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鶴城。江湖三大神秘組織之一。劍神獨孤鶴之所在。建於雪峰之上,長年被籠罩在雪花飛舞之間,觀之猶如聖殿,但無人敢於靠近。因為在多年前獨孤鶴早已放話:走近白鶴城三里之內便是他的對手,儘管至今未曾聽說獨孤鶴嗜殺成性,但依舊無人敢掠其鋒芒。
與其說它是被人遺忘的一座孤城,倒不如說是一座被世人敬仰揣測着的堡壘。裏面的世界無從知曉。
白鶴城中無白鶴。
這裏太過於肅殺,即使是高傲的白鶴依然不敢留連。
站在自己的庭院間,獨孤鶴輕撫着白虎的額頭,眼中依舊沒有絲毫的感情,無聲的撫摸似乎只是在與一個朋友交流。
這裏沒有春天,看不到百花盛開的美麗,白鶴城中永遠只有雪花飛旋。獨孤鶴喜白,是因為只有白色才最純凈,最簡潔,白鶴城中也只有白色,從頭到腳的白,白得令人心寒,白得過於聖潔,不似人間所在。
“主人,”屬下忽然出現,他不問為什麼,只遞給他一個冷冷的眼神。
“外面有個女子倒在城門外。已經有一個時辰了。”
“女子?”寒眸中頭一次露出精光,似想起了什麼往事,但不願過多地回憶,只冷冷一語:“別讓她死在我門前。”
下人躬身未走:“她還有一口氣在,說是一定要見主人。”
冷眸幽幽,不再說話,走出城外。
雪地之上,果然有一少女伏在地面,看不清年紀眉目。他的記憶倏然間跌進數年前,似曾相識的一幕。只不過當日那名女子渾身是血,而這一個只是虛脫而已,未見有傷。
“你要見我?”淡冷的語音雖然不高,但自有一股威懾之力,那少女奇迹般在地面上動了動,緩緩抬起頭,暗啞着聲音:“你是獨孤鶴?”
對視上的是一雙同樣陰冷的雙眸,沒有記憶中那樣楚楚可憐、柔弱無依,更多的是一種刻骨銘心般的仇恨。
她掙扎着站起,從懷中掏出一把利刃,狠狠道:“是你殺了我的父母?”
“你是誰?”獨孤鶴不解的蹙眉。
“沈心舞,沈園的女兒。”她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沈園?他記得,一年前他曾經和沈園比武,沈園輸了,黯然而去。聽說後來他羞憤自殺,其妻也殉情陪葬,成為一段慘事。
懦夫而已。他的眸中再度流露出一慣的不屑,既然輸不起,當初就不應該收下他的戰書。
沈心舞抖索着,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力氣,持着利刃狠狠刺過來,但是,只不過跑前數步便被他的劍氣反彈回去,震飛到數尺開外。一絲鮮血順着她的嘴角流下,滴在雪白的地上,殷紅一片。
他不悅的皺眉,“想死的話就死得遠一點,別弄髒了我的地方。”他轉身而去,竟不再多看她一眼。無情至斯,一如外界所傳:劍神無情。
今日雪峰格外的冷。那少女依舊倒在雪地之上,奄奄一息。但她神智尚在,不甘心地抓緊那柄短劍,似乎想拼盡全力再度站起。但即使十指深深嵌入雪層,她過度的虛弱憔悴和被劍氣反彈所受的傷令她難以遂願。幾次努力失敗之後,她絕望地將劍拋掉,伏在地上哀哀慟哭,全部的希望都已破滅,生存下去已無意義。
城門忽然又開,從裏面走出一個少女,與她年紀相仿,如明月一般柔雅的面龐帶着深深的憂慮。
“小姐,主人有令。”旁邊有人攔阻。
少女微嘆:“總不能見死不救。扶她進去,一切有我。”
明月般的少女來到獨孤鶴的門前,輕喚一聲:“大哥。”
她是獨孤鶴的妹妹獨孤雁。
白衣走出,漠然地看着她,在這唯一的親人面前,他雖沒有笑容但周身的煞氣還是減弱一些。
“她快不行了。”她直言求情。
“你救了她?”獨孤鶴眉心一聳,眸中的寒氣已到冰點。
少女卻無懼:“你要為了一段往事而遷怒全天下的人嗎?”
