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不容易才熬過這一天。如煙疲倦地回到自己的“滌塵閣”時，天色已昏。

她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指，剛剛坐下，媽媽又一陣風般跑進來。“如煙，你可知道剛才李老爺和我說什麼嗎？”如煙無心去理會，但又不好掃她的興。“什麼？”她淡淡地問，其實並不想聽回答。媽媽湊進她耳邊，有些激動，又有些得意地悄聲道：“李老爺說，他願花五百兩銀子給你贖身。”她如被劈雷擊中一般，大腦“轟”的一下，眼神驚恐地看着媽媽，面色慘白。後來媽媽又說了些什麼？無非是誇耀李家是多麼多麼富有，

她若嫁過去是多麼多麼有福。但她除了能看見媽媽那一張一合的嘴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媽媽幾時走的，她不知道；月亮什麼時候升起的，她也不知道。她就那麼僵硬地坐着，眼神空洞，頭腦空白。

良久，良久，她的目光漸漸移到牆上。當她看到一筆漂亮的行草時，終於有了感覺：痛苦、焦慮、恐慌、甚至是羞辱、委屈、無奈等等各種感情一起湧上心頭。她一下子撲倒在床塌上，一陣悲泣聲從雙臂下傳出，飄過窗欞，飄過水榭，飄進天籟星宇。

她一夜未睡，反覆思慮自己應該如何應對。而此刻她心中最強烈的願望就是去找他，告訴他自己的處境，求他帶自己走。哪怕是粗茶淡飯，陋室布衣，也心甘情願。可是，他每次出現，都是驀然而來，又驀然而去，她要去那裏才能找到他？

望向窗外，白天還青翠挺秀的玉竹此刻卻讓人看去為之心寒，一個個陰惻惻地立於風中，枯瘦地枝幹好像地獄的獄鬼使者。

料峭春寒，她卻沒有多披一件衣服。伏倒於桌岸上，她的淚水再次無聲而出。她早已又困又乏，身心交瘁，意識漸漸模糊，昏昏欲睡。

“如煙。”一個熟悉地，低沉的聲音驀然在她耳邊響起。她的神智突然清醒過來，整個人一躍而起。這竟不是夢！那含笑立在她身邊的人正是他。

她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哭着撲倒在他的懷裏。這一回，是喜極而泣。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都知道了。”他用手輕撫着她的秀髮，聲音平靜。她抬起臉，像個信徒仰望神靈一般，問道：“我該怎麼辦？”她的目光迫切：“帶我走吧，我願意跟你到天涯海角，不管吃什麼苦，我都願意！”他沉默着，沒回答，她的心抽緊了，漸漸離開他的懷抱，頭也垂下，聲音悲傷而自慚：“你是不是覺得我出身低賤，又是個，藝妓，不配留在你身邊……”

“如煙，你又何必用這話傷我，傷你自己呢。我早說過，你是一朵芙蕖，出泥而不染。”他握住她的肩頭。她苦笑，甚至是慘笑：“只可惜此朵蓮花如今也要沉入混沌死水，隨波逐流了。”

他強拉過她，用自己的眼去注視她的眼，“你放心，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你，不出三天，我就會帶你離開這裏，你也再不用強迫你自己去曲意承歡這個燈紅酒綠的天地。”

“真的？”她又驚又喜。

“真的。”他語氣堅定，毋庸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