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連靜卿以為嚴焱天會像昨天晚上一樣大發雷霆,但是他沒有,只是坐在沙發上冷冷的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一動也不敢動,好像自己做了多大的錯事。她緊張的吞咽着口水,寧願他對她大吼大叫、狠話威脅,這樣她比較容易了解他在想什麼。

「你……在生氣?」她小心翼翼的問。

嚴焱天還是不說話地看着她,神色凝重。

她異常的緊張,拚命想辦法緩和氣氛,卻偏偏什麼也想不到,只好無措的絞着手指,坐立難安地離他遠遠的。「你可不可以……說說話?」

嚴焱天無奈地開口:「我以為只要給妳時間,妳會習慣我。」

她是習慣了,習慣他抱着她睡覺,習慣他老是出其不意的偷偷來到她的身後擁住她,令人臉紅的吻她,也習慣在他面前穿着幾乎透明的睡衣,讓他親手脫下……因為他,她習慣了好多好多以前不曾擁有過的習慣。

「或許時間真的讓妳改變了,但是卻怎麼也改變不了我在妳心目中的地位,對不對?」他嚴厲質問。

「什……什麼?」她膽戰心驚,不明白他所指的改變是什麼。

「縱然我為妳做再多也沒有用,因為我終究不過是一個歹徒,一個危害社會、危害人群的壞人。妳說,我有沒有說錯?」

基本上,應該大部分都對,就是因為這樣才糟糕,她根本想不到什麼話語來反駁他,所以只能臉色蒼白的低着頭,拚命地思索。

「好,很好,我終於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剩下的話,他不想說,說出來只會讓自己更加可憐。

不想讓自己失去更多的自尊,他站了起來。

「你想去哪裏?」連靜卿連忙開口。

「還能夠去哪裏,當然是去……討債。」他嘲弄地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嚴焱天這一走,就是三天。

不回來還不打緊,他卻下令要大條和大頭虱絕口不提他的行蹤,害她每天患得患失,像遊魂般的洗衣煮飯,閑閑沒事亂打掃。

如果是以前,還有工作讓她轉移目標,得到成就感;但現在,她只覺得關在這個屋子裏頭,她快要發瘋了。

「我要出去。」連靜卿終於下定決心跟大條、大頭虱要求。

他們兩個愣了一下,馬上拿出行動電話撥給嚴焱天。

她看着大頭虱跟嚴焱天講話,不由得想到,搬到這裏住到現在,她連嚴焱天行動電話的號碼都不知道。

她向大條要他的電話號碼,但大條卻很遺憾的告訴她:「連姊,要是妳早點開竅的話就好了,現在只怕太晚,要了也沒有用。」

太晚?她不明白,正要再問,大頭虱已經掛掉電話,轉述嚴焱天的命令:「社長說妳可以出去,但只能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在車子慢慢抵達目的地后,她也逐漸憶起。

這附近她認識的,這裏是她大學時候租賃的地方,那個時候她的父母因為空難事件死亡,原先以為她的世界也會跟着毀滅,但是老天保佑,父母的保險金給了她優渥的生活保障,她才能夠在這麼優雅的地區租屋當一個「學生貴族」。

那時候的她想要買什麼就買什麼,壓根兒沒想到這個世界還有其他窮苦受創的孩子,直到遇見了那個瘦弱的少年。

那個寒冷的冬夜,細雨紛紛落下,她撐着傘,提着剛從巷子口買回來的炒麵,小菜,要回自己舒服的窩好好享受的時候,她眼角瞥見鮮少會有人經過的橋上佇立了一個孤獨的身影。

她原先想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就定的,但走了幾步,她岡頭看着那孤單佇立在橋上的少年,在那個時候,她有一種感覺,那個瘦弱的少年不想活了。

