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Silvia,我是Allen,中午我請-吃飯,有點事想跟-商量一下。」出差回來第一天上班就收到老闆的電話留言。她立刻按了徐-的分機號碼,告訴他不能和他共進午餐了。
「為什麼?」見她昨兒夜裏才回北京,他不忍心剝奪她睡眠時間,只好與她訂下隔天的午餐之約,沒想到又泡湯了,掩不住失望地問道。
「老闆有事找我。」她回答。
「喔,那-就別管我了。」他想想一頓飯的時間也不夠他懺悔,所以就不那麼在意了。
***
「Allen今天中午跟-談些什麼?」他在回家的路上問她。
「他希望我再待兩年,要我好好考慮。」她直言不諱。
「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現在就要決定了嗎?」現在就要她作決定,恐怕時間上對他很不利,他怕自己還來不及留住她,她就決定走了。
「當然,人事安排總需要點時間的嘛;再說也得給我點時間緩衝一下,打包家當也需要時間吧。總不能明天走,今天才收拾對不對?」雖是開玩笑的語氣,但聽得出她回台北的意願極高。
「-想回台北?」他惴惴不安地問。
「嗯。」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不能為我留下?」他至少還得待兩年,於是殷切地問她。
「有必要嗎?」她看向車窗外,冷漠地反問他。
「-覺得沒必要?」他把問題丟回給她。沒有生氣,只想聽聽她怎麼說。
「你捨不得我走嗎?」她轉過頭來看他,眼裏有着少見的嚴厲。她飄忽地又笑了起來。「你就當我從沒來北京工作過,或者你一直待在美國不就行了。」
他知道這是她對他的控訴。儘管心中有多麼不舍,他都沒有資格向她訴說了,他悲哀地想着。
「我想我該回家了。」見他緘默不語,她喃喃地說了一句。
她又看向窗外,心碎地想着她還有個家,不是嗎?
***
她又開始練字了,一邊磨墨一邊跟自己對話。她是真心的付出愛,沒有一點保留,也不願對他有一絲強求。容易感動落淚的日子對她而言,依然收穫最多;曾經互信相依的日子也令她無怨無尤。就將異地重逢后一年來的相處時光在光陰的故事裏顛倒一下章節吧,把它放在文倩出事那悲慟篇章的前面好了,這樣美好的故事可以連接得長一些。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她一遍又一遍地寫着,靜靜品嘗那屬於她的孤獨和寂寞。
既然決定要回台北了,何不在離開之前的這段日子裏和他好好相處?她當然愛他,她對自己的一顆真心從不曾感到愧疚,再搜集一段美好的回憶,不算奢求吧?
***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他愈來愈沉不住氣,每天如坐針氈、心急如焚,急於知道她最後的決定卻又不敢開口問她。
看她這一陣子對他出奇的好,受寵若驚之餘,一顆心仍舊七上八下,摸不透她到底怎麼想的。她雖近在眼前卻更似遠在天邊,他的心好亂啊!偏偏事情又多,周末假日還常得加班。這天回到家才發現有一份傳真忘了在辦公室里發出去。
「世瀅嗎?可不可以借-的傳真機用一下?」他知道她家裏有傳真機,情急之下只好向她求救。「是要發美國那邊的急件。」他知道她一直刻意不請他進門,於是替她想了辦法:「超市應該還沒打烊,要不-去逛一會兒,我只需要半個小時就夠了。可以嗎?」
「好吧,你現在就下來。」掛上電話,她就開着門等他。
徐-很快地下來了。
「傳真機在書房裏,我出去了,半小時之後回來,你離開的時候記得把門關好。」她對他說。
「知道了。」
他只用了幾分鐘就解決了那份急件。
