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翌日傍晚,朱艷已把擺在華月樓的隨身衣物悄悄收成一個包袱,就等待會兒眾女子要上畫舫做準備時,趁忙亂中離開。

但春夜來臨的時間總是較晚些,夕陽的餘暉染紅了河岸,在這樣亮晃晃的天色中,朱艷若離去會太顯眼,只得暫時跟着其他奴婢忙裏忙外,靜待天色變黑。忙了一會兒,她突然瞧見遠處一個身影向停在岸邊的畫舫急急跑來。

那不是溫溫嗎?朱艷心下不禁奇怪,溫溫一身狼狽,還穿着昨晚的衣裳,但衣裳已破損顯得襤褸,細看之下手臂處的衣袖還沾有血痕,她滿臉驚惶,死命地跑過來。

“溫姊,你怎麼了?”一個婢女迎上去扶住溫溫。

溫溫幾乎是半癱在那婢女身上,嚇得其他婢女連忙去請鄔嬤嬤。

“先扶進來再說。小艷,你也過來幫忙扶!”鄔嬤嬤不是沒見過世面之人,溫溫這情景要是被別的畫舫上的人瞧見,話可就傳得不好聽了,當下要溫溫進船艙內談。

當朱艷把溫溫扶進船艙內,溫溫一瞧見鄔嬤嬤立刻掉下眼淚,極為心酸地哭起來。

“嬤嬤曉得,你受了委屈是不是?”鄔嬤嬤心疼地拉起溫溫的手臂,衣袖一滑下,雪白的玉臂竟滿布鞭痕,看得朱艷心中一凜。

“那王公子根本不是正常人!”溫溫哭泣地控訴着。

“我們這行有時總是會遇到這種禽獸,你就當作了個噩夢,把它給忘了吧!”

鄔嬤嬤輕輕嘆息一聲,轉過頭吩咐朱艷,“小艷,照顧你溫姊,替她放個水洗澡。”

鄔嬤嬤起身離開船艙,雖然她也有些擔心溫溫的狀況,但眼見就要天黑,為了迎接那些賓客還有好多事得做準備。

“你還好嗎?”朱艷溫柔地輕撫低着頭邊哭泣邊顫抖的溫溫,本來她要伺機離開華月樓,但在這節骨眼上她無法坐視溫溫的事不管。

“我好命苦,為什麼會被爹娘賣到這裏,受這種非人的罪!”溫溫淚眼朦朧。

朱艷靜靜地瞧着溫溫,溫溫這性子太多情、太敏感,本來就不適合這樣的神女生涯……

匆然,一個婢女打開門帘叫道:“不好了!那位王公子帶人來了!”

朱艷側身一瞧,果然,甲板上王公子已帶了一群侍從來,侍從們抬着一口紅木箱,木箱內滿滿是金塊。

“鄔嬤嬤,這筆錢是用來替溫溫贖身的。”王公子意氣風發地說道。

“這不太好吧?王公子,您大爺把我們花魁給買走了,華月樓要怎麼做生意呢?溫溫只是青樓出身,怎能匹配京城第一世家的門第?我們溫溫實在高攀不起。”鄔嬤嬤努力勸退,再怎麼說來到華月樓的女子都好像她的女兒一般,她無法直接把她們送入虎口。

“鄔嬤嬤,您是嫌這錢不夠多嗎?”王公子手勢一比,另一個侍從又把一箱金塊抬上船來。

“這不是錢的問題……”鄔嬤嬤連忙解釋。

“不是錢的問題那是什麼問題?你寧願讓溫溫夜夜枕在不同人的手臂上,卻不讓本公子替她贖身?本公子絕不能苟同你這種利益薰心的作法,本公子今夜必定要救溫溫脫離這個火坑,否則咱們就告官吧!”王公子撂下狠話。

鄔嬤嬤不禁皺眉,誰不知道王公子所謂的官也就是他兄弟──本縣的縣令,她華月樓聞名全國,雖說也結識不少大人物,但惹上地方官未來總有許多麻煩,看來這是溫溫命苦,她也救不了溫溫了。

“什麼告官不告官呀?”商無極清澈明朗的聲音插進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朱艷不禁暗暗叫苦,這麼快就天黑啦?商無極怎麼那麼閑,連着兩天上畫舫來,莫不是怕她逃走,才來盯着她的吧?

