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這下可好。你對阿苗的指引不周全,害得她只記得要報復。你幹嘛不把最後一段也告訴她呢?”

“誰教她惹我生氣!放心吧,她只是想跟傅強賭口氣。沒有愛哪來的恨?問題不大

。如今她已有感應,難說什麼時候她就能感應出最後一段了。”

“我比較擔心傅強,他的記憶都是片斷的,沒有前後次序的,很痛苦耶。真不知阿苗要折磨他到幾時。”

的確,擁有連貫記憶的阿苗唯一不知道的是:霍沈北並沒跟闊兒過一輩子。他很快就從軍去了,走之前註銷了與闊兒的夫妻關係,而闊兒要他對所有人隱瞞此事。他知道她怕霍沈南知情之後,會做出對不起小蘿蔔的事,於是答應了她。豈料他在一年後由部隊返鄉探親時,發現闊兒已離家月余;原來她騙霍沈南和小蘿蔔說自己要去探望霍沈北,其實是打算永遠的離開。小蘿蔔在聽了霍沈北娓娓道出自己和闊兒不堪重提的夫妻關係之後,放心大膽地抖出她和霍沈南也只有夫妻之名的事實。

痛心疾首的霍沈南在知道真相之後,四處找闊兒去了--

“農場上暗潮洶湧,你真的一點不思收拾殘局?”

“讓他們自己去收拾吧,我已仁至義盡。”

“虎頭蛇尾!又想看好戲了對不?”

“太平盛世里談情說愛到底是比戰亂年代要輕鬆一些,他們會有好結局的。”

傅強簽了所有文件,把一切還給阿苗。這以後,他經常在工人下工后,要大家陪他上鎮裏去喝酒。

空中雷電交加,夜幕低垂中,阿苗離開窗口,試着控制心中因暴風雨即將來臨而產生的恐懼。上一次暴風雨中,她在傅強懷裏安然度過,而此刻,沒有一雙堅實的臂膀等着給她安全感。

又一聲巨響,閃電點亮了她的房間,她不禁跳起,大聲尖叫。恢復視覺后,她走回窗前,剛才的雷像是打到了什麼東西,她看見不遠處燃起火苗。

鵝舍着火了。整座農場只剩她一人,儘管恐慌持續增加,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傅強的心血化為灰燼,毫不猶豫地,她沖向火光。

只有一間鵝舍着火,濃煙密佈,她嗆咳着着打開門讓鵝群逃命,,顯然鵝的智商不夠,只會拍打翅膀,卻不知要趕緊逃命,她只好先脫下外衣,捂住口鼻,沖入煙霧中趕鵝出門。

剛趕回農場的傅強驚見一群亂竄的鵝,跑近之後才看清那個害怕暴風雨的人。

“你……你怎麼敢跑出來?”他一把抓住她,將她拖離燃燒中的農舍,焦急地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我剛救出你那群獃頭鵝。”她一吼,把眼淚都吼出來了,甩掉他的手,自己抹淚,卻抹出一臉煙灰。

“快,我們先跑到倉庫去躲雨。”他又拉住她的手,拖着一起跑。

“你不先滅火嗎?”

“這麼大的雨還怕澆不熄火嗎?”

破舊倉庫里,阿苗倒在一堆乾草上,傅強脫掉自己的外衣,包住她的身體,屬於他的氣息蓋過了煙薰味,她偷偷地吸了口氣。

“你喝酒了對不對?”她怒問,“花天酒地哪有這麼早回來的?你不會在外過夜嗎?回來幹嘛?”

“我是喝了點酒,還來不及花就被閃電催了回來,因為我知道你最怕這種天氣。”說著他就不客氣地擁住她,她只掙扎了一下就順從地偎緊了她。

“這陣子你白天都往外跑,幹什麼去了。”既然冷戰已結束,他索性把關心表現出來。

“去孤兒院裏打雜,豐富一下生命,免得有人覺得我活得沒有意義。”

孤兒院?霍比南在孤兒院裏找到了闊兒--

歷盡千辛萬苦,他終於在一所孤兒院裏見到她了。

“三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所以才不辭辛勞地來看我一趟吧?

你看見了嗎?我很很好,還能為孤兒們做點事,不是每個孤兒都能像我這麼幸運,能在另一個溫暖的家庭里長大。“他擁她入懷,卻是被她硬推開了。

“別這樣,三哥,我已是修女。”

“修女?修女是什麼?”

