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沖開身上的穴道,藍湘抬頭往上看。這個膽敢抱着他睡大覺的男人,也不想想他們兩個的身分,從出生算到現在,他們怎麼算都是敵人哪!既然是敵人,無論他們兩個有什麼樣的「過節」,都不該毫無防範的就這麼抱着他睡在大樹下,更別說他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他是個習武之人,也不是什麼善人,而他這個「大將軍」還這麼放心的把他抱在懷裏睡,難道就不怕他偷襲?不怕他殺害他?

還是,他在等他有所動作?

這個答案很快就知道了,反掌折上,他迅速的點了童貫書的穴道。在月光下看着童貫書驚訝大睜的眼,藍湘馬上知道這個童貫書真的是放心大膽的摟着他睡覺,單純的睡覺,沒多想什麼。

這讓他心中一角似乎隱隱的蠢動着。

「你膽子還真大,篤定我心軟不敢殺了你嗎?」藍湘笑道,食指輕勾童貫書的下巴,故意用力讓纖長的指甲陷進他臉上的肌膚里,但童貫書臉色變都沒變。藍湘危險的瞇起眼睛湊近他的臉龐。「睡得倒香,是小瞧我,還是高估了你自己?」

「你想要做什麼?」童貫書問,口氣很是平靜。

他的反應讓藍湘心中的氣不打一處來。「你說呢?」

「我不知道。」

也真巧呢!他也不知道他接下來要怎麼做,撐起身子,翻了個白眼看天上明月圓圓,沒有什麼靈感要對童貫書這個頭腦簡單的傢伙做什麼,只好低頭看他毫無畏懼的大臉--真是礙眼。

「你不怕?」

「怕什麼?」

「怕我呀!」

「為何要怕你?」

「我可不是什麼好人,我會害你。」他故意伸展五隻形同兇器的手指,「我最厲害的功夫就是五爪,這雙手可以輕而易舉的把你的心從你的身體裏挖出來,你該怕的。」藍湘斜眼看他,可是依然沒有從童貫書的臉上看到什麼懼怕的表情。他表現得不夠逼真嗎?

「你要我的心幹嘛?」童貫書愣愣的問。

藍湘頭一偏,還真想不出個具有說服力的答案,「好玩。」

「你真的要這麼做?」

藍湘抬頭看明月。

「那你就動手吧,我這條命是你的,只是……可不可以等我找到皇上……」

伸指點了童貫書的啞穴,「吵死了,什麼你的皇上,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聽了就心煩,到底是你的皇上重要還是我……」戛然止住,天,他到底在說什麼?他幹什麼要跟那個替身比?他氣得狠狠地瞪着童貫書。「總之不許你在我面前提到他。」

被點啞穴的童貫書只能苦笑的看着他,哪能再吐出一個字來。

心煩意亂的站起來,藍湘攏了攏身上的衣服,這是童貫書去村子裏「借」來的衣服,料子普通,簡潔樸素,光看樣式就知道是儒衫,想必原來的主人是個讀書人。

低頭看看童貫書,他仍舊一身原先的勁裝打扮,想到之前他死活也不肯脫褲子,還跟自己扭打起來,這時突然有個主意從腦海掠過,藍湘不懷好意的低頭。「我讓你瞧瞧我五爪的厲害。」說著,他矮下身子,迅速的把童貫書的褲子扒了下來,然後拿起童貫書的褲子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不給我是不是?那你也別想穿。」說完,把褲子往空中一拋,再下來時,十爪亂舞,一條好端端的褲子隨即變成碎屑伴着晨風四處飛揚。

童貫書啞然看着,心情很複雜,表情也很複雜。

逞凶完畢的藍湘扠着腰,低頭瞧着他,臉上有着得意的滿足。「這下子我倒好奇了。是你先解了穴道,還是你先被人看到?那場面一定很有趣。」他拍拍手,歡心鼓舞起來。「如果有緣再見,你可要告訴我答案喔!」

他可不打算留下來看好戲,開玩笑,等童貫書解開穴道,他還有離開的機會嗎?

