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為在水翎面前表現出缺乏風度的拙劣一幕,再加上誤傷了水翎,向日青因此自責到不能自己,幾番愷切的思量之後,向日青終於心抱憾恨的同意無條件撤銷婚約,藉以成全水翎“孝義”兩全的心愿。
任昕和連保岳也因這次的事件,相信了一向風流不羈的向日青是對水翎動了真情,要不然,他不致做出這麼極端的舉動。可嘆的是天公不作美,一對原被祝福的佳偶,卻因為一件突來的婚約而演變至此,算來也夠令人唉吁的。
對女流之輩,向日青出手還是難免手下留情,那一掌若擊在功夫不錯的尹霜若身上,頂多讓她顛躓個幾步,可是擊在纖弱姣柔的水翎身上,副作用確是不少,可慶幸的是經過纖月為她精心調養,水翎已無大礙。
總是有人歡樂有人愁。
在獲悉二格格的深明大義與善為忠信之後,尹霜若終於首次放下結霜的表情,喜形於色的讓人先回海寧報喜,順便請母親田氏為即將到來的喜事做一番準備。
而二格格水翎;在傷勢轉好,人恢復了精神樣貌之後,心更是不曾閑過;除了裁試嫁衣,清點嫁妝這些瑣事之外,她還得懷着感傷與額娘嬸妹們殷殷話別,揣想嫁至海寧之後可能遭遇的種種。
換句話說,她雖然替靖府的信譽下了一個完美的註腳,可是嫁到尹家之後可不可能幸福圓滿,仍是未定之數。
不過靖王府總算又再次結綵張燈了。雖說這次水翎算是委屈的“下嫁”至海寧尹家,可王爺和福晉依舊不減排場,決意讓水翎有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為了恐怕女兒嫁到尹家吃苦受累,靖王爺與芹福晉替水翎準備了大筆的嫁奩。什麼金銀玉翠、綾羅綢緞、奇珍古玩,陸運的陸運,裝船的裝船。
而水翎本身,則由靖王、任昕、三妹花綺及尹霜若,和水翎的“教引嬤嬤”馮嫂嫂等人護送至海寧,完成終身大事。
拜別額娘以及其他諸位姊妹的這天,水翎難分難捨,不勝依依的心情自然不必贅言,倒是花綺,像只脫出籠子的鳥兒般,一臉的新鮮與快樂。
沿襲皇室習慣,王爺他們一行人走水路沿運河下江南。來到第一個休息站“香河”時,靖王打發了家人上岸,去取早為水翎訂製的另一批嫁妝——花絲首飾這樣每天行個幾十華里,很快便來到江南。
進人海寧之後,靖王的確感受到這是個小算繁華,但頗有樸實氣質的地方。
一聽說海寧衙里唯一的女衙役,尹霜若的、“病”哥哥將娶的是城來的王室格格,鄉里每個人莫不張大好奇的眼睛,等着瞧這不遠千里而來的王爺與格格與常人有何不同之處?
