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際響起一聲悶雷,黑壓壓的雲層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童嬅拄着拐杖立在醫院外頭的草坪,四周灰濛濛的都市景象,讓她格外想念南部家鄉明亮的陽光。
至今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麼傻,聽信男人的花言巧語,拋下熟悉的一切,只為了上來跟他結婚。
更令她為之氣結的是,那男人明明早已移情別戀,竟遺留了封信給她,信中洋洋洒洒寫了堆無聊的屁話,說什麼他有多愛她,只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離開,雖然希望她等他,卻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麼做……
哈!他當然沒有資格,因為他要是敢開口,她一定會賞他幾腿佛山無影腳以泄心頭之恨。
要是……要是當時她沒有親眼目睹那一幕,說不定她真的會繼續傻傻等他,白白浪費自己的感情和時間。
可惡!她真痛恨自己的個性,一旦認定就全然相信,才會被人騙得這麼慘。
眼淚再度盈眶,她努力的眨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不意卻聽見熟悉的聲音。
不會吧?她身子一僵,慢慢回頭,果然看見一對交談中的男女正往她這邊走過來。她不認識那個女的,不過那個男人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前男友——張志濱。
該死,這都市這麼大,為什麼偏偏在這裏遇上他?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狼狽的樣子,不想讓他有取笑嘲諷的機會。
她焦急的移動拐杖,想快點離開,可是手腳不聽話,太過慌亂的結果,反使她倒仆在草地上,沾了一臉的草屑和泥土。
“你沒事吧?”一雙手伸過來,是跟張志濱走在一起的女人。
“滾開!”童嬅粗聲粗氣的推她,遲遲不願抬起頭,就怕會被前男友認出來。
女人被她推得向後倒,張志濱立刻上前扶住她。
“沒事吧?雪兒。”那溫柔的口氣就跟他以前對她的一模一樣。
這混蛋到底還想騙幾個人才甘心?
童嬅雖然想揭發他的真面目,但她也知道,以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只會被口蜜腹劍的張志濱反將一軍。她才不想自取其辱。
“滾!”她拿起拐杖橫掃。
他們兩人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退到一邊去。
“走吧,雪兒。”
“可是……”
“你看她還這麼有精神,不會有事的。”
“喔。”
雪兒在張志濱的遊說下,兩人便轉往醫院的停車場移動。
見他們已經走遠,童嬅立刻奮力的從地上爬起來,朝反方向走。
可惡!錯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反而是她要躲起來?
不甘心,她真不甘心!
“嬅嬅?”一道熟悉的女聲叫住她的腳步。
童嬅忍不住哀嚎一聲,今天是什麼倒霉的日子?
一個綁着馬尾的女孩咚咚咚的跑過來,一臉興奮的說:“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唉,為什麼不是真的看錯?她無奈苦笑。
“曉曉,你怎麼在這兒?”
“我順路經過,碰巧就看到你,好高興喔!”白曉曉撲上去抱住她。
幸虧童嬅早有心理準備,不然肯定被她撞倒。
可是,還是痛啊!這個笨曉曉,難道沒看到她身上有傷?
“你什麼時候上來的?怎麼都沒有通知我?很不夠朋友喔!”語畢,白曉曉一掌襲來打中她的左肩,立刻讓她重心不穩往後倒。
“啊——”童嬅原以為自己肯定要跌個四腳朝天,沒想到後面竟然有道肉牆頂着。抬頭一看,竟是夏華炯那張斯文的臉。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對不起,嬅嬅。”白曉曉這才發現自己闖的禍,忙幫着將她扶正。
“沒關係。”她搖搖頭。
曉曉是她老家的鄰居,雖然年齡相差三歲,不過因為從小一起玩到大,情同姐妹,對於她的少根筋自然是習以為常。
只不過,她能原諒曉曉的無心之過,卻無法諒解夏華炯為什麼仍然把手放在她的腰上?她明明就已經站穩了啊!
“你沒事吧?”他的樣子就像是渾然不知自己的逾矩。
“沒事!”童嬅咬牙切齒,想推開他自己站,卻發現拐杖不知何時已經掉落五步之遙。
“我送你回病房。”他竟然將她打橫抱起。
童嬅剛想出聲抗議,卻被白曉曉搶先一步。
“等等,你是誰?”
