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高手與最白
那人叫做路人乙。
他說這是因為像他這種人一般都叫路人甲，為了和別人區分，所以他偏偏要叫路人乙。
路人乙是個BBS上的高手。
東十二是個BBS上的最白。
雖然東十二對這個稱呼很抗議，但由於之前的事讓他丟了面子，也不方便在知情人士路人乙面前反駁。
“新人就是小白。小白中的小白就是難得一見的最白。而你——”他指指東十二，“你就一最白。”“你不久前剛說過我就一踏板，這麼快就又給我封了新的名號。”東十二撫頰嘆氣，顧影自憐。
“沒關係。我就喜歡最白。”路人乙生性坦率。雖然已經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力，但是東十二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覺得路人乙是個好人。
“為什麼？”東十二詫異，他自己向來偏愛高手。
“因為小白很單純。最白很可愛。”路人乙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東十二猶猶豫豫地在後面跟。
“在這個江湖混久了，便愈覺人心險惡。久經考驗生存下來的全是高手。大家話藏機鋒，笑里含刀。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相互打啞謎。多辛苦。”路人乙搖頭嘆氣，“所以我就喜歡和初入江湖的小白在一起玩。”
“我懂了。”東十二猜測，“這會讓你有種安全感！”
“也不全是吧。”路人乙抓抓臉，“只是和他們在一起，我偶爾還會覺得這個江湖上也是存有一線光明的。”
“嘩——你把這裏形容得很黑暗哦。”
“你上了當如果還是學不乖，很快就能領悟到這裏更多的暗黑面。”路人乙嘿嘿笑道，“不過沒關係，你運氣不錯！遇到了我。我會罩你！會努力讓你保持現有的天真！做一個永遠的‘純白’！”
東十二面容扭曲，手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臉頰。他——天真？聳聳肩，對這個評語暫時不置可否，若是讓過往的兄弟們聽到一定會笑掉大牙。不過換了一個江湖，他就從以陰謀詭計名震江湖的鬼見愁接班人變成一介天真少年了。
“對了，路人乙！”東十二靈光一現，興緻勃勃，“像你這種闖蕩BBS多年的人，一定認識很多高手吧。”
“唉。”路人乙背手嘆息，苦着臉道，“我就算不想認識他們也沒辦法啊。和我同年踏入此江湖的朋友，經過這些年來的歷練，個個都是雄據一方的領袖。只有我甘當散兵游勇，過着與小白們攜手江湖的自在人生。”
“明白了。你就一江湖怪傑！”
“你要非這麼說我到也不反對。”
“那你認不認識我師父？”東十二想，路人乙人面這麼廣，自己跟着他走，說不定可以找到師父的線索。
“你師父？”
“他號稱鬼見愁。”
“嗯……”路人乙抱臂沉思，“你還有沒有其他線索？光一個名號可是找不到哦。”
“我師父是個江湖聞人。”東十二有自信，師父和自己一樣，不管落入哪個江湖，絕不會捨棄老本行。
“哦，這樣就好找了一點。”路人乙說，“我有個朋友，經營一間悅來客棧。我正準備往他那裏去換一些行走江湖必備用品。他那裏常年人來人往，我們可以向他打聽。”
“悅來客棧？”東十二詫異，原來那間江湖老店在BBS上也有分號。
“哈哈。小意思啦，我另有一朋友，他的宅邸還叫天下第一庄呢。”
“看來你果然認識不少高手。”東十二深感欽佩。
“哪裏，我最高興的是今天結識了你這個小白。”路人乙揮扇一笑，眼瞳中笑意盈盈，“小白與高手雖然有很大差異，但一旦成為了朋友，就不再有任何區分。”
東十二一陣感動，“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好！”路人乙為人乾脆爽利，當下拍着胸脯說道，“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非得幫你找到鬼見愁不可。”