“上帝的女兒。”

他破天荒地開口求人,在一名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他見到了院長--美籍修士瑪格麗特女士,她能說華語,見他態度真誠,又是容修女的哥哥,於是同意讓他一路護送闊兒和幾名孤兒到大後方去。

他不善罷地又請教了院長,修女是什麼,當然,人家也仔細地解釋給他聽了--

“阿苗,我不准你再到孤兒院去!我不準!你聽清楚沒有?”

雙頰忽地被他用力一捏,她疼得要死,又氣得要命,揪掉他的魔掌,她忿忿回這:“就知道你平日的和顏悅色都是偽裝出來的!你總算又露出張狂的面目了!哼,不甘願我獨吞了所有財產對不對?氣不過、憋不住了吧?不准我去孤兒院?我就是要出家你都管不着!”

“你還敢提出家?!你……休想!”

他將跨世紀的不甘之情付諸於唇,狠狠送進她的嘴裏。

她更不甘願接受他那張曾屬於小蘿蔔的嘴。

“你別再碰我!我已經社你佔過兩次便宜,你休想再越雷池半步!”

所有的不甘化作吼與淚,她哭得歇斯底里,嚇壞他了。

不再有任何劫作,他任她跑出倉庫,衝進風雨之中。

當夜就發高燒的阿苗,隔天一早被傅強抱上了小發財車。

幾呈昏述的她,依然感覺得出路況十分不好。

暴風雨造成農場通往鎮上唯一一條道路路面坍方,小發財車一路顛簸向前,走走停停,車身搖晃得令阿苗的頭腦愈發昏沉--

說了一句他們和幾名孤兒不久就將下車步行,穿越防風林,等待直升機。

“如果連我都保護不了你們,其他人就更不可能辦到了。”他暗指被自己替代了的那個男性工作人員,“你說過,我的命就是你的命!換言之,你的命也是我的命,要死我們也得死在一快兒。”

“如今我的命在上帝手中。”

“別再在我面前提起你那該死的上帝!闊稱,你怎能讓它奪走我從未失去過的你?等我送這些孤兒到大後方之後,你得把自己還給我!”

“三哥,我已是修女。”

“可我不是和尚呀,你得為我還俗!沒想到我千里迢迢而來,找到了你,結果卻教我空歡喜一場,我原以為屬於我們的磨難都已成過去。沒想到你竟--闊兒,你說過你會等我的,難道你忘了?“”那是下輩子的事。你應該會跟小蘿蔔在一起過很久,我願意為你活着。當一名修女,為孤兒做事,應該是我對餘生最好的安排了。““闊兒!”他的吼聲里只剩心疼和感動,“我沒跟小蘿蔔在一起過一天!你聽清楚了吧?”

她愣怔。

“你怎麼會以為我愛上了她呢?”

“愛不愛,你都可以跟她一起過日子。”

“像你跟大哥一樣嗎?若大哥不放你走,你也會跟他過一輩子,是嗎?”

她不理他的氣憤,顧左右而言它道:“我想過,你一定是因為一的衝動,所以才讓小蘿蔔有了孩子。當時我的確生氣,可一經細想,我就覺得自己無鬚生氣。在你做錯第一件事之後,這第二件錯事就無關緊要了。即使你永不犯下第二個錯誤,也無法彌補第一個錯誤帶未的遺憾。”

“你錯了!若你早點讓我知道,你和大哥過的是什麼樣的夫妻生活,我會立刻要回你!”

“孔融讓梨,發現哥哥缺了牙,根本咬不下半口肉來,才把梨又要回去嗎?”

“我就知道你恨我!你從頭到尾瞞着我的理由,絕不止是為了顧及大哥的自尊,你真正的目的,是要我後悔!”

“三哥,”她流淚,“我沒恨過你,一天也沒恨過。我只恨我們生錯了時代。”

“時代在變,我沒空。小蘿蔔原就不是很贊成跟我假扮夫妻。在大哥告知我們真相之後,她索性把一切都抖了出未。她說她很高興能讓每個人知道,她是二哥的妻,孩子是她跟二哥的。”

她恍然明白了一切,卻只是安慰地點着頭。“可是,我變了。”

“你成了上帝的女兒?”“她沉重地又點了下去。

“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車子突然熄火,阿苗似乎清醒了些。

“怎麼了?”