“你問我嗎?”夏華炯露出一個迷人的笑。
“呃……嗯……”白曉曉不知所云,魂好似全被他勾走,哪還記得要盤問什麼。
這個花痴,一點用都沒有。童嬅握緊雙拳,額角的青筋隱隱浮現。
“他就是害我變成這樣的兇手!”
“什麼?”白曉曉的魂魄總算回來幾縷。
夏華炯又是一笑,看着童嬅說:“所以我才要負起責任照顧你。”
“不用你的假好心。”她冷冷回道。
雖然他的笑容看起來很無害,但第六感告訴她,其實他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簡單。
“一輩子嗎?”白曉曉無厘頭的冒出這句。
“什麼?”童嬅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你會負責照顧嬅嬅一輩子嗎?”白曉曉很認真的問他。
夏華炯才剛開口要回答,就聽到童嬅搶先從鼻子蔑哼一聲。
“他還不夠格呢!”
“怎麼會?!”白曉曉吃驚的大叫,“他長得這麼帥,看他的穿着,應該還滿有錢的。俊帥又多金,怎麼會不夠格?”
“男人不能單看外表。”童嬅有時候很替她這種天真到近乎蠢的個性擔心。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他比你那個男朋友好多了。”白曉曉一副相當惋惜的口吻,“要不是你們已經論及婚嫁,我還真想叫你把他甩掉。”
“不要再說了,曉曉!”要是手邊有東西,童嬅早就拿來堵住她的嘴。
“原來你有男朋友。”夏華炯的口氣雖然平淡,但是聽起來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怪,好像隱藏了某種情緒。“怎麼都沒看到他來看你?”
“我沒通知他。”童嬅死鴨子嘴硬。
分手的事情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她不想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話柄。
“為什麼?”白曉曉的口氣帶着責怪。
“我不想讓他擔心。”童嬅搬出千篇一律的借口,並鄭重警告她,“你也別多嘴,要是讓我爸媽知道,我就找你算賬。”
“好啦!”白曉曉嘟着嘴,忍不住咕噥了兩句,“不過你這種個性,真的應該改一改。”
“不用你操心。”童嬅想擺出鄰家大姐的架式,可惜被人抱在懷裏,微紅的臉色當場讓氣勢弱了三分。
白曉曉看了,賊賊竊笑三聲,轉而對夏華炯鄭重交代。
“好像要下雨了,你快帶嬅嬅進去休息。還有,她的一切就拜託你了。”
“你拜託他做什麼?”童嬅急忙抗議。
可是白曉曉根本不理她,急急揮手就跑走了。
“曉曉!”童嬅差點被她氣死。
夏華炯卻說:“她很可愛。”
“可愛?”童嬅悶哼一聲,沒注意到他正抱着自己走進醫院。“難道說你喜歡她?”
“是啊,她滿討人喜歡。我想你應該也很喜歡她吧?”
他說的,是一般的喜歡,還是特殊的喜歡?到底是哪一種?童嬅忽然很想知道,卻又倔強的不肯直接問他。
“認識她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撮合,省得你老是來煩我。”
煩?!普天下不知有多少女人巴望着他能這樣相待,而她竟然還嫌他煩?夏華炯暗暗苦笑,這對他來說實屬生平第一次。
“好人難當啊!”他發出哀嘆,“明明是好心照顧,卻……”
“我又沒有拜託你。”童嬅不耐的打斷。
“我知道,”他仍是好脾氣的笑着,“是我自己愛管閑事。”
“本來就是。還有,”她淡瞟他一眼,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很假。”
“是嗎?”笑容微凝,夏華炯的眼神流動着某種不知名的波光。“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吃過冰塊嗎?”她不答反問。
夏華炯雖感奇怪,還是回答,“吃過。”
“感覺怎樣?”她又問。
“很冰。”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
“這不就得了。”她丟出一記白眼。
“什麼?”他一時沒有會意過來。
“笨!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句話聽過吧?”她嘲諷的睨視他,“你給我的感覺就是很假,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懂沒?”