商無極眼睛瞟過站在船艙門口的朱艷一眼,不錯,還未逃走!他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他身着白衫、藏青色袍帶,完全是翩翩君子風範,一派優閑地走近鄔嬤嬤和王公子,向王公子說道:“王公子,鄔嬤嬤的意思只是擔心溫溫到你那兒給你造成不好的名聲,也是為你着想,何必動肝火呢?”

王公子局促不安地乾笑了一聲,“我太毛躁,教商公子見笑了。”

商無極打起圓場,“沒這回事,這正顯示了王公子您對溫溫的一片心意,令商某感動都來不及。鄔嬤嬤,其實王公子既然這麼愛溫溫,想必那些閑言閑語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你就成全這樁喜事吧!”

鄔嬤嬤莫可奈何,也只能順着商無極這階梯下了。“王公子,您能這麼中意溫溫真是溫溫的好福氣,也是我們華月樓的榮幸,我這就讓溫溫打扮好出來。”

於是,鄔嬤嬤讓朱艷進去幫哭哭啼啼的溫溫打扮,而王公子和商無極在外面擺宴飲酒慶祝。

“多謝商公子仗義執言,我才能抱得美人歸。”王公子之興奮不在話下。

“不用多謝,王公子和溫姑娘本是郎才女貌,王公子還能不計較溫姑娘的出身,實屬難得。”商無極一邊恭維,心裏卻充滿嘲諷,這王公子有奇怪癖好之事誰人不知,與其說是“郎才”,倒不如說是“狼豺”還合適些。

溫溫被打扮得嬌艷動人,由朱艷扶她出來,但她一張俏臉卻如槁木死灰。

“恭喜王公子抱得美嬌娘。”商無極依舊擺出春風般的真誠笑顏。

溫溫一見自己的心上人商無極竟然在場,而且他還恭喜王公子得到她,不禁傷痛欲絕,再也忍不住地爆出哭聲,掩面啜泣起來。

“做什麼哭成這樣?這不是觸本公子霉頭嗎?”王公子怒聲質問。

為免再起衝突,朱艷立刻也“哇”地哭了好大一聲,“溫姊,我們真捨不得你呀……”她邊假哭邊抱住溫溫,在溫溫耳旁低喃道:“別擔心,我會救你。”

溫溫聞得此言,驚訝地睜圓眼望着她。

“一般姑娘嫁人時總是捨不得家人,哭哭啼啼乃人之常情。”商無極安撫道。

“我這急性子在商公子面前丟臉了。”王公子不好意思地笑着。

終於,溫溫被王公子和侍從帶走,這樣一折騰,已是中夜華燈初上時,畫舫上開始湧來絡繹不絕的賓客,鄔嬤嬤也只能繼續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王公子跟溫溫走了約一刻鐘后,商無極也不聲不響地下了船,披上一件黑色風衣,躍上家僕準備的黑色愛駒,隔着一段距離遠遠跟上王公子綉有家徽的馬車。

商無極真的不喜歡做一些多餘的事,他今日上畫舫的目的不過是想再多跟其他商賈磨一些“鴻圖”的訊息,順道來看看那名喚小艷的婢女還在不在,但現在溫溫這情況,他雖厭煩卻也無法見死不救。

又走了一刻鐘,經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森林,因為有清朗的月光灑落一片銀白,森林還不算太暗,商無極輕巧地把跟蹤距離拉長。

突然,王公子的馬車緊急煞住,商無極也隔着一段距離無聲無息地停住,觀望王公子停馬的原因為何。

只見月光下一名茜色衣裳、綁着馬尾的蒙面女子騎着一匹紅馬,斜擋在王公子馬車前。

“快點讓開,不然我們就不客氣了!”王公子的侍從騎馬圍住那名女子,那名女子不發一言,手勢極快的用一道紅色綢帶同時擊向侍從們的咽喉,侍從們盡皆閃避不及落馬。

“可惡,什麼妖法!”侍從們氣急敗壞地從地上爬起來抽出劍,但那名女子已一躍下馬,直取馬車內的人。

馬夫被她瞬間用綢帶打下馬,她掀開門帘,直接扯下溫溫摟進懷裏。

那匹紅馬非常有靈性地站到主人身旁。

“快上馬!”那名女子立刻把溫溫推上馬,用一段紅綢帶快速把溫溫縛在馬上,一縛好,那馬飛也似地衝出重圍。

王公子氣急敗壞地下令,“還不快追?!”但那女子以一擋五,紅色綢帶被她使得漫天飛舞,那綢帶奇異地刀槍不入,反倒順着那女子的內力擊向侍從們的穴道。

好美的功夫!商無極隱身在暗處觀看,那女子舞着綢帶的身影仿若一團吐着火舌的緋紅烈焰,身姿靈動,但招式卻凌厲,那詭譎的紅色綢緞猶如吐信的火蛇,不斷咬向敵人。

商無極注視那女子窈窕的身段,不禁露出微笑,瞧這豐滿柔美的胸線應是那位小艷無疑!生平從未遇過這樣的女子,像是一團謎,這挑起了他的興緻,尤其這女子的功夫可謂高手中的高手,他決定與這位小艷周旋到底。

