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正坐在他七樓的公寓裏,一雙腿交疊傾靠在白色柔軟的沙發內,因為說了太多的話和喝了好幾杯TAQUILABON,腦中一直輕飄飄的,凝視着他掛在牆上一幅巨大的風景畫,樹林的影子重重疊疊模糊不清,竟尋不着焦點。
我聽到他從廚房裏傳來煮咖啡的聲音,香味開始瀰漫在空氣間。
他端來兩杯咖啡說:“我肚子笑得好痛。”他因為也喝了不少酒,雙眼顯得分外晶亮。“沒想到相親會這麼好玩。”
“才不好玩呢!”我斜斜地看他。
想到剛剛說的那些相親的笑料:嘴巴像霹靂彈的母親、恐怖夫人和男性沙文主義者。我自己也笑了起來,把臉埋在沙發里,一時竟無法停止。
“喂!”他過來拍拍我的背。“剛不是說好不要再笑了嗎?”
“好!我要正經!”我坐正身子極力忍住笑。“可是,我一想到那個嘴巴像霹靂彈的母親……”我實在控制不住又笑了起來,他也不可抑制地大笑。
那位母親正對我和父親疲勞轟炸時,冥冥中,我切牛排的手巧妙地打滑,一大塊的牛排就像地對空飛彈一樣,不偏不倚地飛進她不斷開合的嘴中。一想到這樣的情景,真正任誰也不忍不住要笑的。
“好了,不要再笑了。”他首先恢復過來。
我摸着發痛的肚皮,用力地點點頭。
他放了孟德爾頌的鋼琴曲以後,我才終於能抑止住大笑。
音樂輕輕地就像真的敲擊在鋼琴上一樣,我又開始產生迷朦的感覺。
“我覺得我們好像認識一輩子了。”他專註地對我說。
我看着他在暈黃的燈光下所散發出的黑色眸光。
“別這樣說。”我躲避他的眼神。
“你知道嗎?”
“什麼?”我的頭斜斜地靠在椅臂上。
“我喜歡你傾聽時的樣子!”他輕輕地將我的髮絲攏在耳後。
我轉動眼珠,遇上他投向我的熾熱光芒,有如沉浸於霧中,難以自拔。
“我喜歡你說話的樣子。”他說。
他輕輕吻上我的雙唇,像沾了酒精的棉花一樣,我為了這個念頭,微微地笑了起來。
“還有你微笑的樣子。”他在我耳邊說。
我推開他,坐正了身子。
“別這樣,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我真的完全忘了他的名字。
“你可以隨便叫我什麼的。”他的眼睛像深夜的大海,滾動着浪潮,向我襲來。
“麥田好嗎?”我看着桌上海尼根的啤酒說:“因為啤酒是麥子做的。”
“好啊!”他淺淺地笑了起來,於是嘴邊有了很好看的弧線。
“還有呢?”
“什麼?”他問我。
“喜歡什麼?”
他摸了摸我眼角的肌膚。“慧黠的眼睛。”他說。
他的吻像七月清晨的雨,落在我的眼瞼、鼻間和紅色的雙唇上。我的心跳有如十架鋼琴一起彈奏般的狂亂。
我的雙手環住他的頭項,感覺他傳過來的熱力,我彷彿飛進黑夜燦爛的星空中。
他吻上了我的肩,我虛弱得如沾上夜露的花瓣,溫柔地靠着他,聞到他身上微微的古龍水的味道。
他輕輕地拉開我背後的拉鏈,我感到背後清冷的空氣滲入我的肌膚,我打了個寒顫。他緊緊地擁住我,我靠在他敝開的胸前,聽到他和我一樣狂亂的心跳。
他溫柔地撫搓我背後的肌膚,引來一陣微微發燙的感覺。他緩緩抱起我,推開他的房門,我們躺在他藍色如水的床上。
我們彷彿回歸到綠樹成蔭的伊甸園般——仰躺在藍色的湖水旁,自然地展現赤裸的慾望。
他帶領我飛進無垠的宇宙中。我們先飛進距離地球四百一十光年遠的M45散開星團中,在繽紛發光的星體裏,我們幾乎難以睜開我們的雙眼;我們繼續向前飛去,越過M44、M42、W星團,飛入銀河系外的仙女星團中;然後猶如宇宙初成的大爆炸一般,無數的星體,在我們的眼前碎成玻璃般透明的碎片;我們雙雙跌入無止盡的黑洞裏,墜入深層而無邊的喜悅中。
我在他溫柔的臂彎里沉沉地入睡。
一聲重物敲擊地板的聲音首先驚醒了我,我眯着眼睛,無法適應穿透而來的陽光,對於周身模糊而陌生的景物,納悶了起來。
