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寇爾,你來了!”
爵爺夫婦看到寇爾的到來,立即鬆了一口氣。
“爵爺,夫人,”寇爾依舊展現他慣有的溫文爾雅。“請原諒我的來遲,葇亦小姐還好吧?”
只見夫人幽幽地嘆了口氣。
爵爺也深鎖眉心,搖搖頭說:“葇亦這孩子……我真不知該怎麼說!自從我們在機場接她回來后,她整個人就像變了樣。”
“哦?”寇爾佯裝無辜地揚起眉。“有這麼糟糕嗎?”
一陣思量后,爵爺帶着沉痛開口。“我不知道那個飛狐究竟用了什麼方法邪迷葇亦,那孩子直嚷着說什麼是飛狐救她的,唉!這一想起,就教人心亂如麻!”
寇爾跟着哀嘆一聲,用帶着憐憫的藍眼凝視着眼前憂愁的爵爺夫婦。
“葇亦,我那可憐的孩子,”夫人哽咽地低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歹徒到底有沒有良心,把葇亦搞成這樣……”
“那……那麼葇亦她……”寇爾現出又憂心又氣憤的神色。“上帝!這個飛狐……難……難道這是被注射嗎啡過量的結果?”
“唉!我也在擔心這個!”爵爺的綠眼盛滿忡忡的戚傷。“寇爾,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看,葇亦是配不上你的,我很遺……”
“不!爵爺!”寇爾立即打斷,臉上有着義無反顧的深情。“葇亦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無人能取代,何況她又是因為我沒保護好,才會讓飛狐有機可乘……”
“寇爾……”爵爺夫婦抑制着感激的情懷,濕濡着眼眶望着他。
“爵爺,夫人,”寇爾昂首迎視爵爺夫婦,顯得真摯無悔。“我要重申我最真誠的心意,請讓我照顧葇亦一生一世,請給我這個能夠彌補我過失的機會!”
霎時,大廳里鴉雀無聲,良久,爵爺抑着激動的聲音才靜靜響起。
“寇爾,你真的不後悔?”爵爺的語調緩慢而謹慎。“因為葇亦不再是從前的葇亦,也許假以時日,她會恢復以前的她,但是……”
“爵爺,夫人,”寇爾嘆了口氣,帶着壯士斷腕的神氣再次迎視爵爺夫婦。”您們是懷疑我對葇亦的真心與誠意嗎?您們是怕我愛葇亦愛得不夠多嗎?”
大廳再度陷入寂靜,爵爺夫婦無法形容的感動流露在空氣中。
“噢!寇爾,”夫人終於打破沉默,用祈盼的眼神看着他。“請你去看看葇亦吧!她需要你的!”
“寇爾,”爵爺叫住轉身要去找葇亦的寇爾。“葇亦這孩子……很幸運!”
寇爾笑了,笑得十分謙和。“能有葇亦,才是我的幸運。”
葇亦坐在鋼琴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琴鍵,像個坐在鋼琴前的機械娃娃。
是的,她是機械娃娃,是個沒心沒神的機械娃娃。打從機場那一幕後,葇亦就不曉得自己還留了多少心神在身邊,只曉得每天都這樣昏昏欲睡的,很想終日入夢,整日不醒。
可是,只要她一合上眼,飛狐被人挾持而去的情景就像作不完的噩夢似地團團圍着她,圍得她透不過氣、圍得她叫不出聲。
她多想能夠嚎啕大哭,可是眼睛卻乾澀得難過。
“父親,母親,您們不能讓他們把飛狐關起來,是他照顧我,送我回來的!在台灣也是!沒有他,我連在台灣都可能沒法子活着回到您們身邊!”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到現在,她不下千百次地要告訴父母事情的真相,但是,換來的,卻是父母的驚惶。
“天哪!葇亦寶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母親立即惶然落淚。“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我可憐的孩子!”
“難道你不曉得飛狐是罪大惡極的兇手?”父親也以沉痛與心疼的眼光看着她。“他究竟在你身上打了多少嗎啡?”
