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來，湘兒，吃飯。」
童貫書扶起床上酸軟無力的身軀靠在自己的胸膛，拿起擱在旁邊的熱粥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舀進藍湘的嘴裏，藍湘乖巧的吃着，長期浸淫藥草中的他早就敏銳的察覺到食物中有着加料的東西，但想起加料的人的心情，就感到心底悲哀濃濃的湧上，竟然也就這麼順從着童貫書，任童貫書每天封住他周身大穴，每天喂他吃散功無力的加料餐，還有每天被枷鎖禁錮。
「我吃不下了。」藍湘推開童貫書的手，搖搖頭道。
「你吃得太少，乖，再張口。」童貫書溫柔的哄道。
他抬頭對上童貫書日漸瘦削的臉龐，平靜的說：「你呢？你怎麼不吃？」
「我吃飽了。」童貫書溺愛的用手拂平他耳旁的發絮，「湘兒，聽話，再多吃一些，你吃這麼少，體力怎麼恢復？」
真是睜眼說瞎話。「只要你夜裏少折騰我，不封我大穴，不用你像灌鴨子似的灌我，我鐵定很快就恢復體力。」
童貫書的手臂一緊，「湘兒這是在怪我？」
他閉上眼睛不說話。
童貫書的聲音低低的，「但，我也沒辦法，不這麼做，你就會離開我。」
可是現在這樣又算什麼，抵死折磨，看誰先咽下最後一口氣，剩下的那個人就是贏家嗎？
「傻瓜。」他只能這樣輕嘆。
「是呀！遇上你，我就特別犯傻。」童貫書放下手中的碗，珍寶似的抱着他，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着他的長發。
聽到這樣的話，藍湘的心更加暗沉，思緒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細想他近乎荒謬離奇的人生，有誰像童貫書這麼在乎他，會為了他犯傻？會為了他，做出平常不會做的極端行為？
皇上？不會！在他眼中，他藍湘不過是個控制他弟弟的棋子，還有偶爾興之所至，還可以拿來暖床。
完顏金？也不會！他對他，從一開始就像朋友，隨着友誼的加溫，完顏金竟然沒察覺到他對他的愛意，直到他告白……就算後來，他們真的在皇上睜隻眼，閉隻眼的情況下在一起，他的心裏卻已經有了另一個身影，完顏金給他的，說難聽點，不過是憐憫的愛。
只有童貫書對他是激情的，是無奈的，是縱容的，也是狂野的，雖然知道他們的未來一點都不樂觀，還是拚命的想跟他在一起，甚至愚蠢的用這種「禁錮」的手段。
「湘兒，湘兒？」
他沒想反應，只覺睡意濃濃的襲來，是藥效開始發作了。
只是童貫書這葯從哪裏來的？買來的嗎？童貫書就算真的有錢可以買這些東西用在他身上，但能維持多久？
墮入黑暗前，藍湘模模糊糊的想着。
叩！叩！叩！
敲門的聲音讓藍湘從夢鄉中逐漸的清醒，眨眨跟，看着滿室光明——嗯！天還亮着。那個笨蛋還沒回家，繼續睡。
閉上眼睛，又想模模糊糊的沉入睡夢中。
「你看，這裏沒人住就是沒人住，這下你信了吧？」
是誰……是誰在說話？這聲音好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好像是完顏金。
完顏金？藍湘的眼睛猛地睜大。
「咦！門鎖住了，沒關係，這很好打開的。」就聽砰的一聲，門應聲被撞開，一隻腳出現在他眼前。
他猛地支起上半身，果然看見完顏金佇立在敞開的門扉，並且睜大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