當然要趁這個時候離開,免得又被童貫書纏上。

他揮揮手,「不用太想我,再見。」輕鬆的哼着歌曲,他迎向曙光,踏上旅程,連頭也不回。

*

路上,因為知道他的「面相」正被通緝,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特地就着一些山野里找得到的材料,把自己的臉弄皺,再貼上半邊臉的傷疤,遠遠看起來就像是嚴重顏面傷殘。

憑着這張臉,一路嚇到不少人,他暢行無阻的走過田野,行過山丘,穿過森林……迎着夕陽,他就着石頭坐下休息,四周除了風聲就沒有其它的聲響,說來他也是貴族出生,從小到大,哪天不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做了皇上的男妃之後,供他使喚的人更多了,及至回到北國,甚至進駐安王府,聽他吩咐行事的從沒少過,也就是說,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行走天涯,完全沒人在身邊伺候。

肚子餓得咕咕叫,藍湘摸了摸肚皮,不是不知道怎麼獵食生火,以前跟完顏金出遊的時候,他就曾為了完顏金親自生火烤肉,為的是想看完顏金吃着他親自烤的肉的滿足表情,那個時候,為了完顏金,要他做什麼都甘願。

可是現在,完顏金跑了,生火烤肉……也看不到他大快朵頤的滿足表情,唯一的功能是餵飽自己的肚皮,但是這個理由卻給不了自己多大的動力,像往常一樣,他決定忽略飢餓,只是看着夕陽發獃,腦袋裏想着也是一樣的夕陽,草原上,火紅紅的夕陽,那個時候,他騎在馬上追着馳騁的另外一匹馬,馬上是他怎麼也忘不了的身影,完顏金總是爽朗的叫着--

湘兒,湘兒,來追我,追上了,我允你一件事。

為了那件事,他多麼努力的想要追上完顏金,為的只是想追上他后,要求他--對待我就像對待你的妻子那樣好嗎?

可他連那樣的話都說不出口,完顏金放水般的讓他追上,朗笑着問他要什麼的時候,他竟然……竟然囁嚅的說--

我要……我要……你手上的馬鞭。

多可笑,那時候說不出來……等到後來大錯鑄成,他再怎麼說,也都無濟於事了。

手一抹,滿臉濡濕,回過神來,已是滿天的昏暗,不管這許多,他倒在石頭上,閉目就睡,就算鼻子裏依稀聞到烤肉香也不想睜開眼睛,反正他餓不死的,他只煩惱自己睡不着。伸手從袖袋裏拿出個布包放在鼻端聞了聞,那是他在製作「易容」的藥材時順便做下的「睡鄉」,為的就是讓自己能迅速的一夜無夢到天明。

他不想夢見什麼,也什麼都不想夢。

果然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過來,藍湘不意外自己枕在鋪好的乾草上,不意外臨時床榻旁,有着用葉子包好的烤肉,他揚揚眉,慢條斯理的坐起來,拿起那些烤肉一點一點的吃着,一邊奇怪的自言自語。

「老天真是待我不薄,連我落難荒野,都會派『猴子』送東西給我吃,我真的是天生富貴命。」說著說著,還會自嘲的輕笑起來。

悠哉的吃完,自在的站起身拍拍手,藍湘沒心沒肺的繼續往前走……送上門的東西不吃白不吃,他可沒有開口要求過一句,是那個莽夫一直送上門來,還不現身,不出聲音,真是不明白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這樣偷偷摸摸很有趣嗎?想到這裏,他注意觀察前後左右,還真的一點都發覺不出來他藏在哪裏呢!那個莽夫的功夫果然比他高,要是真動起手來,或許不用幾招,他就會被制伏,越想手越癢……

總之,童貫書既然不現身不出聲,他就當作真的是老天派無影猴來照顧他好了。

走着走着,總覺得自己是越來越偏離人群了,距離上次經過村落,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情,很少出外的他對周遭的環境本來就很陌生,所以一路走來,表情始終如一,但是現在他的表情卻慢慢的變了,因為他覺得他識得這裏,腳步不由自主的變快,記憶中的景象迅速的清晰起來……這裏,就是這裏嗎?

藍湘的腳步飛奔,撥開草叢,彷彿有所感的往某個方向奔去,氣息急促,臉頰通紅,他撥開最後一叢草,看到的就是其後蒸氣氤氳的水池,是的,就是這裏,就是在這裏,他第一次對完顏金說喜歡,也是在這裏,完顏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然後完顏金擁抱他,緊緊的抱着他,流淚的問他為什麼,為什麼成為他皇兄的妃子?

