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碧幽和慕容雨都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快就追上了明楓。事實上是因為通往清州的的一條主要河流原江上的大橋突然坍塌,而且河流湍急,沒有船隻敢擺渡,明楓也因而耽誤了行程。
這天,明楓正和銀蘿在距離原江河岸最近的一家小客棧中吃早點,望着外面都在焦急等待修復大橋的過往商客行人,明楓心中的焦慮勝於別人十倍百倍。不知道清州那邊現在的軍情如何,父帥命令自己儘快趕回去,萬一有所耽擱,即使是因為橋斷受阻這樣的正當理由都是無法向他交差的。
一位店小二看出他的心思,悄悄走過來問道:“這位公子,是不是急着過河?”
“是啊,可是這橋似乎三兩天還修不好。”明楓問道:“這附近還有什麼其他的路可以走嗎?”
店小二答道:“據小人所知,這裏的確只有這麼一條河通往清州了,下座橋距離這裏有一百多里的路程,您要是不嫌麻煩,沿着河往北一直走下去,馬快的話,大概明天這個時候能到。”
“往北?那豈不是要到遼國了?”明楓道。
店小二道:“是啊,這邊的商客大都擔心遼人會劫奪他們的財產,所以寧死也不肯繞道,只得冒着噬本的危險在這裏等橋修好。我看公子也不是個生意人,年紀輕輕又像是個練家子,應該不會有那麼多顧慮,這才好心為您指個道。說句老實話,您若真是等這橋修好再走,怎麼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水這麼急,都是拉家帶口的,誰敢來修啊?”
銀蘿在旁道:“明大哥,我看小二說的有理,不然我們就改道吧。”
明楓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什麼?”然後獨自沉思起來。其實他也知道北邊是有那麼一座橋,但因為它的位置幾乎是在遼國境內,所以一直未曾將它考慮進日程中。明家與遼國有世仇,兩國在邊境廝殺多年,遼人的將領中有不少都認識他,若是不小心被遼人發現他出現在遼國地界,則勢必會有番惡鬥,萬一他不幸被捕,便會成為遼國用來要挾父親的一枚重要的棋子,這麼大的危險,他自然要考慮周全了。
他還在遲疑,忽覺眼前似被什麼人遮住了光亮,抬眼一看,竟對視上一雙笑吟吟的眸子,真是再熟悉不過,不由得他驚喜非常,叫到:“雨兄!你怎麼會來這裏?”
慕容雨笑着擺手,低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
明楓萬般疑慮只好暫且放在心中,叫上銀蘿一起隨慕容雨走出客棧。
三人走了沒多遠,又走進另外一家客棧,慕容雨引領着他們一起走上樓上的一間廂房,房內等候的正是君碧幽和明月。看到妹妹竟也在這裏,明楓更是驚異,此刻再無顧慮,直截了當的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兒?明月,不是說好留在家裏嗎?怎麼會跑到這裏來?”
明月對她大哥一向敬畏,低着頭聽他訓話卻不回答。
慕容雨解圍道:“先不說其他的,我們這次是專程來追你的。你先看看這個。”他從懷中掏出那張從西夏武士處得來的密函,交給明楓。
因為西夏也算是鄰國,所以明楓自小也習得了一些西夏的文字,他看着那信,面色越來越凝重,整封信看完,臉色已然發青,低問慕容雨:“此信從何而來?”
慕容雨道:“從一個西夏武士身上搶來的。你認為信中內容是否可信?”
明楓攥緊了信紙,微微點了點頭。雖然並不願意相信信中的話,雖然信里也沒有兩國的國璽,但那信中的措詞以及信的規格、來歷,還有那曾經密封的信口,一切都預示着這決不是一個簡單的玩笑。
銀蘿在旁見他們的表情十分古怪,好奇地湊過頭來看,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明楓警覺地猛將信紙和上,對慕容雨一遞眼色,道:“咱們出去說。”慕容雨雖不知銀蘿的身份,但看得出明楓明顯是在躲避她,暫不多問,隨他去了另一間房。
銀蘿不知明楓為何要躲他,朝他的背影辦了個鬼臉,卻回頭時發現一臉笑意的君碧幽,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指着她道:“哦!我見過你的!”