「湘兒，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心一緊，身軀整個乏力的癱回床上，眼睛也悲哀的瞧見那抹跟他相似的身影、類似的臉龐，從完顏金身後好奇的探出頭來……可笑，他因為想找他們被童貫書禁錮起來，沒想到，到最後竟被他們找着，還是用他現在這樣狼狽的模樣迎接他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故意捉弄。
「湘兒，你怎麼了？」完顏金大踏步走進來，一把撈起軟弱無骨的身軀，皺眉的發現他的腳踝竟被套上了類似腳鐐的東西，也沒漏看藍湘微敞的衣襟下那些數量龐大的紅痕斑駁。「這是怎麼回事，是誰這麼大膽敢這樣冒犯你？」他咬牙問，噴怒的氣息顯而易見，就算他們剛翻臉不久，畢竟兩人是從小到大的朋友，打抱不平是一定要的。
「不用你管。」藍湘偏開臉，冷冷回答。
完顏金一愣，氣憤的抓起他的手腕。「都到這個下場了，你還鬧脾氣，你……你的武功呢？」察覺到他腕下不尋常的微弱跳動。
他試圖掙開，「不過暫時被化了，不礙事。」
「不礙事？」完顏金眯着眼，「怎麼會不礙事，你給我老實交代，是誰對你做出這樣下作的事？」
下作？
不知道為什麼，這「下作」兩個字，怎麼聽怎麼不順耳，童貫書對他做的事怎麼可以用下作形容呢！要他說，他會說銷魂比較適合。
「你管得真多。」藍湘嘲諷的把目光轉向佇立在一旁且臉色蒼白的趙徽身上。
「怎麼？對我余情未了？」想要欣賞趙徽臉色刷白的模樣，可是讓他失望了，趙徽果然不愧是當過皇帝的人，喜怒不形於色。
完顏金抓緊他的手腕，「湘兒，都到這當兒了，你還煽風點火。」
他故意媚笑，「怎麼這樣說，我只是想知道實情而已，阿金，你對我真的完全不在乎？」
完顏金翻着白眼，「在乎，我當然在乎，我在乎死了你這個多年好友，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好友？
果然是這個答案，可是好奇怪，他怎麼不感到特別難過或特別生氣，只是有種「果然如此」的頓悟感，他腦袋被童貫書的葯灌出毛病了嗎？
「不滿意，你沒看到我現在很慘嗎？連安慰哄我一下都不肯？你真夠狠心。」藍湘苦笑，凄慘的撇開臉。「我會這樣，都是你害的。」
「湘兒，你怎麼又來了？」完顏金嘆氣，幫他把衣襟攏好。「怎麼到現在還不懂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簡單的擺設，整潔的佈置，顯然經過一番心思，誰會是這個溫柔的綁匪呢？
藍湘翻過身背對着他們，不想看到完顏金體貼的倒杯茶遞給趙徽，還讓他坐在桌邊休息。「你們怎麼會在這裏？」就算他們的腳程再慢，也不該慢到這麼離譜，還「回頭」來巧遇到他現在的樣子。
「遊山玩水。」完顏金回過頭來瞪着他腳踝上的腳鐐皺眉。「那你呢？又怎麼會在這裏？」
他不想回答，突然想到如果童貫書這時候回來瞧見他們，怎麼辦？「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完顏金抱臂在胸的再度走到床前，「湘兒，不要逃避我的問題，說，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藍湘倔強的閉上眼睛，不回答就是不同答。「哼，不干你的事。」
完顏金再度翻白眼，「容我提醒你，不管怎麼樣，你還是金國的皇妃，我的大嫂、我的好友，你發生任何事，我都管得着。」
「哼！說得好聽，這麼多年來，你要是這麼『多事』管我的話，我早就可以脫離皇宮了，哪裏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又何以會看着完顏金跟他人雙棲雙宿。
「湘兒，不要不講理。」
「我就是喜歡不講理，尤其現在更不想講理，」他冷冷道。
「我只是想救你。」完顏金嘆氣，伸手向他腳踝，施力就要把那腳鐐拉開，卻沒料到藍湘腳一蹬。
