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用聲音與你共度夜晚
“什麼？配——DRAMA？”
嬌小的女子歪着腦袋，拿着一頁透明的紙張對着太陽看得目瞪口呆。
這一年，是栗原優進入所謂“聲優”這個行業的第十個年頭。也是她在ARTSVISION旗下的第十個年頭。十年來，這個三無電氣牌小女子（無人氣、無運氣、無名氣），一直忠心耿耿戰戰兢兢地待在拉她入行的事務所，堅決服從分配，任命地飾演路人丙、破碎的玻璃、路邊的野狗、被主角一拳解決掉的不良少年以及入侵地球的蠕動型外星人BCD等角色。從來沒有獲得過給主角配音的機會。但該女性勝在擁有絕對服從主義以及不挑角色這一優點，所以才能憑藉著業界人士的賞識（同情？），而不斷施捨她各式各樣的小工作，在競爭激烈的聲優界得以苟延殘喘到今天。
在聲優偶像化的這個時代，外表甜美的女聲優比較容易得到事務所的栽培。但是，異常不幸的是，栗原優，這位身材嬌小長相絕對清靈純秀俗稱卡哇依的洋娃娃型美女，卻是罕見地被拋置一旁的例外。究其原因，只有一個，她是極為少見的專業大叔命——“男聲女優”。
所謂男聲女優，就是指為男性角色配音的女性聲優。說得再通俗一點，就是擁有男性聲線的女人。等於是京劇行中的反串！這款聲音亦男亦女的真稀品種，本該錢途一片燦爛。比如曾為妖狐藏馬配音而一炮走紅的緒方小姐，出演真魔國美少年保魯夫的齋月小姐，各自都在聲優領域擁有一片廣闊天空。
而栗原優的悲劇在於……她的聲線既不是清冷美青年，也不是元氣美少年，而是、而是低沉粗獷，絕對男性化的大叔型聲線啊。這就是該苦命女子無法走紅的真相……
但是，十年磨一劍！
大叔嗓音的美女，終於迎來了命運姍姍來遲的轉機！這一天，栗原優在同事們熱切的矚目中，忐忑不安地邁進社長室，小白兔般惶惑地拿起擺在面前的那頁紙，以為是請她走路的遣散費，還在怨念怎麼這麼薄，就看到了那竟然是邀請她主役廣播劇的信函。
從悲至喜地想着“她也終於混到這一天了嗎”都還不及一秒，栗原優便由喜至悲地發現這部廣播劇竟然是——
“社、社長……您是不是搞錯了……”栗原優顫抖着雙手，“我是女人，是女人！就算聲音再怎麼像大叔，也還是女人！”
“不要這麼激動嘛……這麼多年了，我當然知道你是女的。”
“那、那為什麼還要我去配——”栗原優瞠目結舌，“這是男聲優們的工作領域吧。”
“可是你也知道，一般的男性都聲優對配這類的廣播劇都很勉強……”
難道讓她去配，就不勉強了嗎？栗原優不可置信地張着小嘴，飛快地翻閱台詞本，一目十行地看到充斥親熱場面的勁爆內容……
“而且，偶爾換一下配對，這也是為了增加新鮮感啊。最重要的是，我覺得，這是栗原小姐鹹魚翻身的機會！”
“機會？”
“對啊。難道栗原小姐不知道現在世道變了嗎？小女生們有很多都成了‘大叔腔’！她們不再偏愛美少年和美青年了，現在流行的是美中年！是擁有成熟魅力的四十歲以上男人！栗原小姐你終於可以一展所長了！”社長貌似比她更激動。也對，閑養了很久的鹹魚終於迎來黃金銷售旺季了。
“真是謝謝您的表揚……”被稱為“中年大叔”聲線的女性像霜打過的茄子耷拉着腦袋。
“有多少紅不起來的聲優都是配了——嗶（消音）而走紅啊。有多少新入行的聲優都是配了——嗶（再消音）而贏得廣大FANS的注目啊。比如那個福XX，還有那個鳥XXX。可以說！此類廣播劇，是聲優走紅的捷徑，作為專業人士，栗原小姐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非常清楚……”栗原優絕望地補充，“但那全是指男性聲優……而我是女的……”
“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呢。聲優是靠聲音來出演角色的行業，你本人是男是女有什麼關係？聲音像大叔不就好了嗎?多符合流行趨勢啊。”