君碧幽略有幾分詫異,稍一思索,立刻也想起來了,“在敦煌的古城外。”
銀蘿興奮地跳過去道:“是啊,那時候你坐在馬車裏,只露了半張臉,我卻在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
君碧幽一笑:“承蒙誇獎。”不由得回想起初見她時的情景,其實自己初見她時,對她也有着幾乎同樣的觀感。
銀蘿率先自我介紹:“我叫銀蘿。二位怎麼稱呼?”
君碧幽答道:“我姓君,君碧幽,這一位是明公子的妹妹,明月。”說話的同時,她暗暗觀察着銀蘿的反應,見她似乎對自己的名字全無感覺,於是又有幾分詫異。君碧幽並不是想炫耀什麼,但凡是在江湖上混過幾年的人應該是聽說過“君碧幽”及“幽羅城”的名字的。銀蘿的年紀固然很小,也不見得有多少江湖閱歷,但似乎她對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少,純潔的有如一張白紙,君碧幽因而對她的身份有了一些懷疑。單憑“銀蘿”這麼個無名無姓的稱呼就足以令她起疑了,更何況從第一面見到她時,君碧幽就覺得銀蘿不是個普通的女子,這種懷疑直到今天再見她時仍很強烈,但她並不急着問,她深信時間會昭示出最終的答案。
樓下忽然一陣喧嘩,三個女子本能地都探頭去看。
只見路中有不少人在急匆匆地奔走相告:“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河對岸就是不肯派人來修橋,咱們這邊找遍了工人也沒人肯來修,看來這橋真是修不成了。”
有人在抱怨:“這些幹活的,放着這麼一個賺錢的機會不趕緊大撈一筆,真是傻得要命!”
有人在着急:“我這一車的貨還要趕着月底前送過去呢。這下可完了!交不了貨,賺不着錢,一家大小還吃什麼啊。”
也有人在趁火打劫:“算了,既然你賣不到那邊去,不如在這邊賤價賣了,我也做個好人,便宜一點,我全買下了。”
銀蘿在樓上觀望着,有些慨嘆:“沒想到一座橋的倒塌能牽扯這麼多的人和事。”
君碧幽也靜靜注視着樓下各色的人們,表情卻已似胸有成竹,對於如何渡河一事,她早有想法,也不急於說出,只等慕容雨和明楓談妥再行講出。
等了許久,才見明楓一臉沉重的和慕容雨從屋內走出,慕容雨還在寬慰他:“此事也急不得,既然橋斷了,我們只好想別的辦法去清州,目前看來,也只有改道一條路可行了。”
“這也未必。”君碧幽立於屋中,那種尊貴之氣此刻卻不知為何更加迫人。
明楓眼睛一亮,問道:“君姑娘的意思是……”
君碧幽笑道:“莫忘了我的出身是什麼地方。幽羅城或許沒有豪氣干雲的將士,也沒有才華橫溢的俠士,但若要找出一些肯出生入死的死士倒也不是件難事。死尚無懼,何況一座小橋。”
慕容雨的神情也興奮起來,問道:“這裏距幽羅城已有數百里之遙,城主的手下何時能趕到?”
君碧幽答道:“當初我決定與你一同趕往清州時就已經發密令給城中之人。估計他們此刻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只要我發聲召喚,一夜之內應可以重造一座新橋。”
明楓神色大振,走上前對着君碧幽深深一揖:“多謝城主相助!”
不知道是君碧幽會施魔法,還是幽羅城中的死士果然對主人無比效忠,第二天天亮之時,許多人都驚訝的發現,在距離坍塌的那座老橋不遠的地方,一夜之間又多出一座新橋。或許它尚不夠堅實穩固,也沒有原來老橋的宏偉氣派,但在上面過普通的車馬還是沒問題的。
不少人因此跪拜於地,感謝上蒼天賜神橋於世。只有慕容雨等人才知道這橋的真正來歷。
過了橋,距離清州就越來越近了,明楓本就是急於返回軍營,突然收到遼國與西夏將聯合出兵的緊急軍情更是憂心如焚。眼看明天就將趕回軍營了,明楓忽然從心底產生一種莫名的不安,好像前面即將發生什麼不可預知的大事。
傍晚,一行人又落腳於慕容家的一所獨院中。
明楓因心緒煩亂無法入睡,便邀慕容遇到院中散心。
“不知這場惡戰能否避免,清州的百姓又免不了要受戰爭之苦了。”明楓眉頭深鎖,先天下之憂而憂是他的本色。
“該來的自然躲不了,我們所能做的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慕容雨的悠然一句惹得明楓斜眼看他,“這話可不象是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我記得你從來是不信命的。”他暗瞥了一眼裏院,戲謔道:“是不是和女孩子相處久了連脾氣都變得柔弱起來了?”