夏華炯沒有應聲,沉默的看着她好一會兒,然後什麼也沒說,靜靜的送她回到病床上。
童嬅本以為他會就這樣乖乖的離開,沒想到他非但沒有離開,危險的俊臉反而停留在她的上方十公分處,溫熱的氣息噴得她一臉紅。
“你想幹麼?”她力持鎮定,雙手蓄勢待發,打算他一有不軌行動,立刻賞他兩記大鍋貼。
“沒什麼,”夏華炯又露出無辜的笑,從手上變出一張名片。“只是想拿東西給你。”
童嬅很懷疑,但為了讓他儘早離開,只得伸手去接。不意,他手腕一旋,竟然又將名片藏入掌中。
“做……”
“噓!”他左手食指擱在她的唇上,眼神忽然變得邪佞,還惡意的拿名片在她左臉頰挑逗的刮呀刮。
“夏、華、炯!”童嘩怒不可遏,一掌揮出卻被他捉個正着。
“很好,你終於記得我的名字。”他唇角一勾,將名片放在她自投羅網的手中。“別忘了下禮拜一的面試,你會去吧?”
“當然!”她憤怒的掙脫他的掌握。
“很好!”他這才拉開彼此的距離。“你明天打算什麼時候出院?”
“不用你管!”她的眼神充滿敵意。
他視而不見,自顧自的又問:“是不是打算坐計程車?”
“不是。”她連明天落腳的地方在哪都還不知道。
“難不成用走的?”他故意露出驚訝的誇張表情。
童嬅相信,她如果說是,他一定會用可憐的眼神看她,然後多事的說要載她,接着他就會發現她無家可歸的事實。
不,她才不要他的可憐與施捨!
“我會叫我男朋友來接。”說謊成了她唯一的選擇。
他忽然沉默下來,久久才開口問:“你不是說不想讓他擔心?”
“反正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他也沒什麼好擔心。”童嬅握緊雙拳,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
夏華炯又定定看了她幾秒,然後掉頭往門口走。走了幾步,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頭看她。
“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一定把你抓起來打一頓。”
這是什麼渾話?童嬅杏眼圓瞠,咬牙回道:“幸好你不是我男朋友!”
“是啊,真是謝天謝地。”語畢,他頭也不回的關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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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黑夜,銀星稀淡,偶爾可聞幾聲疏落的蟲鳴。
高聳的圍牆將一戶戶深宅大院包圍起來,處處可見監視器的微弱紅光,警備十分森嚴。
夏華炯住在其中一戶大屋,環境舒適優渥,生活不虞匱乏。可他卻老覺得屋子很冷清,好像少了點什麼。
他背靠着陽台上白色的大理石欄杆,手拿酒杯仰天眺望着廣闊的天際沉思。
驀地,一聲恐怖的尖叫驚擾了原有的安靜。
他聽了卻不慌不忙,不但依然優雅的倒酒,還有心情慢慢的觀看酒色、聞酒香,然後小口的品嘗。
不久,門板上響起敲門聲。
“進來。”
“少爺,新來的看護昏倒了。”佟管家站在門口報告,神情一如往常,沒有絲毫的驚慌。
夏華炯暗暗嘆氣,沒想到只撐了一天。
“你自己看着辦。”
“是。”佟管家停在門口,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有事?”夏准炯挑眉。
這個佟管家是妹妹從外頭撿回來,剛好原來的管家辭職,所以妹妹就要求錄用他。當然一開始夏華炯難免有所疑慮,畢竟沒人會對一個蓬頭垢面的髒亂男人有信心。
可是沒想到佟管家一打扮起來,竟也人模人樣。他不僅把家裏料理得很好,還很盡心照顧妹妹。
“我覺得您應該跟小姐談談。”佟管家的態度很堅持。
儘管這似乎逾越了他管家的本分,夏華炯卻沒有絲毫的不悅,甚至點頭同意。
“好吧,我去跟她談談。”
說是這麼說,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唯一的寶貝妹妹談。
自從她小時候生場大病之後,就長年卧病不起,不但性子變得怪異,而且很討厭陌生人。除了他和佟管家之外,她唯一的朋友就只有那隻叫托托的狗。
來到妹妹的房前,他抬手敲了幾下門。
“桃樂絲,我要進去嘍!”
“哥,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說。”夏華雯伸出雙手熱情的迎接他。
他趨前給她一個擁抱,寵溺的揉揉她的頭。
“說吧,你想說什麼?”
“可不可以不要再幫我請看護?”