“可是……”柔着粉紅的小手帕，不敢說太多的栗原優都快哭了，她是女生，一個未婚的年輕女性，今年二十八歲，事業未成也不要緊，實在不行相親結婚就成了，讓她去參演那種純男性聲優領域的CD，還是出演一個色狼大叔，她、她還怎麼嫁人啊……
“事情就這樣定了！”看着小白兔狀不敢反駁的女性，社長抓起她的手，往協議上按了個手印，“《在重力下與你相戀》這個系列就由你接下了！”
“嗚——”某人淚花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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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藤君，《在重力下與你相戀》這部劇本真的很出色。花田吹雪這個角色也非常適合你。”道貌岸然地啜了口咖啡，倉野秀人以不容拒絕的氣勢揮動着手中的劇本，“飾演這種小白兔般甜軟可愛的軟糖派系美型角色一向是你最拿手的，請接受這個系列吧。拜託了！”
“……”
“當然了，為了保正我們旗下聲優的利益，不可能讓你一簽就是整個系列，我們先接前兩部CV，之後的酬勞可以再調整！反正絕對不會讓你吃虧！合作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話嗎？”
“……”
“進藤君……你有哪裏不滿嗎？為什麼都不說話？”男子小心翼翼地透過劇本的邊沿向對面望去。
“……”戴着墨鏡體形龐大像熊一樣滿面鬚根絡的威武男性正以不快到令人想要奪門而逃的危險神情凝視着他，可惜的是……
“我非常非常不開心呦。”他意圖達到威懾效果的這句言辭卻因為甜蜜蜜的聲線而頃刻間氣勢全無。
可悲吶。進藤英雄，男，三十二歲。入行十年的專業聲優。有着一把甜美動人的溫柔派美少年聲線，不少FANS都猜測他是人如其聲的纖細美人，而令知道真相的業界人士捧腹大笑。
“我說過我絕對不會出演這種女性向作品的！”狀似大熊的美聲男怒氣沖沖。
“可是——”慢條斯理地整理着領帶，經紀人不溫不火地說道：“進藤君，時代已經不同了。純純美少年在動畫領域不再能一統天下了，你要明白，聲優嘛，就是靠聲音吃飯的。這個行業可沒有固定工資。單靠配動畫那點錢，可是會餓死人的。遊戲、DRAMA、舞台劇、唱歌，什麼都要接才是我們生存的方針！現在能大賣的遊戲和廣播劇百分之九十都是女性向，不接？哼。”用鼻子冷笑一聲，名為倉野秀人的這位經紀人淺淺一笑，“你數數吧，現在，在我們聲優界，你只要能挑出十名、不，五名，不！三名從來沒有配過此類劇目的男聲優，我就立刻卷着這份合約走人。”
“這個……”進藤英雄粗獷的大紅臉頃刻滴下汗珠。好像這年頭，已經沒有不被荼毒的人了……
“嘿嘿。”露出得意的微笑，戴着斯文眼鏡的倉野秀人趁機抓住進藤的手，“接下吧！相信我，這是能讓你的事業更上層樓的機會啊！”
於是，在進藤英雄來不及固守本意的一瞬間，手指已經被抓住按了上去，而命運就這樣決定了。
一個是外表粗魯的鬍子男，一個是靈巧嬌秀的溫婉女，前者配的是花樣白兔小可愛，後者要反串人到中年的色大叔。女性向純愛廣播劇，《在重力下與你相戀》的CV人選，不可更改地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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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半密閉設計的咖啡座，男女六人，分兩排落座。男性一律穿職業套裝，女性一律化精緻彩妝，以專業相親的派頭正襟危坐。面前放着三杯裝飾用果汁。
“這位，就是廣播劇的原作——五十嵐花枝小姐。”導演嚴肅地介紹，“五十嵐小姐一向有着純愛小說女王的稱號，這次，也是由於她的欽點，才選中了你們二位擔綱主役。”