“前面有好幾塊大石頭,車過不去了。”

“那--”

“我背你去醫院。”他下車,沒聽見她微弱的阻止聲。

他開了她這邊的車門,抱她下車,正想放她下地再背她時,她發出乞求:“我要你用抱的,不要背的。”

“你--”他不解,也欣喜。

“抱我。

橫抱起她、他奔跑的步伐似乎一點也不費力。

在防風林里,他也這祥抱着她跑過--那天夜裏忽下起一陣大雨,他先把孤兒們安頓在廢棄的小木屋裏,再回去接應她時,竟是問都不問就把她抱了起來。

木屋裏,五小娃兒的面前,他竟不願一切地吻起她來。

“放開我!我要出去!”

“你敢走開,我就敢丟下他們!我不會為了他們輛牲你!”他恐嚇過她,接看回頭問幾個孩子:“你們說。我可以吻容修女嗎?

如果你們要我繼續保護你們的話,可千萬別說不唷!“孩子們早當他是英雄。“可以!”

他已完全恢復了童年時的跋扈、狂妄,和對她的強烈佔有欲、她看得出來,於是不再在言語上與他衝突,她低聲說:“三哥,雖然你是為顧全小蘿蔔的名節而娶她,但是仍有可能發展出感情來,為什麼你們--”

“你還是無法不計較,對不?”輕笑一聲,他回答道,“兄弟妻,不可戲,小蘿蔔既已是二哥的人,我怎能冒犯她?”

“那你怎不在她生下孩子之後放她走呢?她無須留在霍家當一輩子活寡婦呀。”

“她愛二哥,孩子是她的命,她甘願一輩子當活寡婦,像你一樣!你們都跟媽一樣了不起!”

她安靜了好久,因為想起媽媽對她的好,不忍傷害大哥,多半也是為了報答死去的媽媽。

“你們總有睡在同一塊炕上的時候,你從沒對她--”

“不相信我嗎?”他哼一聲,“我有過的衝動都是因你而起,不是為她!

我有自己的解決方法,你呢?你也是血肉之軀,沒跟大哥分房睡之前。你們總有過溫存吧?我見過你抱他,抱得挺自然,小蘿蔔也許喜歡過我,可她後來心裏只有二哥,大哥就不一樣了,他從小就跟我一樣喜歡你,他肯定抱過你,親過你,你……你對不起我。““你怎能說這種話?!在你放棄我之後,你還敢說這種話?!

我能說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大哥當然抱過我,親過我,你有意見嗎?“他真火了,對着她的嘴,又給了一記長吻。

“別碰我!”她推開他,“我曾是大哥的人,兄弟妻,不可戲!”

她這才發覺,自己不曾認真接受大哥做丈夫。可如果大哥不是因為被紅鬍子糟蹋過,她定早非完璧之身。她一直心存矛盾,該為自己慶幸,抑或該為大哥難過。在她心目中,大哥就像教科書里那些傑出人物一般,她欽佩他、敬重他。可身為妻子,她一直是不貞的,她的心不曾屬於他,一刻都不曾。

“三哥,我已許你一個下輩子,甚至而後的每一生、每一世。

這輩子你就答應我,讓我做上帝的女兒吧,我想力自己贖罪。“她哽咽,“如果我知道大哥把他和我之間不該為外人道的事,告訴了你們,我就不會把安身之處告柝他,這樣一來你根本找不到我,我將照自己的安排,平靜地走完這一世的人生路。”

“你什麼也別說了。我雖是一介莽夫,可也不想繼續對個聖潔的修女鬼吼!霍家只剩我一個男人,要想使霍家人丁興旺起來,只能靠我。而我,選擇你這個修女與我合作。當然,眼下還不行,但你跑不了,早晚你這個上帝的女兒得為我生兒育女!否則你就跟我一樣,對不起霍家的列祖列宗!”

“你可以跟別人合作。”

“我做不到!因力你將為此傷心而死。我不要你死,你得為我活着!”

為他活着?--

“我舍不去死?”阿苗艱困啟齒。

“不會!我還等着讓你繼續折磨呢。”

病好了,阿苗的心情也上揚了。

“傅強,我可以去孤兒院嗎?”

“不準!”

“那--我可不可以請院童到農場上來玩,辦個烤肉活動,螢火晚會什麼的?”

“隨你便,農場不是你一個人的嗎?你愛請誰來請誰來,我管不着,但你是我的,我不准你上孤兒院,不準!”

她轉了兩下眼珠子,再道:“你能不能在螢火晚台上替我們烤只全羊?”