嗎啡?她被打了嗎啡?即使現在回想,葇亦對這件事還是完全沒有印象。
“瞧瞧你!”母親痛哭失聲地撫着她茫然的臉龐。“你連這個都不記得!你當然不會記得他究竟是怎麼凌虐你的!”
“他沒有!”她極力對父母說明自己的心意。“他是對我最好的人!他……”
“住口!”父親怒聲斥責道。“不准你再說下去!我不想再聽他是怎樣迷亂你的心智!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當時,她完全呆住了,那是她有生以來,父親第一次跟她發脾氣,也是母親第一次用那種悲痛欲絕的眼神看着她。
想到這裏,葇亦的心像被撕裂似地,痛得厲害。
“小姐!”瑪麗蓮見葇亦凄楚的模樣,忍不住走上前來,希望能給她安慰。
“瑪麗蓮……”葇亦抬起愴然的眼光,全家上下,可能就只有瑪麗蓮明白她的話。“瑪麗蓮,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瑪麗蓮噙着淚,了解地點點頭,全家上下只有她才明白,摒去那嫻靜的外表,葇亦嚮往自由飛翔的內心,葇亦所說的每一句話,在瑪麗蓮聽來,都是再清醒不過的字語,但是,以她一個傭人的身分,誰會將她的證言聽進耳里?
“他一定是那個你想給照片的人!”瑪麗蓮忍着哽咽開口。
在她面前,葇亦已不下千回提起“飛狐”這個名字,儘管她和葇亦同樣明白,飛狐是警方始終極欲擒獲的殺手,但在瑪麗蓮而言,只要對葇亦有意義的人,就是好人!
葇亦聽瑪麗蓮這麼一說,像是總算有人明白她的冤屈似地綻出了笑靨。
但在瑪麗蓮看來,那卻是哀凄絕美得摧人心肝的笑臉。
“小姐!別這樣!”見葇亦如此慘淡的模樣,她終於忍不住落淚。“爵爺和夫人都是太愛你了,太怕你受苦,所以才無法接受他們預料不到的事!”
“瑪麗蓮,我好怕……”葇亦輕嘆了一聲,用手頹喪地支起額頭。“……怕沒有機會給他相片……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小姐……”
“原來你在這裏,葇亦!”一聲過分爽朗的聲音陡然打斷葇亦與瑪麗蓮談話。
“原來是你,寇爾爵士。”葇亦的聲音是無精打採的。
瑪麗蓮見寇爾走進來,連忙行禮,退出房間。
“叫我寇爾!”寇爾走過去,執起葇亦的小手,吻了一下。“你總是客氣得讓我覺得好像站在南極。”
葇亦勉強笑笑,沒作聲。
“聽爵爺和夫人說,你的身體不舒服,”他用明顯的深情眼神注視着她。“好多了嗎?”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她低下頭,聲音是心不在焉的。
“有件事我一直要對你說,”寇爾卻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彼此的視線相對。
“對於你在馬球場被綁架一事,我真的很抱歉,那都是我的錯!”
“那沒什麼,別放在心上!”葇亦說著,緩緩移動上身,不着痕迹地脫離寇爾的指尖,無法習慣寇爾對她的親昵舉動。
“那真是件可怕的事,不是嗎?”寇爾也很紳土地收回手,斜倚在鋼琴旁。“想不到那個飛狐除了專門殺人外,還要綁票……”
“他沒有綁架我!”葇亦忍不住動氣地說。“是他救我脫險的!像在台灣,若非有他……”
說著說著,在台灣的往事陡然歷歷躍進葇亦的腦海,在這瞬間,她彷彿看到了飛狐初見到她時,拿着槍對着她額頭的神色,那為她瞎編的故事而動容的眼光,那為了她懵懂壞事而動怒的表情……
“葇亦!”寇爾將她喚回現實。“怎麼說著說著,就發起呆來了?”
“沒什麼!”葇亦抿了抿嘴。“總之,飛狐不是像你們所想的那樣!”
寇爾微微眯起眼,深思地打量着眼前的葇亦,儘管比以前消瘦,卻不減其清艷之色,反而少了以前那種懵懂無知的稚氣,增添了一股小女人的嫵媚;特別是剛剛呆愣的瞬間,那驟然發亮的綠眸,簡直誘人!