慕容雨仰天長笑道:“你看我會是那種人嗎?若是誰能左右我,早頭二十年我就變了,還用等到今天?”他笑了一陣,也故作鄭重的問道:“那個叫銀蘿的女孩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你可還一直未和我說起呢。沒想到你除了專心軍事,對女孩子也很有一套嘛。”
“別瞎說!她和我之間可沒什麼。”明楓急於解釋,臉都漲紅了。
慕容雨端起面前的酒杯,低笑道:“是嗎?我看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啊。”
明楓不禁想起當日在林中銀蘿哭着對他說的一句話:“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想和你一起走的。”沉默片刻,終於說出銀蘿的身份:“她是個遼人。”
“哦?”慕容雨面露訝異之色,卻並非鄙夷,反倒是更加感興趣的往前湊了湊,“這倒有趣,說來聽聽,你們是怎麼碰到的?”
明楓知道這個朋友對民族之事看得很淡,只關心為人本身的性格,遂便把自己與銀蘿相遇之事從頭至尾的說了一遍,但卻刻意迴避了銀蘿那句重要的表白。即使是這樣,慕容雨仍很敏感地覺察到在兩人之間有一種很微妙的關係正在形成。
“這女孩的出身當真這麼簡單嗎?”慕容雨的疑問正是明楓心中的疑問。總覺得銀蘿並沒有完全和自己說實話,似乎她內心還隱藏了一個更大的秘密。只是現在若問她,她必定不肯說出來,這讓明楓頗為為難。
慕容雨卻看得很開,一笑道:“無論她究竟是什麼人,看得出她的眼神一直是放在你身上。雖然軍情緊迫,但此刻有佳人為伴,想來你這個冷麵俏郎君的形象可以變一變了吧。”
“你少拿我打哈哈。”明楓不悅的皺眉,反駁道:“你倒說說,你和那個君碧幽又是什麼關係?”
“我們嘛……”慕容雨仰起臉看着天上的月亮,“現在就好像鏡花水月,近在咫尺又有些遙不可及。不過我不着急,一切隨緣吧。”
“你當真喜歡她?”明楓湊趣兒的逼問一句。
慕容雨毫不掩飾:“是,而且情定今生。”
誰也沒料到清州此刻的局勢已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料。尚距清州還有二十里地時明楓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往常在路邊雖無量的過往商販,但尋常百姓還是能遇到不少,為什麼這一回連走了數里卻見不到一個人影?難道是清州出事了?
翻過一個小山崗,山下便是清州城了。明楓踏在山崗的最高處向下望去,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驚得魂魄幾乎出殼。
在清州城外,密密麻麻如螞蟻一般佈滿了遼軍的軍營,遠遠看去,不知道有多少萬?從何時起清州已成為一座圍城?
“這,這是怎麼回事?”在他身後驚呼出聲的是銀蘿。明楓狠狠瞪了她一眼:“這都是你們遼人乾的好事!”
明月急叫道:“為什麼會這樣?父親為什麼沒派人送信出來?”
“根本就送不出來。”慕容雨一指遼軍兵營四角立起的高台,道:“那裏不只是瞭望台,還負責射殺從城中飛出的任何禽鳥,遼人射術精湛是出了名的,縱使有一千隻信鴿飛出報信,相信他們也能全部射殺。”
君碧幽注視着山下的佈局,沉思道:“那座橋說不定就是遼人弄塌的,好讓清州與外界徹底失去聯繫。”
“很有可能。”慕容雨問明楓:“有何打算?”