“真是太感謝您了。”栗原優和進藤英雄異口同聲低頭行禮，臉上的表情卻只能用百感交集來形容。
“呵呵，因為有您們這樣優秀的聲優，廣播劇才會擁有靈魂的呀。”從外表無法分辨其真實年齡的女王格格嬌笑，“我呀，在寫這部小說的時候，就開始幻想他們會有怎樣的聲音了。栗原那種略帶沙啞的低沉音色一下子便躍入腦中，而進藤君甜軟的音色也是詮釋吹雪的不二人選咧。”雙手合十，無視於面前二位聲優鐵青的面色，沉醉在幻想中的五十嵐花枝小姐用唱歌般的音調說著：“拜託你們了，一定要演出惡形惡狀的壞男人，和清純無害的小美人呀。”
如夢似幻的眼波飄來，栗原優硬着頭皮在經紀人硬性地扯動衣袖下低頭，“是的！我會努力的！”
“呵呵，栗原小姐的聲線真獨特呀。好像電車色狼會有的聲音呀！”
“……”
“請您努力把征一郎的好色、出手快這些特色演出來吧。”
“那個……”栗原優實在按捺不住想問，“五十嵐小姐，您是怎麼會想到由我來出演呢？此類DRAMA的CV，一般都是男性啊。”她真的很困惑。
“你不必太感謝我。”五十嵐花枝柔柔地微笑，“我們都是女人呀。我當然會把好的工作機會，儘可能地留給同樣身為女性的男聲女優們啊。”
“啊，能得到五十嵐小姐的賞識，我們真是太開心了！”栗原優的經紀人酒井椿，立刻搶在栗原優之前道謝，“那麼，如果有可能的話，這個系列之後的角色也請您多多照顧栗原吧。”
“呵呵，沒問題。”五十嵐善解人意地揮手，“我本來就沒有打算中途換角，可能的話，整部系列都由栗原和進藤擔任就最好了。只是不知道進藤先生意下如何呢？”
“他當然OK！”在進藤英雄反駁之前，像狐狸一樣微笑着的眼鏡男，已經搶先遞交了答案。
半紅不黑的男聲優和根本就只是路人丙丁級別（連甲乙都沒得配）的男聲女優，則從頭到尾沒有得到清楚表達自己意思的機會，只能眼巴巴地瞧着狡猾的經紀人、嚴肅到可怕的導演以及充滿惡趣味的原作者狼狽為奸地討論着親密的尺度、在整部CV中的比例等有愛無良的問題。
“那、劇本就先這樣吧。”
熱烈討論並將修改好的原案劇本分別交到兩位不幸聲優的手中時，已經日落偏西。原案作者笑眯眯地先行撤離並表示會親自出現在錄製現場為他們打氣。
想着您就千萬不用來了的兩位聲優絕望地目送原案者離去。
“這個系列很趕的哦。我們後天八點準時在ZR第三錄音室集合，你們可不要遲到啊。”導演則又在離席前用叮囑的方式補上沉重的一擊。
“啊、啊？”
“后、後天？”
兩個人再次詫異地異口同聲，並同時將質問的目光憤怒地投往自己的經紀人。手中這麼厚的劇本，後天就要上陣？而且他們可是初次接下這種無良的DRAMA。連心理準備都不給嗎？
“這種東西還要什麼心理準備？”倉野秀人露出比進藤英雄本人更詫異百倍的神色，一邊穿風衣一邊對進藤的質問嗤之以鼻，“不就是……哼。反正比較講究技巧的是人家栗原小姐的反串啊。”
“你只要照着劇本讀台詞就OK了啊。”酒井椿皺眉望着眼淚汪汪的栗原優，“真奇怪啊。我手下負責十幾個配DRAMA為主的聲優，大家都說配攻很輕鬆，需要為難的人家進藤桑違背生理本性地演出啊。”
問題她是女人好不好？就像進藤英雄或許要很尷尬地飾演一個卡哇依的白兔小美人，她這個扮演大色狼的女孩子，也覺得很尷尬很為難呀。況且……那些啥米啥米時的聲音……她到底要怎麼發出來？要發到何種程度……拜託，這種非男性絕對不會體驗到的經歷，你們讓她這個未婚的清純少女怎麼演啊！
啊啊——不要因為她有一副大叔聲線，就真把她當大叔看啊。
含淚投向此次要合作的男CV，發現對方正一臉獃滯地向她望來。
冷清清的咖啡店內，好像只剩下了這一對不幸的人。夕陽西下，斷腸人相對無言。此情此景，真是倍感凄涼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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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社會，怎麼這麼難混啊。”