“她是來殺我的。”他的眼中波瀾不興。“你讓城中住進一個殺手?”
少女嫣然一笑:“你明知道她殺不了你。這世上也許根本沒人能殺得了你。難道你在怕她?”
俊美如刀刻劍雕一般的臉上,難得一見的是那嘴角的笑意,為了妹妹的勇氣可嘉,敢於撩動他的怒氣。
“隨你好了。”他轉身而去。房門在風聲中關閉,再次將他與世界隔絕。
終於走進白鶴城了。沈心舞環視着這被世人敬畏的地方,似乎無論走到哪裏都能呼吸到獨孤鶴的氣息:孤冷自傲,寒氣逼人。她開始興奮得熱血沸騰,手指尖每觸摸到衣服內的短匕都會感覺那裏燙手一般火熱。
她已痊癒,被獨孤雁帶到獨孤鶴的身旁。
近距離看劍神,他倚靠在一株梅花樹前,蒼白的臉孔,庸懶的姿態,即使他此刻手中只握着一枝梅花,卻依舊冷人心寒。好像那種傲視天下的王者之風乃是與生俱來。
“還想殺我?”冷眸一眼便看穿她的心事。
儘管她來時心中轉了千百個心思,此刻卻不敢妄動。她已懂得若打無把握之戰只會令自己傷得更重。倔傲地揚着頭,向敵人展示將會戰鬥到底的決心。
他卻不看她,只斜着眼看自己手中那株梅花,然後以那雙劍神之手將花瓣片片撕落,在手中揉碎,最後撒落在風中。這便是他的回答。
獨孤雁微笑着打破沉默:“讓沈姑娘做我的閨中密友如何?這裏實在是寂寞難忍。”
沈心舞並不領情,“我不會寄於敵人籬下。”
獨孤鶴同樣回答:“我也不會豢養危險於寢榻左右。”
沈心舞眸光森冷而堅決:“你若今日不殺我,來日我必會殺你。”
不屑的冷笑:“憑什麼認為你能辦到?”
沈心舞面無表情,胸口的劍似乎越來越燙,燒疼了她的肌膚,“憑我對你的恨!”
聽她的回答,獨孤鶴收斂起笑容。他相信恨的力量有多大,因為他曾親身品嘗過。而她的回答又刺激了他久已寡絕的心,一個令世人乍舌的念頭一閃而過。
“想擊敗敵人,就一定要比你的敵人強大!”他竟悠悠的教導。
沈心舞怔住,不明話意。
獨孤鶴的一雙黑眸越凝越深,獨孤雁情知他要做什麼,欲攔已攔不住。沈心舞只覺被一股力量牽引,瞬間被莫名其妙地拋出很遠。她倔強地不吭一聲,掙扎着站起,勁風又到,又再次飛出,漸而數次,她已渾身是傷,但她仍不肯呻吟出來。
最後她已站不起來,眼前看見白衣一角,他便立於咫尺前,高高在上,有如神人嘲笑凡徒,“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要殺便殺,少說廢話。”她毫無所動。恨他之心未減更熾。
“夠了,大哥。”獨孤雁不忍再看。
獨孤鶴一轉身,沉聲命令:“帶她來劍閣。”獨孤雁瞬間呆住。
劍閣乃是獨孤鶴之禁地,非有其特許便是獨孤雁也不敢來。沈心舞如何有此能耐?