發覺躺在身邊的他。驚奇之後,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兇猛地向我灌來,他也因為我的驚動而清醒了過來。
就在我跳起來準備下床的剎那,門卻應聲開了,我緊緊捉着床單遮掩赤裸的身子。
天啊!他母親張大了嘴,瞪着睡眼惺松的他和裹着床單的我,這真是我畢生最大的尷尬,我真無法猜想他母親會把我想成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的反應很快,在我不知所措的同時,他已跳起來穿上褲子並且拉着他的母親離開。
我聽不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只是忙着找尋昨夜褪去的衣裳,大致穿着完畢以後,我呆坐在他藍色的床上,聽着他們爭論的聲音忽大忽小,忽小忽大,然後完全止歇。
他走進來對我說:“我忘了今天要相親。”他摸着亂糟糟的頭髮,像一個傻小孩地對我笑。
“那可不要為了我遲到。”我對着他露出笑臉。
他卻以他認真的眼睛對我說:“別開玩笑,我當然是取消了。”
我楞住了一會兒,接著說:“我也還有事,我必須走了。”我有股想逃離這裏的衝動。
我二話不說,迅速離開他的公寓。走進電梯以後,雙眼盯着上頭的指示燈,隨着數目的減少,我的心也無名地慌亂了起來。
我突兀地走進人群,白花花的陽光,曬得街上的人們十分亮麗,但它卻在我心中投射了一塊極大的陰影。於是我停了下來,坐在一家商店前面的行人椅上,靜靜觀看人群往來。看着人們臉上朝氣的神情和從容的步伐,我將紊亂的思緒,隨着十月的秋風,拋至淡藍天空的雲梢之上,平靜地坐車回家。
我回到家,掏出鑰匙開門時,卻發現門沒有鎖,顯然有人拿了我慣常放在地墊下的鑰匙。
我進了門,發現Cen坐在地毯上抽煙,他對我說:“嗨!你還好嗎?”他露出似有似無的勾人的笑容。
他摸了摸我的臉。“要喝咖啡嗎?”
我自動喝起他杯里的咖啡。“不想告訴我你的煩惱?”
“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說。”他說。又以他憂愁又動人的眼神對我說:“我想暫時住在這裏,好不好?”
“你住的地方呢?”
“暫時不能回去。”他不再多說。
“隨便你。”我說。
半年不見,Cen像一支受傷的貓咪回到我的身邊,如以往一般,他尋求我來舔拭他的傷口,而我則依他所願,但卻不問他為什麼,也不問自己為什麼。
我帶他去買牙刷、毛巾、內衣之類的生活用品。他沒有帶任何東西來我這裏彷彿是從他那個地方逃出來的一般,連那把隨身揣帶的破結他,他都忘了拿。
之後,我因為翻譯的事,必須到學校找楊教授——因為他建議我將那些我曾翻譯和未來要翻譯的超現實文章集結成書,整個下午,我們詳細討論應該選擇哪些文章。
我愉快地離開學校,回到家的時候Cen正在洗澡,我決定隨便下個面,當晚餐果腹算了。
我剛要下面,門鈴卻響了,正想關掉爐火的時候,聽到Cen從洗澡間衝去開門的聲音。
我探出頭,只看到Cen穿着內褲,赤裸上身的背影。
“有人找你!”Cen大喊對我說。
我關掉爐火走到客廳。“麥田”赫然站立在我面前,他尷尬、不知所措、勉強地擠出笑容,我低頭看着自己穿着圍裙,手裏拿着大湯瓢的樣子,宛如一名巧婦。
而Cen只穿着內褲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任誰看到我們兩個都會直接聯想,誤解我們的關係。
“我……”麥田看着穿着內褲的Cen,想對我說什麼,又不知說什麼的模樣。
Cen看了我們兩個一眼,很識相地走回洗澡間。
“希望我沒有打擾你。”麥田站在門邊,以一種很銳利的眼神望着我。
我小心地問他:“有事嗎?”
