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一個月後,辦公室已陌生得教何釗無法平心靜氣地工作。

蜜月過後,何旭敏完全走樣,變了個死樣給他看。她眼裏只有工作,沒有他。就算用正眼瞧他,也從不超過兩秒;如果他問的問題可以只用一句話來回答,她絕不多說一個字;每一杯咖啡都泡得很正常,正常得令他幾乎想當場潑還給她。

就拿剛才的事來說吧,他要她配合公關公司的提案,上一個電視談話節目,接受專訪,為公司形象代言作後續努力。還未進一步說明,她就一口說:好,我會跟他們討論細節。

媽的,意思就是不跟他討論細節了。

又好比現在,他就不信她會感覺不出他在瞪她,偏偏她又是一副如入禪定的樣子。他這邊一片凄風慘雨,她那邊卻風和日麗。

東山飄雨西山晴?這口氣教他再也咽不下了。

“何旭敏!”

“有事請吩咐。”

“把臉抬起來,好不好?”

抬是立刻抬起來了,但是眼神不該這麼酷。

“請吩咐。”

“喔,”這才想起自己有話要說。“我老婆預約了明天上午去產檢,本來我想陪她去的,不過剛才苑林企業徐老闆來電話,說他約了幾個朋友跟我一起談進軍超級市場的合作計畫,我已經同意了,所以我想麻煩你明天陪我老婆去產檢。”

“沒問題,我會在下班之前打電話向何夫人請示相關細節。”

媽的,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知道我老婆懷孕了?”

“你剛告訴我了,不是嗎?”

“你……你是說你本來不知道這件事?”

“你沒公告這項喜訊,我也向來不是包打聽。”她說完就聳了下肩,埋首桌前。

“臉抬起來!”

從容抬臉。

“你……你怎麼能這麼冷靜?”

“喔?我的確忘了向你道賀。”她補了個微笑給他,順便道:“恭喜老闆。”

“老闆?喔,現在你就願意稱呼我‘老闆’了?如果我沒記錯,你只有在為我工作的第一個月裏喊過我‘老闆’,但是自從我企圖模你的手未遂,你指着我的鼻子恐嚇要告我性騷擾之後,你就開始跟喊兒子一樣地喊我,現在怎麼又恢復了對我的恭敬呢?”稍停,局局地說:“理由,我也要個理由。”

她認真思索的模樣給了他一絲快感。

“何旭敏,理由?”他得意地催促着。

她先回一笑,再答:“初時,我見山是山;後來,見山不是山;如今,我見山又是山。”再一笑:“理由。”

“這麼文皺皺的幹嘛?又想暗示我是個老土草包了嗎?你看準了我聽不懂,對不對?哼,別那麼瞧不起人,我也是念過書的!”

“聽得懂最好,否則我也不知該怎麼作進一步解釋。因為,我念過的書沒你多。”

“你——”好,再講一點她不知道的內幕,看她還能不能這麼冷靜!

“你知不知道我老婆懷孕多久了?聽清楚嘍十六周!”

十六周?她果真有一瞬的愣怔。腦海里立刻浮現了紅綠燈路口的那一幕。

李舒蓓懷的是他的孩子嗎?

“這怎麼樣?是不是嚇到你了?”他又得意了。“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

“我在想,”她擠出一絲愧疚之色。“我該向你道個歉。”

“道歉?”這是什麼反應。

“是的。你一定記得我曾經取笑過你,說你是因為有什麼連你媽都不知道的毛病,所以才不敢結婚。而現在,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沒毛病,所以我該向你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小看了你。”

“你……你怎麼不抗議呢?”

“抗議什麼——”她又穩住一驚。

“抗議——”什麼呢?他胡耙了兩下早該修剪的發。“喔,當然是抗議我又叫你替我辦私事嘛。”

她笑得飄忽。“行之已久的事,有什麼好抗議的?”

“可是你以前每次都會抗議呀!”

