。”她隔着門說了一句,知道來人是他。
“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說完他就推門而入。
“把門關上。”她說。“我不希望有人聽見我們的談話。”
他關上門,背貼着門板。“知道我要說什麼?”
“大概能猜個七八分。”她在床沿坐下。
“把機票退了。”他上前與她並坐。
“不行,我還是要回去一趟。”
“那你也不能馬上走。”他考慮片刻又說:“下個月初好了,那時候我才有空陪你回去。”
“陪我回去?”
“嗯。去拜見你的爸媽,順便告訴他們,我們要結婚。”
“喔。”她毫不忸怩。
見她沒說什麼,他安慰地點了下頭。
“你到現在還不肯認自己的生身父親,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她不語,心中掙扎得厲害。
“還不肯原諒爸爸?”他這才伸手攬住她,口吻真像是她的哥哥。“爸當年的確有錯,但是你應該了解他不是蓄意那麼做的,他已經自責那麼深了,也一直想彌補對你的虧欠,你還不能原諒他嗎?他這一生過得並不真的稱心,嚴格說起來,他的悲劇色彩未必比他周圍的人淡。我的生父、母親和你的母親都解脫了,為什麼你不讓他解脫呢?他還活着,不是嗎?如果你曾仔細看過他,就會發現他已經老了,這一年老得更多。”他語重心長地開導她:“凈非,我想你外婆給你取這個名字,用意多半也是希望看見每個人都能想得開,至少應該提得起、放得下,你不認為嗎?”
“心將流水同清凈,身與浮雲無是非?”她喃喃道。
“是呀。往事如煙,就讓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都隨風逝,煙消雲散,我們還是能擁有一片藍天。”
漸漸地,她放鬆了姿勢,將頭枕上他的肩。
“你已經進了汪家門。”他提醒道。
“所以我已是汪家人?”她的口氣也緩和不少。
他輕笑一聲,吻了下她的發。
“不管你是繼續姓唐也好,或者改姓汪也罷,遲早你得喊他‘爸爸’。”
她側頭噘着嘴看他。
“你認他,我就是他的半子:不認他,你就是他的媳婦。”喙了下她高蹶的嘴,他又道:“你沒有第三種選擇。”
“汪洋!”她瞪他。
“嗯?”
“你好賊哦,誰給你這種權利,讓你這樣對我說話的?”
“不是你給的嗎?”他攤了攤雙手。
“是嗎?你不生我的氣啦?不是有人不甘願被人利用、被人耍弄,人家都低聲下氣到登門求饒的地步了,他還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嗎?”她吸了口氣。“我給的權利?你稀罕嗎?我告訴你,剛才你要是沒留住我,我真的會一去不回,你信不信?誰說我提不起、放不下的?我才不會像我媽那樣,守着情人給的信物,孤孤單單地過一輩子,我一定會想辦法愛上另一個男人的!”
“比方說,像安東尼這樣的男人?”他揚眉揚聲,眼底卻是對她的透徹了解。
“你──”
“好了好了,”趕在她惱羞成怒之前,他擁她入懷。“你忘了我是‘小人’啦?我又用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你就再原諒我一次吧,好不好?”
她在心裏笑他故作可憐狀,也相信他們以後每次吵過架,他都會先道歉。
知道她氣已消,他又變得嚴肅。
“明天起,你開始試着喊爸一聲‘爸爸’吧。第一聲一定是很困難的,但是喊過一次之後,你就會慢慢習慣的。”
“好,我願意試試。”她的口氣也認真,轉頭又對他說:“為了你,我願意試試。”
“不只為我,也為爸爸,更為你自己。”
“嗯。”她用力點頭之後,接住他的吻。
他們吻得溫溫地,慢慢地。
“汪洋,我想跟你合奏G大調夜曲,現在,好不好?”
他在她唇邊輕笑一聲。
“為什麼笑?”
“我以為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已如鼓琴瑟,不需要下樓彈鋼琴了。”
“你是說你今晚不回自己的房間了?”
“這不是我的權利嗎?”
“就算是吧。”她不打算收回他的這項權利,因為那也是她的權利。“不過我還是想先跟你合奏G大調夜曲,好不好嘛?”
他於是暫停綿綿的吻。“好。”
互視片刻,他取下她頸上掛着的項練。“這是我親生父親送給你母親的東西,現在總算有了歸處,而且是最好的歸處。”
她打開了心型蓋子。“這朵紫蘿蘭將因我們灌注的真愛而復活。”
“嗯。”他喙了下她的唇。“蕭邦的G大調夜曲是我母親最喜歡的一首曲子,她也曾沉醉於一段屬於她和我孟唐叔叔的愛戀時光。”
“所以我才想跟你合奏這首曲子。”
“我懂。”他牽她出了房門。“我們用‘心’合奏這首夜曲,相信我媽一定會聽見的。”
“不,是我們的媽一定會聽見的。”她糾正他。“汪洋,我是真心的。她也許有錯,但是也因為她的緣故,我才會與你相識、相戀。你說得沒錯,我最後的選擇一定是你。”
“嗯。”他感動莫名:“我早就選擇了你。”
“選我所愛,愛我所選?”
“選我所愛,愛我所選。”
除了吻,他們什麼也不想做。兩人花了好長時間才到了一樓的鋼琴旁,坐下來之後也沒有哪個動手去打開琴蓋。
如煙往事已遠去,他倆眼前有的只是蒙蒙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