知道她沒那麼快回來,於是他對她的書房做了番巡禮。走到窗邊,看着窗台上一盆盆綠蘿,自然展開的茂盛枝葉像她的秀髮,他忍不住輕觸着那盎然的綠意。書櫃裏滿是書籍,引起他注意的卻是一幀她和她母親的合照。看見照片,他心中又是一陣愧疚;她遭喪母之痛時,他早已離她而去了,更不消說是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書桌上堆着一疊厚厚的宣紙,攤開一看,每一張上面都是他熟悉的詞句,那是她寫的;其間有幾處模糊,她在寫這些字的時候,怕是淚水與筆墨齊下吧?他不忍地撫摸着那些已經乾涸多時的墨跡。
端起那一方硯台,往事不斷湧進他的胸懷。這是他送給她作為訂情的信物,她把它帶了來,表示她還時時想着他、念着他對嗎?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愧疚不已,他已經快被這種深切的愧疚感逼死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抱着硯台,將它貼在胸口,彷佛這樣可以貼近她的心,可以感覺到她還是他的。
「徐-,你要做什麼?」她一進門發現他還沒走,而且抱着硯台不放,她好緊張,一把搶了回去。
「它是我的。」他沒跟她搶,只是說出了他剛才心裏所想的。
「不,它不是你的,你已經把它送給了我,它就是我的。」她激動地解釋,眼淚就要掉下來了。「你不可以要回它,不可以!」她一邊喊着,一邊搖着頭倒退步伐,生怕硯台被他要了回去。
看她這樣極力爭取硯台的所有權,他雖感安慰卻更覺得難過,情緒的震蕩使他如鯁在喉,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心疼地看着她;他好想上前擁抱她,卻怕引來她更激烈的反彈而裹足不前。
「世瀅,-聽我說……」他試着以言語來安撫她。
「求求你,讓我留着它好不好?」她以為他要開口要回硯台,於是苦苦哀求着他。「就算我們分開了,就算--就算將來你結了婚,你都不要把它要回去好不好?」她緊抱着硯台,聲淚俱下。
她哀怨凄涼的語氣、淚眼婆娑的臉龐已經讓他的心揪成一團了。分開?結婚?原來她這一陣子對他好只是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她早抱着壯士斷腕的決心準備與他生離了。他被這種體認震驚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了。猛地,他沖向她,緊緊地把她抱住。
「對不起、對不起!世瀅,我錯了!」他迭聲說著對不起。
她用力推擠着他的胸膛,他卻更用力的以雙臂箝住她。
「-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一直不願意說出真相?為什麼?-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對-不信任,懲罰我離開了-、放棄了-是嗎?-寧可選擇默默承受一切來向我抗議,讓我後悔一輩子是嗎?」他痛苦地說出一連串悶在心裏許久的話。
她聽明白了,他要揭開她的瘡疤,看她的傷口了是嗎?她必須保留最後的尊嚴,於是開始武裝自己,止住了淚水,抬起頭看着他說:
「真相就是你所看見的。我沒有想過會再見到你,所以沒有你所謂的懲罰和抗議;至於你是不是會後悔一輩子,我不想知道也無從得知。」她忍着又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一字一句冷冷地說著。
「世瀅,-何苦這麼說,何苦隱藏自己的真心?」他知道她氣他、怨他。
「我的真心,你看不見。」她的語氣好絕望。
「別這樣,世瀅,-不要再折磨我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是我誤會-了,是我的錯,原諒我!」他紅着眼眶求她原諒。
「你怎麼能肯定那是不是誤會呢?在你心裏它不過是個永遠解不開的結,我不想解開也無力解開它,就讓它這樣吧。」她流着淚說,任他抱着不再掙扎,只是依然緊緊抱住硯台。
「我可以肯定那是誤會,我遇見費家齊了,他都告訴我了,世瀅。」他努力地說服她,要她相信他不再有心結了。