“抗議歸抗議,最後還是要做。我已厭倦這種模式,如果抗議註定無效,我何不免去這道手續?”

“你根本就是不想跟我多講話,別以為我感覺不出來!叫你陪我老婆去產檢這件事,你有抗議的理由:你可以問我,為什麼放着我家一堆女人在一邊納涼,偏偏要叫你去;你可以對我吼,說你領的是特助的薪水,不是管家的;你可以罵我公私不分!”

“我說了!我不想再說這類廢話,”她微微激動。“如果你認為我有充分的理由提出抗議,你何不反求諸己呢?只要你改掉自己的這項壞習慣,還我一個單純的特助身分,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行之已久的事,你要我怎麼改?”

“你自己不肯改也不能不准我改呀。我為自己免去一道多餘的手續,並沒有影響到你嘛,你要求我做的每件事我都一樣會儘力去做,你還想怎麼樣?難道你打算以‘拒絕向老闆抗議’為由,開除特助嗎?”

“你還是認定我不敢開除你嗎?”

“我正愁找不到適當理由向你提辭呈,你如果願意立刻開除我,我會很高興的。”她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蜜月結束的當天她就想辭職了。但怕此舉引起多方揣測,故而作罷。

重返工作崗位之後,她過得實不如表面上這般平靜。

“你最好別讓我逮到理由,否則我一定會開除你。”

“眼前你還沒逮到機會,是不是?所以,如果沒別的吩咐,我要工作了。”

依舊是東山飄雨西山晴。他忿忿然出辦公室透氣去。

忿忿然與冷冷然的兩人在工作中又磨過一個月。

她今天上午奉命第二次陪老闆太太上醫院產檢。像上一次那樣,她不主動與李舒蓓交談。但今天她聽說了—一何釗是個體貼的丈夫,何母是個疼媳婦的婆婆,何家幾位千金也都很喜歡自家的新成員,何家所有人都熱切期待寶寶出世。

何家幾個女人倒真是還她清靜了,但她仍不免覺得、她們現實了點。

她只對李舒蓓提出一問,不經意地問她:決定嫁給何釗之前,可曾考慮過彼此的年驟差距,畢竟十二歲的差距不算小。李舒蓓的回答是:她本也覺得十二歲大太多了,不過何釗另當別論;她認為有他這樣帥氣的老公沒什麼不好。

是呀,何釗絕對有“另當別論”的條件。雖然年紀稍大,但是要迷惑一個像李舒蓓這樣的妙齡美眉,依舊不是問題。

這女孩若不是年輕不懂事,就是太隨便了。精明的何釗絕不可能當別人孩子的爹,這孩子肯定是他的。那麼按懷孕周數來推算,紅綠燈路口那一幕發生之前,這個胚胎已經着床。

見山又是山了呵。即使何釗如他自己所形容,沒那麼多時間去獵艷,他仍舊是個性觀念隨便的男人;只要對象也隨便,他隨時可以與之上床,隨時可以“開始愛她”,跟開水龍頭一樣簡單。

沒有人向她解釋,新娘為什麼失蹤,又為什麼突然回家了。雖然是她完成了代度蜜月的艱巨任務,她卻不認為自己因此就有立場去向任何一位當事人提出質疑。

因為,當初她是自願與老闆赴湯蹈火的。

真是多管閑事呵,是她該多關心一下自己的時候了吧?

她從背包里找出小記事本,查到胡炎成的行動電話號碼。他是她在攝影棚里認識的,是電視台拍攝組的第一線工作人員,人還不錯,她為什麼要一直拒絕和他約會呢?

她約他一塊吃午飯,他欣喜若狂地應允。

何旭敏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太缺乏和異性相處的經驗了。面對胡炎成並不比面對何釗來得輕鬆。

眼前的男人外表出色,談吐不俗,應該是那種很容易就交到女朋友的男人。是否他不想錯過身邊任何一個機會,所以才數度對她提出約會的要求?也許——若她今天不主動提出這個午餐約會,他很快就去把握另一個機會了?