他蹙眉看她,暫不作答,雖然她的好口氣令他意外,但他不願假以辭色。

“我會報答你的,答應我啦。”

“什麼時候?”

“後天行嗎?”

“嗯。”

圍着火堆看自己切羊肉的孤兒們,勾起了傅強的部份記憶,他也曾陪伴一群孤兒,但共度的卻不是如此平安的夜晚--

他們必須過河,等候隨時可能出現的直升機。闊兒告訴他,直廾機不是專為運栽孩子而來,他們是出任務,剛巧可以經過防風林,順道帶走幾個孩子。院長透過一個國際援救機構,請部隊對孤兒們伸出援手;為了斷卻闊兒當修女的意念,他在送她過河寸,偷偷摸走她口袋裏的玻璃心。他認為沒有了那顆心,她便無法在來生與他相認,便會在今生就與他結夫妻緣--

他陪阿苗送走院童和義工之後,他把農場上的爛攤子丟下,讓她獨自去收拾。

累個半死的阿苗,心情依然激功。腦海中一直浮動着傅強適才在農場上的模祥--他誰也不理,逕喝着酒,時而用小刀切着自己面前的羊肉。那是他的語言,經過二十二年神秘的歲月,他已習慣用動作說話--那是多麼令她難忘的神情。

她以近乎虔誠的心清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帶着惶恐又期待的心情,捧着自己為傅強買回的睡衣,正要出房門去找他時,她想起自己還該戴上他送的玻璃心項鏈。

回身在枕頭下一摸,她摸到的是另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她撞開傅強的房門,高舉手中的項鏈問他。

他神用氣足地瞄她一眼,目光停在那條項鏈上,悠然道着:“那是阿公在生前就托我保管的東西,它是你的。原諒我到今天才將它還給你。不管我是不是對得起阿公,我都不該再留着它。”

“我的玻璃心呢?”不理他的活,她急急上前又是一問。

“那是我的心。而我,決定收回它。”

“你已經將它送給我,它就是我的!快把它還給我,!”

“玻璃做的破玩意兒,有那麼值得你小題大作嗎?我已丟了它!”

“你--你把它丟了?丟哪去了”

“池塘里。”

她氣得說不出活來,上前對着他的胸膛就是一陣捶打,不知他疼不疼,她自己卻先疼得掉眼汨。

“打吧,我是上輩子欠了你,所以才會娶到你這種任性妄為、不知好歹的老婆。”

“你說對了!你是上輩子欠了我,我就任性妄為,看你能把我怎麼祥!”

他不再言語,冷漠的眼神使她捶打的動作變得疲軟無力,她哭着跑出房門。

“你們一大早放看正事不做,全都泡在池塘里幹嘛?”

一夜沒睡好的傅強,發現農場上所有工人全浸在池塘里,像要撈寶貝似地埋頭苦幹,不由吼着聲問。

“阿苗叫我們來找一小破璃做的心啦,她說如果找不到,就要把我們都辭掉!”工人之一急答他一句,授着便重新埋首。

他一時氣結,好片刻之後才又發出怒吼:“統統給我上來!

誰想繼續泡在水裏,我就先辭掉誰!““阿強,阿苗說這裏是她在當家,你這樣教我要要聽誰的才好?時機很壞,工作不好找,你不要為難我們啦。”

他立刻掉頭,欲直接回屋斥責阿苗,半路上就遇見迎面而來、步伐如風的她。

“想去池塘邊當指擇官嗎?”

“你管我!”

她被一把扛上肩,他就近把她背進儲藏室,丟在乾草堆上。

“你……你想幹嘛?!”她本能地往角落縮。

“幹嘛?”他虎視耽耽地朝她逼近,陽光透過木板的縫隙,照着他的怒顏,她看見他的眼瞳呈現一種猛禽的粟色,“我想好好教訓你一頓,讓你搞清楚,這裏是誰在當家!”

他的手指梳過她粗重的辮子,將之解開,讓她的發灑落在他手上、胳臂上,像一幕厚厚的窗帘。

她緊繃著身上每一寸皮肢,不能言悟,怔怔地望看他。“他們不可能找到你要的京西。”他放開她,從褲袋裏摸出玻璃心,在她面前晃動着,“它在這裏。”

“給我。”

她沒搶着,接着便看見他將心往地上狠狠一摔,那顆心就這麼碎在她眼前。

急忙伸手去撿,碎片刺傷了她的手,她的兩隻手腕被他緊緊扼住。

“看見了嗎?心碎了,我的心由我自己作主,我要它碎,它便不能不碎,這是你管不了的。”

她的飲泣在瞬間轉為嚎啕大哭,邊哭邊喊道:“你怎麼敢再次偷我的心?我已遺失過一次,那種悔恨、遺憾的感覺才回到我身上沒多久,你就又偷一次,還把它摔碎了,你想看我心痛至死嗎?”