「你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遇見他。」她依舊冷言冷語,因為她的心更冷了;他是因為家齊的話才相信她。
「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肯原諒我?」他鬆開她,雙手扳住她的肩,苦澀地問,眼底是留不住她的恐懼。
「我從來都不恨你。」她的強硬態度並沒有堅持多久,他的眼神逐漸軟化了她。
「-可以恨我,可是我要聽-說-還愛我、說-願意為我留下。」怕她離他而去,他又抱緊她。
「我愛徐-,我會一直愛他的。」她的聲音好輕,但他聽得清清楚楚。
「世瀅,-好殘忍!-一心一意想否定現在的我,-就是要告訴我-早當離開-之前的那個我已經死了是嗎?還說不是懲罰我。-寧願緬懷過去、哀悼那個我,也不願接受現在的我和我們的未來是嗎?」他流下傷心的淚,說完了便將她放開,踉蹌着步子走出她的房門。
他流淚了?她被他的樣子震住了。她真的在懲罰他嗎?見他為她傷心流淚,她卻一點也不快樂,她真的對未來一點幢憬也沒有了嗎?她真的不記得了,因為她已經將自己封閉好久、好久了。
***
他利用周末去了一趟琉璃廠,在榮寶齋買齊了文房四寶,又在公寓附近的購物中心裏買了一部傳真機,找來客房服務部的維修人員拉了條電話線,讓傳真機可以開始工作。
他也開始練字了,分別用行草隸篆四體寫了元稹那一首離思--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墨跡幹了之後,他開始往樓下發傳真,傳着他的離思。
電話響了。
「喂。」她在電話那頭說著。
他知道是她,沒吭氣。
「是徐-嗎?」她以為按錯號碼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徐-。」他酸酸地回答她。
「你別再發傳真了,我的傳真紙都快讓你用完了。」她沒理他的話,埋怨着他製造垃圾。
「徐-託夢給我,要我轉達他對-的愛,他說-現在不感動沒關係,想等他視茫茫、發蒼蒼還孤零零一個人的時候再感動也可以。他反正是非-不娶。」他說著他的前世交代的話。
「嘟--」她把電話掛了。
他也不理她,回頭繼續寫着--憶曾攜手處,月滿窗前路,長到月明時,不眠猶待伊。
「鈴--」電話又響了,他趕緊衝到客廳接起。
「喂,感動了沒?」他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又打電話來了。
電話那頭停了兩秒鐘。
「您好,我是前台,徐先生是嗎?是這樣的,您樓下李小姐向我們投訴,說您妨礙她的安寧,要我們跟您說一聲。」前台服務員客氣地向他反應其它房客的意見。
「喔,知道了。」他悻幸然掛了電話,洗冷水澡去了。
***
對着計算機屏幕看了一下午,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然後閉目養神。
一閉上眼,腦海里凈是家中書房裏一張又一張的離思、訴衷情、蒹葭、上邪。他可真有耐性,不讓他發傳真,他竟直接把作品塞進她的門縫裏,他還真是中文系教授的兒子,先是唐詩宋詞,後來連詩經和漢朝民歌都搬了出來。他當初為什麼不念中文系,那他就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了,她也許早就跟另一個人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了,不像現在這樣,剪不斷,理還亂。
即使她能逃避成功地回去台北又怎麼樣呢?台北的風依舊吹不散她心頭的人影啊,尤其是在多年以後的此時,他再一次攪亂了她的心。
老闆中午又請她吃了一頓慰留飯。
「Silvia,怎麼樣?決定了嗎?」Allen開門見山,劈頭就問。而且不等她回答,又接了下去:「上海那個大case還沒結束,-如果走了,我一時也找不到人接手,問題很大,而且這個case一直都是-經手的,還是要靠-才行。」