“你上節目的時候還滿會講話的,今天怎麼話這麼少?”

他眼裏閃動的光芒令她不安。

“我……不太習慣這樣的飯局。”

“你是說,你很少像現在這樣,單獨跟個男人用餐?”

緊抿起后,她吞下微微怒意,點了下頭。

“看不出來。”覺得此話不大禮貌,於是潤飾一番:“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沒交過男朋友,因為你很有吸引力。”

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讚美,只覺他好像把自己當怪物看。

“也許你沒騙我……”

“我真的沒騙你!”激動過後,她尷尬低頭。

“喔,對不起,我的話是有點問題。”他輕拍自己前額一下。“我只是想強調,你真的是個很具吸引力的女人。”

她回一個尷尬的笑,對於自己適才近乎愚蠢的激動還後悔不已。

“既然你肯約我吃這餐,那麼也應該不介意跟我有第二次約會。”他的笑容里添了不少信心。“後天是周末,你願意和我共度嗎?我知道一個不錯的地方,我們可以在那裏吃晚餐,談天,跳舞。”

她當下就打算儘可能婉轉地拒絕他。因為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對一個女人,尤其是像她這種沒有愛情遊戲紀錄的女人而言,他並不比何釗安全。

“考慮好了嗎?答應還是不答應?”

她左右轉着兩顆猶豫的眼珠子,意外地發現了何釗!他正在看她,而那樣子令她生氣她不能在午休時間跟個男人一起用餐嗎?

“我答應,周末我們約會,第二次。”

“太好了!那你把你家地址給我,到時候我去接你。”

一對熱情的火眼和另一對充滿挑釁的死魚眼,正以不同的距離和角度對着她。倍受煎熬的她從背包里拿出筆和便條本,迅速寫下自家地址之後,撕下該頁遞給胡炎成。

然後,她看見何釗朝他們走來,停在他們面前時的模樣儼然一個正要動刀的屠夫。

“胡先生,這位是我的上司何釗,何先生。”她突然起立,嚇得胡炎成也跟着起立。

“喔,原來是何先生,久仰久仰。”他禮貌伸手向何釗。

“你是誰?”握了手之後才問,不客氣地。

人家自我介紹得很清楚,何釗只回一聲“喔”,之後就盯着何旭敏道:“下午還有很多事等我們處理,別忘了早點回辦公室。”

說完他便轉身回自己那一桌吃商業午餐。

“你老闆這個人有點……”

胡炎成不好意思說出“不禮貌”三個字,何旭敏卻直截了當地對他說:“他是個老土草包,別理他,他對誰都不太客氣。”

無所謂地,胡炎成一笑。

結束午餐約會,何旭敏準時回到辦公室,何釗晚她五分鐘進來。下午大部分時間裏,他都在跟人打電話,談生意上的事,沒找她麻煩。

她偷瞄過兩回“大概表”,確定下班時間已過,這才將手邊工作告一段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何旭敏。”

“有事請等明天再吩咐,我下班了。”

“轉過來面向我。”

“我下班了。”往門的方向走。

“你中午是不是跟那個男的在約會?”

他擋住她的去路,這是一星期以來他站離她最近的一次,她幾乎聽得到他的呼吸聲。

“那是我私人的事,用不着向你報告。你公私不分是你的事,我可是很有原則的,絕不拿個人私隱來加重別人的負擔。”

“媽的!又開始夾槍帶棒地跟我講話了?又開始罵我了?”他全身緊繃,氣得滿臉通紅。“你不巧還就說對了,你中午跟人家約會的這項私隱正是我的負擔!”

“此話從何說起?別說中午是我的休息時間,就算我跟人家約會也不會影響我為你工作,我真不明白你的負擔是怎麼產生的?”