坐於劍閣中高高的座椅內,他更像個王者,霸氣十足。從上面拋下一個捲軸,聲音在劍閣中回蕩:“若想殺我,便要把此書學會貫通。”
沈心舞詫異,將之拾起,竟是獨孤劍法的修鍊秘籍。
看到妹妹與敵人都驚怔的瞪着自己,他淡淡地解釋:“沒有高人指點,就是給你看,你也學不到上面的一成。”他伸出細長的手指,“三年時間,由我指點,若你三年之內有所成,傷得了我,便放你出城,否則你只有老死城中,永不許言復仇。”
緊握着那捲軸,慘淡的臉色也有了光彩,這也許是她今生唯一的機會。與敵人朝夕相處三年,即使不能有所成,三年內仍有無數的機會接近他,復仇有望。
她決然的將捲軸緊緊抱在懷中,堅定的凝視着他而回答:“成交!”
沒有四季的白鶴城,遺世而獨立,依舊向世間昭示着它不可侵犯的神威。
梅花翩翩而落,花雨如淚,赤紅如血。
獨孤雁遙望着遠處痴迷於練劍的身影,茫然地問着兄長:“你究竟想做什麼?若要她死也無須費這麼一番周折啊?”
獨孤鶴不語,眸光幽幽難解其意。他的視線只追隨着遠處飛舞般移動的身影,暗自評估:如此的瘋狂執著,倒於當年的他有些許相似之處。人心恨的力量真的深如東海,無窮而難測。
月夜朗照,一洗凡塵鉛華,白鶴城如受神光,明亮燦爛勝於白晝。
沈心舞輾轉難眠,為的是心底那份壯志難酬。忽然清風徐來,一陣女子的幽泣隨風入耳,令人不寒而慄。那嚶嚶泣聲,悠悠不斷,猶如鬼魅,但整個白鶴城全無動靜,似是習以為常。她想去看一看哭聲的來源,但還是忍住了。也許這只是一場錯覺,亦或許是獨孤鶴耍的手段。她重新躺好,雙手捂住耳朵,沉沉睡去。
夢中,她又見到了父親,他正喃喃自語:“敗了敗了,有何面目再苟活於世?”父親拔劍自刎,母親哭喊着撲於其身之上,悲凄地告訴她:如果最愛之人先你而去,只有追隨才能證明兩人愛情的忠貞永不會磨滅。
血花飛濺……同一日,她失去了兩位至親之人,然而,這個惡夢也從那一天起,夜夜追隨,如鬼魅纏身揮之不去。
白天,獨孤雁經常來看望她,友好地如同一位閨中姐妹。令沈心舞不解的是,身為劍神的妹妹,她竟然不懂半點武功。而她的微笑永遠可親溫良,與獨孤鶴有着天與地的差別。
“昨晚睡得還好么?”她親切地寒暄。
“嗯。”簡單的回答中可聽出她的戒備之心猶存。
獨孤雁一笑,也不多話,隨即離去。
獨孤鶴的訓練是殘酷的,殘酷到幾乎不近人情,以至於沈心舞經常覺得他是想在訓練中制她於死地,而非是給她什麼機會。但她不會動搖。堅韌的意志時刻在提醒着她不要忘記爹娘當日同死的景象。那一天,她所有美好的少女之夢全部粉碎,而那個罪魁,便是獨孤鶴!