「不要你救，你帶着他走，走得越遠越好。」他抬頭，怒目瞪着。
完顏金看着他的怒顏好一會兒，然後突然一擊掌，彷彿終於有所領悟。「難道你是心甘情願被搞成這樣的嗎？」他不禁露出曖昧的笑容，「原來如此，我都不知道你喜歡這樣的。」
他的嘴角抽搐，如果全身充滿力量，一定玉爪揮過去行兇。「住口。」
「快說，那個倒霉……不，幸運的男人是誰？」
「滾！」他氣得咬牙切齒。
完顏金咧開嘴，突然興奮道：「難道我猜錯了，是個女的？啊！湘兒，你真有本事呀！」
氣得他快要吐血了……
「是個男的。」竟然忍不住開口。
完顏金厚臉湊上前去，曖昧的問：「真的不需要我幫你脫離那男人的魔掌？」
藍湘不怒反笑，「那可真要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哪！」
砰的一聲！
一干人轉過頭去，就見一些紙包落地，站在門口鐵青着臉的，正是苦主——童貫書。
趙徽這時終於忍不住出聲：「童將軍？」
童貫書沒聽見他的皇上叫喚，只是低喚一聲「湘兒」，迅速奔過去，掠過完顏金，一把把藍湘抱在懷裏，傷心喊道：「你真的這麼狠心要丟下我？」
啊！藍湘好想慘叫，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挑這個時候回來，這下可好了，撞在刀口上，紮實的給人當笑話看。
「喔！閉嘴。」他忍不住呻吟。
完顏金皺眉看着童貫書像的寶貝被搶似的緊緊抱住藍湘，再轉頭望向趙徽。「這是以前你底下的人？」
「他是以前頌國的護國大將軍，不是底下的人。」趙徽靜靜的說，撫平心中的驚訝，再度坐下，拿起杯子慢慢的喝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確定他以前對你沒有任何遐思嗎？以至於他現在把湘兒當作你的替身享受，滿足幻想？」
他的話嚇得趙徽「噗」的一聲，把滿口的茶噴出來。
好不容易把飯菜燒好，童貫書立刻奔回床邊，把卸了腳鐐的藍湘抱在懷中，然後滿懷戒心的抱着他上餐桌，直直迎向支着頭觀察他們舉動的完顏金。
「怎麼？一刻都捨不得分開？」
童貫書不想回答完顏金的問題，只是拿起筷子夾菜想要喂進藍湘嘴中，可是藍湘卻偏開臉。
「我想自己吃。」他不喜歡在「外人」面前顯露出這樣無力的狀態。
童貫書臉色微變，一抹難過閃過臉龐。「你現在還沒有體力……」剩下的話語黯淡的沒入無語中，只是默默的看着藍湘，那神情說有多無助就有多無助。
藍湘暗自嘆口氣，張開口吃下了那筷子的菜。
「哈！原來如此。」完顏金欣然一笑，轉頭看着旁邊規矩坐着，正認真吃飯的趙徽，忍不住也夾了一筷子的青菜送到趙徽嘴邊，擠眉弄眼道：「來，開口，讓我喂你吃。」
趙徽愣了一下，張開嘴巴把他夾的菜吃了進去。
完顏金有點失望，「你一點都不反抗嗎？在你的屬下面前。」
趙徽澄清着一雙眼瞧他，「你希望我反抗嗎？在我的朋友面前。」
完顏金搔搔頭，「你變得越來越不好玩了。」
趙徽低下頭，「人不是用來玩的。」他低語，繼續認真吃飯。
完顏金搖搖頭，看着藍湘不是很樂意，卻又很配合的吃着童貫書夾給他的菜，唉！真是嫉妒呀！「童將軍？」
童貫書就是不理他。
「你想這樣繼續到什麼時候呢？」完顏金繼續開口，「就算本王今日可以當作沒看到你跟湘兒，但湘兒畢竟是本國的皇妃，就算本王不追究，皇上也一定會追查，我皇兄可不會坐視別人說他「連自己的人都管不好」的流言，屆時一定派遣大批人馬追查……現在追緝的人，怕不見得是趙徽，而是湘兒，到時你們若被找到，可怎麼辦？你們有打算嗎？」
童貫書的手僵在半空中，因這一番提醒，心情變得更低沉，臉色更茫然。