沒有三兩下,王公子和他的五名侍從全被打得骨折癱倒在地上呻吟,朱艷輕輕鬆鬆翻身騎上王公子的馬揚長離去。而另一頭,商無極也從樹林的另一邊悄悄追上去。

朱艷才騎了一下子便發現有人跟蹤她,她試圖加快速度甩掉對方,無奈商無極的馬太好,不僅甩不掉,轉眼間商無極已騎着黑馬擋住朱艷的去路。

“你是為了救溫溫而來的嗎?原來商公子對溫溫也是一往情深啊!”面對商無極,朱艷也懶得隱藏,直接把話挑明。

“本來是為了溫溫,但現在是為了我的好奇心,你究竟是誰?”商無極的面容在月色下顯得銳利精明,雖然很英俊,卻有一種迫人的鋒芒。

“你想我有可能這麼容易就滿足你的好奇心嗎?”朱艷在面罩后嬌笑着。

商無極嘴角逸出微笑,他抽出腰間的長劍,“平素我是不會跟女子動手,但你不一樣,雖然就算盡全力大概也不一定贏得過你,但我還是想試一試。小艷,我有這個榮幸能跟你比試一場嗎?”他說完便“刷刷刷”三劍刺去,全被朱艷的紅綢擋下。

“我不想傷了你的馬,我們下來比!”朱艷說完便躍下馬,用綢帶擊向商無極。

商無極翻身落馬,但他的長劍也急掠向朱艷前胸,逼得朱艷退後一步。

兩人在月光下纏鬥起來,商無極的功夫和朱艷的功夫皆是以輕逸靈動見長,看似激烈,兩人卻都無一點殺氣,倒像一場綵帶羽劍之舞,愈跳愈纏綿。

朱艷畢竟功夫略勝一籌,她用紅綢緞點了商無極的大穴,結果商無極的長劍落地,不由自主地硬生生向後摔,但朱艷不忍心任商無極的頭直接往後撞地,還是手下留情邊上前打算拉他一把,這一靠近,卻被商無極順手扯下面罩。

一張令人心跳加速的美顏出現在商無極的面前,那充滿誘惑的微翹紅唇、帶着蒙蒙水光的美目、雪肌玉膚……商無極不會被一個人的容貌所左右,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一般男子看到這張臉大概都會想一親芳澤,這天生是一張媚人尤物的臉。

“你果然是不施脂粉比較漂亮。”商無極沒有往後摔下去,反而是順勢坐到地面上,他無懼地看着朱艷,雖是被朱艷打敗,但他篤定她不會傷他。

“這就抱歉了,我也覺得你拿着長劍時還滿俊的,可惜你一身狼狽地坐到地上,真是難看!後會無期了,手下敗將!”朱艷對商無極巧笑倩兮,把他的長劍插到他身旁的草地上,翻上王公子的馬離去。

商無極坐在草地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跟朱艷的交手不知為何令他十分暢快,無論是智斗或是武鬥。

他的武功在這些貴族商賈中算數一數二的,但自然略遜於身為日朔國武功第二高手的朱艷。不過雖然武鬥比不上,他並不想讓他們的交手就此結束,在他每天工於心計、運籌帷幄的日子裏,朱艷的出現彷佛是個意外的有趣遊戲,他想好好玩上一陣子,當作是給自己放鬆的調劑。

憑他看到的容貌和那獨特的功夫,他不相信查不到朱艷是何許人物,他一定會再把朱艷拉上枱面好好玩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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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艷在路上丟下王公子的馬,換了套衣裳。像這樣在黑夜中到處奔波,對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飯,不過很難得今日不是為了主公的命令,而是她一時路見不平,明知在執行任務時應避免捲入不必要的麻煩,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卷進去,因為她天性容不下這種欺負女子之人。

把任務丟在一邊跑去救溫溫,勉強還說得過去,但她當初在畫舫上為何要去挑弄商無極呢?那真的是大大失策,只能說是一種出自於莽撞的衝動,衝動也就算了,對於窺知她身份的商無極,本該儘力擊敗好三緘其口,卻又為何沒痛下殺手?

