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們現在已經在錄製了,要請大家再多等一段時間。”

“不過別說是歌迷,就算是我們這種一天到晚在播音樂聽音樂的人,都想趕快聽到你們的專輯。”說到興奮處,主持人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上一張的新浪潮風格實在太精彩了,身為歌迷,沒有辦法不期待。”

莫烈還是一派淡然,“謝謝大家的支持。”

reaL,引領華人音樂潮流的樂團名字。

這四名男子的樂團組合於五年前出道,首張標榜着工業搖滾的專輯即狂銷百萬,第二張前進搖滾更受到樂評的一致肯定,此後嘗試的后龐克與碾核金屬也受到歌迷喜愛,被視為樂界奇迹。

大賣奇迹引來所有的唱片公司前仆後繼的推出樂團,但也許是因為倉卒成軍,後起組合總無法脫離偶像色彩,結果是出一團死一團,五年來,只有reaL仍能以樂團的形式在舞台上演唱,舞台魅力從台灣延燒至整個華人地區。

而reaL的中心人物,便是身為團長的莫烈。

在樂團中擔任鼓手的角色,打起鼓來似狂風暴雨,尤其在演唱會上更見實力,一擊一敲都是直擊人心的聲音。

“有聽眾朋友問,reaL有一半左右的歌都是由莫烈跟主唱武焰一同創作,莫烈跟武焰的感情好像比較好?是不是這樣呢?”

莫烈難得的笑了,“我們認識太久了。”

“這位聽眾可能忘記了,reaL的唯一大寫字母就是為了紀念你們共同的朋友。”主持人還在翻弄傳真,“大家應該都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朋友讓你們兩位記掛到現在,還有聯絡嗎?”

“不,沒有,事實上我們已經整整十年沒見了。”低沉的聲音此時顯出了些微的溫柔,“不過我們都希望她能過得好。”

雖然很多人都知道“她”的存在,但卻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謝東靜。

莫烈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十六歲那年。

***

當時莫烈已經在奧克蘭過了五個夏天,英文已然朗朗上口,跟養父母處得很好,也有了自己的朋友。

他像所有帆船之都的孩子一樣,喜歡游泳、出海、釣魚,課餘時間都跟海洋扯在一起。

初見東靜那天,也是在海上。

“對不起,莫烈,這個餐會可能有點無聊。”養母莎莉對他說:“贊助廠商都知道我們有小孩,請柬上要我們“闔家光臨”。”

他的養父母都是生態研究學者。

對於這種有點飄忽的工作來說,資助廠商是最重要的,有了大企業的贊助,可以買更新的解析器、更新的記錄儀,還有,他們研究室中的冷氣要維修,總而言之,對工作大大有幫助。

莫烈不是那種喜歡耍個性的死小孩,知道這個聚會的重要性,“沒關係,莎莉。”他一向直呼養父母的名字,丹尼與莎莉,“至少東西好吃,對不對,丹尼?”

丹尼與莎莉一個摸他頭,一個拍他肩膀,“謝啦。”

十六歲的莫烈穿得像小紳士似的出席了那個奇妙的遊艇宴會。

贊助的企業家很顯然的想表示出自己的財大氣粗,賓客其實不過兩百來人,卻弄來一艘可以裝下千人以上的大船,請來廚師、侍者、演奏人員,擺了滿桌生鮮,然後浩浩蕩蕩開往公海。

莫烈難免奇怪,他問莎莉,“這陣仗會不會太大?”

她很幽默的回答他,“不然大家怎麼知道他的財力雄厚?”