就連海寧的高官、主掌塘監大院的塘院總監謝大人,也聞訊趕到王爺等人歇腳的來升客棧親迎,並提議讓二格格從塘監大院出閣。
對靖王而言,這不過是塘院總監的拍馬逢迎,但他也知道這是個好建議,畢竟讓堂堂格格從客棧出嫁,感覺總是不大體面,再加上海寧有海寧的風俗,靖王認為既然入了境便該隨俗,於是把婚禮的一切細節,全權委託深諳海寧婚儀的謝大人夫婦去代辦。
謝大人說:“海寧僻處海隅,民風浮朴,一切多遵舊禮,婚禮之前為訂婚,稱‘纏紅’嫁女兒稱‘出閹’,設宴請客和男方相同。”
水翎從塘監大院出閣這天,排場是沒有姊姊纖月嫁時盛大,但對淳樸的海寧人來說,這樣的婚禮已堪稱希罕奢華。
一馬車一馬車的嫁奩,綿延了一里長,喜慶笙樂與爆竹煙炮不絕於耳。在海寧,新娘拜別祖宗說是“辭宗”,新郎新娘共拜祖先說是“廟見”上轎時新娘花冠由父母為之戴上,並由家長喂以肉飯,稱“吃上轎飯”然後進轎到男家,由七、八歲的孩童拿糖湯給新娘喝,稱“擔糖湯”。
出轎時,用米袋直鋪到花轎前,新娘腳踏米袋,說是“步步高,代代好”,參拜天地是“拜堂”,新人互坐對飲叫“合營”,新娘各執紅綠綢子一端是“牽紅”,送人洞房,用果子遍撤,叫“坐床撤帳”,再以盆子盛水讓新郎新娘一起洗手,說是“洗合氣手”。
唉!婚禮簡直是在考驗人的耐性。
這一刻水翎已完成那讓人疲憊的各種名堂,由她的教引嬤嬤牽扶,坐在陌生的屋於,陌生的床沿,等待新郎掀起她的蓋頭。
據馮嬤嬤偷偷告訴水翎,因尹公子的怪病又發作,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所以新郎倌就由尹霜若女扮男裝代娶,等一會幾幛面紅巾也將由尹霜若代為挑去。想到這兒,水翎似乎無法不悲辛。婚禮,一輩子才一次,洞房花燭夜,也幾乎是每個懷春少女的憧憬,可是……
嫁給向日青會不會是較好的選擇?這是她在執意犧牲終身時,第一次思量這種現實的問題,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但如今,婚禮完成就算是木已成舟,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稍後,果真是尹霜若以一截甘蔗來挑起她的蓋頭,尹霜若向她重複了馮嫂嫂剛才的話,並對她頻頻表示歉意。
傍晚,水翎獨坐在照爍着一對大紅燭、喜氣洋洋的新房裏,食不下咽的看着本該由新郎和她共食的“小夜飯”。
良辰一時一刻溜過,水翎委屈的淚水終於不覺滑落。這就是冠冕堂皇演大戲的下場,盡“孝義”的結果,只換得一個寂寂空閨與漫漫長夜。而她,真不知道能怪誰?
尹鴻飛悄無聲息的徘徊在新房門外,偶而撫撫悸痛的心口,揉揉烘熱的額頭,順便困難的抑下一聲輕咳。
他厭煩這病,治不好,也死不了。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還是只能像一攤爛泥般癱在病床上,讓新娘子以“沖喜”的名義進門,而他卻無法參與!
想看一眼新娘子,是他趁母親不備偷溜下病床的原因。妹妹霜若回來的那初幾天,他精神還挺好,便和母親田氏津律有味的聽她訴說,京城一行的所有經過。
尹鴻飛和母親同樣的錯愕與不信。讓霜若去京城去,原只是碰碰運氣,在鴻飛的想法中,想高攀靖王府格格這門親事,簡直是不自量力,更何況他拖着這病體殘軀,想讓靖府實踐婚諾,更可比痴人說夢。話說回來,正因為染這樣的怪病,他並沒有迎娶妻室的打算,沒想到母親卻因着癲和尚的幾句話而異想天開,當真讓霜若上京師去要求靖府履親。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靖王和福晉真的答應履行婚約,更教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件婚事競出自水翎格格自己的選擇?
“我趕到京城的那天,正好打聽到向軍機的長公子向日青已前往靖王府過完大札,我一急便潛進了王府,找到靖王同他理論。”霜若豪氣干雲的形容着當時景況,說到水翎格格時,她一向剛強的表情不禁變得溫和。“二格格的確是個嬌柔纖美的皇室閨秀,看似弱不禁風,卻意志堅定。想想看,當今世上,有多少女子有這等勇氣,為了‘信義’二字,不惜離鄉背井、拋棄富貴,來到咱們這窮鄉僻壤,來就咱們這蓬門蓽戶。
霜若說的,鴻飛和母親都認為極有道理。稍後,霜若又對娘說道:“娘呀!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或許癲和尚所言不虛,二格格真是哥哥的救命福星;真能整治得了哥哥這怪病哩!”