剛剛若商無極不是扯下她的面罩,而是拿把劍乘機攻擊,她的命也就此結束了。雖說她其實並不介意早一點離開這世界,但面對商無極時,她出了太多身為金國公的死士“火影”不該有的致命紕漏。

覺察到自己對商無極異樣地在意,朱艷略微不安,回到了金國公為她在月國安排的棲身住處,定在廊上,她一邊梳理長發一邊想。

可能是因為覺得這男人跟自己有一些像,一樣有多重的偽裝,偽裝之下同樣有顆蠢蠢欲動的心,如同面對一面鏡子,從他身上瞧見了一點自己的影子,所以才那麼在意吧?

商無極有一雙穿透人心的目光,朱艷覺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被揭穿了。以前從沒有人看進來的部分彷佛也被穿透,同時聞到商無極身上有一股危險的氣味,她感覺得出來那男人可以毫不猶豫地毀滅他想毀滅的東西,不是用霸道蠻橫的方式,而是在無聲無息中蠶食鯨吞。

“朱大人,小的已把溫姑娘安置在客房內休息。”家僕稟告朱艷。

“知道了,謝謝。”朱艷對家僕輕啟一個微笑。

家僕忠厚的臉龐立刻泛紅,朱大人的笑總是嫵媚得讓人不敢逼視。

朱艷走到客房前,輕聲敲門,她想看看溫溫的狀況。

“請進。”溫溫細聲細氣地回道。

朱艷一打開門,坐在床邊的溫溫一臉驚訝地望着她。

“是你救我的嗎?”溫溫沒想到那蒙面女子面罩卸下后竟是個艷如桃李的美人,這女子全身散發的魅惑風情,就連身為花魁的她也甘拜下風。

“溫溫,是我,我是小艷。”朱艷坐到溫溫身邊笑吟吟地說道。

“小……小艷?你怎麼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溫溫大為吃驚。

“這事一時也講不明白,倒是你,好點兒了嗎?”

“好多了,只是一下子遭遇那麼多事,我的心直怦怦跳,完全定不下來。”

朱艷安慰道:“今夜真是辛苦你了,待會兒好好睡一覺,明日便會好多了。不過,你眼下有什麼打算?要嫁給王公子或是要上哪裏去?”

“我……我無處可去了……”溫溫才說了個話頭,忍不住又嚶嚶哭泣,現在也不能回到華月樓了,甚至不能待在這個縣,但她早就家破人亡,能上哪裏去?

面對溫溫的哭泣,朱艷也不安慰,只是繼續說道:“你先跟着我吧!我叫朱艷,明兒個我會帶你離開這個縣,脫了王家的勢力範圍,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要重操舊業我也不反對。今晚就什麼也別想,好好休息。”

溫溫臉上的淚水還未乾,朱艷直接遞了條手絹給她。

“謝謝。”溫溫接過手絹,朱艷雖然沒說什麼,但卻給了溫溫極大的溫暖。

朱艷其實很少看人哭泣,她自己從十歲過後就沒哭過,之前隨身保護金國公的掌上明珠金子心,也極少見到子心小姐哭泣,看到溫溫從昨日哭到今日,她心裏忍不住想,這眼淚該不會可裝一水桶了吧?想到此,她露出微笑。

“你真是溫柔。”溫溫看了朱艷的微笑,覺得很窩心,完全沒想到朱艷的笑是基於一種好笑的聯想。

我很溫柔?朱艷揚了揚蛾眉也有些心虛,這樣慵懶的溫柔笑容大概成了她的習慣動作,在外人看起來全都是一個樣子,就好像商無極那春風般的真誠笑容,任何人初見商無極也都會覺得他很溫柔吧!想着想着,朱艷對自己輕蹙蛾眉生氣,怎麼又無端想起那個男人?

“你怎麼了?”溫溫關心地打斷朱艷的出神。

“沒什麼。”朱艷隨口應付,突然想到商無極那看似極端自私的人剛剛也打算救溫溫,不禁脫口問道:“商無極是你的情人嗎?”