“其實我也不是非得找到他不可啦……”東十二咳了咳，“那並不是我來此唯一的目的。既然大家已經是朋友了，我也不想瞞你。”
“沒關係。”路人乙並不生氣，“這年頭誰沒有幾個秘密呢。放心好了。我不會幹涉你，不過你想做什麼決定的時候，如果願意可以來問我。我能幫你就一定幫你。”
這種滿懷熱忱的話，東十二在以前的江湖常常都能聽到不覺得有什麼。但在這個新江湖聽到，便感覺格外親切。他覺得路人乙頗有俠義之風，古道熱腸。
“閣下這種人，即使到了我那個江湖，也一定可以成為擁有眾多朋友的高手！”東十二由衷贊道，“我可以叫你前輩嗎？”
“哈哈。”路人乙仰頭一笑，“隨你高興就好。那麼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我叫東十二啊。”東十二奇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路人乙提醒道：“是這樣的，一會我們要去的地方，人蛇混雜。孔子曰：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出入此類客棧最好不用真名。”
東十二連連頷首，“前輩說得對！我不當大哥好多天，我忘了冰冷的傳言。一會如果要登記住店名簿，我就用‘十二少’好了。不過……”他猶豫着終於沒有說，他小時候也跟着師父念過幾天書，倒是沒記得孔子說過那句名言。
“不過什麼？”路人乙問。
“沒什麼……”說出來顯得自己多麼孤陋寡聞啊。東十二訥訥地摸着鼻子，把話吞了回去。
而傳說中的悅來客棧已經近在眼前。
路人乙帶東十二造訪的BBS名為“悅來客棧”。
掌柜是個美麗到極點的青年。
他成功地打擊了東十二對於自己容貌的自信。
銀色的長發流水般地垂過腰間編成辮子，眉如清羽眼若秋水，人稱“拉普耶魯”。此外還有一個戴着單邊眼鏡綁着纏頭的黑髮男人，叫做“威魯特”。
“天啊。”東十二震驚，緊緊抓住路人乙的袖口，“那個人長得好美。他是不是你們這裏的江湖第一美人？”
路人乙把東十二當成老土，無奈道：“這不算什麼，動漫人物頭像而已。你這張真人版的反而比較罕見——所以我才問你從哪弄來的嘛。”
“原來這也是人皮面具？”東十二再次震驚，“前輩，究竟你們這裏，有沒有不戴人皮面具的？”
“有啊。你看那些五官模糊額頭上畫一個叉叉的，就是嘍。不過這種頭上畫叉的多半是不想常駐的‘遊客’，很容易遭人鄙視。我們大家出來闖江湖，不能這麼漫不經心。”
“說得對。”東十二點頭，路人乙的金玉良言他都要記下來，因為自己的目標是揚名立萬！那就首先要從熟識BBS上的規則做起！
“這兩人開的是夫妻店。一會見面要叫大嫂。”路人乙一指那美青年。
東十二暗中計較，雖然斷袖之癖如今已屢見不鮮，但開口管一位老闆叫大嫂恐怕還是於禮不合。但東十二乃一江湖人物，畢竟不拘小節，決定路人乙怎麼叫，他叫怎麼跟着來就好。
打定主意，他們已到達前台。
美青年愁眉苦臉攏袖而坐，見到路人乙也不抬頭，“你來啦……”語聲慵懶有氣無力。
路人乙見狀奇怪道：“今天是怎麼了？心情有問題？”
一旁撥算盤珠的黑髮美男代答：“是我們財政有問題。”
“不會吧。”路人乙環顧四野，東十二也只覺此間人滿為患。路人乙道，“你們的客流量還是一樣旺。在此做交易買賣的人也不覺減少。老實說，我還特意帶了朋友來你們這裏找人。你們怎麼會有財政問題？”
銀髮美人道：“是服務費的問題。你知道的，我們這個BBS不久前剛升了級。結果那個無良的空間商又說我們這裏廣告派發太多，有病毒……”
之後的話，東十二聽得暈頭轉向，根本記不住。總之，以東十二的理解為描述，美人的一番話總結起來大概就是：有黑道宵小來此散播毒藥，地主趁機提高租金，客棧剛剛翻蓋，又沒有太多盈餘。