「跟上海人溝通很累人的。」她趁機吐苦水。
「我知道,所以更要留-了。-看,-會說上海話都覺得累了,何況是別人?」Allen反應很快,慰留技巧一流。
「上海人都會說普通話的,我們會不會說上海話問題不大。」她父親是上海人,她只是剛好也會說上海話。
「可是上海人覺得-親切啊,就像我們聽到台灣國語一樣嘛。」Allen大概也很會打籃球。
「可是……」她不知道怎麼向Allen解釋她的理由。
「別可是了,Silvia,我們同事一場,-就行行好,不要讓我下半年太難過。我上面還有大老闆,-看我年紀比-大多了,被人數落不太好看吧。」Allen擺出低姿態。他知道她心很軟,不會見死不救的。
「可是這樣一來,我是真的嫁不出去了。」她想不出什麼理由了,只好冷飯熱炒。
「怎麼?Jason還沒向-求婚嗎?那我得去催催他了,叫他趕在-新約開始之前把-娶過門,這樣一來公司還可以省下一筆房租。」AIlen愈說愈得意,覺得自己好聰明。
世瀅見他笑得那麼大聲,不想回答他。
「Silvia,就這麼說定了喲,再兩年就好,-不想天天陪我吃午飯吧?」
A1len軟硬兼施、恩威並用。言下之意是沒有轉圜的餘地。說完就買單走人,她只得無奈地回到辦公室。
***
「喂,你可不可以停止了?」她快瘋了,他不知塞了多少偉大的作品,一個星期下來,她整整收拾出一大落。
「不--可--以。」他大聲地拒絕。「我這是--一寸相思千萬縷,人間沒個安排處。-一定要好好珍藏,不然我會瘋掉。」
「那算了,我自己去。」
「喂,-說什麼事要自己去?」他抓住了最後一句,着急地問她。
「我現在要去買菜,本來想請你幫忙提東西的,既然大書法家你忙,那就不麻煩你了。」說完她立刻掛電話。
「喂--」他沒聽錯吧?幫她提東西?那他當然要去了。他三步並成兩步,連跑帶跳地到她家門口,剛好趕上她出門。
「走吧,我陪-去買菜。」一見她,立刻獻殷-。
她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及時趕到。
「不寫了啊?」
「當然,陪-買菜比較重要,那個可以緩一緩。」他眉開眼笑地說。
「我們條件交換一下好不好?」原來他沒打算停,只是要緩一緩。不行,她決定想個辦法要他停。他挑了挑眉,聳聳肩,靜待下文。「中午我請你到我家吃飯,交換你不再寫那些有的沒的東西給我。」
「這個嘛……」他拿喬了。「當然好呀,可是吃過午飯以俊,一個下午我還是沒事做啊。」他擺明了要趁機敲詐。
「不然,你下午想去哪,我陪你就是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下午我們去康樂宮打保齡球。」他興奮地出着主意。
「可以。」她很乾脆地回答。
「晚上……」他排起行程表了。
她瞪大了雙眼。
「還有晚上,你得寸進尺。」
「-先別著急,聽我說完,為了表示回饋,晚上我請-吃飯,不過得上館子就是了,因為我不會做菜。」他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會煮咖啡,吃完飯到我家喝咖啡。」他又得意了起來。
「隨你。」她忘了他最愛向她勒索。算了,反正就一天嘛,她也豁出去了。
***
吃過晚飯,她回家洗澡,他回家煮咖啡。
「哇--好香喲!我在門外就聞到咖啡的香味了。」一進門她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世瀅穿着一件有米老鼠圖案的寬大T恤,搭上一條長褲,長發編成兩條麻花辮,一張白皙素凈的臉看起來活像是從他床頭的照片里走出來似的。
「馬上就有咖啡喝了,-到客廳里等着。」說著他就進了廚房。「世瀅,來點音樂好嗎?」他在裏頭喊着。
她在CD架上隨便拿了一張古典音樂來播放,然後就坐在沙發上翻閱他訂的雜誌。
「咖啡來了。」他端了兩杯咖啡放在茶几上,又回頭去拿了糖跟奶。
「自己磨咖啡豆?」
