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WMM國際唱片公司

辦公桌旁,司雨正與英國廠商努力溝通,“是的,我們主管希望由席門先生設計這次巡迴演唱會的服裝。”

對方嗯啊了一陣后,又開始打太極,“小姐,席門先生很忙,我們公司還有其他優秀的設計師,我相信他們都樂於與貴公司合作。”

“真的很感謝你的建議。”將近三十分鐘都重複着相同的話,她頭昏無比,“不過,我只是代表本公司的藝人表達他們的想法,若席門先生沒有時間,我們恐怕得另外找設計師了。現在請你回答我,席門先生到底有沒有時間?”

接下來又是一陣三十分鐘的拉鋸戰,後來才終於敲定,那位名負英倫的設計師席門將於九月抵台,為reaL的世界巡迴演唱會量制服裝。

大功告成后,司雨在reaL專用的行程白板上畫了一個記號,雖然只是個簡單的圈圈,但前後卻花了她許多時間,於是她在白板前多站了一會,好記住這感動的一刻。

感動達到頂點時,宣傳小愛正好經過,看到那個符號,哇的一聲,“司雨,你真的把席門拗到啦?”她眼中有着無限崇拜。

席門,那個享譽國際的名設計師居然要到台灣來了。

“他還答應要停留到第一場演唱會結束,以便視情況做部分修改。”

“你好厲害!”

“我也這麼覺得。”她做了一個大力水手的姿勢,“以前以為自己什麼都不行,現在發現我什麼都辦得到。”

小愛笑了,“當然,reaL那麼強,助理也不能太弱啊。”

“我也不喜歡動不動就威脅別人。”面對小愛的崇拜與敬畏,她倒是語重心長的說,“跟那四隻鬼在一起四年,弱雞都會磨成藍波。”

是的,四年。

司雨原本以為自己只是暫時擔任reaL的助理,沒想到一合作就長達四年的時間。

在這段日子裏,reaL共出了五張專輯,前四張分別標榜工業搖滾、前進搖滾、后龐克與碾核金屬,今年的夏天大碟則是以新浪潮為主要元素的“SuntaMonica”,人氣與銷售達到前所未有的顛峰,並預計從十一月開始展開世界巡迴演唱會。

一個團體,四個人,四種個性。

武焰是個後天紳士,對司雨一直照顧有加,就連武焰的女朋友何聆歌都跟司雨相處愉快。

莫烈對她不算好,但也不壞,就跟對別人沒什麼兩樣。

靳煒對她最好,但她想那是天性使然,因為他即使面對流浪狗都還是一派溫文儒雅。

至於亦陽,這個佔據她少女時代重要記憶的人以前他對她來說像個謎,現在她則清楚的知道他所有的事情。

在波光粼粼的游泳池畔,他跟她說,十四歲被學校退學。

她記得很清楚,於是理所當然的以為亦陽是中輟生,後來才知道他十四歲便跳級念完高中,而那個開除他的學校是劍橋大學。

“學校風景不錯,交通還算便利,可是扣除資優生的福利與獎金外,沒有什麼吸引我的地方。”他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說著,“後來迷上音樂,就不想回去唸書了。”

在發現唱片公司員工都以崇拜的目光注視他之後,亦陽又補充,“我沒那麼聰明啦,只不過有過自不忘的本事而已。”

十六歲相遇,二十一歲重逢,然後以工作夥伴的身份陪伴至今,他給了她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

號稱過目不忘的他,竟然想不起來她是誰?!

亦陽對她就像對待任何一個工作夥伴,打打鬧鬧之餘,偶爾口出惡言,兩人吵架乃至打架都曾發生過,後來雖然因為某個契機轉而對她很好,但卻像兄妹,沒有一點愛情的感覺。

他從以前就說自己喜歡冷淡的女生,最理想的典型是WMM旗下的頭號玉女夏沁雅,美麗而高貴,可惜認識以來不是ReaL忙,就是夏沁雅忙,一下他們要做唱片,一下她又跑去拍電影,所以即使欣賞也沒時間追求。

曾經,亦陽還對司雨說:“你真像我的小妹。”

剛開始,司雨還會幻想亦陽有天會想起她是那個海島上的Rain,直到半年多后,她才願意承認,現在的自己與當初的小女生相差太多,別說他們只相處了三天,有些過去相處了三年的同學,看到現在的她都還會嚇一跳。mpanel(1);