“你--”他不能言悟,一陣模糊的感覺籠罩心頭。“你為遺失了我的心而心痛?”

“痛!痛死了!”

滾滾淚珠像硫酸一樣灼痛了他,他能體會存在另一小時空裏,這些淚意味着什麼。

他拉住她的一隻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的心在這裏,你要嗎?”

“我當然要!你把它挖出來還我!”

“挖出來我就死了,你想要我死嗎?”

“不准你死!你敢再死一次,我就跟你沒完!”

生氣的眼神、不甘的言悟,充份顯示了她對他的爰。意識到這一點,使他心中狂喜,使他胸中同時翻騰着綿綿舊情和全新的愛。

“你已經跟我沒完了,我怎敢再死一次。”他的眼神里又見對她的愛寵,語氣卻是揶揄的,“我的心一直都為你跳功,等不到我最疼愛的寶貝,我是不全死心的。”

她仍只是哭泣。無法忍受她混着痛苦和喜悅的嗚咽,他以手將她的頭向後仰,很快就將唇覆上她的,不斷吻着,彷彿這樣就能將她的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也能分享她的喜悅。

除了安慰,他本無其它念頭。然而她卻似已融在他懷裏,手不停在他胸前抓着,他於是不得不吞下她剛開始的嬌喘。

長期隱藏的饑渴攫住他的五臟六腑,他更深地吻她。她已伸手解開他的皮帶。此刻竄流在他們體內的這種原始慾望是如此強烈,他們都想透過觸覺、視覺和味覺,去證突生命的存在。

“阿苗,告訴我,這是你想要的。”

“你的承偌早就該過期了。昨晚我就想去找你了。要不是你偷走我的心,我--”

“心已回我身,要我的心就得要我的人。”

他再不允許她表現出一副迫於無奈的模樣,非逼她親口承認不可。

“說,這是你想要的。”

眼眸相凝,良久,她再度熱淚滾滾。

對他而言,她的每一滴眼淚都足以釀酒,他輕輕品嘗,深深陶醉。

“這是我想要的。我終於明白,很久很久以前,這就是我想要的。”

“很久很久以前?多久?”

“你知道的。”

他們吻出很久很久以前那份凄婉纏綿的感覺。

阿苗正在屋前曬棉被。天涼了,她得先準備睡覺時的禦寒用品。

直升機的聲響靠近又遠離,她望看天空若有所思。她知道那是架軍用直升機近來偶爾會飛過農場上空,一定是演刁。

“有什麼可曬的,你每晚早點上床,先替我捂熱被窩就好了。”

傅強剛才也看見直升機了。像是和阿苗有着默契,誰也不提有關直升機的故事,他只關心兩人相處的每分每秒。他走到她身後,難掩愉悅地摟了下賢妻。

“無賴!”

“這個無賴不巧是你老公,你不能告他。”

“貧嘴!”

他笑笑,“等一下我要上鎮裏去補點貨,要我替你帶點什麼回來?”

“起司蛋糕跟巧克力,還有瑞士糖。”

他又笑個得意,“你懷的一定是雙胞胎,很可能還是龍鳳胎。”

“想得美!你就那麼有把握自己能一舉兩得嗎?”

“老一輩的人常說“酸兒辣女甜雙伴”,你一懷孕就開始貪吃甜食,應該是雙胞胎錯不了。”

老一輩?她笑笑,想必她指的是媽媽說過的話,因為她也聽過。

“我倒希望一次不止生兩個。”她說。

“那就三個吧,兩個打架,另一個當裁判。”

“說得好。孩子要是遺傳爸爸多一點,保證還不會走路就先會打架了。”

兄弟鬩牆,小妹當裁判的模糊過往,同時掠過他們記憶之海,稍縱即逝。

她轉身進屋,到了廚房便要穿圍裙,雖然只是腰粗了點,可她雙手負在背後繫結的動作已有些笨拙。

剛跟進的傅強立刻代勞,系了結之後,他順勢就把她攬在懷裏。

同樣是有個大灶的廚房,同樣是他替她系了圍裙的結,阿苗偎在傅強懷裏,心頭湧出一陣恍如隔世之感--

刑場上的暴動過後,霍沈北又回到鎮上,堅持要闊兒留在大院裏過日子,那天,霍沈南一早就外出種菜弄地,家中只剩兩女眷。

“闊兒……你真的沒法兒懷孕嗎?”