他撇開視線,不在乎地笑一笑。“我只是擔心經過昨天的事,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麼後果。”他凝視着我繼續說:“你知道,我沒有帶保險套,不過顯然我是白擔心一場,你似乎做了萬全的準備。”
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似乎帶着鄙夷的態度,於是我冷冷地對他說:“你放心好了,是安全期,雖然我沒有做準備。”並不想向他解釋,反正他也未必會理解。
他雙手只進西裝神的口袋,聳聳肩說;“我通常不會這麼隨便和人發生關係,所以難免這麼大驚小怪。”
“你的意思是我很隨便?”我知道他誤會我和Cen之間的關係是情有可原的,但我還是很想拿手上的大湯瓢打掉他臉上惡意的笑容。
“你不用氣呼呼的,我只不過和平常人一樣。對這種風流韻事,感到一股潛在的罪惡而已。”他似乎存心侮辱我。
我把聲音放柔,還故意對他拋了一個媚眼。“你可別這麼想,畢竟我們都是成人,皆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是嗎?”管他以為我是多麼水性楊花的女人。
他板起臉來,臉上露出堅硬的線條。“你能這麼成熟就好,看來,我今天真是多此一舉。”
他轉身打開門準備離開,然後又回過頭對我說:“不過,我還是得謝謝你,畢竟我昨夜‘玩’得滿愉快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充滿愛昧、惡意地打量着我。
“喔!那我也算是功德無量嘍!”我無懼地回視他的眼睛。
他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然後冷冷地說:“萬一,安全期不小心不安全的話,你知道該到哪裏找我。”
我翻看他的名片。“沒想到你服務這麼周到。”我惡意地挑氣他。
他板起臉孔走了出去,那一剎那,我真後悔沒有用大湯瓢一掌打死他。
“你遇到對手了!”Cen從洗澡間走出來。
“你偷聽我們講話,你該死,你今天給我睡地板。”我心中的怒火無處發泄,於是兇狠地對Cen說。
“你牽怒!是你們講話這麼大聲的,我不想聽也很難。”Cen不理會我的無理取鬧,拿着毛巾擦着頭。
“今天晚上沒晚餐了。”我瞪大眼睛生氣地對他說,把湯瓢硬塞到他的手上。
他以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對我說:“你希望我離開嗎?”
我看着他哀傷的眼神,我的怒氣消失無蹤。“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緊緊地抱着我,以一種動物般緊密依靠的方式安慰着我。
一整個星期,麥田和我針鋒相對的那一幕,總會不時地在我腦中重現,大大地干擾着我。
我把他的名片夾在書桌的玻璃墊下,每當達利的日記譯不下去的時候,潛意識中,總會瞥一眼那張小小的名片。
連Cen在一旁也看出我的不對勁,最後,他乾脆慫恿我陪他一起去看電影。
然而,我們剛要進電影院時,卻又湊巧遇到麥田,而且還是Cen先看到的。麥田和我一樣感到震驚,反倒是Cen不知怎麼地笑得很開心,他還對麥田說:“不介紹一下你旁邊的女士嗎?”儼然和麥田很熟的樣子。
麥田還沒開口,站在他旁邊長得清秀可人的女人卻先說:“我和他是相親認識的。”她笑得很甜,絲毫沒有察覺氣氛尷尬的地方。
我也善意地回應她的笑容。總之,我們四人有禮地笑着,然後分道揚鑣。
整場電影下來,我一直想着他畢竟還是去相親這件事,對於電影的內容反而一點概念也沒有。
之後,我又渾噩地過了一個星期,腦中紊亂地思緒和他的影像始終沒有辦法消除。
星期天,去楊教授家做客之前,我突然發現我最喜歡的珍珠耳環遺落在麥田家。
於是,星期一的早上,我以這個理由說服我自己主動打電話到他家。
我鼓起勇氣,撥了那個已背得很熟的電話號碼,卻在他的電話答錄機上,留了一些結巴的話,大意不外乎是問他有沒有看到我的珍珠耳環的下落,若有,即聯絡之類的話。
等了三天仍沒有消息,我居然持着這個理由找上他的家門。
接近晚餐的時間,我按了他公寓的門鈴,希望他在家。
門在不久以後就開了,但卻是上次在電影院碰到的清秀女人開的門。
她依然露出甜美的笑容請我進去,我一進去就聞到很香的熟牛肉味。
她客氣地對我說:“他還沒有回來,要不要等一下?”