栗原優，入行十年的男聲女優。第一次，感到了生活的壓迫是何等的殘忍。
看着一個嬌小玲瓏的乖巧美女在自己面前紅着眼圈咬嘴唇的模樣真是於心不忍啊，雖然和栗原優不是同一家事務所，以前也沒有過合作機會彼此是第一次見面，但是進藤英雄，身為一個男人，縱使不好意思但還是堅強地打破了僵局，勇敢地遞上手帕，“那個，栗原小姐……”
清甜酥軟的美少年聲線回蕩在耳邊，栗原優一邊啜泣一邊想，要是她也能有這副動聽的嗓音，就不會淪落到要配女性向廣播劇還是擔當中年大叔這種角色的尷尬境地了。
“我們可以練習一下的。”進藤英雄紅着大臉扯着嗓子說，“所以，請不要再為難了！”
“練、練習？”某個小女子嚇到瞬間屏息抬頭。
“對啊。其實我也是初次出演這種角色啊。”不好意思地說著，進藤英雄咳嗽着掩飾，目光四下游移，“事先叫我們出來，就是為了可以更好地合作，相互勾通。既然這部該死的系列，好像還很長的樣子，我們除了努力出演，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進藤桑……”栗原優的眼中升起兩點希望的星光，雖然長得是這副德性，但進藤先生真是個溫柔的好人啊。
同一時間，盯着栗原優看的進藤英雄也在想，為什麼這個嬌柔可愛的女人會有這種低沉陰險的音色啊。仔細想想，一個女人，出演這種廣播劇，好像比他還更凄涼呢……等一等，忽然遲鈍地意識到一個恐怖的問題，進藤英雄迅速翻着台詞本，額角黑線刷刷——他、他、他！一個三十二歲的大男人！竟然是要被面前這個嬌滴滴的女人搔擾嗎？
“那麼，”小心地拿起台詞本，翻開第一頁，小女人充滿希望地望過來，“進藤桑，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確實是他說先練習的。但是……進藤英雄吞了口唾沫，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一直貼上咖啡座的沙發椅背，“來、來吧。”對！他——進藤英雄，是個真正的男子漢！端直肩膀，拿出勇氣來吧。不能讓女孩子為難啊。
“開始吧！”挺直虎背熊腰，進藤英雄大無畏地翻開台詞本。
紅線標註屬於他的第一句台詞——“我，花田吹雪，是個愛上中年教師的苦惱少年。”
喉嚨哽噎，汗滴滑落，嘴角怞搐，肩膀僵直，某個人瞬間接軌石器時代，成為一塊昂貴的史前化石。
“這年頭，真難混啊。”在小酒館，進藤英雄口齒不清地拉着唯一的摯友訴苦，“我怎麼這麼不幸啊。”
“你不必這麼悲觀吧。我們大家全都配過這種東西。沒什麼啊。”摯友喝着小酒，腿一抖一抖的，不以為然。
“我知道啊。日本聲優界已經沒有沒配過‘這個’的男人了。問題是——”進藤英雄一吸鼻子，“像我這樣，一上來就配這麼重口味的‘大戲’，而且對手竟然還是……”他及時收住了口。不管清醒還是酒醉，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對合作夥伴說三道四，是溫柔好男人進藤英雄奉行的行事守則。
“到底原案者是誰啊？”還好摯友在意的重點在別處。
“我記得……”進藤英雄略一思索，“好像叫五十嵐花枝。”
“噗——”含在某人口中的那口酒如數噴出，“你怎麼這麼倒霉啊。”隨即用力狂拍英雄的肩，“那女人是有名的變態！但是偏偏她寫的東西全部都能大賣！真是不知道該恭喜你還是同情你啊。”
“她……真的那麼變態？”
“真的。”被嗆得還在咳嗽，這個人搖着頭說，“我也出演過她寫的小說，是一個同時和好幾個人……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你就好自為之吧。”