“告訴我,葇亦,”他不動聲色地問。“你剛剛發獃的時候,在想什麼?”
“我……”葇亦對他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錯愕。
“是不是在想……”他試探地問。“飛狐?”
葇亦的眼眸亮了亮,欲語還休地看着寇爾,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種含甜帶蜜的眼神,他在別的女人身上可看得多了!寇爾滿心不是滋味地咬了咬牙,不知飛狐用什麼方法收買了葇亦的心,這樣一來,對他偉大的計劃無疑是一大阻礙,他得儘快進行與葇亦的婚事才行!
“葇亦,”寇爾堆上曾讓多少女人心醉的笑容。“爵爺和夫人很擔心你呢!他們怕你沒法子照顧自己,才把你託付給我哩!”
“我很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想到父母對她的擔憂與不信任,葇亦就心痛得嘆息。“雖然我父母不肯相信我,但假以時日,他們會了解的!”
只是他不能等!寇爾心中應道,表面卻嘆了口氣。
“其實我也很擔心你呢!”他刻意用最輕柔的聲調。“像在台灣,一知道你失蹤,我簡直坐立難安,食不知味,後來,你又因為我的疏忽,被飛狐綁架……”
“飛狐沒有綁架我!”葇亦含嗔帶怒地申明。
寇爾卻十分憐憫地看着她,在她身旁坐下,好脾氣地輕問:“那麼你在馬球場失蹤后,人在什麼地方?”
雖然沒有十成的把握葇亦會忘記裘蒂亞,但根據西蒙與馬汀的說法,就算葇亦記得當時的情況,也會是支離破碎的情節。
果然,不多久,他便滿意地在葇亦臉上看到一片想不起的茫然,看來飛狐也沒有對她透露隻字片語。
葇亦的確想不起來,只覺得在馬球場的貴賓席上昏昏欲睡,待沉睡一覺醒來,便看到飛狐;而飛狐也未曾說明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她只能記得在渾噩的夢裏,似乎看到一個極美艷的女郎,又似乎看到飛狐忽遠忽近的影像……
“怎麼樣?葇亦,親愛的,”寇爾伸手撫了撫她微微蒼白的臉蛋。“瞧你臉色變得那麼蒼白,又不舒服了?”
“不!不是飛狐!絕對不會是飛狐!”她對寇爾急急搖頭直喊。“不是他!”
“不是他,又會是誰呢?”寇爾現出愛憐的神情。“你曉不曉得你被人打了嗎啡?從馬球場到你看見飛狐為止,難道你還看到有其他人對你動手動腳的嗎?”
“……”這不是對事情來龍去脈毫無記憶的葇亦所能回答的。
只聽寇爾繼續說:“所以你也別想太多了!至少飛狐已經被逮捕起來,而你也安全了!”
飛狐已經被逮捕起來?葇亦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中悲苦地低喚,飛狐!
“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錯!”葇亦凄痛地將臉埋在掌心。
忽然,寇爾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自房門外悶悶傳來,難道是爵爺夫婦要進來?心中一動,一個驟來的念頭,讓他再次抬起葇亦的下巴。
“葇亦,親愛的,”他用很真摯的聲音。“你想見飛狐嗎?”
葇亦的眼睛登時一亮。“難……難道你有方法……”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無能!”看着葇亦對飛狐的痴迷,寇爾壓下心頭的不悅,微笑地說:“在那座監獄裏,我有認識的人,可以為我通融一下。”
“那……”她充滿期盼與希望的綠眸看來晶瑩剔透。“我……我可以拜託你嗎?”
寇爾敏銳地聽到房門開啟的聲音,立即俯下頭,溫柔多情地吻了下葇亦的香腮。“當然,親愛的,你的要求,是我的榮幸。”
正為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而興奮的葇亦,並沒有感覺到寇爾在她頰上的親吻,更沒注意到房門悄悄的開啟,又無聲地闔上。
站在房門外的爵爺夫婦對望着,為這意外的驚喜感到欣慰。
“果然是寇爾才有辦法!”爵爺止不住臉上喜悅的微笑。“瞧我們的葇亦寶貝恢復得多快!瞧他們看來有多麼相配!”