“你們以前太厚道了。”路人乙感慨，一邊幫東十二作介紹，“十二少，這兩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們這個BBS有點像流通車站的公告板。提供交易買賣。不然怎麼叫悅來客棧呢。”
“我雖然初來乍到，諸事不明。”東十二說，“但是一般這種情況，兩位老闆可以怞取提成。怎會入不敷出？”
“贊！”路人乙一挑拇指，“兄弟你果然是可造之才！”
“但是很多人無視規定，私下裏自行買賣，我們也無可奈何。”銀髮美人托頰嘆息，滿面愁容，“我們的小店雖然在江湖上名氣越來越響，來此的人越來越多。但多半跳過我們，自行解決。我們白白提供了交易場所，還得做着管理員的白工，現在真是心灰意懶！只等關門大吉。”
“別這樣。”路人乙勸道，“孔子曰：事情一日未到最後，一日不能妄下斷語。”
聽到此處，揣着袖口的東十二暗想，不是孔子要怞，就是他東十二要怞。
但路人乙依然滔滔不絕，“孔子曰：眾人拾柴火焰高！孔子曰：為朋友兩肋插刀！孔子曰：受人點滴恩惠自當湧泉相報！”
“前輩。”東十二再也無法忍耐了，“你就直接說你想到什麼主意了好吧。”
“總之，這些年來，受過悅來客棧關照的朋友也不是一個兩個了。”路人乙感慨萬千，“只要大家都在緊急關頭出來幫一把，相信很快可以渡過財政難關！”
“我就等你這句話了！”銀髮美人和黑髮酷哥霍然起立，每兩隻手拉一隻，用力握住路人乙的手拚命地搖，夫妻二人同時開口，心有靈犀不點通，齊聲道：“只有路人乙才是患難見真情的朋友！”
“好說好說。”路人乙連連拱手，“我們來商量一下具體細節吧。對了。”他望向一旁的東十二，“有件事還請兩位幫忙，我這位新交的朋友，十二少，正在找人，可不可以請你們幫忙打聽一下？”
“不好意思吧。”東十二察言觀色，總覺得客棧夫妻二人組心神不定目光閃爍，“你們正值多事之秋，不妨先辦大事，再來解決我的問題。”
“說得也是，倒是我心急了。”路人乙哈哈一笑，開始熱心地謀划：“怎樣，你們有什麼需要我路人乙的嗎？別的不行，進貨渠道我有啊。可以幫你們介紹。”
“說起來以前你就曾經建議過我們做中介買賣。”美人悔不當初，“可惜那時我們倆還是小白，完全不能領悟你的用心良苦。”
“但是現在我們已經幡然悔悟了。”黑髮酷哥說，“我們正打算搞一場競拍！”
“競拍？”東十二與路人乙同時發聲。
“反正你是朋友，說出來沒差。”美人神神秘秘地望望左右，壓低了嗓音，“老實講，我們已經得知一張極贊的絕版CD！如果把它搞到手，以它為名義拿出來競拍，再搭上其他零星散貨，一定可以引發轟動。”
“這主意不錯啊。”路人乙猶疑，“那你們還等什麼呢。”
小夫妻直勾勾地看着路人乙。
“我們等的就是你啊！拍賣人！”
“耶？我？”路人乙瞠目結舌。
“你要知道，這張CD現在我們還沒有從外國的BBS上拍下來。”美人把聲音壓得更低，“因為資金問題嘛。最好現在先收集一些資金，再拿去搶拍。但是這就需要有個保證人！路人乙你的名聲最好，朋友最多，你出面當拍賣人，即使見不到實貨，也肯定有大把人願意捧場！”
東十二越聽越覺得此事需要慎重考慮。
但是路人乙猶豫了一下，竟然二話不說地點頭應允了。東十二剛想勸他需三思而後行，就聽到路人乙一梗脖頸，“孔子曰：人在江湖！義氣最高！”
東十二才伸出來準備拍肩膀的手順勢滑落整個人仰面摔倒。
入夜。
東十二眉心緊鎖輾轉反側。
同居一室的路人乙停下“刷刷刷”寫個不停的毛筆，抬頭沖東十二挑眉微笑，“怎麼？被我吵到睡不着嗎？”
“前輩……”東十二終於披着外衣霍然坐起，“我覺得……”他欲言又止。要知道，中國古訓疏不間親。他與路人乙交清尚淺，路人乙與悅來客棧二夫妻卻交情深遠。但是有些話，他又不吐不快。
“你、你在寫什麼……”終於還是有口難言，東十二蹙眉背手走到路人乙身後。
“我在給朋友們發QQ短訊。”路人乙笑眯眯道，“不同的朋友圈子，有不同的QQ群。前輩我身無長物，唯朋友最多。這種需要人來捧場的事找我總算不錯。我和他們說，我要賣一張絕版CD，如果有準備買的人可以提前報名。”