啊？不要說完嚇死人不償命的話就戴着墨鏡瀟洒地離開啊。進藤英雄絕望地看着好友走向深冷的秋風中，感覺冬天已經提前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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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上平攤着打開的台詞本，跪坐在矮腳桌旁的栗原優，暴露在枱燈橙黃光芒中的側面顯得格外陰郁。
木地板上的電話機，在嘟嘟聲過後開始播放留言。
“姐姐好嗎？我是莉香。東京的生活很忙碌吧。啊，我明年也要去東京啊。辛苦打工就是為了要上東京呢。嘿嘿……不說閑話了，其實呀，是媽媽要我問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回老家相親呢。姐姐不用擔心，我會幫你搪塞她的。媽媽他們就是死腦筋，能在東京擁有一份好工作不是很好嗎？回老家這種土地方哪能找到什麼好男人呢。不過說起來，姐姐明年就三十歲了，還是在那之前考慮一下姐夫的人選吧。啊，我可不是媽媽的說客，莉香是站在姐姐這邊的。多多加油吧，只要姐姐成為一流的聲優，媽媽也就不會再那麼-嗦了。”-
嗦的人是你吧——按住被驟然平添了壓力而痛起來的胃部，栗原優按下播放停止鍵。
“再不能稍微做出點成績，就真的只能回老家嫁人了嗎？”氣狠狠地把枕頭向牆上砸去，但是這樣也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當初畢業後來東京考聲優培養所，媽媽就已經很反對了。雖然胸無大志的自己覺得就這樣配些小角色過着清貧但悠閑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但是好像已經不得不提起精神在三十歲來臨前努力奮鬥一下了！
“就當成是最後的搏擊！拼了！”
皮膚白皙的短髮女子，往額頭用力拉緊布條，想通了！
“那麼，既然是最後一搏，再怎樣丟臉的事也無所謂了。”栗原優自言自語，“就算是出演一個好色大叔、不，即使是好色老頭也沒關係，即使讓我發出這樣那樣，那樣這樣的聲線也沒什麼了。我是專業人士嘛！我是主役嘛！”自我打氣完畢，栗原優掏出咖啡屋的便箋，擺在電話旁，仰頭，做深呼吸狀。隨後，顫抖地鍵入那個嶄新的號碼。
“您好，這裏進藤家……”
從話筒傳出溫柔到彷彿可以治癒人心的純凈聲線，一瞬間不可思議地令栗原優不安的心跳恢復平穩。
“啊，我是栗原。”呆了一秒，她才急急捂住話筒，稟明身份。
“嗯，我聽出來了。”依然是很溫柔的聲音，溫柔得簡直無法和白天見到過的那位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腦內劃上等號。
“那個，您是進藤英雄君嗎？”忍不住，栗原優重新確定了一下。然後，立刻覺得愚蠢到極點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啊，當、當然。”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栗原的想法，進藤的聲音變得不好意思起來。
“抱歉，”栗原優忙不迭地道歉，卻又立刻說出了失禮的傻話：“您的聲音還真是很卡哇依呢。”
“哪裏，栗原小姐的聲音也非常有魄力……”
有魄力的中年男子嗎？栗原優額角劃下細密黑線，她果然是自掘死路那一型的。
“是這樣的。白天進藤君說過可以陪我練習……”普通人應該只是聽聽就當作一般的禮貌言辭吧，自己果然是厚臉皮啊。
“啊，對，是這樣的。”
“我第一次接下DRAMA的工作，心裏很不安呢。還好搭檔您是個好人，真是太麻煩您了。”
“不、不，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能夠事先練習的話，絕對不是只對栗原小姐一個人有利的事，我自己也非常樂意的。”