當時,母親聽完霜若這段話,慣常愁苦的臉龐曾明亮了一百,尹鴻飛卻固霜若子虛烏有的臆測而苦笑。提起他這怪病,什麼仙丹妙藥都嘗過,醫神醫仙都請過,就差讓三國時的華佗回天來替他治上一治,可措莫法度就是莫法度。
經歷那麼多醫劫葯劫,尹鴻飛根本不信娶一個女子來沖喜,就能把纏繞他多年的病痛給“沖”走。可是對霜若妹妹而言——“天下無難事”,她果真利用她那大無畏的精神,去把這樁陳年親事給追了回來。婚禮舉行的前兩天,神情威儀的靖王還曾攜同他那玉樹臨風的大女婿任昕額駙,登門來造訪尹家。
尹鴻飛深刻的記着,當時自己正病憾憾的躺在床上,連起身向兩位貴客打個躬、作個揖都辦不到,但他確實看見王爺和額駙兩人臉上同時閃過的兩種表情,一是讚歎他的才華——。那得歸功於他房裏那幾幅他藉以抒懷的字畫;二來惋措他的纏綿病榻。
不消說,王爺和額駙看見他苟延殘喘的病軀,便預見了水翎格格沒有幸福可言的終身。不過至少靖王和額駙都是有風度的人,臨走前,額駙殷殷叮睜,要他好好保重,並保證一回去就請他的妻子纖月鑽研醫書,為他的病症尋個醫方。
靖王則緊了緊他的手,當他沒病似的強忍着憂心說道:“鴻飛,今後翎兒就交給你了,還望你多加疼惜!”
當時的尹鴻飛除了報以虛弱的一笑,不知還能回以何言何語?
有這樣體恤人意的父親和姐夫,二格格理當如霜若所說,是個知書達理、不驕不縱的大家閨秀,只是沒見上一面,尹鴻飛實在無法揣測,水翎格格究竟是怎樣的儀態樣貌?也無從滿足他很久不曾被挑起的好奇心!因此在按擦不下好奇心時,他只好按撩下病體,於半夜三更、月寂人寐的時刻,獨自徘徊於新房門外。
大紅喜燭依舊亮晃着,它們的光透過窗紙,輝映成紅通的一片,可是房內卻渺無聲息,聆聽許久許久,鴻飛才輕推房門悄步人房內。
大紅喜燭當真亮晃着,但已近燃盡,室內別無他人,唯有一個女子伏在桌上睡着。
鴻飛初不敢走近,只遠遠注視。女子仍穿着一身闊如背心、中間綴以補子、下施彩色流蘇的華美霞被,風冠則置放於桌上。鴻飛肯定她就是水翎格格。
又等了小片刻,但見格格呼吸起伏均勻,似乎睡得十分深熟,他這才走到桌邊靜靜的審視。他終於確定妹妹霜若對二格格的形容並沒有誇張,她果真是貌如皎月、欺霜賽雪,尤其那兩道好比水墨畫中輕煙飄掛、似蹙非蹙的籠煙眉,配合著她如墨刷的長睫,看來真是雅逸極了。
可是二格格睡着的神情略嫌傷悲,甚至,她眼角還含着淚!嫁給他這種人,對她這樣一個千金貴體的格格來說,一定是極大的屈辱吧!