“但是明明就不是你在賣啊。”東十二的腦筋繞不過來，“為什麼你要說是你在賣呢！”
“唉。難道你沒有聽過孔子說——”路人乙筆尖一頓，“朋友的朋友不是朋友！”
“就、就當是他說的吧。”東十二滿頭黑線，“那又怎樣。”
“我的朋友信任我。正如同我信任‘拉普耶魯’他們。但是他們之間並不認識，沒有所謂的信任。”路人乙沉痛道，“在網絡上，在BBS上，在江湖上，信任這種事是不可能用金錢或者任何物品輕易買到的。也並非可以一朝一夕建立的。因此，我不可能讓我的朋友來相信拉普耶魯他們。我只能說這是我在賣，讓他們來相信我。”
“前輩你確實是個好人。”東十二深受感動，“但是，正因為信任這種事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建立的，所以我想勸你三思。如果有個萬一，到時候……”
“哈哈哈。”路人乙仰首大笑，“十二啊十二，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我就說你是個可造之才嘛。”
“不過不要搞錯啊。”路人乙面色一正，“拉普耶魯他們和那個飛天小豬不可同日而喻。我認識他們已經很久了。悅來客棧也在江湖上闖下了一番名號。他們不可能因為這點小錢而自毀長城。”
“你這樣一說，我就放心了。”東十二摸着鼻子訕訕道，“是我不對，不該懷疑朋友。”
“沒什麼啦。”路人乙呵呵一笑，不以為意，“如果朋友想算計你，你躲得了十五躲不過初一。索性就完全相信他們好了。這樣子，過得比較輕鬆。”
“聽前輩的話，你也曾經被人騙過？”東十二好奇。
“當然了，哪個人沒有小白過。”路人乙微微一笑。燭光中，清秀的臉上帶着幾分回憶往事的悵失。
“不過我這個人有個毛病。”路人乙說，“換一個名字我就是那重生的浴火鳳凰！往昔儘管隨風去，在這個江湖上，有人吃一塹長一智，也有人百鍊成鋼寧折不彎。十二你就是前者，前輩我就是後者。我奉行我的邏輯行走這BBS，還沒有真的看走眼過。”路人乙微笑總結，“朋友是相互交心的。你越是對一個人推心置腹，這個人就越不容易背叛你。越是神秘莫測的高手，越充斥發自內心的孤獨。”
“嗯嗯。”東十二點頭如搗蒜，“前輩你這番理論和我的完全一樣。雖然你是高手，我是最白。但我們卻擁有一致的江湖觀念。如果有朝一日，前輩你來到我的江湖，我確定你可以笑傲天下，成為一代大俠。”
路人乙在燈下，發出最後一封EM。低頭微笑，“朋友面前，無分高手與最白。”
東十二再次感動，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這句話，不是孔子說的吧……”
“那當然了，孔子那年代怎麼會知道啥叫‘最白’！”路人乙斜眼睥睨，拍案道：“這分明是孟子說的！”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忙碌的日子。
在路人乙登高振臂之下，無數人潮蜂擁涌至悅來客棧。東十二徹底見識了此人的魅力與號召力。同時，他心裏不是滋味地想，在他那個江湖，他東十二也是此類風雲人物。不過不要緊，現在只是一個起點，總有一天，他要在BBS上，成為一個比今天的路人乙更風光的大俠！
雖然心裏有點小小的捻酸。但東十二畢竟是東十二。從前到后，他四處幫路人乙招呼打點，路人乙給了他一個叫做賬號的東西。
東十二問：“這是什麼？”
路人乙答：“錢包！”
東十二費解，但決定少問多看，靠眼睛觀察。
然後他發現，每有一個客人前來交什麼拍買定金，他手中的賬號上就多一串數字。新江湖的工具真是方便啊!原來賬號就是一自動增長性銀票。
正當東十二感嘆連連之際。
悅來客棧的銀髮美人找到了他。
“十二少，現在賬號上有多少錢了？”