而當年少年佇立的那座橋,如今就在她所搭乘的車窗外往後移過,她愣愣的看書。

當年她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勇氣把那少年死拖活拉的從橋上拉了下來。

她還記得那少年憤恨的向她叫罵:「他媽的,妳管什麼閑事?我要找閻羅王聊天礙着妳了嗎?」

那時候,讓她放不下的是那表情兇惡的少年眼中的絕望,彷佛這個世界拋棄了他,他沒有什麼好眷戀的。

她還記得那個少年,雖然長相兇狠,但是長得很瘦弱,那雙纖細的手腕還被她握在手中,讓她拉着。

「說什麼傻話!與其去陪閻羅王聊天,不如陪我吃飯。」她就這麼強行的將他拉到自己屋子裏去。

嚴焱天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疑問涌了上來,也中斷了她的回憶,她看向前座的大條和大頭虱,「你們社長怎麼知道這裏的?難道他調查過我?」

大條和大頭虱沒有回應她,只是從後照鏡看着她莫名其妙地搖頭。

當他們將車子停在她以前租賃的屋子前,連靜卿心底不禁有些毛毛的,尤其是看到他們竟然從門口的花盆下拿出鑰匙開門時,她心裏恐慌到極點。

「這樣不好吧?這裏畢竟是別人的房子,你們這樣做是擅闖他人住宅。」或許對他們這些古惑仔來說這種事做多了,但她可不,她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要進去你們自己進去。」她不奉陪。

「這裏已經被社長買下了。」

買了?

她訝異的張大口,不明白嚴焱天買下這個地方做什麼?他有錢,應該去買千萬毫宅,買個小小的套房作啥?他打算做租賃的生意嗎?

「連姊,從今以後,這裏就是妳的家。」

什麼?

還搞不清楚望狀況,她就被大條和大頭虱推了進去,令人訝異的,匣子裏的擺設竟跟當年她畢業搬走時差不多,讓人緬懷的陽台和書桌,在這裏,她度過了無數晨昏。

環視周遭,只見電視前的一張小几上頭放置着兩份文件,她感到突兀。

「這是什麼?」她走了過去,拿起來翻了翻,大路瀏覽一下,越翻臉色越顯怪異。

這是契約書,上頭寫着她與嚴焱天的契約關係即日起終止,從此以後嚴焱天不得再以償債為由要求她做任何事。

這應該是讓她雀躍的好消息,但她卻感到心……寒透了,她望向大條和大頭虱。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大條和大頭虱只是遺憾的看着她。

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只是腿軟的癱坐在地,不解的喃喃自語。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他這樣不是很吃虧嗎?」

「連姊還是想不起來嗎?」大頭虱很失望的看着她。

她真的不知道他們想要她想起來的是什麼。

「算了,不要勉強連姊。」大條阻止大頭虱,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

「這是五十萬的即期支票,是社長給妳到就職這段時間的生活費。」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遞到她面前的支票,那上頭還有他龍飛鳳舞的簽名。

「連姊,從今以後,好好過妳自己想要過的日子吧!」說完,大條和大頭虱轉身往外走。

什麼意思?

「站住。」她叫住想要離開的兩人,「你們社長打算拋棄我?」這是她所能想到的答案。

「是妳先拋棄他的。」大條控訴。

她哪有?連靜卿哀怨的想。

「既然連姊怎麼樣都無法愛上社長,社長也只能夠放棄了。」大頭虱一嘆,拉了大條就走。

愛?愛嚴焱天?

這幾個字筆畫雖多,但加起來的感覺卻更加沉重,她在屋子裏恍恍惚惚的想,嚴焱天再怎麼樣,也算是個不學無術的人,自己怎麼能夠愛上這樣的人,更何況是為他生小孩,讓孩子幫他討債放高利貸,讓窮苦的人更痛苦?

怎麼樣,她都做不到!

想到了這裏,她就有種覺悟,自己必須放開,不再去想他,自己得重新開始生活;但想得雖然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

當連靜卿在電視前那張小茶几進食時,腦子裏竟然想到和嚴焱天同居的日子,她也是同樣孤單的吃着自己做的料理,除了那一次,她包了水餃他有捧場之外,他似乎都沒有和她用過餐。

淚水不禁在眼眶中打轉,她實在不願意相信他就這麼離開她。沒有道理,三千多萬不是一個小數目,一向對錢特別在意的他,怎麼會這麼輕易的放她離開?