鴻飛落寞的想着,而她壓在鳳冠下那幾句墨跡未乾的詞。更令他心生黯然。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這是曼幾道的半閡“蝶戀花”,在在表露出這個新婚之夜所帶給她的悲哀。鴻飛憂傷的審視她那猶如梨花帶雨的臉龐,心中一動的提起筆墨,在那半圖詞旁填上呈首詞的半閡:
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
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這是曼幾道的半圖“阮郎歸”,應可道盡他內心的沉鬱情懷。放下筆后,他再悒悒的凝視水翎片刻,便拿起放置在床沿那件天青的披風輕輕替她披上,然後吹熄油淚將盡的喜燭。心緒雜陳的退出新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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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的時刻,水翎便由睡夢中醒來。夢的末梢,是一個外貌俊美儒雅的陌生男子,他正執着她的手,與她情深款款的對視。
醒來之後,水翎有濃濃的羞意與淡淡的張惘,她羞慚於自己怎麼會無端的夢見一個陌生男子?張惘的是男子的臉在醒來的瞬間便消失於她的腦海,獨留一對如星般晶亮的眼眸在她心版閃爍。
失神中回過神后,桌上那半闋被添加上去的詞,又令不知道是誰?竟在夜裏暗闖新房?昨晚她看所有下人都累了,便體恤的連馮嫂嫂和丫鬟虹兒都給早早遣退,沒想到她自己竟也累的吉服未換,便和着一肚子傷感,就昏沉沉的趴在桌上睡著了。羞人的是,她睡的大昏大沉,連有人進屋裏她都不知道。
那字跡,看來蒼勁雄渾,應是出自男子的手筆,會是誰呢?是誰膽敢夜闖格格的新房?水翎困惑着,心也懸着。
而令她懸心的事自然不只這一樁,婚禮完成後不過幾日,她便將單獨留在海寧,眼睜睜的自送阿瑪、姐夫和妹妹等人打道回京師。
和他們揮別的這一天,水翎感覺自己猶如一隻被自己族親放逐的孤鳥,煌涼又無依。唯一能讓她覺得寬慰的,只有自願留在海寧服侍她的丫鬟虹兒。
和阿瑪與妹妹花綺話別時,她竭力表現出篤定,為的是讓親人少些擔憂的離開,可是眼見着船隻漸行漸遠時,水翎的眼淚終於難忍的落了下來,因為對她而言,家,已是千里迢遙了。
婆婆和霜若安慰着她,虹兒安慰着她,連塘院總監謝大人夫婦也安慰着她,眾多的安慰聲中,卻唯獨缺了自己夫婿的安慰,想到這點水翎更是百感交集。
人生就是這樣,有諸多無奈。而水翎不得不疑慮,等在尹家的“無奈”還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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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着尹鴻飛,水翎便確定他是在新房裏留下那些磊落詩句的人。更不可思議的,她發覺他是曾經出現在她夢裏的夢中人!打死水翎,水翎都不會忘記那樣一對如星的眼睛。
之所以確定,是因為婚後才十來天,水翎便自覺日子過得大被動、太消沉,她宛如仍未出閣的女子,一天到晚關在房裏做着大家閨秀該做的事,什麼針織刺繡、詩書字畫。差別只在王府有極大的空闊可供倘樣,尹家的新房和王府相較起來,是小的猶如麻雀的內臟,又加上婆婆田氏和霜若母女倆,簡直拿她當公主似的,什麼事都不敢讓她動手,因此她和虹兒只好鎮日關在新房裏大眼對小眼。
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久了,着實也悶得慌。於是這日,水翎便主動出了房門,找上婆婆田氏。“娘!”一見面,她便按禮數欠身問安。
田氏誠煌誠恐的拉起她,嘴要還喃喃念着,“格格,老身不敢當,格格請起。有什麼事,起來再說。”
起身後水翎稍事沉吟,便開門見山。“娘,屈指算算,水翎嫁人尹家也有十數日了,可是成婚至今,水翎連一面都沒見過病中的夫婿,水翎自覺有失為人妻室的懿德,所以想請娘成全水翎,讓水翎為夫婿的病盡一份綿薄微力。”
會說出這段話,水翎是有認命的心理了。不論尹鴻飛被怪病折磨成什麼模樣,她都決意見尹鴻飛一面,並在可能的範圍內,替尹鴻飛盡一份為人妻子的心力。
可是田氏卻神情緊張的發出否定之語。“萬萬使不得啊!格格,鴻兒現正發病,憔悴得緊,怕會嚇着格格您,何況格格您是千金貴體,怎敢勞動您去看頤病人?”
田氏的見外令水翎不覺苦笑。“娘,沒錯,嫁人尹家之前我是格格,可是嫁人尹家之後我是您的媳婦,鴻飛的妻子,妻子看護伺候病中的丈夫,是天經地義啊!”