明楓咬牙道:“就是拼出性命不要,我也要趕回清州城,不能讓父帥孤軍作戰。”
“有你這句話就行。”慕容雨點點頭,“那我們就半夜行動,相信這區區一些兵卒還攔不住你我。”
君碧幽卻反對道:“不行,你們若冒然行動很有可能會戰死營中。”
慕容雨高挑英眉:“你怕合我們幾人之力鬥不過這數萬遼軍嗎?”
君碧幽道:“明姑娘和銀蘿姑娘的功夫如何我不知道,但你和明公子都是在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也易如反掌之人,來往敵營自然不是什麼難事。我所慮者是這敵營的佈局。”
“佈局?”明楓與慕容雨這才留神觀察遼營的佈局,似乎是有些怪異,但又說不出怪異在哪兒。
“這是按天罡地煞七十二星宿的位置擺成的,初看也許沒什麼,但若有敵人來襲,無論是內是外都可以立刻變換陣型將敵人困於陣中,萬萬不可兒戲。”
“遼人這麼大費周章的布下這個陣型似乎目的並不僅僅是為了圍困清州啊。”慕容雨意有所動。
君碧幽已明白他所指,點頭道:“這很有可能是他們為了進攻整個中原而演練的第一步棋。”
明楓回頭對銀蘿道:“你回家去吧。我已經到了我要到的地方,你無需再跟着我了。此場大戰一觸即發,你一個孤身女孩子不適合呆在這裏,相信你的家人也一定正急着找你,回到他們身邊去才安全。”
銀蘿蒼白着臉,明眸注視着明楓,有着一股說不出的堅決,“不!我跟你一起闖營!我一定要勸服遼軍罷手。”
明月冷笑道:“你以為你是誰?遼主嗎?還是遼后?你憑什麼勸服?遼人畢竟是遼人,頭腦簡單。”
銀蘿急怒道:“遼人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別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似的優越感,你們中原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明楓了解她的脾氣,知她不願意聽別人說遼人的壞話,便轉而再勸道:“兩軍開戰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更何況我們是要隻身闖營,稍有失手會有性命之憂的,到時候即使你也是遼人恐怕也沒那麼好活着離開。”
“我不怕死。”銀蘿簡單的一句回答令明楓無語。
君碧幽忽然道:“不如就讓銀蘿姑娘和我們一起走,或許她會有什麼克敵的良方呢。”
慕容雨看向君碧幽,覺得她看銀蘿的眼神有幾分莫測高深,似乎知道了什麼。
潛進遼營的計劃是君碧幽和慕容雨、明楓共同制定的,因為整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幽羅城死士的介入,以吸引敵人注意力,牽制住敵人的行動。
幽羅城的死士在外人眼中如幽羅城一般是團謎,沒人見過他們行動,據聞他們如東瀛的忍者一般,每個人都有着高深的武功,精妙的絕技,以及對主人無比的忠誠。
在沒見到他們之前,慕容雨很好奇像君碧幽這樣和藹可親的女孩子究竟能訓練出什麼樣的手下?是否真如傳說中般厲害?而君碧幽似乎也並不願意別人介入幽羅城的事情,所以連調派人手都是獨自進行很隱蔽,這就更加引起慕容雨的好奇。
子夜時分,君碧幽與慕容雨等人同在山崗之上等候時機,慕容雨突然感覺到君碧幽在身側似在觀察者自己,於是側臉問了一句:“看什麼?”
君碧幽看着他的衣服,說道:“你穿得是不是太扎眼了?”
的確,幾人中銀蘿是黑衣,明楓是藍衣,明月的衣服是深綠色,君碧幽是紫色,在黑夜中都不太明顯,唯有慕容雨的白袍在月夜下猶如一面光潔的鏡子,亮得刺眼,雖然自有這一番玉樹臨風的氣韻,但在這個時候講的是安全而不是瀟洒,慕容雨的服色的確有待商榷。
慕容雨卻滿不在乎的說道:“放心,不會拖累你們的。”
這般地自信,若是在平日也就罷了,可此時他們面對的畢竟是數萬遼兵,而不是幾個小嘍羅,他的自信就難免令人為他捏了一把汗。
君碧幽有些失神,依舊看着他,輕聲道:“看到你總能令我想起一個人。”
“哦?是嗎?是城主的朋友?”慕容雨眸光一閃。
君碧幽點點頭,腦海中的那襲白衣似乎已和眼前的幻化在了一起。
慕容雨再問道:“是男子?”