“你又說對一句話了——‘你為我工作’。既然你還記得自己是為我工作,那就應該明白你和人家約會為什麼會成為我的負擔。”

“還是請你告訴我為什麼吧,我的智商無法在一次約會之後突然增加那麼多。”

“你……好,我說。我的特助必須讓她的頭腦隨時保持在最佳的工作狀態,如果她做不到這一點,那麼她為我工作的效率就會大打折扣,這會造成我的損失。如果她開始跟男人約會,頭腦就會開始混亂,我的損失也就開始了。所以,她跟別人約會的事是我的負擔。”

“喔,這樣我就聽懂了,不過我不認同。”正眼看他兩秒,“你未免太多慮了吧?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絕不會使我的頭腦混亂,因為我對自己的頭腦一向很有信心,”她拍了下自己的後腦:“它一直都很好用。”

“你別太出口信了。”他哼。“雖然我沒跟那個男的講什麼話,但我一眼就看出他是那種對女人很有一套的男人;你又這麼沒經驗,他不必花什麼功夫就能把你騙得團團轉。你,還是不要給我找麻煩吧。”

“老闆,既然你這麼深謀遠慮,不如這樣吧,你就先試試讓我跟他約個幾次會,如果我的頭腦沒被攪得一團亂,那你的負擔就解除了;如果我的頭腦壞了,你也有了開除我的理由。”正眼看他。“我覺得我這個建議很合理。”

他一時接不上話,只在心中罵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和李舒蓓結婚這步棋是下錯了,他很可能落個全盤皆輸的下場。

“你不需要現在就答覆我接不接受我這個建議,”她再度出聲。“多花些時間考慮一下也無妨。不過我已經決定要繼續跟胡先生約會了,如果你不想等着看我的頭腦會不會被攪亂,想立刻開除我也可以。”

沒想到隨便說句話竟是如此困難的事。擠了半天,他擠出這麼一句:“你怎麼能跟人家約會呢?你好意思嗎?”

狐疑,不服。

“怎麼不能?怎麼不好意思?好像是你給我的忠告吧,你說我要是繼續坐着等待夢中情人出現遲早會等成一個老處女。我愈來愈覺得你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

媽的!她已經有隨時獻身給男人的準備了?他發現的處女地,憑什麼讓給別的男人開發!

“何旭敏,你別忘了自己被我吻過。如果你對愛情還抱着崇高理想,怎麼可以在接受過一個男人的吻之後,又去跟另一個男人約會呢?你不是很有原則的人嗎?”

她堅持隱忍,藏起怒意。

“你的吻也許足以誘惑其他女人跟你上床,但絕不足以決定我成為老處女的命運。我承認我接受過你的吻,但那是因為工作上的需要,比起那些在聲色場所上班的女人,我認為自己接受一吻的理由更高尚一些。”

他忍無可忍。“你是不是覺得我該頒個‘功在新概念’的匾額給你,嘉勉你因工作需要而接受老闆一吻的卓越表現?媽的!我的吻就那麼沒價值嗎?”

她為這幾句話眯眼,點了兩下頭。

“雖然是去吃喝玩樂度蜜月,但那的確是我的工作。受你一吻的確也充分顯示了我‘公而忘私’的工作精神,‘功在新概念’之說,我個人可以接受,但你千萬不能真的以‘陪老闆假度蜜月’為由,頒匾額給特助。因為,出席這項頒獎典禮的新概念成員,會全部笑死在台由場。”她停下,滿意地看看額暴青筋、吐不出火的迅猛龍,又道:“至於你的那一吻嘛,我倒不認為它沒價值。”

“哦?”臉色突然好轉。“有什麼價值,你快說!”

“它的價值就在於——雖然你是已婚男人,吻的是你假老婆,但它不是一種性騷擾!”