錯,錯,錯,一時做錯,終生皆悔。

一腳踏進溫泉,淚流滿面的藍湘撲向水面,讓整個人沒入水裏,感覺溫暖的泉水從四周向他湧來,整個包圍着他,但是慰藉不了他冰冷的心……從許多年前做錯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不可挽回了,就註定了今天他被拋棄的命運。

從池子裏站起身,他絕望的眼眸看着藍空,絲毫不察他的偽裝因為泉水的洗滌已經消失殆盡,此刻敞露在陽光下的,是他原本姣好白皙的臉龐。

驀地,一聲響亮的口哨聲響起。

藍湘轉頭瞧過去,滿臉淚,抑或是溫泉水也未可知,水霧朦朧中,他看見兩個華衣打扮的男子驚艷般的在岸上直盯着他。

「小美人,你是在凈身,還是在哭?」其中一人大膽的開口詢問。

小美人?他們稱他美人呢!

藍湘緩緩的朝他們走去,臉上淚依然不止,他哽咽的問:「我,真的美嗎?」

「美,真的很美。」華衣打扮的公子贊聲不絕。

藍湘撫着自己的臉頰,滑過自己的頸項,看到男人們那吞口水的急色模樣,他知道了自己此刻有多嫵媚。「比你們見過的女人都還要美嗎?」

「當然,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藍湘笑得十分凄美。「既然我這麼美,那麼你們想不想要我?」

「想。」兩人異口同聲哪!

藍湘拉開衣襟,露出雪白的香肩,現出稀薄的胸膛還有那兩顆引人遐想的紅珠。「想到為我做任何事都可以嗎?」

左邊那位公子已經等不及了,直接撲進泉水裏,大步朝他走去。「美人,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成為我的人。」

另外一個也搶進水裏,不甘示弱的叫道:「美人,只要你跟着我,富貴榮華都隨你,天下奇珍我也會為你弄來。」

他仍是笑着,冷笑,凄艷的笑。

是呀!他是怎樣的人,這麼多人戀着他、愛着他,願為他做盡一切,他又何必為那不識相的完顏金傷心流淚,失魂落魄的,讓這些愛戀他的人為他爭個死去活來多好,何必去強爭完顏金那殘缺的憐愛,然後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是呀!他何必去扮演那個可憐人。

最可憐的人不是他,絕對不是他。

「好呀!但是我只能跟你們其中一個,你們之中誰比較強呢?」藍湘媚笑着,嬌艷的姿態在泉水的烘托下更增熱度。

兩個華衣公子面面相覷,表情是誰也不讓誰。

「表弟,這美人是我先看上的,你應該退讓。」

「表哥,在愛的領域裏,沒有先來先到的道理,只有誰愛得比較深而已。」

這話聽了不順耳,藍湘不是很愉快的轉向身為表哥的那位公子。「這位公子,相信你愛我愛得比令表弟還深吧?」

「當然。」

「那麼……為了表現你有多愛我,我相信你絕對不會介意把你的表弟給殺了,對不對?」後面三個字的嗓音柔之又柔,帶着許多的誘哄。

「當然……」那華衣公子一臉陶醉。

「表哥,你真要殺我?」另一個公子可是滿臉驚悚。

呵,在愛情的誘惑下,親人算得了什麼,藍湘嘲弄的看着那個表弟。「在愛情的領域裏,還有理智存在嗎?」轉而媚笑看向那表哥,「公子,只要你殺了你的表弟,我就是你的,還不動手。」面對着那位表哥的猶豫,藍湘面露不耐煩。「快呀!你還在猶豫什麼?殺了他,我就是你的了……快,殺了他……」

那位表哥轉向表弟,臉色變了又變,開口的聲音也是顫抖的。「表弟,我……」

「表哥,你真要殺了我?為了一個在路上遇到的浪蕩男子?表哥,你忘了嗎?我們還有大好前程,我們還要進京赴試,你家鄉里還有一個痴痴等着你的未婚妻……表哥,想想你的家人,想想姨媽,想想你的未來呀……表哥!」

在表弟的聲聲勸解下,表哥的臉色漸漸恢復平穩,那急色的表情竟然也消失了,最終則是轉過頭來面對藍湘。

「公子,不好意思,我不能照着你的話做,就當作我們不曾相識吧!」說完,轉身往岸邊走,連同他的表弟。

藍湘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們的背影,不敢置信他們前一刻還表現得那麼迷戀他,后一刻就不要他了。

