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屋子的佈局,景物,一花一草,甚至是木椅、窗欞上的紗紙都與故居一般無二。
她走到牆角的書櫃前,那裏的書籍也都是自己平日珍藏地那些。她驀一轉頭,乍然發現
牆上的那幅詩字,不禁一顫,而那春水般的雙眸漸漸盈滿了淚水。這字,這詩,與自己素日最深愛地那一幅顯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難道,這一切竟是他安排的?可是,娘明明跟自己說,贖自己的是李老爺呀?
身後,有了響聲,她一轉身,是一直伴着自己的一個侍女。她淺笑着,躬身道:“如煙姑娘,王爺正在樓上等您。”
她驚異地呆立了片刻,才問出聲:“什麼王爺?哪個王爺?”
“姑娘上樓一見便知。婢子告退了。”那個侍女緩緩退去。
如煙呆怔地看着樓外的旋梯,原本茫然地心中充滿了疑惑,驚訝,恐懼和期盼。王爺是誰?是李老爺?還是……他?
她一步步走出這間屋子,一隻手握住梯子的扶手,一咬牙,幾步踏上二樓。
站在梯口,她的身子如僵化一般,“鐺”地一聲,那把短匕從她的袖中掉出,落在梯板上,但她全然不去理會,只有目光定定地望着那個正向她走來的人,不覺淚水盈眶,欲語又至。
沒錯,是他!藍衣未變,長劍仍在,那優雅的舉止,溫柔的笑容,俊逸自信地面龐,高貴的氣質。這是他!令她日夜思念的他,令她可以生死相許的他!但是,他為什麼會在這兒?他究竟是誰?
她看到他正向自己伸出手,她想去握住,卻雙腿一軟,倒在他懷中。恍惚中,她看到他焦慮的神情。她多想伸出手去撫摸一下他的臉龐,感受一下他是否真實。但,她太疲倦了,一瞬間,她便昏睡過去。
如煙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透過敞開的窗子,仍可看見屋外的夕陽,而那夕陽之光,也從窗外透灑進來,將這整個屋子染得有些夢幻。她眨眨眼,剛要起身,一隻溫暖的手扶住她的肩膀,那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別動,你還要再休息一會兒。”
然後,身後的人走到她眼前,坐在軟塌邊,微笑中略含歉意道:“抱歉,我不知道這樣會嚇壞你。”她望着他,頭腦漸漸清楚過來,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笑笑,還沒回答,旁邊又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王爺,王妃已經醒了嗎?”他回過頭,答道:“李叔,多謝你了,如煙已經沒事了。”她側起身,朝他身後看去,禁不住叫出聲:“李老爺?你?怎麼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看向他,目光中既有三分驚疑,又有兩分薄怒。那老人什麼都沒說,只靜靜地向他倆一躬身,然後走下閣樓。
他的臉轉向她,依舊歉然,卻也掩飾不住那份喜悅,“如煙,你別怪我瞞你,若不這樣做,我恐怕無法如此順利地將你帶走。”
他佇立在窗前,夕陽將他襯托地有如天人。那微笑,那瀟洒地姿態,一如如煙與他初識時一樣。
“我就是那個一直令朝廷不大滿意的安遠王。我的真名叫趙風晨,在先王的子嗣中排行第五,所以也有人叫我五王子。先王在世時,我就看厭了幾個兄弟的權位之爭,自請去邊疆戍守邊關。前年,三哥登基帝位,招我回京,又封了我個王爺之銜。偏偏我無心理會朝政,因此常常惹得朝中大臣不滿。好在三哥自小就很疼我,所以也任我去過自己的日子。”他走到如煙身邊,微笑的眼神漸漸凝固在她的臉上,一隻手輕撫着她的秀眉,朱唇,玉一般的面頰,聲音低沉而又溫柔:“我這一生中,從未缺少過什麼,唯獨沒有的只是一個能和我相惜相守的紅顏知己,而當我遇上你時,如煙,我立刻感到自己今生將不再孤寂。可惜皇家規矩,繁褥複雜,要迎你為妃,談何容易。一旦你真地成了我的妻子,則你的過去必須一筆抹銷。如煙,我並非看輕你的出身,我說過,無論到什麼時候,你都是我心中最美的一朵蓮花。但,這世上,人言可畏,我必須安妥一切,才可以將你順利接來。前些天,我一直沒去見你,並非是我忘記了你的情意,而是因為,我正在和皇兄力爭封你為妃。”
如煙早已聽痴,此刻更是驚詫萬分,她有些口吃地問道:“你,你居然和皇上……”她竟說不下去了,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個藝妓的去留竟會驚動至尊無上的一國之君。
他又笑,笑得卻又有幾分得意,幾分天真。“皇兄原本是竭力反對的,但我威脅說:‘若不讓我娶如煙,我寧可不當這勞什子王爺,乾脆剃度出家去。’皇兄真信了我的話,只好答允,但前提是,事情辦得必須周密,不能被任何人看透。”
她痴痴地也不知該說什麼,然後,她突然又問道:“那,那個李老爺,究竟是誰?”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低語道:“那是我王府的老管家,我是由他撫養大的,所以敬他為尊長,婚姻大事多少要聽些他的意見。”
如煙垂下頭,一隻手揉弄着裙褶,輕聲道:“原來他是去查驗我的。”他笑出了聲,攬住她的雙肩,再道:“不僅如此,你以為我會放心那些登徒子對你的垂涎嗎?有李叔坐鎮,我還可以放心。”她也笑了,居然頑皮地向他扮了個鬼臉。他大笑,笑得那樣開心,暢快。她望着他真摯的笑,心中浮起萬般感動,她有何幸,竟能和這個男人廝守終身。同時,她又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萬一別人問起你我的出身來歷,你將做何回答?”他早已成竹在胸,答道:“我會說,你是李叔的遠房親戚。”緊接着,他又道:“明天,我帶你去見我皇兄,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見皇上?!”她剛剛放鬆的心情驟然緊張起來。他卻毫不在乎,扶着她走到窗前,指着屋外說道:“如煙,你看,這屋外的景緻是否可以入畫?”
她回過神,放眼看去,小橋,流水,滿天的斜陽美如霓裳,這景緻豈止可以入畫,它本就是一幅絕美的畫絹。只是,畫是死的,而眼前着一切卻是活的,充滿了生機與靈性,似向天地展示自己的超凡出塵。而這萬般美景,如今竟任由她去欣賞,甚至是擁有。
這不是夢,卻比夢更令人心醉。
她深吸一口氣,滿足地閉上眼,依偎在他身前。他低問了一句:“在想什麼?”她淺笑盈盈地回答:“在想一首舊詞。”然後,如夢囈般,她吟出那闋詞: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夕陽美,美逾朝霞;流水美,美過彩虹。天地萬物皆如高手精心而作的畫絹,但誰又能忽略那畫中的人兒,才是最美,最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