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頌國雖然被金國所滅,但幸虧皇室裏頭還有強人,誰都想不到,一向不管政事,每天風花雪月的康王趙亢竟然能在金兵圍攻皇城之下,平安的突破重圍,帶着朝廷的一些舊臣還有士兵到大江之南抵禦金兵南下,並自立為新皇,封前皇趙徽為平安王。這也是為什麼張東、李應一看到藍湘,就稱呼他為王爺的原因。

藍湘食不知味的嚼着童貫書他們獵烤的魚,一雙眼睛冷冷的看着童貫書和他兩個舊友坐在火堆邊,繼續翻烤着李應才剛獵捕回來的兔子。

他覺得真是諷刺,原本以為他會先被自己國內的人找到,然後不得不回皇宮去,結果他竟然先被敵國的人找到,還被誤認為是敵國的那個衰皇帝,也就是他原本恨之入骨的替身,那個把他心愛人奪走的情敵。

原本一想起那個人來就氣得發抖,心就痛得揪緊,不知道是不是這幾日散心的功勞,現在想起完顏金帶着那個替身迫不及待離開他視線時的背影,只是覺得悲傷惆悵。

愛,到底是什麼?

真的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就能慢慢消失的嗎?

還是,他的心……已死?

童貫書說要跟着他一輩子,說要他當他的妻,他這樣的心又能維持多久呢?如果他被捉回皇宮,兩人異地而處,他是否能記得他的誓言,他口中的愛又能持續多久?

看着童貫書面無表情的烤兔子,食慾就更加沒有了。丟下手中的烤魚,只覺一股煩躁在胸豁里亂撞。「童將軍,你過來。」

童貫書放下手中的烤兔,立刻乖乖的走過去,還必恭必敬的低頭。「王爺,有什麼吩咐?」

呵,好險還有腦子配合演出,若不,仍舊習慣叫他湘兒,恐怕立刻就會被這兩個敵兵追殺。

不過,童貫書為何配合演出?是為了不想傷害他的性命?還是不想他的朋友誤會他通敵叛國?

「這魚烤得太難吃,我不想吃烤魚,我想吃清蒸魚。」他眼兒上翹,怎麼樣,他就是故意要為難。

童貫書愣了一下,搔搔頭。「這裏沒鍋子。」

「我不管,我就是想吃清蒸的。」

看着童貫書為難的抓着頭髮,一副不知道該去哪裏生一個鍋子的模樣,才讓藍湘心裏稍稍解氣。

「王爺,你別為難將軍,過幾里就有個村子,晚一點我們經過的時候,再向村民借個廚房。」張東看不過去,走過來幫腔。

藍湘斜眼瞪去,為難童貫書是他的樂趣,有人來妨凝,怎不讓他惱火?

「沒關係,張東,王爺的需求,我來想辦法。」童貫書急忙阻止張東,他有種感覺,他的湘兒越來越不高興了。

「哼!」藍湘從鼻子哼出聲,「張將軍想必認為本王很無理,是吧?」

張東還來不及說話,童貫書就搶着說:「你想太多,他沒那個意思。」

「本王問話,有叫你回答嗎?你這麼多事,替張將軍回話作啥?真那麼閑,那好,我現在突然想吃雛鹿的鹵胸肋,你去給本王弄來。」

「王爺,現在這個時令,哪有雛鹿?」張東又忍不住開口,記憶中的那個前皇沉默寡言,對於政事一向沒有什麼意見,據說在宮中的日常生活也是隨遇而安,怎麼被流放到敵國,就變得這麼挑剔?難道果真如流言,眼前這位「王爺」真的曾經成為敵國安王的禁臠,所以才把他的品味給慣刁了?想到這裏,臉色越發深沉起來。

藍湘才不會管這些,「這是本王該去考慮的嗎?童將軍,你要餓着本王嗎?還不去?」他拔高聲調。

童貫書揩了一把冷汗,用腳底板想也知道他的湘兒是在生氣。向前一步,他的頭垂得更低,「王爺,小的無能,真的沒辦法在今天做到你的要求。」

藍湘二話不說,抬腳就往他的小腿骨蹬去,那力道看起來……可是一點都不馬虎。

「王爺?」張東,李應不敢相信的低呼。

童貫書則是咬牙硬是忍了,反正他是活該。

「真是沒用,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你還當什麼大將軍,你還能為我做什麼事?」他站起來,用手指頭輕蔑的戳着童貫書的胸膛。