“爵爺,”夫人也展眉笑了。“看來,我們也該開始準備葇亦的婚禮了!”
即使秋意甚濃,仍還有陽光的溫暖,但對這座位於巴黎市郊的監獄而言,一年四季都像在隆冬里。
當身着刑衣的飛狐被帶進會客室時,詫異地看到一個金髮藍眼的白種男子,悠閑地坐在長桌的另一邊迎視着他的目光。
“哈NB462#∥業饒閿幸換岫了!”
飛狐帶着謹慎的眼光,看着眼前這個坐在會客室里等待他的男子,無法明白這個陌生訪客前來探望的目的。
“你一定很訝異為何會有一個陌生人來看你,”對方道出他的質疑。“我叫寇爾,今天來,只是替人帶個口信。”
口信?飛狐沒出聲,仍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他。
寇爾不以為杵地笑笑。“或許你對這個口信感到厭煩,但我只是,像你們東方人所說的,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究竟是什麼事?”飛狐沉沉地開口了。
“葇亦,”寇爾緊緊盯住他的神情,卻失望地看見飛狐淡然垂下眼帘,但未說完的話仍得要繼續。“葇亦小姐想來看看曾救過她的人,過得怎樣。”
“是嗎?”
老狐狸聽不出飛狐聲音里的情緒,但飛狐雙掌緊握的動作卻沒瞞過他。
還以為他沒動情呢!寇爾心中冷笑,那動作已經泄漏了飛狐內心對這消息的激動,這是他來此趟的收穫,證實了心中的想法,原來他的未來妻子和眼前的重刑犯還真是對姦夫淫婦!
“後天,”寇爾等監守員要將飛狐帶走時,拋給飛狐這句話。“後天下午。”
“瑪麗蓮,”葇亦站在穿衣鏡前,神色緊張地看着鏡中的自己好一會兒,又不安地轉向服侍她的小女傭。“你看,我這樣行嗎?”
“除了你太緊張以外,你是美得不能再美了!”瑪麗蓮抱着手臂,打量着她,見她要開口,隨即又搖頭又搖手。“好了!別再換衣服,也別再問我了!你已經換了好幾套衣服,也問了我好幾次同樣的意見了,再這樣下去,我看你得先去買新衣才能出門。”
“瑪麗蓮——”葇亦皺起鼻子以示抗議。
“啊呀!頭髮亂了!”瑪麗蓮喊着,便將葇亦拉到梳妝枱前,為她梳頭。
看着葇亦坐立不安的緊張樣,瑪麗蓮就感到好笑,但內心深處卻為葇亦發亮的神采歡喜着,上回見葇亦發光似的明艷已是久得想不起來的事了。
“瑪麗蓮,”葇亦抑不住滿心的歡喜,再次開口。“你說他會……”
“我說他會一口把你吃掉!因為你太秀色可餐了!”瑪麗蓮打斷地說。“我的好小姐!請你幫幫忙吧!從早上到現在,你這個問題呀,我已經聽得靈魂都出竅了!”她從鏡中見葇亦要開口反駁,立即喊:“對了!照片準備好了嗎?”
“對了!我差點忘了!”葇亦頑皮地吐吐舌頭,拿出準備已久的照片,卻困擾地皺起眉。
“我該在照片上寫什麼?”
“寫……”瑪麗蓮不假思索戲謔地回答。“給我最愛最愛的騎士,然後加上無數親吻!”
葇亦欲立即一面埋頭寫着,一面笑說:“他曾經說我,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哈!看來,我終於得承認這一點了!”
“小姐……”
看着葇亦埋頭認真地寫着,瑪麗蓮一陣心酸,臉上的笑容不覺隱去,這多日來凄苦的企盼,只換來幾分鐘相聚,明知不久的將來,對方可能會跟自己天人永訣,葇亦小姐還如此滿心歡喜地等待與至愛的男子匆匆一會……
“對了!”葇亦卻渾然不覺地輕快說著。“他還說我只懂得養尊處優……”
瑪麗蓮終於忍不住潸然落淚,立即下意識別開頭,不敢讓葇亦看到。
“寫好了!你看!”
