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好啦!失火了!陸公子,您醒醒啊!”練曉蝶死命地拍打着君無痕的房門,逐漸冒上來的濃煙害她嗆出眼淚。不過,這也使得危急的情況更加逼真。

幾乎是立即地,房門唰地一聲被拉開。

君無痕出現在門后,神色未有絲毫惺忪睡態。

此時,猛烈的火勢已經將樓梯給燒毀,焦黑的殘骸轟然落地,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這是怎麼回事?”君無痕蹙眉說道,伸手將練曉蝶拉進客房內暫避火勢。

“咳……咳……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風把油燈給吹翻了。”她嬌俏的臉蛋讓濃煙給熏黑,淚光瑩瑩的眸子,令人好生不舍。“我們得趕緊逃出去!”

大大的水眸眨出幾滴淚,雖然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被吵醒的樣子,不過她仍得把戲做個十足。

君無痕無語,暗暗在衡量她話中的可信度,她看起來是那麼無助彷徨,任誰也無法不生憐惜之意。他推開窗子,伸手環住她的纖腰,驀地往樓下跳。

練曉蝶發出一聲驚呼。

眨眼間,他們已經安然落地。

“茶館恐怕要塌了,快跑!”君無痕拉着她的藕臂往前奔。

果然沒跑多久,他們身後傳來一陣房屋倒塌的巨響。

練曉蝶回頭張望,君悅茶館淹沒在殷紅的烈焰之中,燃燒殆盡。

她失神地望着那團火球,臉上的不舍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半年的時間不算短,她一手將君悅茶館建立起來,如今又一手毀了它,若說沒有半絲悵然,那是騙人的。

一旁的君無痕將她失落的神情盡收眼底,突然之間,某種詭異的情緒劃過胸臆。

“練姑娘……”他試圖說些安慰的話,卻發覺自己不知該說些什麼。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到口舌笨拙。

“茶館燒了,我在世上又沒有任何親人,現下我該怎麼辦?”練曉蝶可憐兮兮地靠近他,兩頰還掛着幾滴晶瑩的淚珠,一副無助茫然的模樣。

那模樣,足以融化任何鐵石心腸,縱使連君無痕這樣不喜與人打交道的個性也一樣。

君無痕沉吟半晌。

他一向不愛管閑事,也不喜歡惹麻煩上身。可是看看身旁的練曉蝶,決絕的話語又不忍說出口。

幾經思量之後,他才說道:“這樣吧!明日城門一開,我先送姑娘至蘇州城內,想辦法替你安排棲身之所。”

“多謝陸公子。”練曉蝶用袖子擦擦臉頰上的淚痕,低聲哽咽地說。她雖是不甚滿意他的回答,卻也不好再爭執,免得惹他生疑。

“此處多留無益,咱們往前走走,看能不能找個地方休息。”君無痕說道。

“前面樹林內約莫一里處,有間廢置的小屋,若公子不介意,我們可至那裏暫歇一宿。”練曉蝶想了想,說道。

“也好,請練姑娘帶路。”君無痕點頭道。

當他們兩人往林子裏走去時,練曉蝶停下腳步,轉身望一眼化成灰燼的君悅茶館。

既然她已經順利跟奔雲山莊搭上線,君悅茶館也可算是功成身退了。

不舍地凝望它最後一眼之後,她和君無痕走入林中。

她接下來的任務,是要從他口中打探出奔雲山莊的鎮庄之寶——鎮魂劍的下落。

林子中一片安靜,唯有腳步踏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他們兩人憑着微弱的光線摸黑前進,銀白色的月光鑽過樹葉的縫隙,形成模糊的光暈。

不多時,一座竹子搭建的破舊小屋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就是這裏。”練曉蝶輕輕推開門扇,老舊的竹門彷彿略一用力,就會被扯下來似的。

他們先後踏入小屋,室內滿布的灰塵和窒悶的氣味令君無痕忍不住皺起眉頭。

練曉蝶回頭,正巧看見他皺眉。

“這裏的確是髒了點,不過總比在外頭露宿好,還請公子多多忍耐。”她無可奈何地聳肩,席地曲膝而坐。“大概還有兩個時辰才會天亮,公子不如也坐會兒吧!”

