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三月的天氣仍有些陰冷,不過卻還是滿園遊客。

他們看了老虎獅子,河馬斑馬,台灣人最愛的黑麻糬,以及此行的目的——猴子。

園區極大,猴子在裏面爬上爬下,跳來鑽去,大大的眼睛,每個動作看起來可愛極了,恩茱第一次發現,原來這種咖啡色的動物很有趣。

就在她看猴子時,成裕天遞給她一罐飲料,“給你。”

“我不渴。”

“誰說要給你喝。”成裕天指着她搓來搓去的雙手,“暖手的。”

恩茱“卟”的一笑,連忙接過,“謝謝。”

她太需要了。

不知道會來木柵,偏偏她今天穿的是西式小排扣外衣,沒有口袋可以讓她暖手,成裕天的熱飲來的正是時候。

靠着熱飲,雙手漸漸暖和起來,恩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喜歡小動物。”

男人笑了笑,他哪裏喜歡小動物了,他只是看她最近精神不太好,所以將下午的計劃暫擱,帶她出來走一走而已。

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不過她看起來很開心。

眉心舒展了,嘴角露出久違的笑意。

對他來說,這樣就好了。

恩茱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他希望她能快快樂樂。

如此就好。

隨着下學期開學,雷謙這才發現真正的災難——恩茱幾乎完全退出他的生活后,沒人叫他起床,沒人幫他注意球衣什麼時候該送洗,家裏一團亂,鞋柜上放着一大堆單位據,他搞不清楚哪些是繳過的,哪些是待繳的。

以前這些事情雷媽會負責,自從夫妻跑到南投開民宿后,恩茱很自然的接手,他這個號稱校園王子的Man哥大男人,從來沒自己弄過。

他花了一整個晚上才把那些各色單位據分類弄清楚,又花了一整個晚上整理幾乎已經看不到地面的家,比賽、考試、交報告的時間也自己填上月曆,他從來不知道這些看起來不怎麼樣的事情,居然這麼花力氣。

恩茱以前三天幫他吸一次地板,擦一次傢具,他說她潔癖,但現在才知道,原來灰塵累積得很快桌子幾天沒抹就是一層灰。

下學期的課明明少了,但他卻覺得好累。

不是因為做這些事情,而是,他好多事情找不到人說。

寒假的四校聯合友誼賽終於獲得冠軍,可是恩茱不在觀眾台。

實驗結果出來了,她的電話收不到訊號。

領到獎學金那天原本要找她去吃飯,電話是通了,不過講沒兩句,她就丟了句“老師來了,我掛電話,拜”,雖然沒有上次九秒那樣慘烈,但他後來看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鐘。

雖然知道很怪,但他仍下意識的不想承認,總是自欺欺人的想,他們已經“和好”了,只是恩茱忙,所以這一切都是正常的。

終於拿到期待已久的喬丹絕版海報那天,他興匆匆按門鈴,想說是星期五五晚上,她不用上課,總會在家了吧,他要好好跟她聊天,他有好多事情想跟她說……

“恩茱啊,她跟朋友去九族文化村玩了。”開門的童媽笑咪咪的說:“要星期天晚上才回來。”

於是他只好摸摸鼻子,一面想着她怎麼對九族文化村感興趣了,一面回家繼續洗衣服——每次做這些瑣事,他總覺得他的青梅竹馬很神奇,不管什麼總是順手兩三下,不象他,連洗衣精該放多少都要着瓶子研究好久。

“家事”兩個字飽含了上百件事。

他覺得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雖然麻煩,也不是做不來,可是心裏那種悶悶的感覺,卻怎麼樣也消除不掉。

跟球隊狂練八小時,全員倒在地上成人體地毯,內心很悶。

跟實驗小組組員為了慶祝結果成功跑去唱歌一整晚,回來喉嚨燒聲,可內心也還是很悶。

可不可以有個人來告訴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謙在內心叫器着,吶喊着——彷彿聽見的聲音似的,這個神仙教母般的人物在幾日後出現了。

不是算命的,也不是擺攤的,是球隊的超級大嘴巴,阿南。

休息時間,雷謙習慣性往二樓看去——小片鶯鶯燕燕,可是,沒有他想看的那個影子。

已經一個多月了,那裏只有別人的女朋友,還有一些愛慕他的學妹,女孩子不少,可是,沒有童恩茱,以往那些讓他飄飄然的“學長好帥”、“好球”,現在聽起來都好吵。

他不知道自己不該再等待什麼,但就是下意識的會看上一眼,然後在抬頭之前她能出現。

阿南幽魂般的飄過來,“老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象什麼?”