「怕不一定是我呢？」藍湘也忍不住開口，「王爺難道不曉得，皇上最討厭旁人說他「連自己的東西都管不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階下囚都被逃走，到時候大批人馬搜到你跟……他，王爺，你打算怎麼辦呢？保全自己，還是救他？」
完顏金笑容瞬間凍結，「湘兒，你這是為你的男人幫腔嗎？」
「唷！王爺，容我提醒你，你也是我的男人之一，我只是在為你着想。」沒忽略腰上猛的一緊，也沒漏看趙徽臉上一抹狼狽，一陣快意湧上，衝動之餘，他繼續說：「王爺，我知道你一向念舊情，無論是他被捉，還是我被捉，你一定都會盡全力相救，對不對？就不知道王爺有什麼妙計可以十全十美？」
完顏金完全沒了笑容，「湘兒果然不愧跟了皇兄這麼久，刁難的功夫真是學了個十足。」
「不敢，怕連一成都不到，跟王爺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哪裏，哪裏，本王哪裏比得上「大嫂」你。」完顏金冷笑。
一字一句都像在刮著童貫書的血肉，一再的提醒他，他的湘兒曾經……屬於別人。
「夠了。」趙徽出聲，眼角餘光沒漏看童貫書的眼眶泛紅。「吃飯，要唇齒槍舌劍，也等吃完飯後。」
「哼！皇上的架式都出來了。」藍湘嘲諷道：「果然比王爺還強哪！真不愧是當過皇帝的。」不爽地看完顏金還當真乖乖吃飯。
「唷！」完顏金也不遑多讓的出口：「果然承歡男人身下多年，講話越來越有娘兒們的味道，像個妒婦一樣。」
啪的一聲！趙徽把筷子重重的往桌子一擱。
「你們果然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講話同樣的酸，怎麼？酸得過癮了嗎？還是不酸個瘡疤出來，絕不罷休？」
「皇上？」童貫書忍不住低低出聲。
趙徽瞄了過去，「童將軍，我有話同你說，你跟我出來。」轉身就要踏向門口。
「我……」完顏金開口。
趙徽轉頭，「王爺，等我一下，我跟朋友說個話就回來，不會跑太遠的，我用性命發誓。」
完顏金想了想，坐回椅子，拿起碗筷夾起那些青菜豆腐，淡然無味的吃了半晌……眼睛沒好氣的瞄向對面。「童貫書，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
童貫書直覺的應了聲是，抱着藍湘就往門口走。
「喂！」完顏金開口，等到童貫書轉身才無奈道：「把湘兒放下吧，你的皇上要同你說話，你帶着他，方便嗎？」
童貫書更緊緊的抱住藍湘，彷彿怕完顏金乘機搶了他的寶貝跑走般，讓完顏金無奈的攤開雙手。「拜託，你的皇上就夠我忙了，我不需要再招惹一個。」
但是童貫書怎麼也不放心，看了看完顏金，還是把藍湘抱得緊緊的。
「書，放下我，我不會走的。」藍湘終於忍不住出聲。
然而他的話卻更加深童貫書心底的不安，怎麼也沒法相信藍湘真的不走……更何況，藍湘一直以來信誓旦旦的宣告着深愛的「安王」正在眼前，說不定，莫名其妙的，乾柴點着了烈火，兩個人便相偕跑了，誰也賠不了他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湘兒。
低下眼瞼，「對不住，我不會放下湘兒的。」說完，抱着他就往外走。
完顏金愣愣的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扉后漸重的夜色中，忍不住的笑開了嘴，好笑的搖頭。「藍湘呀藍湘，算你好狗運，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遇到這麼直的人，也算老天沒有虧待你，你要是聰明就該知道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