“嗯。”猶記得他溫文爾雅的笑,總有一種令人心動的感覺。
“看來此人在城主心中位置極高。”慕容雨幽幽的瞳仁中似乎有着一小簇火焰,試探着問道:“能讓女子刻骨銘心的男人應是她深愛之人。”
君碧幽一怔,復又一嘆:“曾經愛過。”
“曾經?”慕容雨習慣性地挑眉。
君碧幽無奈地一笑,“那隻不過是一個很美的夢而已,只可惜並不屬於我,若困於夢中只會徒增煩惱,還不如及早夢醒來得輕鬆釋然。”
“也許城主尚未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美夢吧?”慕容雨的眼中似乎總在隱喻着什麼,君碧幽剛剛與之接觸卻又避了過去,令他一陣失望。
正在此時,山下遼營突然起火,就見遼營一陣大亂,有很多士兵紛紛趕往起火的地方,人聲嘈雜。
趁此大好時機,明楓飛身而起,掠下山崗,直奔遼軍大營,慕容雨、君碧幽等人也緊隨其後而去。
很明顯,這場火是幽羅城的死士搞出來的,卻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潛進遼營悄無聲息地放出這把大火又全身而退的?慕容雨暗暗驚奇,更加為幽羅城的神秘與其所蘊含的力量所嘆服。
就在他楞神的工夫,君碧幽已從他身旁掠過,追上奔在最前面的明楓,低聲道:“沿着有頂旗的營帳走,不可耽擱。”
趁着遼營正亂,按照君碧幽的引領,幾人迅速穿過數道防守。眼看已經過了一半,落在最後的明月突然“哎呦”叫了一聲,這一聲雖輕,卻已驚動了附近巡邏的遼兵,立時便有人大叫:“這邊有動靜!”然後有數人奔了過來。
明楓心下着急,剛要回頭去搭救,卻聽君碧幽喝了一聲:“你走你的,我去救她!走得一人是一人!”然後就見君碧幽飛身而回,沒有往暗處走,反倒是迎着遼兵而去。有遼兵已發現了她,更是大叫:“有刺客!快來人啊!”君碧幽仍舊毫無躲避之意,如紫雲一般飛掠上一座帳營,從壞中掏出一個東西,猛地往地上一摔,“轟”的一聲火光四射,將她身邊三丈之內都照得亮如白晝。火光之下,只見君碧幽裙帶飄飄似天仙下凡,神情冷峻,尊貴如一座神祗令人不敢逼視。隨火光而來的遼兵瞬間都被她的麗色驚怔住,忘記了尋找刺客之事,明楓趁機奔回拉起因扭了腳而落下的明月,又飛掠過一道防守。
火光消失之際,君碧幽趁夜色掠下帳篷另覓出路,而漸漸回過味兒遼兵也在她身後緊追不捨。
君碧幽逼於無奈,從袖中掏出救命之物:奪魂金鈴。迎風一搖,聲傳數里,如魔音一般攝人心魄,接近她的遼兵在此鈴音之下無不被震傷倒地,君碧幽隨即欲騰身而走。突然之間,她原本順暢的內息一岔,一種無形的痛楚由肺底而升,緊接着,她所有的內力都無聲無息的飛速消失,她大驚之下身形不穩,原本持着金鈴的手也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向後倒去。
正此際,身後有一隻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腰,然後是慕容雨低沉的聲音:“別慌,我帶着你走。”然後君碧幽的身子騰空,如疾風般橫穿遼營。
由於他們這一番折騰,整個遼營都已被驚動,只見四處都點了火把,然後到處是攢動而來的人影。
慕容雨雖心有旁騖,但心神未亂,眼見前面有數個遼兵飛撲過來,情勢兇險,他一旋步,避過一人,側身時已取下腰畔玉簫,簫作劍狀,疾點數人穴道,出手之快、之准,當世幾乎不做第二人想。與此同時,他腳不停步,繼續拉着君碧幽向前奔去。
前面明楓的情形更糟,俗話說:槍打出頭鳥,他奔在最前便是箭靶一般,一方面又要顧着扭傷腳的明月,一方面又要對付迎面而來的眾多遼兵簡直不勝負荷。而遼兵見他出招勇猛,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也放棄了和他單獨做戰,一個領頭之人大聲下令:“弓箭手準備!”然後就見上百位身背弓箭的遼兵將他們圍在當中,有下手快之人已發箭而射。明楓此時也已抽劍在手,見有暗箭來襲忙用手中之劍撥開,心下更急,片刻后百箭齊發,箭如密雨,他們如何能逃過此劫?也就在這走神的工夫,一隻飛箭射到,明楓稍一大意,箭已射到身前,他未來得及避開,就見眼前人影一晃,“撲”的一聲,那箭就插進他身前人的身上。他盯睛一看,為他擋住飛箭的是銀蘿。
此時他心中之焦急更勝於明月受傷,一把扶住她叫道:“銀蘿!你怎麼樣?”