全世界的宴會好像都是一樣,衣香鬢影,杯觥交錯,擺放自助美食的桌子拉得長長,見面客套寒暄,你讚美我兒子,我誇獎你女兒。

莫烈隨着丹尼與莎莉見過那個胖呼呼的企業家,吃了點東西,大廳的時鐘指着八點,離散會還早,莫烈走到甲板透透氣。

入夜了,天氣有些涼正當這樣想的時候,旁邊突然傳來哈啾的聲音。

來不及確認聲音的來源,第二聲哈啾又接着傳來。

莫烈轉過頭,剛好迎上一張略受驚嚇的臉。

一個東方少女,大眼睛、薄嘴唇,長長的黑髮在海風中飛揚,在入夜的海洋上僅穿着一件粉橘色的改良式短旗袍——他想,那應該就是她連打兩個噴嚏的原因。

他脫下外套,遞給少女,“穿着,小心別感冒。”

她臉一紅,“謝謝。”

奧克蘭的華人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這五年莫烈在各種場合認識了不少年齡相近的華裔,不過卻不包括少女在內。

“我叫莫烈,你呢?”

“東靜。”少女有着一副清嫩的嗓音,“謝東靜。”

“你在這裏多久了?”

“半小時吧。”她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回答,“我沒注意時間。”

“這種正式聚會最沒意思。”他望着漆黑一片的海洋,“但現在在公海上,沒辦法先離開。”

東靜澀然一笑,“我也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

“人多很好,但都是大人感覺就不好。”莫烈笑,“不過算了,就當作來吃飯好了。”

東靜臉上還是那抹羞澀的笑容。

怕生,又怕一個人的那種感覺。

莫烈在她旁邊坐下。

她一臉驚訝,“你不用進去?”

“我陪你。”

他們其實沒說什麼話,就是在甲板上吹着風,聽着宴會廳中隱隱傳來的音樂,夾雜在海風中的浪聲。

那是莫烈第一次見到她,那年,他十六;她,十二。

一切開始於海洋之上。

***

“莫烈大概是什麼時候開始組團的?”

“十幾歲的時候,我們第一個團叫leave.”

主持人很敏銳的抓到了重點,“我們?”

“我跟武焰。”

主持人呆三秒,突然間笑了出來,“各位聽眾,這可是個大獨家喔,我是第一次聽到,放送室外,莫烈的助理也露出了很驚異的表情,我想這應該是首次曝光的消息吧。”

莫烈微微一笑,隔着玻璃窗看到助理晶晶下巴掉下來的樣子。

只能說他今天心情太好,所以一時來個大方送。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莫烈跟武焰曾經組過團,那應該算是reaL的前身嘍?”

“也不盡然。”

會組成leave,其實也是無心插柳,而且,還是跟東靜有關。

如果不是又再遇到她的話……

***

莫烈第二次遇到東靜是在港口。

夏日,陽光非常強烈,整個碼頭上人潮來往,人人穿着休閑服,手上不是釣具、潛水用品,就是食物,好像人人都準備到海上度假一樣,莫烈也不例外,他跟幾個同學約好了要出海。

正在解船上的纜繩,突然間,朋友碰了碰他的肩膀,“喂,那是不是你認識的人,從剛才就一直看着你。”

莫烈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了東靜。

離他們在甲板上認識也不過才一個星期,他沒想到會這麼快又遇見她,長發紮成辮子,白色的裙擺綉了一朵小蝦花,非常可愛。

他對她招招手,“嗨。”

她還是一臉害羞的笑,“我在另外一邊看見你。”

“跟朋友還是爸媽出來?”

“同輩的親戚和幾個朋友。”

東靜似乎很容易犯羞,說話的時候總是低着頭,讓人忍不住興起一股想保護她的感覺。

“小靜?”一個少年拿着輪胎走過來,“你怎麼還在這?”

“我遇到一個朋友。”

“朋友?”少年揚起眉,顯然頗為意外,他對莫烈伸出手,“武焰。”

“莫烈。”他看到名喚武焰的少年背着一把結他,型號並不陌生,“我也有一把這個型號的結他。”

“真的?你覺得它的聲音怎麼樣?”

莫烈比出大拇指。

武焰很高興,“我愛死這把的聲音。”

有個共同的話題,兩人當下便聊起天來。

莫烈知道武焰的父母是地質學者,他喜歡音樂、組過團,也在固定的時間到小酒館演唱。

而東靜則是他朋友妹妹的同學。

“我這星期六會在“夏日街”演唱,你一定要來看。”離去之前,武焰如是說。

莫烈真的去了。

他看到台上自彈自唱的武焰,時而低吟,時而狂放,煽動觀眾的本能就像是在在證明他是天生歌者。

結束演唱時間,兩人在街上的快餐店買了漢堡,聊奧克蘭,聊華人在這座城市的生活,更多的,是聊音樂。

“有沒有人說過你唱歌很好聽?”