我當然說不用了。
於是她又問我有什麼事找他。
我也沒有把珍珠耳環的事告訴她,免得她誤會,只說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
臨走之前,她還特地向我解釋,她只是來這裏煮晚餐,因為她覺得閑着也沒事做,就來幫幫他了。
而我的心裏卻突然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我內心感到十分的悲傷,處於人潮之中,居然有股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
我仔細思量我和麥田之間的種種,突然後悔在第七次相親之後,沒有徹底把他甩至腦後,第一次相約在公園的事根本就是一件錯誤。其後和他發生的種種又是一連串錯誤的組合。我不該和他如此親近,而且相信他是溫柔的。
我真正感到悲傷的,不是他對我所作的一切,而是這一切的後果,都是自己造成的,我早知事情會如此。
回到家以後,我看到Cen溫和如天使般熟睡的面容,心中感到難以言語的傷痛。我和衣躺在他的身旁,領會到我內心的空虛與無依,將永遠像無底洞一樣,無盡地延伸,永遠也無法填滿,而且任誰也無法挽救這狀態,除非……
我心中存有的一絲妄想,畢竟也只是妄想。我緊緊摟着熟睡的cen,就像摟着一個大的白色波斯貓一樣,藉着他身上傳來溫熱的氣息,我心中難以言喻的傷痛,終於有點平息了。
日子又恢復常軌,我的心也像一池四月的湖水,平靜無波。
達利煩人的日記終於順利譯成,接下來是我喜歡的雷內·馬格利特,所以工作格外得心應手,就像了解好朋友一樣的快樂。
Cen在一個星期五的午後,決定離開,他說他想回去看看他的房子,語態神情就像已經恢復體力的貓一樣。
他很愉快地離開這裏。我心裏也不免為他高興起來,只是我一直沒有問他煩惱的原因。
事實上,我很少主動向他,每次都是他像一個哀傷的孩子般對我傾吐心事。
這一次他卻意外地什麼也沒說,反倒是他撫平我心中的傷痛。
他彷彿正逐漸地轉變,而變化的原由,我卻無由知道。
總之,目前的生活,實在已經完美得不應挑剔。
然而,就在我快要淡忘麥田時,星期二的晚上,卻意外地接到他的電話。
他說出自己的真名時,我還很納悶懷疑根本不認識他時,聽了好久才知道他是麥田。
“我想通知你一聲也好。”他在電話那頭這樣說。
“什麼?”我實在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我把電視關小聲一點。
“我父親也知道我們的事了。”他的口氣很嚴肅。
“什麼事?”到底他要講些什麼?我專註地聽他接下來的話。
“我母親把那天早上看到的情形告訴我父親,而我父親不知道會不會告訴你父親。”
“什麼?”有沒有搞錯啊!我整個人都跳起來,我慌張地問他:“你是說,我父親知道了?”
天啊!父親如果知道的話,我真不知道他心裏會怎麼想,我實在無法猜測他會做出什麼事。
“我不曉得……我只是想先警告你。”他似乎是出於一片好意。
我仍心存一絲希望,我樂觀地說:“就算你父親知道,也不一定會告訴我父親吧!”
而他下一句卻戳破了我的奢望:“我父親和你父親昨天見面了。”
那我真的完蛋了,我想。
“好吧!我知道了,謝謝你。”事到臨頭,我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再打電話給我。”他說,他顯然也很了解我父親。不過,在我跟他講了這麼多相親的事以後,也難怪他會為我擔心。
我掛上電話,心中暗想,搞不好父親知道我不是他心中的乖女兒以後,他就不會再逼我相親了,這樣一來,事情不是反而解決了?
