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世燕依舊穿着男裝,騎在馬上的她英姿勃發,吸引了街道上許多女子的側目,但她目不斜視,拉着馬韁只管向前。與她並騎的文徵才就不一樣了,同樣身着男裝,他騎在馬上卻顯得嬌艷狐媚,路上的男人看見他都驚艷得張大嘴。
不過他看都不看那些男人一眼,反而含笑的對路過的女子點頭致意。這樣算不算到處留情?
李世燕雖然只看前方,但是眼角餘光可沒漏掉文徵才的舉動。哼,這種男人,說好聽是叫作風流,難聽的就叫下流。
如果是丁一秀,就絕對做不來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可惡,她為什麼又想起他,為什麼就是忘不了他?
心裏一陣煩躁,她拉緊韁繩,用力一夾馬腹,「駕!」
「等等我,燕。」文徵才大聲呼喊,跟着加快馬步,追了上去。
好在他出身算不錯,爹娘除了敦促他讀書外,還不忘讓他學習騎馬、射箭之術,雖然學得不怎麼樣,但至少可以應用。
「燕,等等我!」他又這麼大喊。
她會聽他的嗎?不,當然不會,儘管策馬盡情奔馳,讓炎夏的風吹在臉上,吹得掉身上的燥熱,吹不掉心裏的煩悶。
由樹林跑到草原,從草原奔上高原,終於渴了也累了。她停在茶店旁邊,系好韁繩,雖然已經有所領悟,但她還是回頭望了望--文徵才沒有跟上來。
他不知道已經落後了多少。
而他失去她的蹤影,會不會就這麼放棄,自己找路回京?
為什麼不?這是他最應該做的事,也是對他最有利的抉擇。
李世燕苦笑,叫了瓶酒以及一碟花生米,就這麼吃着她今天的晚餐。
「客倌,我們店裏的招牌菜是酸菜豬腳,你要不要試試?」掌柜好心建議。
她揮揮手表示不要。
還是吃不下,沒有什麼食慾。相思讓人消瘦,失戀讓人憔悴。
終於深刻體會芯姐姐為什麼會把自己的身體搞到這樣糟糕的地步,果然是知心姐妹呀,情路同樣坎珂。
如今唯一能夠入口的就是酒,雖然藉酒澆愁愁更愁,但是總比愁苦整夜不能成眠好,醉了至少好睡。
「老闆,把你們店裏最烈的酒拿來。」她大聲喝道。
掌柜立刻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壇看起來很古老的酒。「客倌,這是最烈的酒,不過很貴喔!」
她根本不在乎價錢,「拿來,錢我多的是。」
掌柜歡歡喜喜把酒罈拿過來,還體貼的為她開封口倒酒,拿起酒碗給她,「客倌,請用。」
李世燕不客氣的接過,仰頭喝盡。這酒的確很烈,烈得燒疼她的胃,讓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但又如何,這一點痛她還捱得住。
「再來。」她把空了的酒碗往桌子上一擱。
就這麼一碗接一碗……日西斜、月出東山,她終於喝到醉倒,趴在桌子上。
「客倌?客倌?」掌柜出聲呼喚,見她沒有反應,還動手搖搖她的肩膀,確定她真的醉倒,立刻露出大野狼般的笑容。
真是運氣好哇!在這種荒郊野外還有「好野人」經過,這下子可以好一陣子吃喝不愁。
掌柜一邊想着,就要伸出魔手,仔細探查這位公子所說的「錢多的是」到底是真是假。
「燕!」
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喊傳來,掌柜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就瞥見一道身影撲了過來,直接撲到「好野人」的身上。
「妳就這麼狠心拋下我、不管我……妳好過分……」
掌柜在看到他的臉龐的同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天,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
「姑娘!」掌柜呼喚,聲音顫抖。
文徵才抬頭,臉上當然沒有淚,只有汗。真是把他累死了,騎馬騎到馬自己走掉,害他只能夠用跑的來追趕她;好不容易追到這邊,看見她醉倒不說,還瞧見這黑店的老闆打算對她不軌。
還有,這公主是怎麼回事?居然對荒郊野外的小店毫無戒備之心,虧她行走江湖多年,自稱是天下無雙的「情人劍客」,真是有愧盛名。
他喘,真的好喘,「大哥,你來評評理。」他是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說,還跑了一下午的路;而眼前這黑心老闆看起來比他有力,他是個聰明人,絕對不會笨到跟老闆比力氣,所以只能動腦筋智取。
「姑娘,請說。」
這個情況下,文徵才也不用跟這黑心人計較眼光是不是太差,把他看成女人。
「你知道她對我做了什麼嗎?」他指着昏睡不醒的她道。
「什麼?」
他擺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拋棄我,想盡辦法要擺脫我,不顧我對她的真情真意,她只想着不要我。」就不知道眼前這個黑心人曉不曉得公主是女的。
掌柜很同情,「既然如此,妳又何必死心塌地的想跟着他?天下男人多的是,憑妳絕對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由此可知,這個黑心人把公主當成男人。很好,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如果是我,絕對會好好疼惜妳……」掌柜說得有點靦腆。
色狼!他在心裏罵著,不過臉上卻顯現悲愁,「還有誰敢要我?她可是名震全國、轟動江湖的黑面羅剎,一朝身為她的人,一輩子都註定是她的,誰敢要我,就要有被她的兄弟索命的覺悟。」他注意到掌柜臉色大變。真是好嚇唬,如果他說得更哀怨點呢?「就算我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殺掉,我也擺脫不了她,她的弟兄、朋友也會找上我,折磨我,讓我生不如死。」這樣足以打消這傢伙的壞主意了吧?