武焰大方點頭,“有。”

莫烈笑了,“你還真不客氣。”

“客氣過頭就是虛偽。”

不知道為什麼,莫烈很喜歡這個有話直說的新朋友。

感覺一見如故,友誼就此萌端。

莫烈是個小大人,而武焰卻比較孟浪,大人們總是奇怪,這兩個個性南轅北轍的孩子怎麼會好成這樣,說實話,莫烈也不太清楚,也許是音樂的世界太寬廣,所以造就了他們的百無禁忌。

兩人東跑西玩,中間還夾着個才要念七年級的小跟班,東靜。

莫烈一直不明白是東靜要跟,還是武焰要帶她出來的,反正每次出遊,他們兩人總是一起出現,散會時也是由武焰送她回家。

東靜話不多,相處的時候她幾乎都是靜靜的聽着他與武焰說話。

莫烈曾問她,“跟我們出來會不會無聊?”

“不會。”

“你覺得好玩?”

她臉一紅,不吭聲了。

莫烈後來也發現自己問得有點失禮,很快的將話題轉開。

那年的聖誕夜,幾家人一起過,拆完禮物后,武焰突然對他說:“不如我們來組個團吧。”

莫烈想也沒想就說好。

“我唱歌,你打鼓,我們一定天下無敵。”

“別唱流行歌。”莫烈最討厭那種天下一大抄的歌,“特別一點的,不要跟別人一樣。”

“那當然。”

兩個少年在聖誕氣氛中快樂的聊着,莫烈注意到一旁的東靜,雖然已經認識半年多,但她還是那種像小白兔的感覺,很安靜、很羞澀。

莫烈以為自己早習慣了她眼中的安靜與羞澀,但此時看到,他竟覺得她眼中有着淡淡的寂寞……對了,這半年來他們三個一直一起活動的,現在他們兩個組團,好像把她排除在外似的。

莫烈於心不忍,“只有兩個人太無聊了,叫東靜也來。”

武焰歡呼了一聲,“好耶,小靜會彈鋼琴。”

莫烈轉向東靜,“好不好?”

她笑了。

甜甜的,小小少女的微笑。

那年聖誕節最大的收穫就是leave正式成立。

莫烈是鼓手兼團長,謝東靜是鍵盤手,武焰是主唱兼結他手。

三人樂團是很普通的事情,他們上學、練團,偶爾會出現在碼頭邊表演,在一起的時間很長,總是很快樂。

“官方團名leave.”武焰揚着一抹怪笑,“私下團名:veryhappy.”

東靜抗議,“不要啦,好難聽。”

“那叫happyhappy?”

莫烈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那等級還不是一樣!”

隨着時間過去,莫烈發現,東靜居然長高了,五官上的稚氣稍減,雖然無法擺脫與生俱來的矜持,但已經開朗許多。

她會說:“莫烈,這個星期我們出海好不好?”

或是,“你要不要去看電影?”

偶爾還會遞給他一包東西說:“我烤的餅乾。”

他們三個是好朋友……如果可以的話,莫烈很希望他們一直是。

明明是玩樂團,也不懂,後來怎麼會玩出感情?

十八歲,莫烈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生。

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喜歡上了同一個女生。

***

“又是一個聽眾問:reaL的專輯什麼時候會好呢?”主持人笑着說:“看來大家都很心急。”

“預計錄到十二月底。”莫烈含糊帶過。

事實上,他們才剛開完會,不要說開始錄,連編曲也只完成了一半左右的量,現在能先行曝光的只有歌詞。

只不過這樣沒有效率的事情,自然不能說出來。

“我們現在手邊有reaL的歌詞,裏面有一首歌名叫“想念你”,用字遣詞很簡單,但就是因為簡單,更讓人印象深刻。”主持人將歌詞念了出來,念完后,“各位觀眾朋友聽了之後可以將感想寫下來,傳真到節目中,如果你寫得很好,我們會送你一張reaL的先行單曲。”