“沒事!”銀蘿蒼白着臉咬牙回答,一伸手,楞是生生將箭拔出,然後大聲對對方的領兵之人叫道:“二太子在哪兒?我要見他!”
那個頭領聽她說的是遼語,便是一愣,下令停止放箭,但黑暗之中他看不清銀蘿的臉,便問道:“你是誰?妄想見我們二太子?”
“混帳!”銀蘿忽然大聲罵了一句:“你敢這麼和我說話?等我回頭告訴二太子,叫他砍了你的頭!”
這句話不只驚住了遼軍一方,更是驚住了明楓等人,明楓驚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銀蘿也不回答,喘着氣悄悄對他道:“我用話安撫住他們,你們趁機就跑,千萬別管我,我就算被他們抓住也不會死的。”
世事轉瞬即變,遼軍的罷手卻為幽羅城中尚未撤退的死士們創造了最佳時機。他們原本是要在放完火后就撤離戰場的,但因堅守着一份守護城主的職責而又追了過來,恰逢城主受傷,諸人受困,立刻過來救險。他們人人都是黑衣勁裝,黑布蒙面,又都是一身的好輕功,接近之時悄無聲息,待到遼兵身後,人人劍鋒一閃,便有數十個遼兵之首落地。
慕容雨也正巧趕到重圍之中,見這大好時機便拉着君碧幽先行掠過眾人,明楓欲抱起銀蘿往外沖,明月又無法行走,為難之際,銀蘿拼着力氣猛將他推開,大聲道:“別管我,你走你的!”緊接着有遼兵圍上,將二人隔開,明楓欲再返身救她已是難於登天,想起她剛才說的話,只盼她真的不會出事,唯有頓足一嘆,架起明月也躥過敵營。
奇怪的是,在他們的後面似乎傳來慌亂的人聲,好像有什麼重要人物到了,而遼兵並未再全力追趕他們,竟漸漸回撤,聚集回剛剛銀蘿遇險的地方。
明楓回首看去,除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影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了。
雖然天黑,但清州守城的將士還是認出了明楓,立即為他們打開了城門,待他們進城之後城門又立刻緊閉起來。
明楓一刻也不耽擱,直奔清州城內的將軍府,明翰岳對他的平安返回也甚是驚異,但他向來沉穩持重慣了,見到兒子只淡淡的問了一句:“回來了?”
明楓率先問道:“城外的遼兵是怎麼回事?”
明翰岳濃眉緊蹙,“我帶兵多年,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怪事。遼軍此行甚是周密,圍城之前我居然未收到一點線索,一夜之間清州就變成了人家的囊中物。不過他們對我還是很忌憚,至今未曾攻過城。”
明楓再疑問道:“咱們城裏的信鴿難道就沒有試着往外放出去嗎?”對於在城外慕容雨的解釋他只能贊同一半,就算遼人當真功箭之術驚人,可信鴿畢竟是久經訓練的珍禽,若是白天忌憚遼兵不敢放出,難道夜間就不能飛出城去報信嗎?
明翰岳聽他提起信鴿,沉穩的面容竟也有了一絲微微的變化,恨聲道:“遼人最可惡就在這點,他們在攻城之前就已經派細作悄悄混進我們的軍營之中,放葯毒死了所有的信鴿。”
明楓聽后甚是愕然,與遼軍作戰十數年,從未見他們如此巧心策劃過一件事。看來果真是慕容雨所料的,遼軍此行並非只是圖謀清州這一小小的彈丸之地,而是有着更大的企圖啊。
正胡思亂想着,忽見老將軍板著臉問女兒:“你怎麼來了?不是說過不許你到軍前來嗎?”