但是,如果是其他人的決定把她送到這個地方,以他的厲害,沒有本事會不知道;應該早在她之前,就知道大條和大頭虱會帶她來這裏了吧?

帶着這樣的信念,她頻頻望向門口,等待可能是他來到的腳步聲……但沒有,他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破門而來。

帶着遺憾,她蒙上被子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或許明天睡起,會發現自己仍然在那棟有他的屋子裏。

但連靜卿沒有回去,只是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回到了大學時候,住在這個屋子裏時,與那個少年同居的記憶。少年年紀雖然輕,體型瘦薄,但個性卻是非常嚴肅,當她救了他的第一個黎明醒來,就見他蹲在陽台,看着灰濛濛的天空。

「我這個人不喜歡欠人人情,妳喜歡什麼,跟我說,我以後幫妳買。」

她摸摸那張原本強裝堅強的臉龐,「我可不可以跟你再吃頓飯?我爸媽死了,我很想要一個人陪我吃飯。」這麼說的目的當然不是要他陪她吃飯,只是一個不希望他離開的借口。

他年紀輕輕,卻彷佛知道她複雜的心情,尷尬的紅着臉大叫:「知道了,妳去上課!我等妳回來。」

然後,他似乎在她去上課的時候,幫她的屋子整理乾淨;而她為了他,順便在回家的路上買了豐盛的食材。

那年聖誕節,她跟他一起度過,她送給他一條圍巾,「希望你從今以後感到溫暖,一切順利。」

他送給她的,是他利用空閑用菜刀雕塑的一個天使,他還害羞的告訴她:「希望妳的未來可以像妳所說的那麼順利,如果妳口中的神真的存在的話,我願意相信,相信未來我會反過來成為妳的依靠,拯救妳;如果真的有妳說的神存在的話。」

直到某日,他收拾了行囊打算離開,她慌張的拉住他的手臂。

「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開創我的未來,我總不能一輩子依靠妳吧?」

她的確不介意他依靠着她,但他卻很在乎,甚至朝她咆哮。

「如果要我一輩子讓妳養,我寧願現在就去死。」

那張倔強的臉龐仍深刻印在她腦海,甚至和現在她遇見的嚴焱天的臉龐重迭。

他們的感覺很像,那張兇惡的臉龐也很相似,但唯一證明他們不是同一個人的證據就是兩個人完全不一樣的身材,他瘦弱,但嚴焱天壯碩;雖然他們擁有相似的臉龐,但她相信他們還是不一樣的人。因為當初那個她救下的少年,絕對不會對她這麼惡劣。

記得當年她問起他的名字時,他紅着臉回答:「我姓顏……」

「你說什麼?」

「我姓顏……」夢中的聲音很模糊。

「你可不可以說大聲一點?」連靜卿大聲的要求。

但他回答的聲音還是很小聲:「我姓顏……」

「顏什麼?」

「顏……」

「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夢中他的回答彷佛被風吹散般,無論她想怎麼樣集中精神聽清楚,還是沒有辦法做到。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連靜卿猛然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不知道為了什麼,只記得,手中彷佛有他纖弱手腕的觸感,卻再也記不得更多有關他的記憶;只記得,自他離開了以後,她選擇轉系並且延緩一年畢業,記得自己的心從此改變,從漠不關心這個社會變成了以當社工為己任的人。

為了什麼?她恍恍惚惚的記不清。

連靜卿擦拭着額頭上的冷汗,喘息沉重,腦海里不斷地把嚴焱天和記憶中的少年重迭,他們的確有很多相似之處,但是不可能,那少年那麼瘦弱,怎麼可能有嚴焱天現在的壯碩?

但或許也不是那麼百分之百的不可能,或許他經過了名師教導,練壯身子骨也說不一定;況且普天之下,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相似的?

很難吧!

為何自己從來不曾發覺?為何自己不願意發現?

不知道,她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眩痛,等她醒來后,一定要親自調查,確實的回想。帶着這樣的決心,她又縮回了被窩,迷迷糊糊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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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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