一日,他將她帶到白鶴城后的一座雪山下,沉聲命令:“爬上去,一個時辰之後必須回來。再帶回頂峰的雪蓮。”
看這座山高聳入雲,若想在一個時辰之內來回根本難以想像,但她沉默着,開始艱難的上行。
一個時辰后,當她腰別雪蓮而歸時,手腳皆已磨破,滲出絲絲血印,在冷風中痛入骨髓。她伸出雙手,直直的捧着雪蓮待他驗看。他並未湊近,掃了一眼,抬袖一揚,雪蓮落地,露出她手上那柄明晃晃的短刃。
身居白鶴城三個月來,這已是她第二十次意圖行刺他了,每一次都會被他看穿。
他冷冷的轉身而去,她也不氣餒,坦然收回短劍,低頭看了一眼那被她拚命采來的雪蓮,狠狠地用腳踩過,好像在發泄她剛才抑鬱着的憤恨。雪蓮被無辜的揉碎,芳華散盡,終結了它短暫而凄美的一生。
夜晚,月明依舊,幽泣之聲又起,隱隱約約,好似歌聲,凝神細聽,只聽到兩句歌詞:“一朝緣斷恩愛盡,莫問前塵後世情。”歌聲斷腸,纏繞人心,徘徊於白鶴城中,裊裊不散。
獨孤鶴身邊的白虎與他有着諸多相似的地方,一樣威嚴的外表,且有着同樣冷酷無情的心。沈心舞每次見到它幾乎都與見到獨孤鶴同時,因為對於獨孤鶴的恨太過根深蒂固,她對那隻白虎同樣有着難以名狀的厭惡。但是,當她看到白虎雙腳滴血,趴在後山的石林中痛苦地哀鳴時卻還是走了過去。
“難道他連你也不放過嗎?”那雙滴血的腳令她想起自己曾經受過的種種創傷。油然而生的是一股同病相憐之情。撕下衣裙的一角,她細心地為它包紮好,或許是錯覺,那虎的眼中竟似流露出感激。
“忘,站起來!”身後忽然傳來獨孤鶴森冷的聲音,那虎竟聽懂了,努力的用受傷的腳支撐着地面,一步一瘸地挪到他身邊。垂着頭似在等待他的責罰。
“它不過是頭畜生!”她驚訝自己竟會為他的私物而抗辯,但還是冷靜地念出自己的想法。
他絕情地冷笑:“我要它明白:若摔倒了,唯有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指望別人救助,只會摔得更慘!”
冷笑中,她依稀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傷情,瞬間而已,但她確定她看到了。頭一次對他產生好奇,劍神也會受傷嗎?
晚上練功結束,她返往自己的住處,路過他的房門,聽到裏面傳來獨孤雁的哀懇,從未聽到她那樣幽怨的聲音,好像正承受着巨大的傷害:“求求你,讓我去見他一面,只見一面,我便死而無怨了。”
她停佇,想聽他怎樣回答,但裏面悄無動靜。令她聯想着他此刻會有怎樣的表情。獨孤雁的哭聲聽得她都為之心動,他硬是能狠下心不回答。究竟在他心中還有什麼會讓他動容?劍神難道真的沒有弱點可尋么?
悄然離去,留下一聲幽長的嘆息,發自心底,為了自己遙不可測的未來,也為了屋中那個得不到兄長關愛的可憐女子。
坐於梅樹下,他垂着眼眸似睡微醒。若無那股劍氣迫人,他看上去與平常人一般無二,優雅無害,更不會與神名相連。
她停止了練劍,劍鋒直指着前方。悄悄逼過去,一步兩步,漸漸逼近了他無形的護體劍氣圈,還是沒有反應。她的心猛的一跳,似有種狂喜沖入大腦。一咬牙,豁出性命提劍狠狠刺去——那一剎那間,他的手指奇迹般夾住了劍鋒,依舊沒有抬眼,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出招太慢,兇狠有餘,沉穩不足。”
失望感再一次襲來,或許已經頻繁得令她幾乎麻木,每天的行刺對於他們來說已成了必定上演的一出老戲。雖是由她領演,卻永遠也掌握不了結局。
他站起來,抖落一身的梅香,迎面走來風姿綽約的妹妹,他頭也不點,獨自離去。
兩個女人同時注視着他的背影,半空中他幽冷的氣息猶存,獨孤雁開口:“恨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
沈心舞瞥了她一眼:“你沒恨過嗎?”
“也許,是的……”她悠悠然地回答顯然不夠堅定。
“他死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她殘酷的解釋答案,令獨孤雁打了一個寒戰。回眸凝視着她:“真的要讓自己一輩子都活在仇恨里么?”
沈心舞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獨孤鶴行去的方向,“除了恨,我還有什麼?”深刻進血液里的仇恨早已化作她靈魂的一部分,成為她生命的唯一目標,也許當她有一日真的報仇成功,反倒會覺得更加失落。
除了恨,還有什麼?