語罷她忽地沒了剛才那一絲絲痛快的感覺,迅速繞過他,出了辦公室。

一句也咒不出口,他在原地靜立好久才回桌前坐下,才想起掃光桌面的東西可以發泄一點怒氣。

“咦,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何母剛從廚房裏端菜到飯廳來,見到剛進門的兒子,不免驚訝。周一至周五,媳婦幾乎天天走過兩條街上她這兒來,從上午待到晚上,等何釗來接她回去。

自從媳婦回來之後,兒子雖不是天天陪她吃晚飯,但每晚都會和她見上一面,她愈來愈肯定,娶個媳婦對何家有百利而無一害。這何釗娶妻之後脾氣是好多了。

“回來了就去洗手,準備開飯,你坐在那裏發什麼呆?”她發現兒子臉色不好。

“舒蓓還在廚房裏,不然你進去幫她一下忙嘛。”

“她在廚房裏?”他不悅地問:“那兩隻小的呢?等人家端飯給她們吃嗎?”他以為兩個妹妹還躲在房裏。“媽,你再這樣寵她們,允許她們不做廚房裏的事,以後你就知道苦了。就算她們嫁得出去,你也會被她們的公婆罵到臭頭,問你是怎麼教女兒的。”

何母心虛一笑之後,道:“不要這樣講自己的妹妹啦,她們哪有像你講的這麼不像樣?她們都還沒回來啦。也好在她們沒聽見你這些話,要不然又要跟我告狀,說她們的哥哥現在心裏只有嫂子。”

他翻一記白眼。“我又錯了?”

“沒啦沒啦。其實看你們夫妻感情這麼好,我覺得很安慰。這個舒蓓還真的不錯,過門沒多久就有了身孕,對我也很孝順,真的沒話說。我已經等不及要抱內孫了,看她肚於尖尖,這一胎一定是男孩,唉——”滿足一嘆。“要是這胎真的生男孩,以後不管男的女的,你們只要再生兩個就好。”

再生兩個?他聽得頭痛!

“媽,你不要想那麼遠好不好?”

“人家舒蓓已經答應我了,你羅嗦什麼?”

“她答應了?”

李舒蓓在此刻瑞大湯碗出廚房,對上何釗狐疑又生氣的眼神,她回個促狹的笑。

“你老婆挺個肚子,你還不趕快上前去接碗?”

他照辦,吃了頓悶飯就托老婆接走。

“你也差不多一點,”一回所謂的二人天地,他就開始數落李舒蓓。“生三個你都敢答應?我光想到我老母知道我們乾的好事之後會怎麼罵我,就夠頭痛了!你吃飽閑閑還這樣戲弄她,怕我將來死的不夠難看嗎?”

“不要罵人嘛,我哪敢戲弄她?你也不想想,我現在的身分是她的媳婦,怎麼好隨便頂撞她?雖然她是自己講自己高興,可是我能說不嗎?我如果不盡量搞好跟婆婆的關係,倒桅的人可是你。”

“嗯,所以我不但不能責怪你,還要感謝你?”白眼。

“你不能否認現在你的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

“好過你個頭!”他暴喝,唱出忍了一晚的怒氣。“何旭敏開始跟別的男人約會了,我不但不好過,還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問題更嚴重的是,我就是急死了也沒理由阻止她跟別人約會,因為我已婚!我……我更會被你害死!你還在我這懷孕!”

面對他胡耙頭髮的沮喪模樣,李舒蓓也很不忍心。

“何釗大哥,不然……不然我幫你去跟她把這件事說開好了,我自己去。我說了之後,她是不是就會愛你了?”

這一問教他更沮喪了。

“你把密秘告訴她可能沒用,因為——她一點愛上我的跡象也沒有。”

“她的眼光怎麼那麼高呢?”她挨近他一些。“如果我之前沒先愛上我男朋友的話,一定會愛上你,真的。”

她接着就在他臉頰上一親。

他有些難為情,挪了下身子,以便離她遠點。

“也許你懷孕不算是件壞事,要不然你很可能會引誘我跟你上床。”他開玩笑。“你男朋友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知道要把你寄放在我這之前,先把你的肚子搞大。”

“嘿——”她不依地瞪起眼。“我親你一下是因為同情你,你怎麼講這麼過分的話?就算我男朋友是有先見之明吧,他想防的人一定是你!”