童貫書站在原地任他戳着,吭都不吭一聲,連動也不敢動。看在以往的舊部屬眼裏,那口氣怎麼吞得下,畢竟眼前這個人曾經帶領他們浴血沙場,那驍勇的氣勢、萬夫莫敵的姿態都深深令他們景仰,要不是「太上皇」莫名其妙的把他調往京城當個勞什子文官,頌國會那麼輕易就被金國給滅了……不,是削小了嗎?這樣難得的大大將軍,竟被個曾經當過敵國王爺的禁臠無端侮辱,這教他們怎麼不氣憤。

「王爺,你別太過分。」一向少言的李應也出聲了。

藍湘的鼻孔朝向他,「怎麼?你們童將軍都沒說話,你們多話些什麼?童將軍,你倒是說話呀,本王這樣說你,你是甘心受,還是不甘心受?」

童貫書能說什麼,「甘心。」

藍湘挑釁的睨向張東、李應,「聽到沒有?你們童將軍有被虐狂,你們不要打擾他享受,給我滾一邊去,聽到沒有?」說完,反手就給童貫書一個巴掌。

「你不要太過分了。」張東立刻跳出來,擋在童貫書前面,氣頭上什麼禮節也全然不顧了,「你以為你現在還是皇帝嗎?要不是皇上可憐你,你能當王爺嗎?也不過是個供人取樂的男妓。」

「張東?」童貫書厲聲警告。

啪的一聲,伴隨着藍湘毫不留情的巴掌過去賞給張東。

「你!」張東左手捂着臉,右手揚起就想反擊,沒料到卻被身後的童貫書抓住。

藍湘乘機一把揪住張東的衣襟,咬牙切齒。「我是供人取樂的男妓,我是人盡可夫的婊子,我是下賤無恥的男寵,所以我該被輕視、被鄙視,被當作比螞蟻還不如嗎?」再一個巴掌賞給他另一邊的臉頰,「那你就尊貴,你就了不起嗎?你夠了得的,戍守邊疆能戍守到把皇帝拱手讓給敵國的王爺壓,你也夠尊貴,尊貴到比你的皇帝還尊貴,尊貴到你可以動手打你的皇帝,難怪……難怪頌國會亡。哼!」這番話是為了消氣,可不是為那個替身辯解。

狠狠地瞪了一臉複雜、惜言如金的童貫書,藍湘轉過身,也懶得看張東的一臉鐵青,直接走向火堆,踢翻了正在烤的兔子。「本王飽了,上路。」

怎麼樣,現在天大地大,就他最大,凡事他說了算。

「王爺,我們要回金國的京城嗎?」李應帶點提醒意思的問。

好不容易離開那裏,他現在還不想回去。「不,我們往南走,我要到南地去,頌國的新京城。怎麼,你們有意見?」他揚眉。

「可是皇上他……」

藍湘不耐煩的揮揮手,「那又怎麼樣,我想回家有錯嗎?皇帝有意見,到時候讓他親自跟我這個『皇兄』溝通。」

他們到最後果然還是繼續往南走,一路上還是走沒有人煙的山路。

夜裏,藍湘傍着篝火,躺在童貫書細心鋪好的乾草上,就是心煩意亂,難以成眠。閉着眼睛,想着這一路上他對童貫書的刁難一直沒少過,給他的難聽話一句也沒減過,他的反應總是默默忍受,不說一句話,也不反抗他的暴行,這比跟他吵架、打架,更令他不解氣,而且還越來越火大。

童貫書怎麼不像以前那樣,說不過他,就跟他打呀,纏打不過,就壓他呀!對了,多了兩個觀眾,那他不會把這礙眼的兩位給趕跑嗎?趕不走,不會殺了他們……對了,他都忘了,咱們的童貫書大將軍洗心革面,怕見血了。切!裝模作樣,他就不信童貫書要是再上沙場,會連一個敵人都不殺。

總之,就是越想越火大。

難道這童貫書真的要眼睜睜的看着他走進頌國,大搖大擺的當頌國的平安王?如果他真跟那個頌國現在的皇帝趙亢見面,趙亢跟趙徽畢竟是親兄弟,他這個替身會不會被認出來?

