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歸根結底的愛

10 歸根結底的愛

三年後。

“……該死的!真是累死我了!”阮閱赤裸着上身,一邊揮去臉上的汗一邊轉頭對着旁邊坐在輪椅上的女子抱怨,“這是我堂堂阮老大該乾的活嗎?翻土……我都成農夫了我!”

女子微笑,“有現存的勞力,我為什麼不用?還有,這不叫翻土,這叫移盆。”

阮閱“切”了一聲,低頭將泥土重新填到花盆裏,粗手大腳的樣子看得女子直皺眉。

“喂,你小心點!別把根傷着了!”

阮閱做完手裏的活兒,拍去手上黏附的泥土,走到女子身旁,“葉繁,我才是活物,它是死的!你怎麼不多心疼心疼我?”虧他還為了她汗流浹背呢。

葉繁將手裏的水瓶和手巾遞上,白了他一眼,“你啊?粗生賤養的,用不着心疼,自然長得好。”

“粗生賤養?”阮閱瞪大眼,“有你這麼形容人的嗎?”他伸手指着院那頭,“要說粗生賤養的話,那個才是吧?”

“可我就是喜歡它,怎麼樣?”她知道他指的什麼,而且他說得也沒有錯,但喜歡這回事,有時候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還不是因為那花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樣,否則你會喜歡它……”阮閱嘀嘀咕咕,在葉繁旁邊坐下,用毛巾擦着汗。

葉繁笑了一下,卻不再說什麼,轉動輪椅到剛才接受阮閱移盆的植物旁,細心為它將土掩得更實。

“哎,我說……你真的不打算理睬姓業的那傢伙及他老婆嗎?”遲疑了片刻,阮閱降低了聲音問。

“有必要嗎?”葉繁的回答冷冷淡淡。

“說得也是……那兩個爛人。不過,你現在終究是‘業茵’啊,你不是決定和江惟結婚了?”

葉繁回頭,“滿了十八歲就算成人。而業茵今年二十了,不論業霄堂答不答應,對我的決定不會有影響。”

阮閱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有些沉靜。

“阮閱,你……會怪我嗎?”葉繁咬着嘴唇。阮閱的心思她再了解不過,然而就像喜歡某種花一樣,這種喜歡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就算註定會辜負另一個人……

阮閱抬頭,“嗤”地笑出來,白牙閃閃,“白痴!怪你什麼?別多想啦!”他伸長手臂,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現在想想當兄弟不是更好?至少可以一輩子在一起啊!結婚又離婚的例子實在太多了!”他搖搖頭,“可怕!不如純粹點的好!”

“阮閱,”她說不出更多的話來,“謝謝你……”

他看了她半天,然後大叫:“你當然應當謝我!難道我農夫的活兒白乾不成?!”他站起來,“我現在先洗澡去,出來后把你想好的謝禮給我——喲,你家男人回來了。”

葉繁聞言轉頭,江惟一臉疲憊又一臉溫柔地站在院門口望着她微笑。她回過去一個笑容,然後掐了阮閱的手臂一把,“你說話別這麼粗魯行不行?”

阮閱笑着躲閃,揚手跟江惟打了個招呼之後,轉身進屋。

江惟走到葉繁面前,蹲下身來。

“回來啦。”她微笑,見他額上有細細的汗珠,拿出紙巾幫他細細擦拭。

“今天過得怎麼樣?”江惟閉着眼睛,很享受的表情,嘴角是毫不掩飾的幸福笑容。

“很好啊。”她收回手,“整理了院子,又給需要更大發展空間的植物們換了盆……慘的是阮閱,因為他今天剛好有空,所以就被我拉來當‘農夫’了。”