她一臉的期待,他則是無奈的搖頭。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卧病太久,她的雙腿無力,根本無法行走。為了照顧她的日常所需,自然得請一個女看護。
“可是……”
“還是你要我去找個大嫂回來也行,最近剛好有人要幫我介紹對象……”
夏華炯話還沒說完,夏華雯就大聲反對。
“我才不要什麼大嫂,你乾脆去把楊阿姨找過來好了。”
楊阿姨是他們死去媽媽的乾妹妹,年過半旬,身體依然健朗,可惜就是太啰唆,很愛管東管西。
“你不是嫌她很嘮叨?”夏華炯記得她那時候成天在他耳邊抱怨個不停。
“總比那些老想着要爬上你的床的女人好吧?”她撇撇嘴,很厭惡的表情。
“你又知道了?”他不以為然的點了下她的額頭。
“我當然知道!”她理直氣壯的挺胸。
他不由得輕聲一嘆,“桃樂絲,你不能老是先入為主的認定,她們每個人都想上我的床。”
“誰叫你長得太秀色可餐。”她當然得費心保護唯一的哥哥。
被自己的妹妹這樣形容,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你太高估我了。”
“誰說的?我敢打賭,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看到你卻不愛上你。”
她說得信心滿滿,他卻是連連搖頭。
“你恐怕要輸了!”
是的,此時此刻在都市一隅,就有一個女人不但沒有愛上他,甚至還對他惡言相向。
不過這種事說出來,只怕她根本不信。
面對妹妹的追問,夏華炯所能做的,只有一再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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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的大樓,閃閃發亮的玻璃帷幕,清楚映出對面馬路上流動的車輛。
童嬅仰首上望,不管看幾次,都能清楚感覺到大樓給她的壓迫感。
右手捏着夏華炯給她的名片,她連連深呼吸好幾口氣,還是沒能鼓起勇氣走進去。
畢竟,這裏就是她上次應徵失敗的地方。
也許,這次會不一樣……她看着手中的名片,這樣告訴自己。
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想靠人。但是她已經走投無路,身上的錢所剩無幾,再這樣下去,她連三流的旅館都住不起。
想到這兒,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踏進大門,向櫃枱表明來意之後,她便按照對方指示,踩着忐忑不安的步伐走進熟悉的房間。
很意外的,除了其它應徵者之外,人事部金主任也在裏頭跟她們聊得很熱絡。
這很不尋常,上次他並沒有這樣做。
“你是不是走錯地方?”金主任一看到她,立刻擰起眉頭。
“我……”童嬅才剛開口,就被他整個人往外推。
“走走走,別在這邊礙事。”金主任將她推出門之後,就刻意擋在門前。
“我是來應徵的。”她不死心的說。
“憑你?別傻了!”金主任輕蔑的瞟她一眼,不敢相信現在還有人敢穿這樣來應徵工作。
瞧她這身老氣的裝扮,呆板的長發披肩,略顯蒼白的容顏,要是再配上一襲白衣,簡直可以媲美女鬼貞子。
“不行嗎?”童嬅有預感,噩夢即將重演。
“當然不行!”金主任突然湊近她,壓低嗓音說:“我們副總喜歡的是美女,就算我放你進去,你也不可能錄取,何必浪費時間?你還是趕快走,別害我被副總罵。”
原來夏華炯是要她來這邊接受別人的屈辱,這人真陰險!
童嬅冷笑數聲,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被男人給耍了。
“你在幹什麼?”金主任奇怪的看着她將手中不知名的紙片撕成碎片。
“沒什麼。”她率性的轉身,將紙張碎片向後一拋,挺直背脊毅然決然的離開。
金主任看着白色的碎片掉落,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忍不住撿起這些碎片來拼湊。
“這是……”冷汗頻頻從他微禿的額頭冒出。
聽說這次的面試早有內定,而且還是總裁的諭令。更有小道消息指出,這名內定的女子很有可能就是總裁的新歡。
“金主任,你在幹什麼?”一道黑影忽然籠罩在他的頭頂上。
金主任咽了口唾沫,顫巍巍的站起來,並把碎紙片偷偷塞到口袋裏。
“副……副總,我只是在撿垃圾。”
“不錯!你身為公司主管,能注意到這種細節很好。”慕離劭不疑有他,拍拍他的肩膀讚許。
“謝謝副總誇獎。”金主任笑得勉強。
要是剛剛那個像貞子的女人就是傳說的內定人員,那麼他對她所做的事恐怕會讓他飯碗不保。
“應徵的人都來了嗎?”慕離劭已經等不及要開始面試。
“是,她們全都是通過初試的最佳精英。”金主任替他開門之後,就趕緊找借口離開。
現在,他只期望她還沒有走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