葇亦的歡呼讓瑪麗蓮倉促地抹淚回身,看向那張葇亦最得意照片上的簽名。
忽然,房門上傳來一陣輕叩。
“一定是寇爾爵士來了!”瑪麗蓮連忙扶起葇亦。“時間差不多了吧?”
“瑪麗蓮……”葇亦走到門口,又回頭不安地望向這一起長大的玩伴。
“放心好了!你漂亮極了!”瑪麗蓮知道她想問什麼。“我只擔心他不放你回來!那我可遭殃了!快去吧!”
葇亦開心地笑了,那笑靨是瑪麗蓮見過最美,也最讓她心酸落淚的容顏。
看着葇亦輕快歡喜的背影,瑪麗蓮不由得哀然嘆息,大家只道這是葇亦與寇爾的首次約會,只有她才明白,這可能是葇亦最後一次看到飛狐了。
“來!葇亦,親愛的,”寇爾很紳土地護送着葇亦。“小心你的腳步!”
葇亦不安地緊抓着胸前的衣襟,湖水似的綠眸好奇地四下飄蕩。
這座監獄建於十八、九世紀,由於建材完全是用花崗石,所以特別堅固,也特別陰暗,儘管內部已經全然電器化了,但仍驅逐不了那股原有的陰森。
“他在裏面!”領着他們走進來的看守人打開一間牢門,輕聲說。
霎時,葇亦感到全身神經緊繃,血液竄流得好快,快得她頭暈目眩。
飛狐就在裏面!飛狐就在裏面!
她抑着就要脹破胸口的興奮,迫不及待朝那牢房奔去,飛狐——
“飛狐!飛……”
欣喜若狂的呼喚在她踏進那牢房的剎那陡然打住,在昏暗的燈光下,眼所能見的,是一個躺在床上,遍體鱗傷,一動也不動的身軀。葇亦小心地走上前去,只見那張朝思暮想的輪廓上隨意纏結的紗布滲着血跡,那曾散發著深情凝視的黑眸緊閉,對她的到來,完全沒有反應。
“怎……怎麼會這樣?”葇亦執起那帶着微溫的大手,顫聲問看守人。
看守人卻事不關己地聳聳肩。“大概是在牢裏沒事幹跟人打架打累了,他中午還好好的。”
“不會的!飛狐才不會隨便跟人打架!”葇亦說著便屈身跪在床邊,細細端詳着那熟睡般的臉龐,柔聲地說:“嘿!我來看你了!”
她將飛狐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深情地問:“你感應到我的心跳了嗎?這樣噗通噗通跳得好快,因為想到要來看你,因為我急着要來看你,因為……”
葇亦說著,不由得欺身上前,輕輕吻着那清瘦俊逸的臉龐,那濃而不粗的劍眉,那含蘊溫柔的眼皮,那挺而不高的鼻樑,那曾傳遞甜蜜的雙唇……
每落下一吻,葇亦便耳語似地問:“你感應到了嗎?我在這裏呢!”
“你的傷口痛嗎?”她把臉偎進飛狐不會反應的手掌中,把耳朵貼在飛狐平躺的胸口上,聲音充滿愛憐與疼惜。“從沒看過你流血,一定好痛!”
說到這裏,葇亦終於忍不住淚流滿腮,忘情地用臉頰摩娑着飛狐的胸口。
“我……我好不容易能來看你,你為什麼不睜眼看看我?”她泣不成聲地說著。“為什麼不用你的手臂緊緊抱住我?為什麼不在我耳邊跟我說,無論我怎麼走,你都會看着我?飛狐……飛狐……”
倚在飛狐胸上不住炫泣的葇亦,並沒有注意到身後臉色陰沉的寇爾對看守人示意。
看守人會意點頭,走上前來,拍拍葇亦的肩。“對不起,小姐,時間到了。”
葇亦懷着希望回頭轉向寇爾,嗚咽地問:“我……我可……可以再……再來嗎?”