“我知道。”君無痕應道。不過他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半點想要坐下的意思。

這個男人大概有潔癖!練曉蝶打量着他一身雪白的衫子,不由得如此想道。她見過的男人大多是又懶又臟,能不洗澡就不洗澡,哪有像他這般清爽乾淨?

相對無言好一陣子,練曉蝶又說:“公子先前拎着包袱,是否要出遠門?”

君無痕濃眉微微一凝。此時經她一提才想起,為了帶她逃出火場,他把包袱忘在茶館裏了。

看來明天送她進城后,得回奔雲山莊一趟,重新拿幾套換洗衣物。

“我要去杭州找人。”他簡單地回答。

“杭州?雖然蘇、杭相距不遠,可我還從來沒有去過杭州哪!”練曉蝶被煙熏黑的小臉露出興味的表情。

杭州與奔雲山莊有關係嗎?怎地會要堂堂的陸總管親自出馬?她的小腦袋不斷運轉。

君無痕沒有搭腔。

“陸公子,您真的打算站上一夜?”練曉蝶見他不搭腔,仰起臉蛋又說。

從沒見過那麼寡言的人,想跟他聊天簡直比登天還難。這樣下去,她怎麼打聽鎮魂劍的下落?練曉蝶暗暗嘆息。

果然,君無痕沒什麼反應。

唉!沒關係,來日方長。她在心中安慰自己。總之,她已經決定賴着他,她就不相信打聽不出個蛛絲馬跡。

嗚……好歹她也是個人見人愛的大美人,多少男人搶着同她說話,只有這個人,彷彿多說一句話會虧本似的!

練曉蝶背靠着牆壁,想着想着,明眸中摻入幾許睏倦。

經過這一夜的折騰,她的確是倦了。

她連忙眨眨眼,吞下一個呵欠,勉強撐起精神,深怕她一睡着,他會不告而別。

君無痕將她的睏倦看在眼中,淡淡地開口道:“練姑娘,你閉上眼休息一會兒。”

“沒關係,我不……”她伸手掩住一個呵欠。“我不累。”

說是這麼說,但她長長的睫羽卻不由自主地往下垂。

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浮現在君無痕的唇邊。他沒見過這樣嘴硬又頑固的女人,明明眼睛都要閉起來了,還說自己不累?

他安靜地站在原處,有趣地看着她努力想撐起眼皮,然後又緩緩垂下,偶爾還會抬起頭,對他露出惺忪的笑容,好像要確定他沒有消失一般。

最後,她終於還是不敵周公的召喚,靠着牆壁沉沉睡去。

凝視着她熟睡中的差麗容顏,君無痕竟一時無法移開視線。許久,他才像驚醒般,猛地轉身往門口走去。

她對他而言,不過是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怎會看她看出了神?莫非自己也累過頭?

而且,他仍是不明白她為何會讓他留宿於茶館。

罷了!明天送她進蘇州城之後,他和她不會再有瓜葛,又何必費神管她在想些什麼?

他篤定地想道,緊握手中摺扇,不由自主地望向東方的天際。

現在,他只希望趕快天亮。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練曉蝶的臉蛋上。長長的睫羽眨了眨,接着,猛地睜開。

糟糕,我怎麼睡著了?她揉揉眼睛,連忙四處張望,尋找君無痕的身影。

室內空無一人。

可惡!練曉蝶從地上一躍而起,顧不得因久坐而微微發麻的雙腿,一拐一拐地衝出門外。

“練姑娘,早啊!”君無痕悅耳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練曉蝶猛地回頭,只見他站在門邊,一派悠閑地搖着手中摺扇,臉上掛着淺淺的微笑。

“呃……早、早啊!”她趕緊收起臉上的懊惱,換成一個燦爛動人的笑。

呼!這人沒事亂跑幹麼?害她緊張了一下。

“練姑娘怎麼一大早便匆匆忙忙的?”君無痕帶着一抹若有所悟的笑,問道。

今天他心情倒好,難得說那麼多話。練曉蝶深深看他一眼,覺得自己並不怎麼喜歡他臉上的那抹笑。

“我……我早上特別有活力!”她乾笑數聲。“陸公子,您一夜沒睡,氣色倒還挺好。”

“也不過少睡一晚而已。”君無痕輕描淡寫地說。“練姑娘,既然你醒了,咱們不如離開吧!”越快把她安頓好,他也可以快一點上路去杭州。

她似乎對他有種奇怪的吸引力,而他不喜歡這樣!