東十二覺得很彆扭。像拉普耶魯這種美人，在他的認知里，一般開口就是琴棋書畫，但唯獨悅來客棧的這位怎麼和他的師妹洛小純一樣，開口就是銀票呢。而一旦把他和洛小純劃上等號，不讓東十二心懷戒備那就很難了。
“還好。”東十二保守回答，不願透露具體數字。
“嗯。”美人斜瞟他一眼，並不說話，轉身逕自去找路人乙。
東十二心生忖疑，尾隨其後。反正他輕功絕妙，美人也難以察覺。
“你和十二少認識多久了？”美人問路人乙，“把賬號交他保管，安全嗎？”
路人乙笑道：“孔子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總怕我上當受騙。放心吧，沒事。”
東十二聽了並不生氣，反而有點開心。原來銀髮美人還是關心路人乙的。
又過了幾天，路人乙說賬號上的定金差不多夠了，讓他把賬號交給阿普耶魯。眼瞧着夫妻雙雙離開悅來客棧前往一個不知名的BBS購買東十二並不理解的珍版CD。
東十二內心再次疑雲遍佈。
“路人乙，按我們江湖上的規矩。這時候應該留一個人在這裏。”說是人質不好聽，但好歹有些保障。
路人乙攏着袖子坐在掌柜的位置上烤火，“我們這裏留人沒有意義。”然後回眸一笑，安撫他道，“放心吧，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他們答應給我們一筆提成，到時候可以拿着這筆錢去派發廣告，幫你尋找師父。”
東十二感動之餘，內心非常惶恐。
眼瞧着悅來客棧里參加競拍的客人越來越多。如果那對夫妻一去不復返，路人乙該怎麼辦？要知道從頭到尾這拍賣的事，打的都是路人乙的旗號。但是他轉念一想，來的人有一半都是路人乙的故交知己。就算髮生了他想像中的那種萬一，他們也不會為難路人乙，因為大家都是朋友！
在東十二的信念之中，始終佔據着一個——義字！
只可惜很多情況下，他不僅僅拿這個字要求他自己，還習慣用這個字去衡量其他人。
這天晚上，東十二夢見了許久未見的師父。
師父依然是白衣長發，絕代風華。
師父說：你可以當一個好人，也可以當一個壞人。如果你選擇成為前者並且想長久地活着，你就要在成為好人的同時，習慣把別人當成壞人。如果你選擇成為後者並且想長久地活着，你就要在成為壞人的同時，習慣把別人當成比你更壞的人！
東十二在夢中掙扎：為什麼不管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我身邊永遠都只能是壞人呢！
師父微微一笑：這樣你才能懂得萬事且留一線的道理。這樣你才能繼續活着，這樣你才能找到我。這樣你才能揚名立萬成為大俠！
東十二在一聲尖叫中大汗淋漓地醒來。
忽聞窗外人聲馬嘶，推窗探望，只見燈火執仗鬧作一團。
依稀可辨路人乙的聲音，力竭聲嘶——
“這是誤會！請大家聽我解釋！”
出了什麼事？東十二急忙披起外衣，一個翻身，輕巧地落在對面的屋脊。好傢夥！滿院子人潮湧動，無數對話框擁擠着浮現眼前。
“路人乙是騙子！他根本沒有珍版CD！他騙了我們大家的錢！”
“對！還是朋友呢！哼！這就是所謂的——殺熟呀！”
“如果不是悅來客棧的老闆通知我們，我們還不知道呢！”
東十二腦內翁鳴眼前一暈。
他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急忙躍下，扯過人潮中靠後的一人。
“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也急到語無輪次了。
對方說：“小兄弟，你也被路人乙騙了吧！這廝騙取了悅來客棧老闆的信任，趁人家把BBS交他管理的空檔，私自拍賣不存在的虛假商品。還好悅來客棧的老闆發現得早，通知了我們大家。現在非得讓這個出賣朋友的小人，把錢都還給我們不可！”東十二隻覺天眩地轉。
正義二字在視野內顛倒成天翻天覆。
他知道他不能暈倒，他是路人乙唯一的證人！他要站出來，向大家證明，騙人的是悅來客棧，不是路人乙！