看看現在的他,幾乎裸露了整個身軀,結果什麼也沒撈到,只有尷尬足以形容他目前的處境,不,這豈止是尷尬,簡直是狼狽,根本就是不堪。

他怎麼能忍受……怎麼能忍受這種莫大的屈辱。

「好,你們不要我……你們統統不要我……那……那……那你們就去死好了。」藍湘驀然大吼,從水裏蹬出來,蜻蜓點水般的飛掠向他們,可以稱作武器的十指凌厲的伸向這對錶兄弟的身後,而這對錶兄弟還兀自不知的往前走。

「小心!」一聲雷吼不知從哪裏響起,震動池邊的草木。

這對錶兄弟抬頭尋找來源,一點都沒發覺身後的危機,此時一截樹榦迅速的飛向他們的身後,擋掉了藍湘進擊的攻勢,然後一個龐然身影從草叢竄出,擋在藍湘的面前,一邊跟他過招,一邊跟後頭嚇傻的表兄弟叫道:「快走,如果你們還不想死的話。」

「童貫書,你走開,不准你擋我。」藍湘氣極的叫囂,手腳不減凌厲攻勢。

童貫書從容應對。「除非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非常冷靜,你說,我哪裏不冷靜了?」他叫,他吼,他一掌接着一掌住童貫書無情的打去。

童貫書很冷靜的接招,「你全身都不冷靜。」

「胡說八道。」藍湘尖銳的叫喊着,用盡全力的進攻,把整個溫泉的池子弄得幾乎沸騰起來。

那對錶兄弟目瞪口呆,稍稍一回過神,就相偕連滾帶爬的逃了。

留下的兩人還在混戰中,藍湘是一貫的胡打瞎打,下手可沒留情,完全卯足了勁;而童貫書是刻意的相讓,一直閃避,藍湘一番蠻打下來,只覺得他是在打一團不會還手的棉被似的,越打越沒趣,自己也相對的越沒力,幾百個回合下來,他終於受不了。

「混帳!」手捂着胸不住的喘息,藍湘瞪着站在眼前三尺,臉不紅氣不喘的男人。「你……你這時候……冒出來……湊………湊什麼熱鬧?」不是喜歡躲嗎?要躲就躲個徹底點,幹嘛突然冒出來。

「你不該殺人。」

「我高興殺誰就殺誰。」藍湘不屑的哼道。

童貫書皺起眉頭,「這是不對的。」

「哈!」藍湘譏笑道:「童大將軍,你認為殺人是不對的,那我問你,你在沙場是怎麼殺敵的?別告訴我,你一個人都沒殺過,你說給小孩聽,小孩都不會信的。」

童貫書的眉頭皺得更深,「那不一樣,那是打仗。」

「一樣,都一樣,人生哪一天不是在打仗。我問你,童大將軍,你作啥阻止我?我國的人少一個,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為啥阻止?」

這個問題對童貫書來說有點複雜,他原先的想法很簡單。「我不想看到你殺人。」

藍湘愣了一下,「為什麼?」

「我不想看到你難過。」

「我難過?」藍湘呵呵低笑起來,「我怎麼會難過呢?殺幾個人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童貫書可不這麼認為,「那你為什麼每天晚上都在哭?」

「我哪有在哭。」藍湘的聲音陡然提高。

「你晚上睡覺都在流淚。」童貫書直述自己所見。

藍湘凄厲的辯解:「那是露水。」

童貫書頓了頓,老半天才說:「我不傻。」

「你只是很鈍。」藍湘氣急敗壞的說,想拿個東西丟過去,左看右看,前瞧后瞧……咦?這溫泉池已經……面目全非,在他剛剛跟童貫書纏鬥的過程中,已經不知不覺把這個地方給毀了,再也不見記憶中的樣子。

「哈!哈!哈!」藍湘大笑起來,這樣甚好……甚好……毀了這個地方,把他的回憶也給抹了,極好,極好。

「湘兒?」童貫書擔憂的呼喚。

何不再毀個更徹底呢?這樣說不定心裏的那個痛可以徹底的消失?

他瞥眼向童貫書一睨,伸手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你……會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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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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