“陸公子,我不想進城,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杭州?”練曉蝶以略帶撒嬌的口吻說道。

“去杭州?”濃密的劍眉揚起。

“是啊!我從沒去過杭州,聽說那兒的西湖非常美麗,我藏了一點銀子在屋子裏,可以用那筆錢重新在杭州開茶館。”她說謊不打草稿,美眸中瞧不出一絲心虛。

“既然有銀兩,你為何不在此重建君悅茶館,要跑去杭州?如果銀兩不夠,我可以給你。”君無痕說道。

他獨來獨往慣了,不想帶着累贅到處跑,也不希望與她牽扯上任何關係。

“多謝陸公子好意,但我練曉蝶從不欠人東西!”她揚起小臉,昂然說道。“小時候我曾聽父母說有一位遠親住在杭州,身家不錯,雖然未曾謀面,可說不定這次能找到他,我父母早亡,他或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說到這兒,她還垂下眼帘,神態堪憐。

“可我不想帶你去杭州。”君無痕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心軟,但他實在不想拖個累贅,於是直截了當地說:“我不喜歡與人同行。”

呃……這人可真是直接啊!練曉蝶偷偷瞄他一眼,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不像是生氣,反倒比較像是困擾。

她腦筋一轉,靈光乍現。

哼!山不轉路轉,只要能黏着他,誰規定一定要當他同行的夥伴?

她嘟起小嘴說道:“既然公子不願與曉蝶同行,曉蝶也不勉強,咱們就此別過!”

說罷,她驀地轉身,往林子外拔足狂奔。

君無痕錯愕地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樹林間,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傻眼。

女人,真是難懂的生物。前一刻還好好的,轉眼間就翻臉跑人。

一抹小小的罪惡感與擔心竟然悄悄龔上他的心頭。她單身一人,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他……該不該追上去?

瞧她方才跑走的速度,應當是有不錯的輕功底子,竟能一下子便無影無蹤。

也罷,有這等逃跑本領,大概也足夠自保了。

君無痕搖搖頭,忍不住失笑。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會為一個陌生女子擔心,這太不像自己的作風。

他將手中的摺扇收到腰間,也信步離開小屋。

一直等確定君無痕已經離開林子之後,躲在樹叢中的練曉蝶才輕巧地躍下地面,回到小屋中。

她走到屋內,縴手一拍機關,露出地板的暗格,將藏在裏頭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包括一套夜行衣、一個小鐵盒、一柄雕工別緻的短劍,還有上回從張員外家偷來的畫軸。

既然要離開這裏,她總得帶着這些寶貝一起走。

除了那畫軸是要找機會物歸原主之外,其他的東西可是她最主要的吃飯傢伙哪!

她攤開夜行衣,將鐵盒和畫軸置於其上,然後拉起衣衫的四個角,打成一個小包袱。

口中哼着輕鬆的小調,她拎起包袱往屋外走去。

纖影曼妙輕靈地一躍,她施展起獨步絕倫的輕功,往君無痕離去的方向前進。

陸公子,你以為這樣就能夠擺脫我嗎?

嘻嘻!還早得很哪!

有人一直跟在他後頭!