***

莫烈發現自己開始喜歡看着東靜小白兔般的眼神,幾乎在同一個時間,他發現了武焰也用着同樣的目光追隨着東靜。

他,喜歡她。

他,也喜歡她。

“小靜真可愛。”武焰會在兩人獨處時這樣說:“這種小家碧玉型的女生在奧克蘭已經瀕臨絕種了,我們一定要好好保護她才行。”

我們?莫烈勉強可接受,至少他說的“我們”,而不是“我”。

可是保護,保護到什麼時候呢?

武焰說得好,“保護到她的白馬王子出現啊。”

那麼,白馬王子是你還是我?莫烈原想這樣問,但卻還是沒有開口。

“我是很想跳出來,不過,基本上還是以小靜的感覺為優先。”武焰說:“她太內向了,我又太外向,基本上應該是不和的,不過我喜歡她,那也沒辦法。”

那年,莫烈十八,武焰十七,東靜十四。

很青澀的年紀,三人陷在有點曖昧的感情中。

東靜在的時候,有點騷動,東靜不在,亦是暗潮洶湧。

莫烈跟武焰的感情仍好,但也正因為這樣,兩人雖然明白自己的喜歡,也明白好友的喜歡,卻都沒有多餘的動作,一樣三個人到海灘區的酒吧演唱,三個人出海曬太陽,在特殊的日子裏三個人一起到天空之城吃飯,一起記憶了塔絲曼的深藍海洋,也一起記憶了奧克蘭的璀璨夜景。

那年的七月比較冷,東靜無法避免的生了病,因為醫生再三交代要好好靜養,謝家於是採取對冷空氣的隔離措施。

“武焰,等我下課一起去看東靜好不好?”

“看小靜?你只會看到小靜的媽。”武焰搖搖頭,“安琪拉送考卷,連二樓都沒上去,就被請回家了。”

莫烈頗為詫異,“安琪拉去過了?”安琪拉是東靜的同班同學,她的哥哥是武焰的朋友,莫烈也見過幾次面。

“小靜的媽媽會這樣告訴你,”武焰模仿安琪拉的語氣,“小靜氣喘,醫生說最近要多休息。”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去,你呢,要不要一起?”莫烈問。

這是他們兩人明白彼此都喜歡東靜之後就有的一種默契,絕不私下約會她,若是情況特殊,一定會先告訴另外一人。

武焰笑道:“我今天要陪爸媽參加一個無聊的宴會,早先就說好了,要是臨陣脫逃,我怕我媽會掐死我。”

莫烈也笑了,武媽媽的火爆脾氣他是領教過的,“玩得高興點。”

“玩得高興點?”他揮揮手,有點小抓狂,“我又要歷經如坐針氈的一個晚上,哪高興得起來?”頓了頓,又說:“如果你能突破重圍見到小靜,幫我問候一下。”

莫烈一個人去了。

他到過東靜家很多次,每次都是打過招呼后直接上樓,可是這一次,東靜的媽媽卻對他說:“小靜要休息,不要去吵她。”

莫烈禮貌的放下特別買給東靜解悶的書,“那麻煩伯母幫我轉交,等她身體好一點我再來看她。”

“我會告訴小靜的。”

出了謝家大門,莫烈特地繞到東靜窗邊樓下,赫然見到看到東靜雙手扶在玻璃窗上,一臉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他對她揮揮手,只見她點點頭,卻沒響應他的意思。

再做手勢要她休息,沒想到她居然向他招手。

莫烈比了一個叉叉,東靜卻開了窗,指着院子用來修剪樹木用的工作梯,含意不言自明!她要他從外面爬窗戶進去。

他是小紳士,養父母在奧克蘭也算是名人,可是,莫烈卻沒想那麼多,手長腳長的一下翻過圍牆,架好工作梯,爬上了二樓窗戶。

看到東靜滿臉病容,莫烈一陣心痛,不由自主的攬過她,“好點了沒?”