呵呵,他真的很佩服自己、欣賞自己。
陽光灑進來,穿過窗欞,筆直照向床鋪,爬上她的臉頰,一步步刺激着她。
李世燕慢慢蘇醒,睜開雙眼,看見的是陌生的環境。行走江湖多年,她並不害怕陌生的環境,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忍着熟悉的頭疼,她支起上半身,立刻就察覺文徵才趴在床邊沉沉地睡着。
心猛然一震--他怎麼會在這裏?
他應該走了,應該在回京的路上,就是沒有及時回京也應該在某個繁華的花樓里,跟普通的粉黛混在一起,可是他卻在這裏。
為什麼他還跟着她?他不怕她、不討厭她嗎?
想要知道答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問他,所以她毫不留情的把他搖醒,說話聲音一點也不溫柔:「你怎麼會在這裏?」
文徵才揉着惺忪的雙眼,「好在我在這裏,不然昨天晚上妳就死定了。」
她沒問為什麼,想起昨天傍晚種種,再加上多年闖蕩江湖的經驗,她立刻明白昨天她遇到了黑店。
「你為什麼還跟着我?」李世燕只在乎這個,至於生死,老實說她並沒有特別介意;生死有命,如果昨天就這麼死了,她誰也不怨。
他打了個呵欠,「公主以為呢?」
她不想猜也不願意猜,這幾年她猜錯一個男人的心意,可不想再重蹈覆轍。
「你自己說。」
他明白她所介意的,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肯定知道,懷着深思的神情,他輕吐:「我放不下妳。」
她的神情驀然變得嚴肅,靜靜看着他,嚴厲打量他,懷疑的睞着他。「你想要成為駙馬?」
她有必要說得這麼直接嗎?「我有那個機會嗎?」
他有必要問得這麼直爽嗎?「我不欣賞你。」她瞇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嬌美的神態。拜託,她堂堂一國公主會看上這個娘娘腔嗎?更何況這娘娘腔還被盛傳跟她那個皇帝老弟有一腿。
文徵才苦笑,「妳也不是我理想的妻子。」
她立刻橫眉豎眼,「你真的不想活了是吧?」
他有被嚇到嗎?沒有,反而笑得更燦爛,「公主這樣我就放心了。」
什麼意思?李世燕想問又不敢問,只覺得心中竄過一股熱流,為了什麼?她不願意問。「反正我不管你是什麼居心,你最好死心,就算全天下只剩你一個男人,我也不會招你為駙馬。」
他還是笑,「公主不用多心,我的志向不是成為駙馬,我的願望是成為大安國下一任的宰相。」
這個男人居然……居然這樣打擊她的自尊心!嫌她被拋棄一次還不夠嗎?也不會給她一點面子,至少也表現出很愛慕她的樣子,這樣的諂媚才正中她的下懷。
「這樣公主有沒有比較放心?」
她沒好氣地瞪着他,掀開被子下床,兀自環顧四周。「這是哪裏?」
「那位黑心掌柜的房間。」他坐上床,無聊的打呵欠。
李世燕頓了一下,「為什麼他會讓出自己的房間?」是不是文徵才又設計了什麼?
「因為妳是黑面羅剎呀!」
「哦!」果然如她所料,這個看起來很文弱的男人其實很奸詐。不過幸虧他想得到這個騙局,否則她現在恐怕已經見閻羅王了,雖然她不介意跟閻羅王會面,但是這種黑店一定要剷除,否則會有更多無辜的人送命。
想到這裏,她拿起桌上的雙劍,直接踹開房門。
文徵才也不阻止,還悠哉的斜躺在床上,嘴角帶笑--他沒有使暴力懲罰宵小的本錢沒關係,她有就好。
這叫作「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報應哪!