寇爾用悲天憫人,卻無可奈何的表情看着葇亦,嘆了口氣。“這回是我費盡心血,他們才勉強通融的。”
葇亦壓抑滿心的失望,從懷中掏出那張準備好的簽名照,放在飛狐的胸口上,用他仍無知覺的手掌輕輕壓着,那含雨帶露萬分不舍的眼光,戀戀地停留在那熟睡般的面龐。
“我……我必須……走了……”葇亦說著,不由自主地又俯下身去,無法割捨地輕撫飛狐的臉。“我無法留下來,你起碼也看我一眼,求求你,好不好?”
“葇亦,親愛的,”寇爾終於走上前來,語氣溫柔,拉起葇亦的動作卻是強制的。“我們該走了!否則讓人知道你在這裏就不好了!”
葇亦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出那牢房,怎麼坐進寇爾的車內,眼瞳里只裝得下那昏迷不醒的飛狐,而心痛的淚水早已淹沒了她對現實的意識。
“葇亦,親愛的,”寇爾在她耳邊輕聲說:“麻煩你在車裏稍等一會兒,我必須跟他們說幾句話才走得開。”
這時的葇亦早已柔腸寸斷,只對寇爾胡亂點頭,心緒仍還留在禁錮飛狐的牢房內。她自然也不曉得寇爾其實是蜇回飛狐的牢房。
他神色冷漠地拿起葇亦帶給飛狐的照片,不悅的眼神在那照片上停留了幾秒鐘,“給我生命里唯一的騎士”,照片角落畫了個心,心上便是葇亦的簽名。
寇爾冷哼了一聲,順手將那照片撕個粉碎,轉身走出牢房。
“那傢伙,你也知道是個重刑犯,”寇爾對看守人低聲囑咐。“該怎麼款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那監守員見寇爾遞到他手中的鈔票,不禁眉開眼笑。“絕對沒問題!”
帶着勝利微笑走出監獄的寇爾,此時笑得更得意了。
葇亦絕對不會知道,飛狐身上的傷全是他花錢買通獄卒所動用的私刑;更不會知道,在她抵達監獄以前,他就已經讓人替飛狐注射麻醉劑了。
他怎會容許他未來的妻子在他眼皮下,跟其他男人談情說愛!
當飛狐朦朧地睜開眼時,感到全身一陣劇痛;這沒來由的私刑打得他昏厥過去,但醒來的感覺卻像被打了麻醉劑,頭也痛得厲害!他隨手碰了碰頭,才發現自己頭上纏了紗布,卻止不住血絲外流,指尖的濕黏就是證明。
等意識稍清醒后,他才嗅到一股隱隱的微香,如此似有似無地鑽進他的鼻端,如此熟悉得教他心頭狂跳,這是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味道!
“葇亦!”
他不由自主地急喚了一聲后,才想起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若真有葇亦,他早就會看見,何必……
但是葇亦必定來過了;就在他醒來以前。
此時此刻,他真恨老天為什麼不讓他在見到葇亦以前保持清醒,飛狐惆悵地想起;在他昏厥的剎那,仍記得要與葇亦的會面,更提醒自己千萬要保持清醒,怎知他與葇亦的最後一面就此錯過……
最後一面……飛狐絕望地嘆了口氣,能夠再見到葇亦嗎?他不抱希望。
見散在地上的碎紙片,飛狐心一動,拖着已無知覺的身軀,吃力地將一片片碎紙撿起,像是要完成什麼似地,他忍着痛將一片片被撕碎的紙拼湊起來。
當那原本的影像藉着拼湊好的紙片重現后,飛狐感到血在迅速竄流,那清艷絕倫的臉蛋,那飄然的棕黑秀髮,那含情凝娣的綠眸,還有……
“給我生命里唯一的騎士”以及那角落的心,和心上的簽名。
……一直記得要給你一張簽名照,因為你說你喜歡這主意……我挑了一張最好的等着要給你……可是卻無從寄起……
“葇亦——”
他激狂地呼喚着那心中最珍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