“好好好,是我,是我。”他投降。“唉,像我這麼有魅力的男人,他是不能不防。只要我稍微表示點意思,哪個女人躲得過我的魅力,對不對?”

“何旭敏躲得過。”乾巴巴地應他一句。

“再恥笑我,我就提前跟你離婚!”他警告一句后又不服輸地自言自語:“我一定會想出個讓她躲不過的計策。”

“唉——”幸災樂禍看好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釗大哥,要不要我幫忙動動腦?”

“免!女人的智商從懷孕的第一天起就開始走下坡,肚子愈大腦子愈笨。一瞄了眼她的腹部:“你現在差不多是半個白痴了,要不然也不會答應我老母說要生三個!吃也吃飽了,如果沒什麼事要做,你就去睡覺吧。”

“誰說我沒事做?”

見她拿起電話筒,他立刻搖頭嘆息。“你天天打越洋電話不覺得煩嗎?”

“不覺得煩,只覺得貴。”

“電話費是從我戶頭裏扣耶,你覺得貴?有沒有講錯啊?”

“繳費收據我都收起來了,以後會還你啦。”

“嘖,我不是捨不得錢,我是……受不了你說的那些肉麻話。”

“如果是何旭敏對你說這些話,還肉不肉麻?”她把他氣回自己房間。

何旭敏的父母一向不太過問女兒的私事,所以對她今晚有約會的事,沒什麼特別反應。

趙子揚卻覺此事不尋常。外甥女開始跟異性約會本是件好事,畢竟她已達適婚年齡,但他就是感覺不出她有墜人愛河的喜悅之情。

不過她倒是為赴約而認真打扮了,在房裏待那麼久還不出來。

“舅,我看起來怎麼樣?”

左等有等,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房門,他卻一點也不敢恭維她。

“旭敏你……”

“好看嗎?”

“舅不能騙你,”他急急出聲,“你這樣子真的……很難看!你……!你在房裏忙了快一個鐘頭,為的就是化上這一臉濃妝嗎?粉塗得太厚,太不自然了,真的,舅不騙你,你的氣質全被這一臉粉蓋住了。”他一張臉都揪了起來,憂心仲仲。“這有,你的單眼皮本來很有味道的,現在也被誇張的眼影抹沒了,你……你們要在什麼場合約會?有必要把自己打扮得像要登台作秀嗎?”

她不但不生氣,還笑得喜孜孜。

“照舅的形容來看,那我是成功了!”

她上這一臉粉的確別有用心。如果胡炎成也對女孩子有潔癖,那她就不必擔心他會毛手毛腳了。

“你講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狐疑。“舅聽不懂。”

“我的意思是,我只打算跟他約這一次會。”見舅舅又皺起眉,她趕緊道:“不說了一舅,我該出門了。”

搞什麼飛機?

胡炎成見到“盛裝”的何旭敏時,顯然也不敢恭維,但仍禮貌地對她說了句:

“謝謝你如此看重今晚的約會。”

他只是要帶她去個濱海的特色餐廳,所以自己穿得很休閑,沒想到她竟穿着正式套裝,還……化了一臉濃妝?

何旭敏猜想他是這餐廳的熟客,因篇領班認得他,一見他倆就趕緊迎上前問候,並即刻領他們到可以俯瞰海景的靠窗座位。

桌中央放着一個淺淺的大碗,裏頭有她不認得的花,芳香怡人。他們拿着長長的菜單,花了不少時間點菜一邊喝着開胃酒,餐廳的一個角落裏,小樂隊正在演奏西洋鄉村歌曲。

她這才覺得自己一臉一身的俗艷。

但,無所謂。

他們吃着,聊着。大多數時間裏都是胡炎成在說話,說的都是他的工作。

她不否認他是個很有見地的男人。

喝咖啡又消磨了半小時,然後他邀她進舞池。不少女性的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她發現他自己也注意到了。

“小胡!”