或許我不該到這兒來。當沈心舞在劍閣中一無所獲之後,她失望地告訴自己這無聊的感覺。本來是想在這裏多找到一些獨孤鶴的秘密,因為這裏實在是神秘的難以理解。為什麼獨孤鶴不許別人輕易進來?僅僅是因為這裏數百柄的寶劍珍藏?還是他所研究的武功心得?但無論是哪一種,都無法說得通。白鶴城的人無疑都是他的親信,自然不會背叛,那麼如果是為了防備外人侵入,這些由他制定的法律豈不是也如同虛設?她堅信這裏一定藏着一個秘密,於是苦苦地搜尋了一個下午。
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為了防止被他發現,她匆忙收拾起被她搞得略顯雜亂的器物,無意中一手觸動了一個機關,原本嚴絲合縫的牆壁忽然裂開一道門,她有些詫異,更多的是驚喜。或許獨孤鶴的秘密就在其中。
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她緩步走進暗門。裏面先是一條很黑的通道,接着在路的盡頭出現了一間小屋。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再往裏深入,忽然從屋內傳來一陣令她再熟悉不過的歌聲,反反覆復,悲凄而婉轉的唱着那兩句:“一朝緣斷恩愛盡,莫問前塵後世情。”
她大膽地推門而入,瞬間被屋內的景象驚呆。這裏說是一間屋子,其實是一個被鐵欄封閉的牢籠。每根鐵條都粗過小臂,即使是猛虎野獸也逃不出去,但被困於籠中的卻是一名女子。
她幾乎已經不能稱其為女人了,因為女人身上所有的一切特徵在她這裏幾乎都已辨別不出。她痴痴地坐在那裏,咬着自己的衣裙,更像個膽小羞怯的孩子。歌聲從她的喉中發出,散發著鬼魅一般的感覺。
她身上那件衣服看來已穿了很久,臟舊而破爛。一頭原本烏黑的長發也蓬鬆散亂,不知有多久沒有梳洗過。消瘦而蒼白的臉頰上,只剩下一對死魚般的雙眸,或許它也曾春波蕩漾,明眸善睞,但那早已是昨日的輝煌。沒有了情人的呵護,愛情雨露的滋潤,她只是一具空殼,是一隻沒有了生命的木偶。似在這裏坐了很久,絕望地等待死亡。
她怔怔地看着那個女子,說不出是震驚還是憐憫。鐵欄隔開了兩人的距離,她無法再近一步細看,更無法確定她的年紀與身份。她是誰?為什麼會被獨孤鶴深囚於此?
一個暴怒的聲音在她身後驟然響起,震動了四周:“誰允許你進來?”
她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背着身直截了當地問他:“她是誰?”
他不回答,陰眸中散發著危險而邪魅的光芒,似乎揮手間就會取她的性命。
“想殺我就動手吧!”勇敢地與他對視,她知道他的心思,奇怪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要求?難道從最初起她就沒打算求活嗎?
兩個人對峙着,暴風雨片刻之間就要來到。
但是,窒息的空氣里,那女子卻首先尖叫出來:“鶴!你來看我了?”這麼凄厲的聲音是她生平所未聽到,不知為何竟覺得這裏一陣陰氣森森,肌膚上起了一層疙瘩。
那女子對她視而未見,如狂喜般飛撲到鐵欄杆上,透過欄杆伸出一雙乾瘦的手,向著獨孤鶴的方向叫着:“鶴!”
獨孤鶴動也不動,就那麼靜靜地站着,冷冷的看着她。嘴邊依舊掛着那絲冷笑,像是獵人在審視籠中的獵物,悠閑而自得。
面對兩人如此巨大差別的表現,她一陣心寒。
同樣感受到了獨孤鶴的冷漠,那女子的表情漸漸變得畏縮,抱着身子一點一點的沿着鐵欄滑落,泣着:“求你別再恨我,我受不了。”
恨她?沈心舞更加詫異,再去探尋獨孤鶴的眼神,他已閉上雙眼,只剩下聆聽。
那女子開始哭泣,從低低的啜泣到嚎啕大哭,時不時還伴着那兩句斷腸的歌詞,青白的臉色被散亂的頭髮遮擋,她全然沒有了淑女的優雅與矜持,原來她已瘋了。
“殺了我吧!”她忽然跳起來,抓住欄杆瘋狂地向他哀求:“求求你!殺了我吧!”