江惟微笑傾聽,站起身來,推動葉繁的輪椅。

“有本事讓當紅影星當農夫的,恐怕也只有葉繁葉大小姐你了。”江惟笑着打趣。

因為葉繁的建議,阮閱轉讓了“眉飛色舞”,卻偶然進入影視圈,所以說世事難料啊。

“對了,我媽讓我問你什麼時候有空過去一趟,你看呢?”江惟想起中午接到的電話,低頭問葉繁。

“楚阿姨找我有什麼事嗎?”葉繁立刻緊張起來。三年前她再次住院的時候,因為江惟不放心,請自己的母親來照顧她,還說是“專業級的護理”。而當葉繁看到江母時,完全不敢相信世界竟是這麼小的——江惟的母親,竟然就是最開始護理她的那位姓楚的阿姨。

葉繁一直覺得很尷尬,而楚芝園卻真的是一個很大度體貼的人,自始至終對葉繁都是那麼好。不過葉繁因為心裏有愧,所以現在在跟楚芝園相處時都還是有點七上八上的。

有時葉繁也會這樣想:江惟的細心溫柔,也許就是遺傳自他母親吧。

“多半是談婚禮的事吧。別擔心,我會盡量抽空陪你一起去的。”

葉繁沉默下來,然後低聲道:“你真的要娶我嗎?”

江惟正將她從輪椅抱出來,聽到這樣的問話,也不禁吃了一驚。他把葉繁放到沙發上,握着她的手,“你這問題可真古怪……別告訴我你現在想悔婚,我不會答應的。”

葉繁笑了一下,卻有點勉強,“不是,我只是一想到請貼什麼的都會寫着‘江惟與業茵’結婚,就覺得怪怪的……”

自己想嫁他是一回事,可是想到要借用別人的名字身份過一生,包括結婚生子,便不禁有些忐忑,有種搞不清楚自己將扮演什麼角色的困惑。

江維總算是明白她在擔心什麼了。他輕輕一笑,撫上她的臉,“對,在戶口本上,我的配偶一欄將會寫着業茵,但是我娶的人卻是葉繁,這點我心裏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因為你是你,一個月後的那場婚禮將是不存在的,你懂嗎?”

葉繁澀澀地笑了一笑,微微點頭。

是啊,阮閱也告訴過她,其實那天在業家天台上看到她掉下去的時候,不止一個人在狂呼“葉繁”,眼前之人也是叫着她的名字……

沒有死,只是失去了一條腿,卻得來想像不到的幸福生活,也許她該感謝業茵,那個真正消失的女孩……

“你在想什麼?”江惟看出她的失神。

“我在想,如果最後留下來的不是我,而是業茵,她能不能也像如今的我一樣幸福。”

江惟看了她良久,然後垂下眼,握緊她的手。

“也許能,也許不能。”他輕嘆,再次望向她,“我只能確定一點,如果留下來的那個是她,我肯定不能像今天這樣幸福。”他承認,他是自私的。幸運的天平偏向了他這邊,讓他沒有因為曾經的懦弱和遲疑而後悔終生。

傾身上前,他輕輕吻上她的唇,喃喃道:“我愛你,葉繁……”

阮閱從衛生間出來,正看到江惟親吻葉繁的畫面。他頓住腳步,沒有打擾這對戀人,而是悄悄從側門出去,到了外面的院子。

點上一支煙,阮閱笑了。雖然不甘心,可是葉繁在醫院醒來叫的第一個人不是他而江惟,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又輸了。失戀了這麼多年,其實也早習慣了。只要還能一起去看日出就好……他早已學會為葉繁的幸福而妥協。

葉繁半夜醒來,本想翻身接着睡,卻不知怎麼忽然沒有了睡意。等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她才發現原本躺在身邊的人不見了,心裏一下子慌張起來。

“惟?”她低喊。

沒有迴音,她立刻提高聲音再喊:“惟?”

“哎,我在這兒呢!”江惟的聲音從外間傳來,葉繁聽見拖鞋的啪啪聲由遠而近,江惟穿着睡衣奔了過來,看見惶惶然的葉繁,微笑着抱住她,“怎麼突然醒了?”