有個男的特意過來跟他打招呼,看看她再問他:“女朋友?”

“你跟誰來?”他不答反問。

何旭敏察覺出那男人有一瞬的尷尬,只聽他回道:“Candy非要我陪她來不可。”聳聳肩。

“Candy?她在哪?”

“上洗手間。她剛才沒看見你”有點難言後面的話。

胡炎成這才想起該介紹二人認識。“我朋友小汪,何旭敏。”

初次見面的兩人於是相互道好。

Candy在此刻怒氣沖沖走向三人。

“她是誰?”尖聲立刻令舞池裏所有的目光皆集中在一處。

何旭敏被胡炎成鬆開了,本該感到輕鬆,但Candy指着她質問胡炎成的兇悍模樣,又令她一陣緊張。

胡炎成不答她,牽起何旭敏一隻手就要離開舞池。

“想甩掉我?”

Candy緊追上來,抓住胡炎成一隻手臂,一點不在意旁人看熱鬧。

樂聲停下,於是她接下來的一句話便清晰地回蕩在舞池裏

“你要跟我分手就是為了她嗎?你看上這個女人哪一點?你的品味真是令我倒胃!”

他狠瞪她一眼就繼續往外走,而她卻改拉住何旭敏。

原不想和她一般見識,沒想到她竟動起手來,何旭敏本能地甩掉那隻手,豈料Candy當場就又一陣拉扯。

胡炎成再不想看她無理取鬧,他推開Candy。

盛怒之下,Candy吻大打出手,何旭敏趕緊擋在兩人中間,小汪也是。

突然出現兩次閃光,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那是照相機的閃光燈。小汪一聲提醒,Candy才不得已地隨他奔離現場。

胡炎成這才抱歉地拉何旭敏離開。

“實在很抱歉!”他一出餐廳就頹然道出聲。“我想——你再也不會答應跟我約會了吧?”

“當然。”她寒聲回答,甩掉他的手。

他仰望星空良久,輕嘆一聲。

“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跟她分手?”

她想都不想就說:“因為她太潑辣了。”

他竟笑了幾聲,然後搖頭。

“她剛出道,為了不影響她在演藝界的發展,要我不能對外界承認我們的情侶關係。”

“她是藝人?”

“新歌手,你不知道?”

她連搖兩下頭之後,想起舞廳里的閃光燈?也想起比他們幾個還早跑掉的那個人。

“剛才有記者在裏面,對不對?”

“巧合吧。她還沒紅到要記者守株待兔的程度。”有點不屑。

“那……我不是也被拍到了?”她惶恐不已。

“算我連累了你吧,真的很抱歉。”

“我怎麼這麼倒霉!”

“如果娛樂新聞的版面夠擠,也許不會上報,只能碰運氣了。”

“上報?!”

“就算上了報也是小新聞,你不需要這麼緊張,不會有人追究你是誰,或我是誰。”

“誰說的?認識我的人會跑來問我這件事的!你會害我被老闆開除!”

他又一笑。“你的妝濃得像面具,誰認得出來?”

“我……”

“我很想知道,你今晚為什麼要故意把出自己打扮成這樣。雖然我們只見過幾次,但我很肯定,你平常不會這樣的。”看出她一臉心虛,他自嘲:“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認真,對我?”

良久才聽她答道:“對不起。不過……”少不了想為自己降罪。“不過你也是為了跟她賭氣才來追我的。”

“絕對不是。”他沉篤回答。“我是真心想追你。經過今晚,我更覺得我該追求的是你這種女人;我相信只要我誠意夠,你最後還是會被我打動的。”

一番告白嚇得她魂不附體。

“你……你還是先讓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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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了戒指別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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