“白天在咖啡店，您說過不太方便。”神經與嗓音一樣粗的栗原優沒有想通不方便的是什麼，只是傻傻地繼續，“所以我們用電話練習，您覺得怎麼樣？”
想着不用直接面對面，念出那些很“過”的台詞，應該會減少尷尬吧。進藤英雄麻利地答應道：“嗨。”
“那麼，現在可以開始了嗎？”栗原優把一直放在身上的台詞本翻到第一頁，“啊，抱歉，忘了問您這會兒方便嗎？”
“完全沒有問題。”雖然不是在錄音室正式錄製，但是進藤英雄不知怎麼地忽然緊張了起來，“開始吧。”
“是的，但是第一句是您的台詞……”
“啊啊，不好意思……”隨後，話筒那邊傳來沙沙翻閱紙張的聲響。
進藤（念台詞）：“我的名字是花田吹雪，今年十六歲……目前陷入苦惱中。今年夏天，學校轉來新的代課老師征一郎先生，聽說……”
委婉的獨白帶着一份青澀少年特有的羞澀，彷彿真的是在訴說苦惱般地緩緩流入栗原優的耳中。
在佩服過後，馬上想到不能輸給對方，是栗原優身為職業聲優的自尊。於是，她壓低了聲線，以刻意的冷漠詮釋劇本中那個虛偽陰險的中年人。
栗原（念台詞）：“啊、吹雪，你是來送作業簿的嗎？可以順便幫我沏杯茶再走嗎?聽說你母親是專門傳授茶道的師傅啊。”
進藤：“是的。不過，我並沒有好好學過。很抱歉，我必需馬上準備下一堂課需要用的……啊（驚悸的聲音）……”
“怎麼了？進藤君，發生什麼事了嗎？”被嚇了一跳的栗原優立刻提高嗓音。
苦惱地嘆息了一下，進藤英雄提醒她：“栗原小姐，剛剛那裏，台詞本上有注，是你強吻我的段落……”
“啊，抱歉，我實在太不專業了！”栗原優紅着臉道歉，一邊猛翻台詞本，對啊，對啊，怎麼可以只看自己的台詞呢，“那我們重來一遍好嗎？就從我強吻你那段開始！”
為什麼這麼彆扭呢?後悔一不小心說錯話地盯着話筒，進藤英雄不自在地喝了口水，“好吧。”他加強語氣訂正，“從征一郎（栗原飾的角色名）強吻吹雪（進藤飾的角色名）那一段開始！”
……
十分鐘過後。
“抱歉，我叫的外賣送來了。”進藤英雄幾乎是哭着想出結束電話的理由，是誰說不見面練習比較不容易尷尬來着?用電話根本就是反效果。栗原的聲音聽起來完全像個男人，而且是那種比他更男人的男人。嗚，他怎麼有種和變態通電話的錯覺啊?
“是這樣啊。那真是打擾了。今天晚上謝謝您的指教。”完全沒有任何不對勁感覺的栗原優禮貌地致謝，“那麼，明天，在錄製前還有一晚的時間，我可以再打電話來和您接着練習第二軌的內容嗎？”
“……”撐着額角，對着打開的窗子吸了口冰涼的空氣，進藤英雄用牙痛的表情點着頭，半晌，才意識到對方看不到而勉強地說：“沒、沒問題——”
“真是非常感謝！進藤君真是個好人啊。”某人喜滋滋地說著，還要在掛電話之前補充地問道：“對了，您覺得我這樣詮釋征一郎這個角色怎麼樣？原作者一再強調我要演出他的惡劣，不過我覺得他也有純真的一面的，您只要看一下第三軌就是我和你第一次一起迎接清晨到來的那個場面，就會認同我的看法了。”
“……”進藤英雄深吸口氣，“是‘征一郎’和‘吹雪’第一次一起迎接清晨的場面嗎？嗯，我會記得看的。下次再繼續吧。我叫的外賣已經送到了。”
“真是打擾了。那麼……”低沉的聲線順話筒傳出直抵人心的問候，“吹雪，要做個好夢哦。”而且還是用征一郎那種低沉的聲音念出來的。嗚嗚，她究竟在搞什麼啊。進藤英雄幾乎是打着冷顫把話筒扔到一邊。
“栗原，是一位小姐。”他為了給自己吃定心丸般地重複着，並且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是一位溫柔美麗的女士！”但是，但是用電話完全聽不出來呀。
無法擺脫是被男性親密地說了晚安這種恐怖的感覺，進藤英雄，悲慘的男主角，在噩夢連連中度過了屬於他與栗原優的第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