“嗯。”

“有沒有乖乖聽醫生的話?”

“嗯。”

“整天在家很悶吧?”

“嗯。”

“我冒着被抓的危險爬上來,你只跟我說嗯嗯嗯?”莫烈凝視她的臉,“跟我說幾句話,萬一我不小心被抓到了,至少還算是有收穫。”

東靜笑了,“我……很高興你來。”

“擔心死你了。”他揉揉她的長發,“連電話都不能接,完全不知道你怎麼樣了?”

“好多了。”

東靜看着他,耳根漸漸紅了起來,莫烈正覺得奇怪,猛然發現自己一時情急造成兩人現在的親密姿態——

他連忙放開她,“對不起。”

她低下頭,不但沒有生氣,靦腆的微笑中反而還有些……高興?

莫烈不太確定那是什麼意思,看到床頭被她擱在一旁的稀飯後也無暇深究,那碗動也沒動過,“你又不吃東西?”

他將碗端過,只見東靜連忙將頭別開,“不行,太燙了。”

莫烈笑,她是貓舌頭,吃不得熱。

“來這邊坐着,我幫你把稀飯吹涼。”

後來的日子,就跟以前差不多,東靜在長高,莫烈跟武焰逐漸脫離小鬼頭的尷尬年紀。

他們三人還是別人眼中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但是武焰好像嗅出了東靜的心向似的,他不再那麼要求愛情與友情之間的平衡。

會說:“天涯何處無芳草。”

也會說:“不要為了一棵樹而放棄整片森林。”

甚至開始對別的女孩行注目禮,最明顯的,是他開始追逐其它與東靜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孩子。

隔年四月,武焰隨着父母離開了奧克蘭。

堅持不要莫烈和東靜到機場送行的他,在一個多月後寄回來一張明信片,用一手漂亮的字寫着:好好對小靜。

十九歲的莫烈與十五歲的東靜戀愛了,醞釀了許久的感情猛然勃發。

“我喜歡你好久了。”

莫烈很高興,但又想逗她,“是我先喜歡你的吧?”

“明明是我。”

“是我主動吻你的喔。”

“可是,那天你在船上替我披上外套,我就喜歡你了。”東靜漲紅了臉,“要不然,我才不會在你後面跟進跟出。”

他輸了,但卻很高興。

說明心意之後,莫烈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這麼不理智,獨佔欲之強,甚至只要看到其它的男孩子跟東靜面對面都會不高興,直到……直到東靜在他的儀式中從少女變成女人之後。

***

見莫烈走出放送室,晶晶連忙遞上他習慣喝的礦泉水。

“明天我幾點應該出現在哪裏?”

她翻着手冊看了一下后回答,“下午四點要出現在錄音室,車子三點半會到,還有,武焰找你。”

見莫烈拿出手機,晶晶又連忙補充,“他知道你在上廣播節目后說沒關係,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明天再說也一樣。”

“有事情要一次說完。”

她低下頭,“知道了。”嗚,她明明就是靳煒的助理,為什麼要跟莫烈一起跑通告?莫烈這麼可怕,她又那麼膽小,相處起來真的很恐怖耶,而且她總覺得莫烈今天怪怪的。

“晶晶。”

晶晶大驚,“什麼事?”難道他知道她心中的小怨言了嗎?

“我還有地方要去,你不用跟了。”

“明天——”

“時間我會控制。”

莫烈一個人開車到海邊。

今天是東靜的生日,即使風流雲散,他都想跟她說聲生日快樂——雖然她不見得願意接受。

***

莫烈一直記得那天。

他在大學上課,突然接到丹尼與莎莉在南島發生意外身亡的消息。

奇迹沒有發生,在香港育幼院長大的莫烈在過了幾年有養父母照顧的生活之後,又成了孤兒。

丹尼與莎莉的後事、研究文件、企業贊助的資金流向、他的學籍與國籍問題,讓莫烈花了很多時間去處理,等他回到香港安定下來后,卻怎麼也聯絡不上東靜,輾轉只能找到她的同班同學。

“東靜她爸爸的生意出了問題。”安琪拉說:“動產賠下去還不夠,別墅跟遊艇也都抵押給債權人了。”

莫烈一怔,東靜家的生意出了問題?從那天他匆匆飛往南島到現在,也不過才四個月而已啊。

“那他們搬到哪?”

