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等待
清晨醒來時,憂兒才現自己已躺在房間的床榻上,柔軟的絲綢床褥覆蓋在身上,溫存那一陣僅存的溫暖。
小芯推門而入,手中捧着金盆。
“小姐,請梳洗。”
“我什麼時候回房的?”憂兒下床,現自己和衣而睡,疑惑地問道。
“一個時辰以前,少爺抱着您從屋頂下來,送您回房的。”小芯如實答道。
憂兒猛然一怔,明軒他,他竟然陪着她在屋頂上坐了一夜?
“小芯,你可以退下了。”她慘白一笑,道。小芯聞聲欠身後便離開房間。清水拂過臉頰,冰涼透心,心扉彷彿浸在了寒潭之中。遲疑地摘下面具,流連銅鏡之前,模糊中,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流風之回雪,輕雲之蔽日,鬢角絲絲紅雲如血般邪魅,也不過只是如此蒼白一張臉。
推門而出,光,瀉入。
一抹身影在遠處一掠而過。
風掠過,吹落一地繁花。
院外,古樹婆娑,暗香疏影,花兒斑駁6離。
“憂兒,馬車已準備好,你準備好了嗎?”芷軒從前方走來。
“抱歉,我還有一些事,很快趕上。”憂兒道。
“好。”芷軒走後,憂兒望着前方華宅中的一扇扇緊閉的門,彎起嘴角,苦笑凄涼如風,腳步輕移,挪到門前。恍惚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停留在門的另一面,薄薄的紗紙彷彿透出每一點氣息。
唇瓣不住顫抖。烏黑的眸里已晃蕩瑩瑩柔光,雪臉貼緊門面,一股溫熱的氣息流連在左右。
筱嵐,是你吧。自踏入王府一刻,已感覺到的那一道熟悉的氣息,你昨夜一直在暗處陪伴着憂兒吧……而我,卻沒有勇氣走到那一個暗處,來到你的面前,因為恐懼。
“筱嵐……”
話音飄灑開來,透過門,憂兒明顯感覺到裏面人的震動。良久,耳邊傳來一個已非清脆的聲音。“憂兒,那天你說的愛我是真的么?”
憂兒猛然一怔,一張輪廓清晰的臉在腦海里一掠而過,如被投放了一塊大石頭砸在心海中,濺起萬丈水花,久久不能平復,此時她已不敢言。
對不起,對不起。
轉身,淚下,陣陣春風彷彿在催促她趕快離開。
輕煙裊裊,天色灰白,一片慘然。明軒佇立在王府門外,目光遠遠地凝視漸漸淡出視線的馬車,嘴邊露出一個苦笑。
那一番話,始終不敢出口。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出口吧。
回頭看,一抹蒼白的身影其實與他一樣,久久佇立,親手送離。筱嵐,你這是何苦?我們,又是何苦?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只是他不知,此時面前的消瘦之人,在盤算着些什麼。
宵萱苑。
回宮后,心情沉鬱的憂兒姍姍步入宵萱苑的門。頓時陷入一片死寂中,甚至連屋內人誇張的抽氣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憂兒緩緩抬瞼,只見小三和桑兒端正地恭站在面前,臉色青白,絲毫不敢言。目光再順延過去,果然,一道黑色的身影端坐在正中的椅上,表情森然,天生的王者之氣外泄四周,似乎幻化成一條蒼龍盤繞在身後。
“捨得回來了么?”一進門便聽見這般冷嘲熱諷,本來就心情沉鬱的憂兒更是吃軟不吃硬,不在乎地挑起娥眉,走到小三桑兒身旁。
“怎麼回事?皇上怎麼坐在這裏?”懿瑤不禁問。
“皇上昨日午時正已來,只是娘娘尚未回宮,皇上便在屋內等待。”
“等到現在?”憂兒吃了一驚。
“是的。”
再次看他,他一臉鐵青,兩鬢已明顯暴露出青筋的蹤跡,眸中一片冰天雪地,彷彿已燒完熊熊烈火,之後死寂過後便是這般冷冽,蒼白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似乎在隱忍憤怒。
“午時已經回宮了?皇上,你不是一直逗留在天弦閣么?”總算對他的怒氣明白過來些,憂兒壓下不悅,恭恭敬敬地道。
“為何我要留在天弦閣?”他並沒有看她,臉若冰霜,冰冷的氣息掃過她的臉頰,攜來一股寒冷。
“皇上與胭脂姑娘重聚,難道不應好好享受么?”
拳頭握緊,手指關節盡顯蒼白,青筋透出白皙的皮膚,更是醒目。止殤危險地眯縫起丹鳳眼,眼角翹起,如修羅般戾氣濃密:“一天一夜,去哪裏了?”
“無大事,只是和芷軒懿瑤三人在鬧市閑逛,游陵湖。”
“和芷軒?”
“是。”
“那之後呢?”
“之後便在凌顏王府中住宿一夜,即天明回宮。”憂兒不慌不忙地一一道來,無任何隱瞞。
“皇后,我什麼時候允許你回凌顏王府了?”凌厲的目光恍若想要把面前白衣女子剝下皮膚,穿入肌里,把她的心一覽無疑。到底,她在想什麼?
“沒有。”
“顏憂兒!”隱忍住的憤怒不禁因為她的冷漠和疏離衝破禁錮,泄露出來。止殤憤怒地拍案而起,出一聲巨響,看似脆弱的茶几彷彿承受不了這一重擊,顫顫巍巍的出顫音。他無法,簡直到了無可奈何的程度,只是本性的倨傲不允許他暴跳如雷,只能冷冷地盯着她,半晌道:“從此時起,直到大婚後,皇后不能踏出宵萱苑一步,宮中任何人不能進入宵萱苑,!”完罷,便冷然揮袖而去。
從此時起,直到大婚後,皇后不能踏出宵萱苑一步,宮中任何人不能進入宵萱苑。呵呵,禁足?宮中任何人不能進入宵萱苑,幾日來進入宵萱苑的宮中人有多少,來來去去不就只是他和芷軒?這算是婉轉地命令她不能與芷軒相見么?
憂兒側身,淡漠地目送那抹人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