但是人群中已經看似精疲力竭的路人乙的聲音卻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指責所湮沒。東十二想要衝入人群，救走路人乙，卻被無數聲音干擾。入目皆是面貌光鮮披着人皮面具的幢幢鬼影。
那個滿口孔子曰、笑時眉眼彎成一線的大哥，那個對他說從今晚後有我罩你的前輩，那個坐在燈下說著朋友面前無分高手最白的路人乙！他東十二在BBS上結交的第一個朋友！
他怎麼能任由他受人冤屈！
東十二提氣大喝，恨只恨沒有修鍊過少林心法獅子吼，“路人乙是冤枉的！你們是他的朋友為什麼不相信他！路人乙也是被害者！”
然而群情激動，從頭到尾沒有人注意他這個手無寸鐵的小人物。
東十二悲哀地發現，他是如此無力。
他什麼也無法為路人乙做。
人微言輕。
沒有人會相信他東十二的證詞。
原來，之所以在舊江湖他能叱吒風雲，解決事端，很多時候憑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名字。而在這個新江湖，在BBS里，他東十二什麼也不是。
在有生以來，東十二最傷心最無力最憤慨的夜晚過去之後。
他終於在斷垣殘壁中發現了奄奄一息的路人乙。
“你是對的……”路人乙虛弱地微笑着緊緊抓住東十二的手，“不過我也是對的。”他說，“因為你瞧，我還有一個相信我的兄弟。”
東十二忍不住號淘大哭，狠狠用手捶地，“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這又何必，殺人一萬，自毀三千。沒什麼……”路人乙露出比煙花更寂寞的笑容，“BBS允許重來！我換過一個名字，依然還是浴火鳳凰。”
“對！”東十二哭着說，“百鍊成鋼！寧折不彎！你就是這樣的大俠！在任何一個江湖都是絕贊人物天下無雙！”
但是路人乙也哭了。
“可是兄弟，我真的很疲憊啊。”路人乙的眼中淌下眼淚，整個人的身影忽然飄忽透明。
“你不要離開我！”東十二緊緊抱住他，想起路人乙說過，在這個BBS上，傷了心的人就只能消失離開。沒有傷透心才會再次重來。
他涕淚縱橫地看着路人乙，只怕稍一眨眼，他就會轉瞬化為一縷輕煙，“前輩！你答應過我要帶我找師父！你說你要罩我啊。沒有你這個高手，我這個最白怎麼行走江湖！你不能死啊。”
“你記住。”路人乙掙扎地反握住東十二的手，用最後一絲力氣叮囑，“高手與最白，在朋友面前一律平等……若是朋友決心害你，你是做什麼都什麼也沒用。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朋友相交，無需設防。因為你註定防不勝防！”說完這句，路人乙愴然一笑，仰面跌倒在東十二懷中。
“原來這句話是這個意思……”抱住路人乙，東十二更加傷心，“可是我不信，”他說，“因為這個江湖上還有路人乙！”
“這個路人乙馬上就要消失了……”路人乙留下一個無比美麗又無比虛幻的笑容，抬手摸了摸東十二的臉，“不要和別人說你是我的朋友。那些人會因此鄙視你！”
“不——”東十二吼道，“東十二和路人乙是朋友！”
“傻孩子……”路人乙低聲喟嘆着什麼，然而聲音卻越來越輕，最後他把肩上的口袋交給了東十二，“我已經不需要這些了。袋子裏有QQ、MSN、EM，使用方法我都已傳授給你。可惜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昨天之前一呼百應的路人乙了。但是，那上面還有一個名字，是你可以相信並投靠的朋友。”
“朋友，朋友，又是朋友。”東十二噙着眼淚，“路人乙你仍然相信他們嗎？”
“對。”路人乙微笑，“因為這個江湖上還有依然願意把我叫做朋友的東十二啊。所以我就相信！”
“嗚。”東十二悲從中來，忍不住再度落淚。
路人乙說：“去吧。那個人住在桃花谷。她只要看到我的信物就一定會幫你。此人的名字與我有異曲同工之妙處，叫做——別問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