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二）
亥時刻間，絲絲涼快的晚風拂過，只是窗外天穹墨色一片，渾渾噩噩，烏雲將繁星遮蓋。燭光淡淡，鵝黃色的光芒一晃一晃，彷彿在風中搖曳的小草，只是那溫度，似乎隨風而去，此時冷得駭人。
如此夜晚，人本應已躺榻而睡。
只是，今夜難眠。
一個黑色身影坐於綠瓦之上，冰冷的目光此刻蒙上一層厚厚的白霧，毫無焦點，恍若風平浪靜的水面，但也似乎在等待着將這平靜敲碎的小石。如此柔柔的夜裏，腦海里本應是最愛之人，可他卻是一遍一遍，周而復始，不由自主地想起最恨之人。
牙齒咬下嘴唇，淡淡的腥味瀰漫口中。
遠處，一片光芒從屋內透出，泛濫在天間，似乎只有那片天才能見到星辰的光芒。
此地，正是冷宮宵萱苑。
顏憂兒。顏憂兒，一切只因為你。
一道寒光一閃而過，屋頂上人已不見蹤影。
宵萱苑。
憂兒臨窗而站，淡淡的目光落在庭園外一片朦朧在黑夜之中的銀白，心中顫抖。
止殤……止殤……
她何能叫出他名字……他乃九五之尊，她不過一個平凡女子。可是當得知他愛的是別的女子，她的心痛又有誰明白？當得知他只想利用自己的時候，她的心痛又有誰明白？
可是，她又怎能恨他？
因為，她愛他啊……
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影，冷冷的目光緊鎖在窗前人兒身上。
“哦，皇后如此雅興獨立窗前觀月？”背後人諷刺地眯縫起眼睛，冷聲道。
憂兒猛然一驚，回過身來。“參見皇上！”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顏憂兒，你的禮到底算什麼？！你真的有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么？”止殤走近她，目光凜冽。腦海里不斷湧現出她與芷軒相吻的畫面，一股莫名之火頓時竄上心頭！
“臣妾不敢。”憂兒躬躬身，面色恭敬地問道：“夜已深，皇上仍駕臨宵萱苑，請問何事？還是說，皇上來告知臣妾，臣妾的利用價值究竟是什麼？”淡淡的語氣里蘊含嘲弄，只是那莫大的疏離讓止殤更加氣憤！
他想利用她抵抗凌顏王府勢力，想利用她剷除顏明軒，想利用她得到黎羽琴！然而這一切此時的他卻絲毫說不出口！止殤忽然摟住她，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她的下頜，眼睛危險地眯起，道：“皇后真想知道我到底想要你做些什麼嗎？”
“是，皇上但說不妨，憂兒洗耳恭聽。”憂兒倔強地直視他。
面前伊人，卻讓他忍不住心痛。臉緩緩湊近，鼻子相抵，眸子裏映着的是她靈氣逼人的臉，唇緩緩掀開：“愛上我。”聲音清冷，堅定不可。
憂兒愣住，然後莞爾一笑，只是在嘴唇咧開的一瞬間，心也隨即被撕裂：“皇上，您此話可不對了。愛是兩人從心衍生，只要有愛，無論是苦是悲，是甜是樂，兩人都願一起分擔，這就是愛情。若只有一人的愛，怎會圓滿？”
“……”
“皇上與胭脂姑娘乃天作之合。儘管胭脂姑娘只是青樓歌姬，可皇上依舊對她一心一意，可見皇上與她是有情的，這就是愛，這樣的愛這樣的情，才會幸福。”
“……”
“皇上方才的話，定是一時衝動，臣妾不會介意。”憂兒平靜地笑笑道，在他看來，竟然連一絲一毫的感情起伏也沒有！
“若是我非要皇后愛上我不可呢？”嘴角自嘲地勾起，耳邊似乎聽到了什麼摔成碎片的聲音。是心嗎？這樣的痛，似乎只有她才能給予。
“若是這樣，我可以告訴皇上，臣妾早已愛上皇上，請問皇上滿意了么？”
止殤猛然一怔，心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五味陳雜。明明心中是恨她的，為何總是見她不禁心痛，不見她卻腦海里滿是她，難道他愛上她了么？
捏住她下頷的手不禁加緊力道，此時他的心已混亂成一片。憂兒吃疼地低喊一聲，不過很快便恢復過來，依舊倔強地目視他。
忽然，止殤的臉更進一步地壓下來，嘴唇纏上她的唇，靈舌探入，深情地在她香甜的口腔中勾住她的心，卻也同時鎖住自己的心。
憂兒驚慌地掙扎着。他見懷中人掙扎不斷，心猛然一揪，放下手轉而雙手拂過她的纖腰，把她摟入懷中，緊緊地鎖在懷裏，似乎想要把她嵌入胸膛。空氣中滿是梨花泛濫的香味，不斷襲向他的鼻孔，侵襲他的意識。
憂兒抵不過他的力氣之大，狠下心來，齒壓緊他的嘴唇，血滲出來，腥味溢滿了整個口腔。他微微一顫，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忽略掉嘴唇的疼痛，任由鮮血湧出，繼續吮吸着她的唇，將血交匯於她的口內，血的味道，心痛的味道，頓時充斥在兩人的口腔之中，攪纏於一起。
直至她的眼淚湧出，觸碰到他冰涼的臉，那比火焰還要灼熱的淚水頓時攝住了他。他怔怔地放開了她，只見憂兒已淚眼朦朧，唇瓣微微顫抖着，心撕裂般地疼痛。與他相吻，就這樣為難她，讓她傷心，可芷軒的吻，她卻能陶醉不已……
眼瞼垂下，自信的眸子不知何時磨去了粲然的光芒，黯淡下去，恍若窗外不見星辰的夜空。
“疼嗎？”耳邊忽然傳來一把消散的聲音，顫音仍回蕩在空氣中：“傻瓜，為什麼流血了還不肯放手……”
止殤猛然一怔，抬瞼，眼前依舊是那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只是那淚，只因為她的心疼。
憂兒緩緩湊近他的臉，嘴唇輕輕吮吸着被她咬破的嘴唇，血的滋味，心痛的滋味，只要她一個人承受就好……所有的一切都由她來承受，對於她來說，這便是她的愛，無需回報的愛。
止殤依依不捨地吻着她，情不自禁地將她的白紗外衣掀開……
“不要！”憂兒驚呼，慌張地向後退了幾步。
一瞬間，目光凜冽，因為她的拒絕和惶恐。止殤冷聲道：“何不？難道你剛才口口聲聲的情都是虛假的么？”
“不……不是……”憂兒警惕地一步一步向後退，心中顫顫巍巍。
心中一怒，止殤箭步跨前，狠狠地捏緊她的下頷，危險的氣息瀰漫在周圍。“你聽着——顏憂兒，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我對你恨之入骨，我不會原諒你的！”
“……”
止殤冷冷地凝視着她，眸中的恨意盡收她的眼底。幾刻過後，只見他不屑地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寢室如今只剩憂兒一人，只見她再次倚窗而站，唇邊露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凄神寒骨。
逃不過，終是歸。
一顆顆晶瑩的透明液體落在紅窗台上，似乎在訴說著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