葉繁有點不好意思,為自己的大驚小怪。她搖了搖頭,問:“你剛才去哪兒了?”房間裏就有洗手間,他跑卧室外去做什麼?還在工作嗎?

“……口渴,喝了點水。”江惟解釋。黑暗中,他額上的冷汗並沒有被葉繁看見,而他急促的心跳也只會被她認為是跑步的原因。

“你還抽了煙?”葉繁聞到淡淡的煙味,而他一向是不抽煙的啊。別不是被阮閱帶壞了吧?

“嗯……做了個噩夢,想定定神。”其實同樣的噩夢三年來他做過無數次,今天卻是第一次被葉繁發現。

“呵呵?做噩夢?”葉繁“撲哧”一聲笑出來,她抬起頭,摸着江惟的臉,果然摸到一頭的汗,“心理醫生,你也會有被噩夢嚇醒而需要香煙定神的時候啊?夢見什麼啦?”

江惟輕輕帶過,“沒什麼……再睡會兒吧,現在離開亮還早着呢。”

“嗯。”葉繁也沒有追問。江惟就在她身邊的事實讓她安心許多,她閉上眼,將頭靠在他的胸前。

江惟在黑暗中望着葉繁的頭頂,無聲地笑了一下。但想到噩夢裏的情景時,他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三年前,懷裏的人兒從天台跌落的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在夢裏重複,每一次驚醒過來,恐懼的心情卻不曾減退半分,只有緊緊地擁抱葉繁才能讓他失措的心漸漸平穩下來。他求助於同行,因為太清楚那些治療方法,所以根本沒用。醫者不自醫,而且,他也認為這是自己應得的懲罰,時刻提醒自己絕對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

“惟,你已經努力過了。業茵的死真的不是你的錯。”

江惟猛地睜開眼,然後低頭,“怎麼,你沒睡着嗎?”

“嗯。”葉繁動了一下,“你是夢見業茵了吧?我隱約聽見你說夢話叫她的名字……”

江惟皺了下眉。他確實也夢見了業茵,說他失信於她,然後跳下……

“惟,我知道你當初對業茵也已經儘力了,不要太苛責自己。”葉繁後來問過江惟,才知道業茵所說的“失信”其實是江惟忘記了原本答應過的看診時間,而且是一連兩次,第一次被原諒,而第二次再想起時,已經晚了。

業茵的衣袋裏雖然還留着他的手機號碼,但是她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信任。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業茵才割開了自己的手腕,而給了葉繁重生的機會。

可是真正讓業茵對所有感情絕望的人,卻是司南和業茵的父母。

“惟……唔!你做什麼?”葉繁還在繼續規勸,卻被江惟一個翻身堵住了嘴唇,她睜大眼,不解地看着他。

“我看你精神很好的樣子,反正我也還睡不着,不如來做點別的事?”江惟低低地笑,細碎的吻漸漸向下,讓葉繁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可是……”葉繁紅着臉,小小地掙扎了一下,“我在跟你說業茵啊……”

“我沒有把她的死當成自己的責任,所以我的噩夢根本不是因為她……難道你小看我的專業度嗎?就算我有心理問題,也絕對是因為你……”江惟撐在葉繁上方,灼熱潮濕的呼吸弄得她脖子痒痒的,連身上的溫度也開始上升——

“葉繁、葉繁、葉繁……”原本的輕鬆調笑慢慢變成深情,他在她耳邊一次次地叫她的名字,百轉千回。

葉繁因這呼喚而感動,也許她能醒來,正是因為她想確認,自己從天台墜下時聽見的呼喊到底是不是他的吧。

“我愛你……”她嘆息似的說。

江惟微笑,“我也愛你,我的夜繁花……”

這愛情始於開始,那個時候,他尚不知道她就是讓他心疼的“葉繁”……也許早在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並將它深深記住的時候,就註定了他的愛情,始於夜繁,也止於夜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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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夜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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