「嗯。」
「哪買的?」
「公司幫我搬家時,一起打包運過來的。香嗎?」
「香。你在美國開始喝起研磨式咖啡的?」她記得他從前不興喝這個的。
「嗯,不過我不放糖和奶。」
「為什麼?」
「黑咖啡苦中帶澀,很像我的心情。」他邊喝着咖啡邊看着她,話裏有話。
「可是我剛才看見你既放糖又放奶。」
「那是因為跟-一起喝,心情不一樣了嘛。」他笑了。
「約滿了回美國嗎?」她顧左右而言它,不睬他剛才的弦外之音,
他考慮了很久才回答:
「也許吧。」
她放下杯子,往沙發背上靠去,雙臂抱膝,整個人縮在那一人座的沙發椅上。
「女朋友等着你是嗎?」她盯着咖啡杯問他,上次在飛機上他並沒有否認。
他也把杯子放下。對她的話再也不覺得生氣了。除了四年前他的理智被嫉妒蒙蔽了之外,他太了解他的小女人了。
「世瀅。」他喚她,向她伸出手。「過來。」他要她坐到他身邊來。
她望着他,可卻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聽話。」他拉住她的手,定定地注視着她,等她移動,他有把握她會聽他的。她果然坐過來了。「怎麼編起辮子來了?」他輕輕地扯了扯麻花辮,聞着她身上的香味。
「我常常在頭髮半乾的時候編辮子,第二天早上再拆掉,這樣發尾就有自然卷了。」她柔聲解釋着。
「難怪-時而直發時而捲髮,原來是這樣啊。」他繼續玩着她的辮子。
「大驚小怪。」她笑着瞪他一眼,不過一點也不介意他玩着她的麻花辮。
「今天為什麼親自下廚做飯給我吃?」他直覺的知道絕不是她所謂的條件交換。因為她做的全是他愛吃的,而且一直要他多吃點。
「不是說了交換你別再製造垃圾了嗎?」
「我知道不是。」他盯着她,語氣十分肯定。
「誰說不是。不然是什麼?」她沒看他,顯得有些心虛。
「-心疼我對不對?-知道我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了,對不對?」他的臉直逼近她的,強迫她面對他。
她也回視他,一雙大眼眨都不眨一下。
「-知道為什麼我剛才說兩年後也許會回美國嗎?」他雙手捧着她的臉龐,深情注視着她。「因為再過兩年我如果還不結婚,根本不敢回台北了。爸媽就我一個兒子,我很難向他們交代,只好躲遠一點,讓他們鞭長莫及,-懂嗎?」沒等她回答,他放開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雙手枕着頭靠在椅背上。
她又抱膝窩進沙發里了。
「你恨我嗎?」聽他說完話,她沉默良久之後問他。
「恨-?」他對她的問題感到驚訝。
「嗯,就是--分手以後。」她想了一下,還是用了分手一詞。
聽到「分手」二字,他的心依舊疼痛難忍,那是他最感遺憾的一件事。
「不,對-,我沒有恨,只有心痛。那時我的確是氣憤到了極點,可是後來我平心靜氣地想過,也許是我太早把-絆住了,沒有給-機會選擇,也許-可以找到更適合-的人了,-愛他多過愛我,也許……」他緩緩地說著,語氣里沒有絲毫激動。
「也許你沒有愛我愛到不能失去我,所以你選擇了放棄我。」她接着他的話說下去,淚水也順着眼角滑下。
「不,我沒有放棄-。只是為了-,我情願寂寞,只要-過得比我好。」見她流淚,他輕擁她入懷。
「你以為我過得很好?」她傷心失望地問着,淚眼看他。
「原諒我,好嗎?」他摟緊她,沉痛地說。
「你沒有回頭找過我,你不要我了。」她終於說出埋藏在心底的話,放聲大哭。
「要的,我要的!我只是一直欺騙自己,以為可以沒有-,可以忍受失去-的痛苦和寂寞,直到我又遇見了-,才知道我根本不能沒有-。」他用手托着她的下巴,讓她的鼻尖碰着他的,對着她的唇訴說著:「-看,老天都可憐我,讓我與-重逢,而且讓我明白-從來都只屬於我一個人,我從未失去-,不是嗎?」
「文倩走了,媽媽也走了,你又離開了我,我一下子好象什麼都沒了,那種絕望無助的痛苦,你能體會嗎?」傷心往事歷歷如繪,每想一回就痛一回,她再也載不動這許多愁了,於是她抱住他,釋放了所有的淚水,讓所有的痛在這一刻里得到真正的紆解。