我坐在地毯上,望着牆上最近剛換的馬格利特的畫,空曠無垠、水晶般透明的藍天中,出現三個巨大球狀般的飛行物體,他把這幅畫命為《風聲》,暗示着畫面以外的多種可能性。
我的未來似乎也充滿着多種難測的可能性,我想。
果然!幾天以後,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在一個適合開窗午睡的午後,我在夢中隱隱約約聽到風鈴輕脆的聲響,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我以為真的是夢而沒有理會,但聲音卻愈來愈大,叫醒了沉睡中的我。
我探向窗外,惺松的睡眼發現麥田仰臉望着我,我揉揉雙眼,瞪着大大地呆看着他,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我恍然大悟以後,才請他上來。
“有什麼事嗎?”我似乎有股不好的預感。
“你父親打電話給我。”
該死!
“我去幫你倒杯水。”我把頭髮挽在腦後,倒一杯水給他,請他坐下。
他雙手拿着水杯,以一種十分認真的眼光望着我,嚴肅地說:“我以前說過如果發生什麼事,我會負責的。”
這話聽起來像個殉道者。
父親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然先打電話給他。我直截了當問他:“我父親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他低頭凝視着杯子,杯子裏清澈透明的水因他轉動而泛起漣漪。抬起頭來,蹙着眉頭說:“他說男子漢做事要有擔當,他知道年輕人做事難免衝動,可是不能一錯再錯——”
“好了!”我打斷他的話,我很了解父親的意思,這聽起來也像是他會說的話。“什麼時候的事?”我問他。
“今天早上。”他終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會和他說清楚的。”雖然我還沒想到怎麼對父親說,但再怎麼樣都不應該讓麥田也牽涉在內。“我很抱歉,不過放心好了,我想不會有事的。”
“你要怎麼對你父親說?”他十分懷疑地看着我。
我脫口而出:“就說我們喝太多酒嘛!”
他笑一笑。“難道你不懂嗎?你父親認為不管什麼情況下,只要我做了,我就必須負責。”
我急了起來。“負什麼責?我又沒有懷孕。”
“不是懷孕,是結婚。”
“結婚?”我大叫,抓着自己的頭髮。“可是,我們不相愛啊!對了,我可以告訴我父親我們不相愛。”
他又一副覺得我的話很好笑的樣子看着我。“你父親他為我們設想很周到,他說愛可以慢慢培養,更何況我們都做過那件事了,他覺得這對我們根本不是問題。”
我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在房子裏走來走去,嘴裏叨叨念着:“這太荒謬了。”
他站起來,捉住我的手臂,把我轉過身,在我頭頂上說:“我可不是在向你求婚,我是被逼得一定要這麼做,因為我父親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我抬起頭來仰望着他,露出無辜的眼神。
“連他也以為你是黃花閨女、大家閨秀。真可笑!”他冷酷地對我說。
即使他長得再好看,我都覺得他是豬,他竟敢這樣侮辱我!
“真不幸!我幾乎要為了折磨你而輕易答應這件事了。不過,我向來不喜歡委屈我自己。”我毫不畏懼地逼視着他。
他放開我,雙手叉進外套的口袋,不在乎地說:“如果你能想到解決的辦法那最好。”
我絞盡腦汁想想出辦法來,我腦中突然閃現那個長得清秀、笑容可人的女人來,我說:“上次和你相親的那個女人呢?你可以告訴你父親,你們很要好呀!”
他又覺得我想出來的主意很虛,他冷冷地說:“再要好,我也還沒和她上床。”
他掏出一根煙,點上火逕自抽了起來。
他又在暗指我是個隨便的人,我狠狠地瞪着他:“那你母親呢?她應該會反對啊!她最討厭我了!”
“在我父親的堅持之下,她態度轉變得很快。”
我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幾乎沮喪地要哭出來了。“這樣太荒謬了。”
他卻像個沒事的人一樣,靜靜坐在一角抽煙。
“讓我想想好不好?”我對他說:“我想總有法子解決的。”
他聳聳肩,捻掉煙以後就走了。
我一個人獃獃地坐在地毯上,獃獃地望着馬格利特的畫,腦中是一片空白。
難測的未來似乎是無情地降臨了,我不得不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