“象山下智久?”

五個字一丟出,阿南露出受驚的表情,“沒想到你這麼自戀。”

“自不自戀是我的事,你有話就快點說。”

聽到“快點說”,阿南很快恢複本色,難掩興奮,左右看了一下,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我要跟你說一個秘密喔。”

雷謙敷衍的“喔”了一聲,“說吧。”

反正他的秘密一定是誰跟誰分手,誰跟誰交往,要不然就是誰在夜市買色情光碟剛好被女朋友看到這種事情。

“你知不知道成裕天,就是文學系那個外交官的兒子,談戀愛了。”

他就知道。

雷謙拿起水,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那很好啊。”

“對象是童恩茱!”

卟——

“天啊老大,你好臟。”

雷謙顧不得阿南被自己噴濕的衣服,急切的想確定剛剛是不是聽錯,“你剛說誰跟誰?”

“成裕天跟童恩茱。”

“沒弄錯?”

“怎麼可能弄錯?”阿南一臉被污辱的表情,“拜託,我可是校園情報頭子耶。”

成裕天是外交官的兒子,雖然為人低調,但由於背景實在特殊,只要對學校新聞稍有注意,不可能不認識。

至於童恩茱,那更好認了,球隊練球日必在二樓出現,雖然說距離有點遙遠,但看了三年半,總不可能會看錯。

而他的廣播電台之友高慣東剛好就與這兩人同一班。

“阿慣跟我說,成裕天跟童恩茱沒課時常常一起吃午飯,一起去圖書館,同進同出,班上懷疑他們有一腿已經很久了,但苦無證據,直到那天他親耳聽見他們相約去動物園,這才戳破兩人姦情。”

雷謙只覺得腦袋一陣轟隆隆。

她跟別的男生約會去了?

他怎麼找都說沒空的女生,居然有時間跟別人去動物園?

他還以為恩茱還有點在生他的氣,所以不太搭理他,原來是……真不爽,害興緻勃勃計劃三月十四日的道歉餐,想着無論如何要恢復邦交……

那個什麼成裕天,拜託,又不是小學生,木柵動物園,哼。

還有這個童恩茱,戀愛居然不跟他說。

他八百年前就跟她講過了,戀愛絕對要告訴他,因為她長得可愛,走到哪裏都有男人肖想她的美色,而她這麼單純,不會分辯好人壞人,所以要告訴他,他得替她把關。

“說來我還得跟老大你道歉。”阿南真誠的說,“以前你說跟童恩茱不是那種關係,她只是單純喜歡看籃球而已,我都不相信,還以為你是那種為了保持人氣而不認女朋友的負心漢,沒想到你真的不是人家的真命天子。“

“我真的不是……“真命天……子……

好不爽,好不爽,好不爽。

想去動物園不會跟他說啊,他又不是不認得到木柵的路。

“不過如果他們有結果的話,三十年後看新聞,童恩茱搞不好就是外交官夫人了耶,吼,你不覺得那種感覺很奇怪嗎?學生時候還跟你一起在學校餐廳吃過咖喱飯的人,突然變成官夫人。“

“你又知道成裕天會變成外交官了?”

搞不好變成讓女人養的小白臉啊。

也說不定加入黑社會。

想到成裕天將來也許會變成通緝犯,雷謙突然覺得心情有一點好了起來,“阿南你太天真了,成就是靠腳踏實地換來的,人生靠的是努力,而不是想像力。”

將來又不是耍耍嘴皮子就可以的,要講他還不會——畢業后他會進入美國NBA,第一年是新人王,以後連續十五年得分王,每個月的MVP都是他,每一年的年度MVP也是他。

“老大,你有問題喔。”阿南看了看他,“我發現,你對成裕天,很,有,敵,意!”

雷謙一怔,敵意?

來不及細想,肩膀就被阿南拍了一下,“你放寬心啦,雖然他行情看好,不過你才是我們學校連續三年校園王子兼夢中情人啊,他威脅不到你啦。”

他剛剛並沒有覺得自己的人氣王子地位被威脅了啊,他感覺到被威脅的是……呃……恩茱……心理的……地位……

不會吧,他真的是戀妹?

恩茱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耶,他居然……

“之前阿豪他老婆說有學弟追她,你不是還一副很贊成的樣子,幹麼現在又好像很不爽?”