他知道她原諒他了,因為她願意把所有的委屈宣洩出來,她願意擁抱他了。他幾乎是懷着一顆感激的心擁着柔弱纖細的她。他終於了解到她緊緊關閉的心門,其實是一直在等--等他的不問、等他的不忍、等他發現她的認真、等他發現如果有來生,她依然愛他最深。
「我再也不會離開-了,相信我。」他以無比虔誠的語氣對她立下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誓言。
他溫柔的話語讓她彷佛是擺脫了一個纏繞她已久的夢魘一般,餘悸猶存地顫抖着身子。
從她的戰慄中,他可以感受到她在令人極度恐懼絕望的酷刑中曾受過的折磨。善良卻倔強的她把一切全承擔了下來。柔弱如她卻是這般堅強,怎不教他心疼,疼得他眼眶跟着紅了。他不斷搓揉着她的身子,恨不能將她揉進他的身體裏,他不要她再為他流一滴淚了。輕輕地,他吻去她的淚,順着她粉頰上的斑斑淚痕,一點一點地吻着;他沒有碰觸到她的唇,細碎的吻一個接着一個,緩緩地沿着她的唇緣圍繞着,他用深情將她慢慢融化。
見她不再哭泣,他將她橫抱而起,沒有移動腳步,只是凝視着她清澈澄亮的雙眸。她伸手抱住他的頸項,把頭往他肩窩裏一靠,讓自己完全放鬆在他的懷裏,重享那溫柔臂彎里的安全感。他走進卧室里,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
「噓--」他用手指輕按住她的唇,噓的一聲打斷她正要開口說的話。「今晚-睡這兒,我睡書房。」五月的北京,夜裏的空氣中依舊透着微微的涼意。他拉過薄被溫柔地替她蓋上。
她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移動,安靜地接受他對她所做的每一個動作。
「-先睡,我洗澡去了。」安頓好她,他拿了換洗衣物就沖澡去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虐待自己,只能跟她分房睡卻又留她住下。他正接受着一個嚴苛的考驗,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了,即使不能與她同楊而眠,今晚他也絕不讓她離去。就讓冰涼的水暫時冷卻他灼熱的體溫吧。
他悄悄地推開房門想再看她一眼,發現她竟不在他的床上,失望的情緒頓時將他包圍,難道她還是不願留下?他已是這樣克制自己不去侵犯她了呀。他正垂頭喪氣地想着,書房裏傳來傳真機的聲響,他先是一愣,但隨即沖向書房。
珍藏第一瓢弱水、第一瓣紅蕊,等你為我戰慄--
是她發的傳真!那上頭每一個字都像一團熊熊烈火,燃燒着他的心、沸騰了他的血,他終於等到她了是嗎?
一九○二的門為他敞開着,關上門后他沒有開燈,他知道她在哪裏。
她背對着卧室的房門,站在落地窗前等待着他。
他徐徐地走到她身後,從背後將她圈入懷裏,將臉深埋進那蓬鬆的柔波里。過了許久,他像是呼吸夠了那屬於她的芬芳,才扳過她的身子將她抱住,開始他千萬遍也不厭倦的親吻……與她順勢倒在柔軟的大床上,耐心細膩地為她褪盡衣物,再迅速脫掉自己的,開始與她纏綿……
她任憑他溫柔的擺佈,讓自己細緻的肌膚抵着他強壯的身軀,一點一滴沉浸在他營造的浪漫激情里。甜蜜的呻吟伴隨着他手指間美妙的韻律而漸漸狂亂,唇齒之間氣息相接,糾纏的舌尖挑動彼此嘴裏的甜蜜;她拱起身迎接他的熱情,他開始深入探索她的身體,以他灼熱的男性氣息與堅挺--他就要飲取那第一瓢弱水,摘下那第一瓣紅蕊了……進入瘋狂的喜悅之後,他低喘着激情,溫柔地問她:
「疼嗎?」他沒有忽略聚集在她眼中的淚水和她為忍住疼痛而輕咬着唇。
「疼過這一回,我就是你的新娘了。」
她沒有退縮,勇敢而甜蜜的聲音讓他又高亢起來了,在由緩而急、灼熱摩擦的悸動中,彼此合而為一、相互解放了。
他們依然緊緊相擁,擁緊永遠的溫馨與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