由水翎說的話,可以得知水翎果然是個識大體的媳婦。可是田氏恐怕得罪皇親國戚的心理是來自被抄家的陰影,這也導致了她在水翎面前顯得戰兢。“格格,我想這樣不好,鴻兒的病情時熱時寒,時好時壞,有時還會胡言亂語,萬一不小心得罪格格,那豈不是……”
“娘!”水翎突然“咚”的往地上一跪,嘆息道:“您難道不當我是尹家的媳婦嗎?或者水翎在您的心自中,只是一個淺薄之至的格格?鴻飛是我的夫婿,今日又是個病人,我豈會因為一點芝麻小事而和他計較。”
“格格,快快請起!”田氏的表隋更躊躇不安。“老舍不敢說格格淺薄,只是……”
田氏正急得支支吾吾,霜若卻適時出現在們邊。
“娘,既然二格格對鴻飛哥哥有這份心,依我看您就順了她的意思吧!無論如何,他們要做的是一輩子的夫妻,能同甘苦、共患難,不是很好嗎?”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娘。”水翎趨前握住婆婆的手,真誠的說道:“以後請您喚我水翎,霜若也該改口叫我嫂子,格格長、格格短的,這樣不大像一家人,會生疏的。”
田氏終於含淚微笑,點頭同意了水翎的請求,水翎也因此得以見到病中的尹鴻飛。
踏人尹鴻飛那簡約房間的第一刻,水翎一眼便看見牆上的幾幅字畫,那揮灑蒼勁的字體,和新婚夜留在新房裏的筆勁如出一轍,由此可見,尹鴻飛那一夜確實到過新房,且留下了半閡詞句。
乍見他的剎那,水翎便肯定了他是她的夢中人。雖然被病痛折磨的有些面容青慘、瘦骨嶙峋,但仍不難看出他原來樣貌。那劍眉;懸膽鼻,以及似刀裁過的鬢髮,最重要的,他有一雙她念念不忘如星般瑩燦閃耀的眸子。
後來水翎才知道,那眼眸之所以超乎尋常的晶見,是因為高燒不退的緣故。於是從那一刻起,水翎便鮮少離開尹鴻飛的病床邊。
他發熱時,她便時時以冷水拭他;他發寒時,她又守在他的床邊保暖他,她親待湯藥、喂予粥飯,更難能可貴的,她拿出許多阿瑪、額娘給她陪嫁的珠玉首飾,讓霜若拿去典當,換回銀兩來替鴻飛再求名醫。
許是認命,更許是感情的發生並沒有任何定理或模式可循,水翎就此盡心的取代了婆婆田氏護守着尹鴻飛,和病魔長期纏鬥。
而或許是她的誠意感動了天地,這日,尹鴻飛終於從昏沉的狀態中醒來,一些病中的怪微候也漸漸消褪。
睜開的第一眼,他看見的便是水翎。“天啊!莫非我已上得天庭,見着天女了!”他邊喃喃邊坐起。
當時婆婆田氏也在場,她又憐又惜,又氣又急的數落道:“傻孩子,你要是上了天庭,教為娘的怎麼活下去?”
“娘!別這麼想不開,人,生死於無常中,所謂‘都無所有,本來空寂,無非今始’人來到世上,又離開凡塵,無一例外,沒有一個人能把自己的性命操在手中。”尹鴻飛清明的說著,澄澈的淺笑。
母親田氏卻又氣又急的駁斥,“別生呀死呀的長篇大論,娘聽不懂,水翎格格……呢——你剛過門的媳婦兒也不會愛聽的,你倒不如說些好話,感謝她連日來對你無徽不至的看護。”
經娘這一說,鴻飛才又驚喜無限的讓眼睛再度兜向水翎,而這一兜,他便再也沒能移開視線。
她正悄悄瞅着他,安靜的抿嘴微笑,觸到他的眼睛時,她羞怯的垂下眼臉,額上生嫣。而鴻飛,卻是一副旁若無人的痴獃樣。田氏瞧着這一幕,不自覺鬆了口氣,畢竟她兒子可能勘得破生死,卻逃不過情關。而有情,便有眷戀,有所眷戀,又豈能不在意生死?或許癲和尚說的對,讓鴻飛娶水翎正意昧着一線生機。田氏邊想着,邊知趣的掩上房門,退出房去。
房內兩兩相望的二人,一個是含羞帶怯,一個是目不轉睛。後來先打破這不乏尷尬又帶抹甜味的僵局的,自然是身為男兒的尹鴻飛。
“鴻飛真是罪過,讓二格格跟着吃苦受累。”鴻飛正想起身打躬作揖,怎奈病後初癒的身體不聽使喚,腳一虛,他顛顧了一下,差點摔跌在地。
水翎眼明手快的移動腳步來到他跟前,無所避諱的攙扶住他。“公子,你病體初愈,不必多禮,有什麼事,坐着說就可以了。”
倚着溫香軟玉,就算大病初癒,鴻飛仍不兔心族神搖,可他也謹記着禮教的束縛,因此一坐回床上,他便慌忙抽開身。“格格,男女授受不親,咱們不該……”
水翎差點為鴻飛莫名的道學失笑,不過倒是欣喜他的君子風度。“咱們已經是有名分的夫妻,沒有什麼該與不該!”