溫溫有點意外朱艷會這樣問,“不,他不是我的情人,只是我的入幕之賓罷了。他每次上畫舫來都指定我,人又十分體貼,所以我對他有些意亂情迷,但他那方是流水無情吧!”她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斗大的淚珠滾落眼眶,“你剛才在船上也瞧見了吧?他竟恭喜王公子得到我,他怎麼會對我如此無情……”

第二桶水……看着溫溫的淚水,朱艷不禁怔怔地想。她再度露出溫溫所謂“溫柔”的微笑,又拿了條手絹遞給溫溫。

商無極冒險去救溫溫的舉止只有兩個理由可以解釋,一是他對溫溫有情,一是他這人還是有些惻隱之心,朱艷發覺自己比較想解釋為商無極是個會仗義相助的人。

“別哭了。”朱艷還是覺得自己必須打斷溫溫哭泣的好興緻,不然她覺得溫溫的眼睛會哭瞎的。“我想你在青樓待這麼久一定有數不盡的委屈,但都過去了,試着不要再想。”她這次真心誠意地輕輕拍了拍溫溫的背,其實她真的能了解,那些痛苦是忘不掉的,只能試着避開,然後用遊戲人間的態度,才能再提起勇氣好好活下去。

朱艷用手臂環住溫溫的背,像呵護小孩一樣,這是她當年陪伴喪母的子心小姐時常用的方法。“我會照顧你、保護你,所以你不用怕也不用擔心,把眼睛閉起來,好好睡一覺。”

朱艷的聲音好似對着人唱搖籃曲,溫溫哭累的雙眼聽話地闔上,不一會兒就放鬆下來睡著了。朱艷如慈母一般,幫溫溫脫下繡鞋,讓她躺平床上,再替她覆上棉被,吹熄了燈,才走到房外。

外面的夜空因為月亮皎潔而過於明亮,反而瞧不見一顆星子,她仰頭望着天,頓時感嘆自己的孑然一身。

有時她會累,也希望能睡倒在某人懷裏,什麼都不要想,像個孩子般被人呵護、被人照顧,但更多時候,她看到的是眾人眼裏那個疲憊的孩子,她總會忍不住想緊緊擁抱他們,給那個疲憊的孩子安慰。

朱艷在夜風中雙手環抱自己,彷佛給自己一個擁抱,這樣刺激的不斷改變身份很有趣,但她是不是漸漸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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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在兩個縣交界的鷹揚山莊是月國南方佔地最廣的山莊,這裏是商無極十五歲白手起家一手打造的天下。

商無極的產業遍佈全國,商場上的他膽識過人、擅長謀略,但在打擊對手上毫不留情的狠勁,使他被商場對手喻為“梟王”。

距離上次與朱艷交手已過三日,鷹揚山莊裏商無極照例待在書齋埋首繁忙的生意,他正在預估鴻圖布莊的利潤,如果在頂讓市集上能標下來的話,他就能串聯起全國紡織界的勢力。

“我可以進來嗎?”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進來。”商無極頭也不抬地說。

進來的人是商無極的探子兼友伴阮文,他領着一批手下專門負責搜集商無極想要的各式消息。

“上次要你找的消息如何?”商無極單刀直入地詢問,手上卻振筆疾書,頭還是未抬起來。

“完全找不到任何資料,鄔嬤嬤也只知道她名叫小艷,說是曾經在別的酒樓做過,因為這女的對酒樓事務十分熟悉,也擅長料理,所以鄔嬤嬤破格收用。”阮文報告道。

商無極終於抬起頭來,擱下了筆,用不高興的眼神掃了阮文一眼,“每個月給你那麼多錢是養一群飯桶嗎?你好意思說完全找不到任何資料?我想我對你的能力是過於高估了,一個虧了老本的生意你認為我該如何處理?”

阮文跟商無極二十年前同是一個布莊的長工,商無極從創業時起,阮文就死心塌地跟在商無極身邊,他曉得商無極對誰都可能殘忍,但對於共患難過的人連真的動氣都不會,所以他嘻皮笑臉的,“不怎麼處理,小的建議你應該要加薪。”

“加薪?”商無極的聲音顯示他覺得阮文是否吃了熊心豹子瞻,竟敢把這話說出來。

“當然該加薪,為了你對一個無名妓女的迷戀,這三日以來我的手下只差沒把整個月國的土地給翻了一遍,雖然找不到任何資料,但至少我敢拍胸脯跟你保證,那個女的絕不是月國人。”

“這不是迷戀。”商無極口氣冷淡地糾正道,只因為他一直沒有成家的打算,總是不斷更換女伴,這不知死活的阮文就一天到晚亂點鴛鴦譜。

“好吧,不是迷戀,是愛,是偉大的愛!”阮文誇張挑弄。

“你似乎活得很不耐煩?”當商無極愈生氣,他的聲音會愈冷到骨子裏,阮文聽得出來商無極已經氣得想拿他開刀了。

“只是俏皮話、俏皮話嘛!”阮文連忙熄火。

商無極懶得再跟他計較,問向阮文:“你說你確定她不是月國人?”