亦陽一直把她當作無性別,重逢后第一次對她稍有一些溫柔,是在reaL開第一場售票演唱會的時候司雨看着年曆,算算,距離現在已經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

***

六月簽約—半年的製作期,reaL的第一張工業搖滾專輯於聖誕節前推出,熱賣了足足半年,WMM決定應廣大歌迷的要求,替reaL在中山足球場舉辦第一次的售票演唱會。

六月的天氣很不穩定,中午明明還出大太陽,下午就下了午後雷雨,等了兩個多小時,雨勢不減反增,由於時間有限,眾人冒雨綵排,每個人看起來都像剛從游泳池走出來一樣狼狽。

後來大概是因為被水浸得太難受,大家都換上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十塊錢塑膠拖鞋,在一片塑膠拖鞋的趿趿聲中,只有司雨仍堅持穿着原本的鞋子。

不耐水湟,乾脆打赤腳的亦陽看了故意損她,“我到現在才知道你的鞋子有防水處理。”

司雨微慍,“怎麼可能。”

“那還不去小潘那邊換塑膠拖鞋。”

“不要。”

“腳泡在濕襪子裏,小心回去腳爛掉。”

“沒關係。”

“你在鬧什麼彆扭?”

“我沒有。”

亦陽研究似的看着她,突然喔的一聲,“生理期對不對?”

司雨大怒,拿起手上的面紙盒朝他拋去,“你去死。”

“動不動就叫人去死,難怪沒人要。”看她生氣,亦陽一臉樂不可支的樣子,“不過你放心,萬一你孤單到老晚景凄涼,少爺我絕對會看在共事的情分上,好好照顧你。”

她哼了一聲,正想還以顏色,剛好武焰在前台用麥克風召集團員總綵排,亦陽神采飛揚的給了她一個飛吻后離開後台,她只好將滿肚子的怨恨化為狠狠的一瞪。

笨蛋亦陽,叫她脫鞋子,她脫了鞋子要怎麼走路?

大夥到海邊玩的時候,她穿着鞋子浸在海水中;去八仙水上樂園,她則是遠離游泳池;停車場淹水,她也是踩水而過……粗心鬼!難道共事近一年,他沒發現她從來不在人前脫下鞋子?

司兩將休息室的門板闔上,卷高褲管,小心翼翼的解下特別訂製的矯正鞋。

車禍後遺症,使得她一旦赤腳便會顯得不良於行,沒人看出她的不對勁,是因為她兩隻鞋跟高度不一樣的鞋子平衡了她的腿長,為了掩飾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她總是穿着蓋到鞋跟的長褲,看不到鞋跟就不會有人發現這件事。

她將襪子脫下,又倒出鞋子裏的積水,正要將鞋子再次穿上時,亦陽突然闖了進來。

“程司雨,有沒有看到我的彈片放到”

她猛然抬起頭,想要藏起鞋子卻來不及,同時也無法做其他反應,只能任由他看着。

他的目光從那雙鞋跟高度不一的鞋子移到她的臉,瞭然於心的表情讓她一陣心慌。

司雨暗罵自己遲鈍,門板被推開時,她就該將鞋子踢到椅子下面,幹麼突然變成一座雕像?

亦陽在她身邊蹲了下來,替她調整繁複的鞋扣,“什麼時候的事情?”

語氣不同於平常的嬉笑怒罵,那個不是在損她就是在損別人的聲音,在此時卻有着毫不掩飾的憐惜。

她低聲回答,“高二。”

“怎麼發生的?”

“車禍。”

他替她穿好鞋子,陽剛的五官出現了些微的內疚,“對不起,我一直沒發現。”

“不要緊。”她故做輕鬆,“老實說,我也不希望你們知道。”

“程司雨”

“我說不要緊。”

“不是。”亦陽看着她,一本正經,“我只是想請你幫我買東西,我肚子餓,我要烤布丁。”

司雨先是一怔,繼而笑了。不知道為什麼,那樣笨拙的安慰讓她非常高興。

共事的第一年,兩人老是打打鬧鬧,但因為這個夏日午後的契機,他們之間有了微妙的變化。

面對亦陽若有似無的體貼,司雨不好意思再對那個號稱過目不忘,卻又不記得她的人挾怨報復,接下來的三年多,他們相處得十分愉快,亦陽把她當成貼心小妹,什麼事都不瞞她,甚且要她幫忙掩護以利與女明星約會。