鴻飛楞頭楞腦的點頭,但他依舊不敢過分逾矩的客氣道:“格格乃金枝玉葉,來到這窮鄉僻壤,嫁給我這抱病在身的鄉間俗夫,已經十分委屈了,怎敢再勞動格格為我這怪病廢寢忘食,勞心勞力?”
“俗語說:‘乘馬坐轎修來福,推車挑擔命里該’,水翎已經嫁人尹家,不論將來是乘馬坐轎或推車挑擔,水翎都會甘之如貽,請尹公子莫再和我客套。”水翎說的極為真誠坦蕩。
反倒是鴻飛略顯不安。“無論如何,還是得感激格格為我費心費力。”
“謝我嗎?那倒有一個法子。”水翎含羞笑着,露出兩個淺淺梨窩。“等你精神全恢復時,畫兩幅像牆上那樣的字畫來送我。”
“格格喜歡牆上的哪幅畫?”鴻飛再度楞着。“山水?花鳥?或者仕女圖?”
“不對,不對,我喜歡的是墨竹。”
“墨竹?”鴻飛無法置信。說正格的,水翎格格是他認識的所有女性中唯一喜歡“墨竹”的,像他的娘田氏和妹妹霜若,都只喜愛色澤研麗的工筆花鳥或仕女圖,水翎格格卻喜歡“墨竹”,她是一時興起隨口說說?或者的確眼光獨到?
鴻飛心中充滿一連串的問號,水翎旋即敏慧的替他解答困惑。“是的,我喜愛墨竹。作畫的人都知道,墨竹是易曉難精。宋人蘇東坡就曾作待誇讚竹是:‘未出土時先有節,到凌雲處更心虛。’喜愛竹,無非是愛竹的堅直、有節。最最重要的,是我老畫不出竹的意境神髓,因此我相當崇拜能畫出好竹的人。”
水翎的解釋令鴻飛一陣驚喜,也有點無法置信,一向不大眷顧他的天老爺。競突然厚待起他來了。除了讓他娶了個皇室閨秀,競也同時讓他得了個紅粉知己。“那好,格格若不嫌棄鴻飛那麼點無師自通的腕上功夫,鴻飛願意毛遂自薦,教格格畫竹。”因為有了共通的喜好,鴻飛的”言詞變的主動活潑了。
水翎喜孜孜的點頭,不久,卻又蹙起秀眉。“尹公於,你教我畫竹,我很喜歡,可是有一點,我卻不大喜歡。”
“格格”鴻飛也擰起了眉,一臉問號。
“正是這點,尹公子,你我已是夫妻,格格長格格短的,好彆扭呀!”
“說的倒是,好,那我就叫你水翎,不,叫翎兒好了,翎兒好聽,我喜歡。可是同樣的有一點,我也不喜歡。”
“尹公子”水翎二度蹙起秀眉,也是一臉問號。
“就是這點,格格……翎兒,你我已是夫妻,尹公子長尹公子短的,多見外呀,你可以叫我鴻飛或阿鴻。”
聽完鴻飛的有樣學樣,水翎不覺噗嗤一笑。
鴻飛再次目不交睫的注視着她,首次領略到以“巧笑情兮、美自盼兮”來形容女子笑容的嬌媚,是多麼的貼切,而他,更是早巳陶醉在水翎美絕的嫣然巧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