到時候,他鐵定死路一條。

童貫書要眼看着他走向死路嗎?

他該不會以為這樣,他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會暴露,他的將軍路就可以走得順遂吧?如果童貫書真這樣想,那可真是大大的錯了,敢欺負他藍湘,他絕對不會讓他好過,做不到讓他生不如死,至少也要做到玉石俱焚。

哼!

正氣憤的想着的同時,就聽到身後有點動靜,他聽到張東壓低了聲音的呼喚。

「童將軍,童將軍,我們借一步說話好嗎?」

以為他已經睡死了,就想講悄悄話嗎?哼,打錯如意算盤了。

藍湘等他們起身走到比較遠的地方,就屏氣凝神,運功讓耳力比平常更增添數倍,他聽到張東先行開口。

「童將軍,這是怎麼回事?王爺的性格變得也實在太多了。」

「是呀!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童將軍,你確定那真的是我們以前的皇上嗎?」

童貫書粗着聲音說:「當然,不然你們以為是誰?」

「童將軍,在我們遇到你之前,我們聽到了一些謠言。」

「什麼謠言?」

「聽說,金國的安王爺跟他的男寵,也就是頌國的前任皇帝跑了,而金國的皇妃也離奇失蹤。」

「那又怎麼樣?」童貫書的聲音更粗了。

「聽說,那個皇妃跟我們的前皇帝長得很像,所以一開始,金國的安王爺把他當成替身,童將軍,此事當真?」

「我……我……我不知道。」

藍湘的雙手緊握,心底暗罵--笨蛋,他們會這麼問,表示他們已經大起疑心了,你這樣回答,只是讓他們更確定他們的疑惑。

「童將軍怎麼可能不知道,在我們之中,你可以算是最接近王爺的人,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以前你不是常說,你相信王爺絕對不是看起來那樣無能嗎?只是時運不濟,那你應該是很了解王爺本性的人,那請問將軍,王爺的本性是怎麼樣?」

「我……我……我覺得,跟現在……差……差不多……」童貫書吶吶的說。

藍湘在心裏暗自啐道--如果他是張東或李應,一定立刻就確定童貫書說謊。這個白痴,連謊話都說得這麼吞吞吐吐,怎麼會有說服力,他這輩子沒撒過謊嗎?

「童將軍,你老實說,這個王爺真的是王爺嗎?他該不會不是王爺而是那個失蹤的皇妃吧?」

「這……這……」

「你怎麼會跟敵國的皇妃在一起?還幫他遮掩,童將軍,你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難不成你通敵叛……」

聲音突然沒有了,只有童貫書的喘息聲益形加大,藍湘正疑惑着,就聽到童貫書的腳步聲飛奔過來,他坐起身,童貫書已然跑到他的面前,那張臉慘白得嚇人。「湘……湘兒,怎麼辦?他們知道了。」

藍湘懶洋洋的看過去,看到月光下,稍遠處的張東、李應的身影定住不動,就知道是童貫書做的好事,說不過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乾脆點穴讓他們定住不動。

「殺了他們。」他說得很輕。

童貫書卻重重跪落下地,「不可以,我……我不能這樣做……」

他也知道童貫書的為難,「我來動手。」站起身,那飛掠的身影哪裏像是完全不會武功的趙徽。

只不過須臾,藍湘就來到張東、李應面前,在他凌厲的十爪要行兇的時候,童貫書險險在他手要落在他們身上之際抓住他的手腕。「不可以。」

藍湘的眼角上揚,淡淡瞥向冷汗涔涔的童貫書。「不殺了他們,他們勢必會把你『通敵叛國』的消息傳揚出去,這樣,不但你這大將軍的位置不保,還要惹上叛國賊的臭名,被眾人辱罵通緝,你願意這樣?」他可沒漏看張東、李應暴凸的雙眼,想必在心裏已經把童貫書貶得一文不值。