司雨在人前會開他玩笑,但人後需要花費多少力氣才能維持表面的平靜,卻無人得知了。

***

秋日的陽光將原本白色的房間映得一片金黃,早過了睡眠時間,但亦陽卻還躺在床上,不是疲倦,是因為美人在抱。

對他來說,在不用工作的日子裏有美女陪伴是人生至樂,何況這個美女是主動投懷送抱,更加證明他的魅力不同凡響,想要不笑都很難,唯一殺風景的是美女的手機頻頻響起,有點破壞氣氛。

躺在他臂彎中的青春少女在接到第七通電話后,終於不甘願的從床上起身,穿好衣服后,回身給了他一吻。

“給我電話。”

亦陽笑,“我記得的話。”

“你敢不記得?”少女佯怒,“那我就告訴劉哥你拐我上床。”

“第一,我不怕你告訴劉哥;第二,不是我拐你上床,是你硬爬上我的床。”

他撥弄着她的長發,一臉愉快,“身為青春玉女的你都這麼主動了,我怎麼好讓你失望呢?天新。”

少女的全名是藍天新,與reaL同屬一個唱片公司,打着青春玉女的形象出道,人氣扶搖直上,聲勢很是看好,曾跟reaL的主唱武焰傳過緋聞,但事實上有曖昧的卻是結他手亦陽。

藍天新撒嬌的說:“你好壞。”

“再壞也沒你壞。”亦陽老實不客氣的道:“奪命連環Call已經出現了,還不回公司?”

“你不留我?”她一臉期盼。

對藍天新這樣的少女來說,亦陽充滿了難言的魅力眼神很深沉,笑容卻帶些大男孩的天真,把髒話掛在嘴邊,卻是出身教授家庭的天才兒童,矛盾複雜的氣質讓許多女星對他趨之若騖,身為同門師妹,藍天新自然得到了近水樓台的好處。

亦陽擺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留你?不用了吧。”

藍天新半嗔半怒的說:“你把人家當什麼了?”

“我沒把你當什麼。”

她輕打了他一下,不太懂他那句乍聽之下沒問題,實際上卻大大失禮的話,到底是隨口說說還是他真的這麼想。

她正想再說些什麼,手機卻第八次響起,她睹了來電顯示一眼,露出職業性的笑容,“我走了。”

他嗯的一聲,沒有起來的意思,“記得幫我鎖門。”

藍天新離開約莫半小時之後,亦陽才起身到廚房覓食。

很難想像一個住在台北市中、心華廈的人,冰箱除了罐裝飲料及鮮奶之外,什麼也沒有。

為了通告及開會方便,公司替他們在鬧區的華廈租了四個單位,又為了讓他們有合適的空間專心創作,每個單位都是三房兩廳的大格局,除了常態帳單由公司支付外,另有家事助理幫忙打掃家務。

亦陽對家事助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甚至連備菜都不用,唯一的要求是冰箱一定要有新鮮牛奶。

原因之一是胃不好,但更大的原由是個人飲食習慣。

他的父母是劍橋大學教授,從小是跟着保母長大,那位古板的英籍老太太除了照顧他的生活,也規定三餐的注意事項,尤其早餐更是受到嚴格的管理,偶爾他會有別的要求漢堡、垃圾食品、稀飯?營養不夠。培根蛋?太過油膩。蔬菜沙拉?老太太說那是鳥食。

一直到亦陽十四歲之前,他的早餐都是玉米片加牛奶。

離家后雖然嘗試了別種早餐,但是他不願承認,最習慣的居然還是那兩樣食物,而且玉米片還非得要家樂氏的東尼玉米片不可。

他最愛吃的食物,就是家樂氏東尼玉米片加冰牛奶。

但是如果讓他的歌迷知道,那個在舞台上把結他飆得出神入化的人,居然喜歡吃這種可笑的東西,他還有臉嗎?