“是的,我確定。如果是月國人的話,憑我在國內佈下的天羅地網,是不可能連一點頭緒都沒有的。從你對她外貌的描述,既然跟我國人民膚色、相貌差異不大,那應該極可能是從鄰國日朔國過來的。”

“日朔園?”商無極陷入思考。

本來日朔國是個局勢混亂、百姓窮苦的國家,過去常有許多難民逃亡到月國來,是以月國守關守得很嚴格。但自從七年前日朔國新皇帝上任以來,日朔國各方面已有逐步追上月國的趨勢,也和月國建立了良好的友邦關係,兩國人民往來通商實屬平常。

那女子到月國所為何來?絕非逃難,也不是通商,通商的人不會跑到青樓去賣身,總不可能是要遷居此地吧?

商無極迅速決定,“查下去,把日朔國的上地也翻一遍,直到查出為止。”

阮文難以置信地瞪着商無極,“我能請問一下,這女子是涉及了什麼重大利益嗎?到日朔國打聽消息是要花許多錢的耶!”這一點都不像唯利是圖的商無極的作風。

商無極不耐煩地睨了阮文一眼,“是花我的錢還是你的錢?你能不能閉嘴用心做事?”

“好吧,好吧,你是老大,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阮文聳聳肩,真是奇怪,商無極竟會為了一個女子而動用昂貴的情報網。

看到商無極又低頭不理他繼續工作,站在一旁的阮文忍不住插嘴道:“我覺得你實在工作得太過火了,如姬都跟我抱怨你夜裏也不睡,挑燈工作,人又不是鐵打的,你錢都賺這麼多了,還是停一停,享一享清福吧!”

“如姬又跟你嚼什麼舌根?她自以為可以當鷹揚山莊的女主人了嗎?我的事她管得着?”商無極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撥打算盤。

如姬是他年少時僱用他的布莊老闆之女,商無極并吞了他們家產業后,如姬父親窮途潦倒自殺,因此兩年多前如姬來投靠商無極,商無極一直照顧她到現在。

“唉,你別又這麼說嘛!如姬也是對你一片痴心,至少我認為她比你隨便帶回來的女人要好得多了。當然,我知道你不缺女人。唉,這世上就有這麼不公平的事,明明我長得不比你差,偏偏口袋裏的東西就少你這麼一些,因此每個女人都像蒼蠅見到腐肉一般,拚命往你這對女人沒心少肺的人身上黏;但對我這真心想把人娶回家疼的好男人卻視而不見。”阮文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得了,石總管為你牽了好幾次紅線,是你自己不接受的。”

阮文更加哀嘆了,“怎麼接受?現在的姑娘一個比一個開放;光情史列出來就洋洋洒洒一大串,還東挑西撿這個男人有沒有土地、有沒有錢?我敢說就是中土最淫亂的唐朝都沒有我們月國的姑娘厲害,現在天底下清純如月亮的姑娘到底在哪兒呀?”

“在夢裏羅!”商無極終於把帳目算至一個段落,受不了阮文,但還是被他逗出笑意,“你今天真的很多話,男人愛權,女人愛錢,這種事你不了解嗎?托你的福,我被你吵得沒心情工作,你不是說要享清福,我們現在一塊兒去吧?”

“真的?什麼清福?”阮文興奮得眼睛一亮。

“騎馬。”商無極說道。

阮文好失望,“不是去探望探望哪家姑娘嗎?”

“你滿腦子好色,還敢妄想清純如月亮的姑娘?”商無極取笑道,“走吧!”

月國風氣素來就比別的國家開放,即使是好人家的姑娘也可以私會情郎、勇於追求所愛,不受非議。

在這個崇尚愛情的國家,商無極卻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所謂“情”與“愛”,他認為隨着時間轉移或情勢改變,這所謂的情愛也會消失,姑娘們往往在夢醒后找一個有錢有勢的人隨便嫁了,利益才是最重要的,那個殘忍拋棄自己親生孩子的母親就是最好的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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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方百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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