「我……我沒有通敵,我沒有叛國。」童貫書堅持的說。

「喔!」藍湘好笑的嘴角上揚,「那請問,我們倆走在一塊,這又算什麼?你能否認我不是他們口中的皇妃嗎?」

童貫書臉色灰敗。

「難道你要把我硬當作你的皇上嗎?」藍湘嘿嘿冷笑兩聲,「這恐怕太晚了,已經有人看出不對勁,再說你也演得太爛了。更何況,就算你想要我演戲,本公子還不願意配合呢!」

「湘兒?」童貫書低低的呼喚,實在煩惱至極。

「不要在外人面前這樣叫我。」藍湘尖着聲音警告。

童貫書拉着他的衣袖,「不要殺他們好不好?」

「不殺他們,我們就要被追殺,你比較喜歡那樣嗎?啊!」他揪着童貫書的耳朵用力一扭。

張東、李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前兩人的相處情況實在曖昧至極,不像敵人,不像朋友,倒像老夫老妻的冤家。兩個人有默契的對看一眼,只覺全身雞皮疙瘩冒了出來……想不到他們偉大英明的童將軍竟然會走上這條路呀!對象還是個大大不得了的人物——敵國的皇妃呀。

童貫書也不反抗,任他扭着,只是低聲好口氣的說:「湘兒,反正我們早就被通緝了,多一路人馬也沒關係呀!」

他的話氣得藍湘一腳踩上他的大腳丫,用力的踩,用力的扭。「去你的沒關係,我不樂意被人追緝,憑什麼我堂堂一個皇妃要這樣東躲西藏?你想偷偷摸摸過日子隨你,但我不奉陪,哼。」說完,轉身就走。

童貫書跟在藍湘後頭,「你要去哪裏?」目光抱歉的向後一瞥,只希望他們倆稍晚自己解了穴道,便可以自行離去,之後,這兩位弟兄想怎麼做,他也沒辦法,現在的他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藍湘沒好氣的用力向前走。「回去。」

「回哪裏去?」

「回我的皇宮。」

童貫書心一驚,急忙擋在他的面前。「你要回皇宮?」

「怎麼?你有意見?」藍湘的頭高高的抬起。

「我很有意見。」童貫書粗着聲音,挺起胸膛。「我不許你回那個臭皇宮。」

「你憑什麼?」藍湘的鼻孔朝向他。

「憑你是我老婆。」聲音如雷貫耳呀,距離不遠的張東、李應要想沒聽到也難。

這邊的藍湘聞言,毫不客氣的戳着童貫書的胸膛,「童貫書,我再次跟你說,我從來就沒承認我是你老婆,你不要以丈夫自居,別以為我們睡了這麼多次,你對我就有什麼權利,告訴你,我藍湘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可以管得了我,就算是你。」

他一把抓住藍湘的縴手,一臉心痛。「湘兒,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藍湘抬頭看着他,驀然愣住,是呀!他當童貫書是什麼?如果當他是陌生人,怎麼會跟着他滿山遍野的跑這麼多日?如果當他是僕人,怎麼會容許他在自己身上一次又一次的放肆?如果當他是敵人,又怎麼會依賴的眷戀他的胸懷,毫無防備的睡在他懷裏一夜又一夜?倘若當他是情人,那……對完顏金的感情又算什麼?這麼輕易就琵琶別抱,改變愛意嗎?

假如是,那他藍湘也真是濫情哪!見一個愛一個。

這麼說,如果他離開了童貫書,又莫名其妙跟某人上了床,是不是也會這樣眷戀上那個人?

想到這裏,怎麼也受不了這樣的自己,他不想……也不願承認自己這麼濫情,也無法接受這麼放蕩的自己。

這真是……情何以堪呀!

「湘兒?」童貫書急切的呼喚。

「夠了,不要叫我。」他掙開童貫書的手,心煩意亂的足一蹬,掠上樹梢,飛馳而去。

「湘兒,等等我。」

*

明月依舊又亮又圓,夜風吹來,涼爽又沁涼,襯着低鳴的蟲叫,真是個如畫之夜,如夢之景呀!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東、李應的穴道自行解開,兩個人伸展着身體,各自默默無言。

「李應,你覺得我們兩個該怎麼辦呢?」張東終於開口,對剛剛目睹還有親耳聽到的一切仍然不敢相信——他們的大將軍頭殼壞掉了,竟然把敵國的男皇妃當老婆追。

「我覺得……我們去金國的京城吧?去探查看看太上皇的情況,還有王爺的下落。」李東沉着一張臉。

「可是剛剛的童將軍他……」

「什麼童將軍?我們有遇上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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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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