“我不知道。”

莫烈一急,“怎麼會不知道,你們是好朋友,東靜不會不跟你說。”

“可是真的很倉卒。”安琪拉的聲音也無奈,“東靜前兩次搬家的時候還在北島,住不到兩個月,又要搬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搬到哪,只說再聯絡,可是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

莫烈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

他們經過長時間的曖昧與摸索,好不容易才屬於彼此,承諾過的永遠,難道就停在這個夏天嗎?

這段時間以來,他總是想着等全部塵埃落定之後,他回東靜先前給他的電話留言,卻忘了,凡事都有意外。

以為自己跟東靜會長久,可是卻緣盡於此。

“莫烈,我想,”安琪拉的聲音有着遲疑,“那個人是不是你?”

“誰?”

“你……”安琪拉期期艾艾的說:“東靜好像……只是好像,我不是很確定,你知不知道?”

莫烈一直很後悔。

東靜才十七歲,十七歲……

直到很多年後,莫烈都無法忘記那天聽到的話。

“她沒說,可是身型很明顯起了變化……我跟東靜認識很久了……沒、沒見過她那樣煩惱……她不肯說,可是有人見到她出現在市立醫院的婦產科!”

人生太巧合了。

跟東靜斷了線的幾年後,莫烈與武焰隔了半個地球再度重逢。

在台北的酒吧見到時,兩人都呆了。

“武焰!”

“莫烈!”

接着又異口同聲,“真的是你?!”

喧嚷昏黃的酒吧中,兩人興奮的擁抱,武焰身旁的艷麗女郎睜着一雙妙目,不明所以然。

武焰大笑,“真是奇迹的重逢啊。”

他們聊了很多,這幾年的變化與遭遇,都濃縮在這幾個小時的談話中。

兩人都住台北,就像以前一樣,再度的頻繁來往。

那年的聖誕夜,武焰對他說:“不如我們再來組個團吧。”

莫烈笑笑,想起很多年前的leave也是這樣組成的。

“好。”

“我唱歌,你打鼓。”武焰仍是那句,“我們一定天下無敵。”

兩人開始在酒吧定期演出,有了固定的歌迷,也認識了一些一樣在玩音樂的人。

然後又加入放浪形骸的結他手亦陽,再加入溫文俊雅的鍵盤手靳煒,四個人的完美搖滾組合開始在夜店打開知名度,然後四個人一起相心出了樂團的名字,reaL,跟leave寫起來有點似是而非的reaL.

因為剛好以同一個字母結尾與開頭,於是——

“最後一個字母要大寫。”莫烈堅持。

然後有一天,一個名叫劉格致的人找上門來了,名片頭銜印着“WMM國際唱片公司音樂總監”。

“雖然台灣不流行樂團,但是我可以保證。”劉格致拍着胸脯說:“憑着現場功力,你們一定會紅。”

reaL果然紅了。

第一張專輯大破百萬,所向披靡的魅力隨着時間一年比一年強烈延燒,眼見就快要邁入第六年,但卻完全沒有退溫跡象。

他們成功了。

只是,在這樣成功的背後,莫烈卻還是有着一種無法對外人言的寂寞。

他從小紳士變成了一個冷淡的人。

這些年,他一直跟安琪拉保持着聯絡,只希望有一天,東靜會給安琪拉隻字詞組,然後,他們能夠再見到面。

後來,連安琪拉都忍不住勸他了,“算了莫烈,現在全世界的華人都認得你的臉,知道你的名字,東靜要找你很容易,但她不願意出現,世界這麼大,你要怎麼找?”

無從找起,但就是不想放棄。

莫烈常想,如果隔着半個地球,他都能再遇見武焰,那麼,也許他能夠再擁有另外一次奇迹。

他心中始終存着一個疑問,而那問題一定要一個人才能回答。

東靜,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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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色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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