明月素來最怕父親,此刻更是不敢多言,只吶吶的垂手肅立。明楓其實也未搞懂妹妹的來意,但在父親面前還是要為妹妹說兩句好話,便道:“她本來是和慕容雨一起去玩的,後來收到一封西夏的密函,不放心這邊就趕了過來。”
“什麼密函?”明翰岳問話的同時明楓已將信遞了過去,明老將軍看完信後面無表情,並未發表任何的意見,反問道:“你剛剛提到慕容雨?他人呢?”
“他的一位朋友在和我們闖遼營的時候受了傷,慕容雨進府後便先帶她去醫治了。”
老將軍點點頭,道:“要好好照顧他和他的朋友,慕容家與我明家有恩,不能讓慕容家的人有半點損失。”
“這個孩兒知道,一會兒就過去探望。現在只想與父帥研究退敵之計,估計慕容雨那邊應該沒什麼大礙。”
“沒事最好,你隨我到後堂去,剛才眾位將軍正在那裏與我研究敵情。”
明楓領命隨父親一起走進後堂,但他卻估錯一點,君碧幽所受的傷比他想像的要嚴重得多。
慕容雨剛一進城就發現君碧幽呼吸微弱,臉色一反常態的鐵青,便知道她不是受了什麼外傷,而是內疾。於是也顧不得和明楓解釋,便在進入將軍府後匆匆與之分手,將君碧幽安置在一間屋內,欲轉身去找軍醫。
君碧幽雖氣若遊絲,但神志極為清醒,強掙扎着攔阻道:“別費力去找別人了,我自己能治。”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盒子,從中取出一粒藥丸服下,然後盤膝運功,自行調養。
慕容遇見她運功的樣子更是驚詫,問道:“你中毒了?”
君碧幽點點頭,無力答話。
慕容雨大驚,知她現在無法開口,便以掌抵住她的后心,將一股真氣源源不斷輸送至她的體內。在他的催動下,毒氣很快被從君碧幽的體內逼出,待看到她吐出一口毒血后慕容雨才略感寬心。
君碧幽終於調養完畢之後,她的唇角忽然泛起一絲笑容,清幽幽道:“這個下毒人的心還不夠狠,下的分量很輕,否則我早就沒命了。”
“是誰幹的?”慕容雨的臉色一點不比君碧幽中毒時的顏色好。
君碧幽只淺然一笑,似乎並不想追究,道:“都過去了,反正我也沒死,相信他(她)也只是一時衝動,以後未必敢了。”
慕容雨瞪視了她半天,然後一語不發,袍袖一甩,甩門而去。
君碧幽在屋中苦笑着搖搖頭。
明月剛剛準備在府中人為她安排的房內休息,慕容雨就走了進來,她有幾分驚喜,卻見慕容雨鐵青着臉,神情甚是嚇人,認識他這麼久,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心裏頓時七上八下,但還是強擠出笑容道:“雨哥哥,你來看我嗎?我的腳已經好多了,多謝你惦記。”
然而慕容雨卻並沒有問候之意,只掃了一眼她的腳,道:“隨我出來,我有話和你說。”接着就轉身而去。明月雖想拒絕又迫於他強硬的語調不敢違背,只好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
慕容雨曾來過這裏一趟,對府中的格局尚還記得,便領着明月走到一處偏僻的小花園內站定下來。
明月低頭揉着衣裙的一角,囁嚅着問道:“雨哥哥,你,想說什麼?”
慕容雨現在的神色已比剛才略緩了一些,聽到明月的問話,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柔和的問道:“明月,我認識你有多久了?”
明月一怔,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怔怔的回答:“有九年了。”
“九年了嗎?我認識你有這麼久了?我自己都快記不得了。”慕容雨慨嘆着轉過身,留給明月一個背影,仰天喃喃自語:“我一直以為朋友之間貴乎‘知心‘,我自問自己對朋友已經做到這一點了,也料定我慕容雨所交之人必都是坦坦蕩蕩,心如明鏡的君子,怎奈我原來是自恃過高,交錯了朋友還蒙在鼓裏,可悲可笑之極。”
明月聽他話音沉重,心裏更是不安,不知如何接下句。
慕容雨又問道:“你可知我為什麼寧願飄蕩五湖四海也不肯成家嗎?”