他還是不語,他的沉默是對她最大的煎熬,她哭喊着,狂哭高歌,沈心舞背脊發涼,滲出一層冷汗,難以用言詞形容她此刻的感覺,她竟然想逃離此地。
“看到了嗎?”他忽然對她開口,聲音中竟有着滿足一般的愉悅:“懲罰你的敵人最有效的報復方法是令她的一生一世都活在痛苦之中,甚至是生不如死,這比簡單的取其性命會更加使你品嘗到勝利的快感。”
還來不及咀嚼他的話,那個女子忽然又咯咯地笑了起來,猶如夜梟凄鳴,在漆黑陰冷的地牢中響起,沈心舞再也呆不下去,奪路而逃。
身後那笑聲似乎還在如影隨形,緊追不捨,她掩住耳朵,拚命地逃跑,直到逃回自己的房間才發現不知何時起淚水竟爬滿一臉。
詫異地面對桌上那面銅鏡中的自己,為何那鏡中的人顯得如此蒼白而脆弱?被複仇的意念緊緊包裹住的心為何在隱隱作痛?而這唇邊酸澀的眼淚又是為誰而流?
“魔域那邊有什麼動靜?”獨孤鶴坐在琴后,不經意地撩撥着琴弦,完全不在乎琴聲是否成曲。
一個屬下站在幾丈外,躬着身子:“還未聽到任何消息。”
袍袖一揮,那人退下。獨孤雁適時地現身,憂慮地望着他:“你對他報復得已經夠狠了,難道還不滿足?”
他自顧自的在琴音后回答:“十年之約,生死不忘。”忽然抬眼盯着她身後進來的沈心舞,問道:“練得如何?”
她淡淡地回答:“略有所成。”
“出去!”他簡單的命令妹妹,一會兒屋中的劍氣縱橫非她所能承受。
獨孤雁黯然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道:“讓我見他!”
琴聲“嘣”然一響,如金戈般的聲音,任何人都聽得出那琴聲中的怒氣。
獨孤雁掩面奔出房間,沈心舞定定地看着他:“傷她也會令你快樂?難道在你眼中連她都是你的敵人?”
一陣沉默,上面傳來縹緲般的氣息:“凡是違逆我的人,都是我的敵人。”
“包括愛你的人在內?”她再大膽了一句,不怕被他視作違逆。
他的臉上沒有半點溫情,冷笑着:“愛是人間最可笑的東西,不值一文。”
她卻似在故意激怒他:“那個女人也曾經愛過你吧?所以才會落到那種下場。真奇怪她是不是瞎了眼,會愛上一個將情愛棄如敝屣的人。”
他的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幾乎能刺穿她的心骨。若她想激怒他,那麼她做到了。聲音寒到齒冷:“別以為自己無所不知。你對這個人世還了解得太少。”
太少嗎?她怔忪地問自己。一夜間父母雙亡,淪落為孤兒,以報仇作為終生的信念,結局註定悲慘而凄涼。這便是她的人生,過早的經歷了雪雨風霜,還有什麼是她不能了解的?
琴聲忽然大作,似烈風暴雨。劍氣在琴聲中瀰漫,如漫天大網將她緊緊束縛。三天來她一直苦練的是一招“與鶴長吟”,破劍式,練得最是辛苦。雖然在功力上還遠遠無法同他相抗,但他也不憑自己的這點優勢來壓制她,他要看的只是他訓練的成果而已。
門窗被震得砰砰作響,屋中有東西飛起,雪衫被劍氣吹得鼓起,他只揮動一雙手,仍保持着剛才的坐姿。
轟然一聲巨響,門被撞塌,但她沒有摔出去,死死的抓住門框保持住站立。
練習結束,他簡單的給予了評價:“你的進步還在我意料之外。三年之後,我應該不會空等。”
他在督促她努力練功,以便早日殺死他嗎?
“放心,不會辜負你的。”她拾起被打掉的長劍,堅定的回答竟令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