「啊!」
他聽見房外響起那黑心掌柜慘痛的呼叫。
休息夠了,也該是他出馬提醒公主的時候--大安律法,此人罪不致死。
李世燕瞪着店鋪前的那匹馬。
荒郊野外,入目所及只有這家小店和眼前這匹馬。
「燕,怎麼啦?不是要出發了嗎?」文徵才扛着從廚房裏搜出的乾糧走到她身邊問。
她平靜的轉頭看他,用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口吻輕聲質問:「你的馬呢?」
「跑了。」他回答得很爽快。
「什麼時候跑的?」
「昨天追妳的時候。」他沒打算隱瞞,要讓她知道他追她追得有多辛苦。
「那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她聲音拔尖的問。
他用下頻指指雙腳,「不然妳以為呢?」
她狼狽的別開頭,怎麼也想不到他的馬跑了,他居然沒有放棄追尋她,還繼續尋找,用他嬌弱的雙腳。
她的呼吸不禁變得沉重。
「還好妳沒跑得太遠,不然我鐵定累壞了,也來不及救妳。」
她這樣算沒跑得太遠?
真是含蓄的說法,對他這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而言,這種距離應該叫作天涯海角。
「你的腳有沒有事?」李世燕清清喉嚨,問得很遲疑。
文徵才甩動雙腳,哀怨的嘆氣,「痛死了。」這話說得可不假,他不只肌肉痛,腳底板還長了水泡,要不是昨天那個黑心掌柜憐香惜玉,拿出最好的金創葯給他,他今天早上恐怕爬不起來。「所以,燕,妳就行行好,不要跑那麼快,好不好?」
問題要一個一個解決,她暗忖。
第一個問題,「這樣我們要如何出發?現在只有一匹馬,我們有兩個人。」
文徵才聳肩,「共騎不就得了,反正我們兩個加起來也沒比這匹馬重。」
不是這個問題,重點是--「我是女的,你是男的……」
「但在別人眼中,我才是女的。」他很好心的補充。
氣得她一記響頭敲過去,「那還不是一樣,男女授受不親,這種道理你這未來的宰相會不知道?」
他嘟着嘴巴,「反正又沒有人知道我是未來的宰相,更沒有人知道妳是當朝的長公主。」所以只要她不說、他也不說,就沒有人知道。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我不要別人認為我們有什麼關係。」
他的眼睛瞇起,「為什麼?」
也不為什麼,就是覺得怪怪的,雖然他們兩個人清清白白,可是在外人眼裏一定覺得很曖昧。
「是不是怕丁一秀誤會?」他湊近她的耳朵旁輕聲的問。
此話問得李世燕瞠目,胸口彷佛被重重一擊。
「妳是不是還奢望丁一秀改變心意追上來找妳,為了避免他誤會,所以不敢跟我共騎?」
「沒有。」她立刻否認,非常的快。
「那為什麼不能共騎?」
她答不上來,只是覺得這樣做不妥當。至於理由到底是什麼……應該不是文徵才剛剛講的那樣。
「現在才避嫌,太晚了。」文徵才的腳隱隱作痛,乾脆找了個石頭坐下來,「丁一秀縱然很笨,但他遲早會想起我們在水面下那種親密的樣子,還有妳讓我當妳的女人的事:雖然你們有夫妻之名,但是沒有夫妻之實,再加上你們分別多年,縱然我長得像女人卻終究是個男人,妳想他會不會懷疑我其實就是妳的男人?」
一連串的剖析下來,他雖然累,可是銳利的雙眼可沒遺漏掉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她會不在乎丁一秀、忘了丁一秀?屁話!
可是該死的,他為何覺得大大的不爽……
不應該的,不是嗎?
「所以妳想他還會追來嗎?」文徵才定定神,繼續直言。
應該……不會。
說不清楚是失望還是接受,她只覺得難受,難受得拳頭緊握。「不用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共騎就共騎。」
「妳要在前面,還是我在前面?」
她瞟了他一眼,「隨你高興。」
他高興得笑了,「我選擇小鳥依人的坐在妳前面。」
懶得去想他話中涵義,她只想討論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麼一直叫我燕?」他不覺得太過親密,她都覺得肉麻。
「這不是妳同意的嗎?」他眨眨雙眼,充分表現無辜的表情。
「那是做給大哥看的,既然他不在,你就給我改口。」
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難得他想要跟她把關係拉近一點,她卻刻意拉遠,真是令人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