他不能忍受歌迷不用崇拜的眼神看他,也不能忍受自己的瀟洒形象與兒童食物畫上等號。

雖然他不能自己買,也不能交代家事助理買,但他的食物櫃中還是會有東尼玉米片,就像現在,櫃裏塞了滿滿六大盒,光看就讓人覺得感動,那可是他一整天的活力來源呢。

冰箱上面有一張紙條,歪斜如小學生的字跡寫着加上冰箱裏的草莓一共九百塊,記得還我。

知道他愛吃東尼玉米片的人只有一個,字寫得這麼丑的人也只有一個,他們的親親小助理,程司雨。

***

司雨才推開“夏天小樹”這間複合餐館的門,就看到角落有一隻狂熱揮舞的手,手臂的主人正是她的國中同學美琪。

剛坐下,美琪便很快的伸出手,捏着她下巴研究似的左看右瞧,嘆口氣后搖搖頭,把她弄得莫名其妙。

“你幹麼那麼詭異啊?”

“原本想問你的感情有沒有什麼發展,不過從你的臉色看來,還是算了。”美琪撫着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一臉同情,“面有菜色,而且還是缺乏愛情的那種菜法。”

司雨趴在桌子上,一陣哀號,“你不要提醒我這個殘酷的事實。”

美琪跟她認識已超過十年,兩人的感情好到讓美琪的老公一度以司雨為頭號假想敵。有這樣的老友對司雨來說,是幸也是不幸。

幸運的是,有人能分擔自己的情緒,適時給予建議;不幸的是,因為太過熟悉,所有的情緒都無所遁形。

就像現在,美琪看着她的臉,笑得十分詭譎,“你不要生氣喔,聽說亦陽對你照顧有加。”

“那是因為同情我。”

美琪皺起眉,“你還介意自己的腳?”

“我怎麼能不介意。”她雖然笑意不減,但語氣中難免苦澀,“如果真能雲淡風輕,你就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了。”

她奇道:“那我要叫你什麼?”

“大師。”

司雨清秀的五官雖然掛着一抹微笑,但在美琪眼中,那樣的微笑是揉合了多種複雜思緒的表達方式。

美琪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十年,三個階段。

司雨國中時是個迷糊又樂觀的女孩,熱中抽獎,迷信命運,這樣一個小迷糊卻在升高中的暑假后變得多愁善感,常常掉眼淚。她既擔心又着急,經過再三詢問,才知道她在夏威夷談了一場無疾而終的短暫戀情,那個凡事不在乎的Sun,重創了司雨的心。

接下來的日子,為了鼓勵自己最好的朋友,美琪死命的舉辦連誼,司雨雖然是兒童體型,但由於五官清秀,頗受男生喜愛。可面對頻頻邀約,她卻恍似入定的老尼姑,完全不為所動。

不管美琪怎麼慫恿,她永遠都以彷彿被瑪莉亞附身般的神聖模樣說:“我不想認識別的男生。”

就在大家都以為,司雨會這樣以淚眼美少女的形象活下去時,她卻出了一場車禍,在醫院待了四個多月,出院后個性丕變,喜歡出去走,也不排斥認識新朋友,什麼情況之下都笑得出來,發起飆來無人能擋,但卻不太掉眼淚了。

美琪知道現在的她外強內弱,於是連忙轉移話題,“對了,我今天約你是有事情要告訴你。”

“我怎麼感覺不太妙?”

“你的第六感只有在這種時候准。”美琪左看右看后,壓低聲音說:“我老公不是在印刷廠嗎?他跟我說,貳周刊下一期的封面人物是你跟亦陽。”

“我跟亦陽?”真希望自己聽錯。

“如果你聽清楚了就不要再重複我的話。”完全知道她想法的姜琪忍不住好笑,“貳周刊的記者拍到你們半夜一起去便利商店。”

司雨開始挖出記憶,然後喔的一聲,“那天我們綵排到半夜,因為肚子餓一起去買飯糰吃,應該沒什麼吧。”

“那張照片應該是他正在跟你說話,可是從某個角度看來,很像在吻你。”美琪看起來一臉想笑,“可是你放心,那張照片很模糊,除非是像我這種認識你超過十年的人,否則是不會被認出來的,你很安全。”

“可是你老公認識我才兩年,還不是把我認出來了?”

“那是因為他以前把你當情敵,既然是這樣,不要說模糊的照片了,我想就算你化成灰,他也會把你認出來的。”語畢,美琪一臉哀怨,“哪像我,才敷個面膜,他就不知道我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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