“雨哥哥大概還在找能與你匹配的大嫂吧。”明月回答的有些違心,她真不願承認這個答案。
“倘若有一天我真找到這麼一位紅顏知己,明月,你將如何待她?”慕容雨霍然轉身,眸光炯炯盯着明月。
明月避過他凌厲的眼神,再度違心地回答:“我,我必定敬她愛她,如對雨哥哥一樣?”
“是嗎?那為何你要害她?!”慕容雨的聲音陡然提高,冷硬的口吻如無形的壓力狠狠地砸向明月。
明月慌得忙抬頭分辯道:“我沒有!毒不是我下的,你不要聽別人挑唆!”說完才自知失言,再想掩口已來不及了。
慕容雨冷笑一聲:“哼,什麼叫不打自招,你今日就是典範!”但親耳聽明月承認后他更加痛心疾首:“明月,我一直以為你是最乖巧懂事的妹妹,什麼時候竟練就了一副這麼歹毒的心腸?是我慕容雨瞎了眼認錯了人?還是你天性如此卻善於掩藏?”
明月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不知道更多的是悔還是怕,只一個勁兒地說:“我錯了,我錯了,是我鬼迷心竅,一時糊塗,雨哥哥,你千萬不要厭棄我,我真的知錯了。”
慕容雨憂鬱地看着她,此刻天籟幽靜,皓月當空,令他一下子想起自己以前常去明家找明楓,兒時的明月便撒着嬌偎在自己懷裏學認字、學畫畫,往事歷歷恍若昨天。一時心軟,也不忍再說下去,但事關君碧幽的安全又不能不說。於是冷着臉再道:“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個痴念頭,總以為我和你家好,以後就有可能和你天長地久。但我若對你早有那份心,早一兩年就去你家提親了,還用等到今天?我對君碧幽是什麼感情,相信不用我說你也看得很明白,否則你也不至於下毒害她。你毒下的輕,想來原本也沒有要她命的意思,只是想略施懲戒,顯顯你的威風,挫挫她的銳氣。但你下毒已是大錯,更何況如今情勢瞬息萬變,萬一出了差池你如何擔代?這回幸好我在她附近,否則她若因救你而反被你害死遼營,試問你將來的日子可會過得心安理得?若引起幽羅城的激憤,你可知又將給你父兄引來多大的麻煩?這一切後果暫且掠過不說,就是我,也必會恨你一輩子!”
聽到這裏,明月睜大了眼睛問道:“她在你心中當真這麼重要?”
慕容雨道:“你既然問了,我也給你一句話,你可要聽清了:我今生最珍視的一個人就是她,我不在乎她如何待我,但我決不會允許別人傷她一分一毫,倘若你再有這樣的舉動,別怪我不念及舊情!”
語畢,他甩袖而去,留下徒然站立原地的明月,而兩行清淚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從明月的眼眶中流出,碎落風中。
君碧幽看到慕容雨回來時的表情就知他見過明月了,反倒先寬慰他:“事情已過,不必放在心上,現在首要做的是如何退敵,而不是內鬨。”
慕容雨道:“她那樣對你,你難道不忌恨她?”
君碧幽笑道:“她還是個孩子,自己也未必知道做這種事情的後果,我到底也被她叫了幾聲姐姐,念在他父兄為國犧牲的精神,念在他們明家與你們慕容家的交情,我也就不追究了,只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
“不會再有下次了。”慕容雨鄭重其事地保證。
君碧幽卻是一笑,“那也未必,七公子為人瀟洒多情,即使我身處幽羅城亦得聞名,只怕將來會有更多的紅粉佳人誤會你我的關係要取我的命呢。”
“弄假成真豈不更好?”慕容雨含蓄的表白震動了君碧幽的心,但她善於隱藏心事,只輕輕巧巧地將話題帶過:“不知我門下死士可曾全身而退?”
慕容雨暗嘆一聲,答道:“遼營中未見掛出什麼首級,估計他們都已避走了。”
“那是最好的。”君碧幽長舒一口氣,半躺在榻上,閉目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