君無痕沒有回頭,氣運於腳,若無其事地疾步於官道之上,速度雖快,然而身形優雅,彷彿不費吹灰之力。

離開林子之後,他也沒費事返回山莊,打算速去速回,直接踏上前往杭州的官道。反正他本來就是因為要送練曉蝶去蘇州才順道回山莊,既然現在人跑了,他也沒必要回去,不然這一來一往,又得耗費不少時間。

結果,才走沒多遠,他便感到自己被人給盯上。有個傢伙緊緊跟在他後方,卻保持在一段距離之外,不知是何方神聖。

於是他開始加快腳步,想測測來人的腳力和耐力。

為什麼?好玩而已。

現下,他和後頭那位不速之客保持同樣的速度前進,已經超過一刻鐘了。

君無痕唇角微揚,武功深厚如他,可以感受到周圍最細微的變化,從後頭傳來的紊亂氣息以及急促的腳步聲看來,那人似乎已經開始感到不耐。

他奔至一處沒有樹木遮掩的地方,好整以暇地轉身。

是她?從容的微笑轉成一個可笑的驚訝表情,他的黑眸定在練曉蝶美艷的臉蛋上。

這個可惡的臭男人!練曉蝶咬牙切齒地往前疾奔,直至與他並肩才停下來。

他突然回頭,讓她來不及躲,不過反正她也不想躲了,繼續這樣跑下去,她可受不了。

“練姑娘,怎麼是你?”君無痕驚訝地問。

“我……我不能……走官道嗎?”練曉蝶邊喘邊說,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沒事跑那麼快乾么?後頭有鬼追啊!

方才她本想悄悄跟在他身後,等他離開蘇州一段路程后,再出其不意地出現,這樣他就無法再說要送她到蘇州城了。

結果呢?才離開蘇州不到幾步路,這傢伙就莫名其妙地往前狂奔,害她不得不跟在後頭跑。

更傷害她自尊心的是,她施展出向來引以為傲的輕功,竟然還跑不過他?

她都已經喘成這樣,他竟然還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有沒有天理啊?奔雲山莊的“總管”就那麼厲害,那他們的莊主,豈不是更不得了了?

“姑娘要去哪裏?”君無痕注意到她背着的包袱。

她一個姑娘家,方才能夠以那樣的速度緊追在他身後,可見是位輕功高手。

以她這樣的武功底子,卻甘於屈就做個茶館掌柜,真是奇怪。

君無痕的視線不小心落在她劇烈起伏的酥胸上頭,心中一漾,連忙掉轉視線。

可疑的暗紅刷過他的耳根,不過很快地便隱去。

自己並非好色之徒,可剛剛……他的身體竟浮起一陣燥熱,到底怎麼回事?

“我要去杭州。”練曉蝶忙着平穩自己的呼吸,沒注意君無痕異樣的反應。

“杭州?我說過……”

“我又沒要你帶我去!”練曉蝶打斷他的話頭,把心中想好的腹案說出來。“我要自己去杭州,官道人人能走,我不過碰巧跟你同時走上這條官道而已。”

君無痕一時無言。

“碰巧”跟他同時走這條官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姑娘。

如果她一直那麼“碰巧”下去,跟他們一開始便結伴前往杭州有何不同?

“那麼,練姑娘先請吧!在下想於此處小歇片刻。”君無痕往路旁的石塊走去。

他就瞧瞧她會不會“碰巧”也想休息。

果然,練曉蝶帶着燦爛的笑臉,走在他身後,說道:“方才跑那麼多路,我也挺累的了!”

面對着練曉蝶令人屏息的美麗笑顏,君無痕心中突然感到一陣無力。

“練姑娘,該不會等會兒在下要離開時,你也剛好休息完吧?”他苦笑道。

練曉蝶一臉無辜地望着他,眸中有着明顯的笑意。“或許吧!我再想想。”

說完,她朝天空伸個懶腰,做個深呼吸,嬌美無邪的模樣足以令任何人心動。盤腿坐在先前君無痕挑好的大石塊上,她閉上眼,粉嫩的紅唇揚起淺淺的弧度。

君無痕凝視她半晌,最後搖搖頭,也在大石頭上坐下,與她保持一段適當的距離。

官道上,空無一人。

微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平日交通頻繁的官道難得有片刻的寧靜。

練曉蝶微微睜開眼,從眼皮下偷瞧身旁的君無痕。

她,跟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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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上賊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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