“嗯,小蘿蔔,現在你該知道自己的責任有多重大了吧?為了比霍家人丁興旺起來,你恐怕年年都得挺個肚子。”

“闊兒,其實我跟沈南……”

“小蘿蔔,去找件乾淨的衣服給我!”

打斷小蘿蔔吞吐言語的人是剛出現在廚房門口的霍沈南,他的話是要說給小蘿蔔聽的,可雙眼盯看看的卻是闊兒。

小蘿蔔識相地出了廚房。闊兒轉過身,拉下牆上掛着的圍裙就穿上了身。

“你的左手怎麼了?”他發現她繫結的動作十分笨拙,才拉了下她的左手,便聽她一聲痛苦的悶嗯。

“說!手怎麼了?”

“上午在井邊滑了一跤,挫傷,不得事的。”

“連個結都系不好,還說不礙事?”

“那你替我系吧。”

他隨即伸臂,圈住她的纖腰,在她身後小心地繫着結。緊張的呼吸使他的手也笨拙了起來,弄了好久都系不好。

不是他仍忘了小蘿蔔隨時可能出現,而是,自從在死囚牢房裏經歷最後一擁之後,他們到此刻才又清楚聽見彼此的呼吸,此刻才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十分壓抑地將臉在他黑亮如岩石的胸前輕貼一下。“三哥,你失望嗎?”

“你是說,我活下來了這件事?”

她的臉又輕貼了下他的胸,彷彿答着:“嗯。”

“是的,我很失望。如果我死成了,那麼現在的我,只要做一件事就夠了,我只要在三生石上等你、想你;不管我得想你多久、等你多久。對我而言,那是幸福。可現在。我活着,活着就有更多的事要做,而這許許多多的手裏,唯一不包括的就是,愛你。

”他這才托起她的臉,“你說,我能不失望嗎?”

很有默契地,他們不再出聲,也不用互吻,只是靜靜灌注深情給對方,以眼神--

傅強正深情地凝望着阿苗。

“吻我不會呀?還有什麼忌諱呀?”她佯怒。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先回她一抹了解的笑,才道:“我們女兒要是像媽媽,一定是

個醋罈子。”

“你敢說孩子爰吃醋一定是像我?你自己才是個超級大醋缸哩!”她想起有人自己把心上人拱手讓出去之後,還大言不慚地質問心上人,說她對不起他!

“你自己聽聽,這話有多酸哪!”他在她嘴上一親之後又道:“大白天的,你想要我酸死在這廚房裏嗎?”

她主動吻住他,確信他是很樂意品嘗這酸味的。

他們仍無意鬆開對方,在長長的熱吻過後。

“傅強,我們找得出時間出去玩一趟嗎?”

“當然找得出。我們的確欠自己一次蜜月旅行。你想去哪玩?”

“你猜。”

“海峽對岸的東北?”

果然不謀而合,她一點也不意外。對他點了點頭,會心一笑。

“我也想親眼看看松遼平原的景色。”

“難怪你到了農場之後,我就怎麼也趕不走你了。你愛草原和動物,這些一直是你生命的全部,對不?”

“對了一半。我是熱愛草原和動物,可如果沒有你,我的生命便不完整。你才是我的寶貝。”

這般深情使她的眼睛濕潤,淚光中浮現了大白馬與胭脂馬交頭接耳的親匿狀,浮現了流光溢彩的晚霞里,他們一起徜徉在草原上的景象。

那是他們前世未能完成的夢。

“我再也不離開你。”

“我在哪,你就在哪?”

“嗯,每一生,每一世。”

和着淚水、喜悅的吻,不再凄婉,卻依然纏綿。

“總算看到他倆圓滿的人生了。”

仙女緊持住手中的紅鐵,虔誠地在粗實的線中央繞出一個美麗的、心型的結。

“那就請你收住那把沒出息的淚。”

“收不住,誰像你那麼麻木無情。”

“我麻木無情!行,下回再有紅線斷在你手裏的話,你自個兒想辦法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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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掉孟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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