“那是因為……因為張士堯通過了初步的審核……”嗎?

“可是成裕天條件比張士堯還好耶。”

“誰說的?”

“阿慣啊,他們繫上的事情都瞞不過他,阿慣說,成裕天的志向就是進入外交部,所以才這麼認真,童恩茱不也是那種靜靜的個性,感覺很配。”阿南臉上出現想像的光,“說實在的,她很有眼光,成裕天雖然長得沒你帥,不過身家好,聽說自己也很有料,個性又不錯,跟他在一起,將來有保障的啦。”

雖然一直告訴自己冷靜,但是聽到這裏,他還是忍不住在內心飆了髒話——保障個屁。

那個成裕天,一聽就知道想用天真戰術勾起恩茱的母性情懷,這招騙得過小女生,可騙不過他,他要勸她離那個木柵男遠一點。

找男朋友就要找他這種的,率真可靠,不拐彎抹角。

男人用力腹誹,渾然沒發現自己的思慮已經違背初衷。

沒注意到雷謙臉色越來越黑,阿南繼續興奮,“如果到時候有記者訪問我,我就說,對啊,成夫人是敝校籃球隊最忠實球迷,一直以來都給我們很大的後援跟鼓勵,敝校一向……”

“我出去一下!”

“欸?老大?”

他們只是休息耶,又不是練完了,老大那樣急匆匆的是要跑去哪?

雷謙憑着一口氣衝到文學館,卻赫然發現,他不知道該從何找起。

他不知道恩茱課表,門上又只有教室編號,連上什麼課都沒寫,總不能每間教室都去問“同學,請問班上有沒有一位XXX”吧。

正在懊惱,卻突然看到一個眼熟的人,一副上完課預備離開的樣子——他看過那人跟恩茱討論過英詩。

“同學,同學。”他快速跑到那人旁邊,“我找童恩茱,請問你們下一堂是哪間教室?”

“我哪知道?”那人沒好氣的說:“我是延畢,只是回來補英詩學分。”

呃……

“那請問一下剛才使用的教室是哪一間?”希望還有同學在班上未走。

“三零七。”

“謝謝。”

大概是聽到他的祈禱,上英詩的教室真的還剩下兩三個慢慢收拾的女孩子。

“同學,請問知不知道童恩茱下一堂在哪裏?”

幾個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今天必修的課已經上完了,剩下的都是選修,不太清楚。”

正覺得失望,突然又有個女孩子開口,“不過你可以去圖書館看看,她很常在三樓角落那邊讀書。”

上天果然還是愛他的,“謝謝。”

文學館到圖書館又是一段路。

三月本是春寒料峭,但他跑來跑去,只覺得整個人都很熱,不但熱,而且煩躁,證據就是,他快到圖書館時才想起,這個世界有個東西叫手機。

他知道恩茱的學號跟密碼,登陸網站就可以知道課表了,居然這樣跑來跑去……不對,他應該直接打給她就好。

站在圖書館門口,雷謙想着,來都來了,那就上去吧。

館中十分安靜,他放輕腳步到了三樓,環顧四周,一下找到恩茱——就像那女孩說的,她坐在角落的位子,左耳戴着耳機,口中念念有詞,間歇性的在紙上重複寫下東西。

正想走過去,有個男生動作比他更快的在她身邊坐下,遞了一杯熱咖啡給她。

哪裏來的古老登徒子啊,咖啡搭訕……雷謙正覺得他會挨恩茱白眼時,沒想到她卻抬頭對他一笑,順手接過咖啡杯。

居,然,接,受,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簡單的動作看在他眼中卻是另有含意,就好像她接過的不是星巴克而是那男生的愛慕之心一樣。

火大。

對於她這樣子的忙碌,對於每次講電話不超過一分鐘,對於她不再主動找他,對於兩人之間幾乎等同陌生人的生疏,他都覺得很難忍受。

現在又多了一個——他覺得她身邊有其他男生的畫面很刺眼,刺眼得他疑似聽到自己神經斷裂的啪滋聲。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男人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

雖然感覺有人靠近,但恩茱動都不動,旁邊的男生也一般,兩人儼然把“八風吹不動”演繹到最高點。

一分多鐘過去,他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恩茱抬起頭,臉上頗有驚訝,“你怎麼在這裏?”

“跟我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雷謙說完,伸手就要拉她,卻沒想到旁邊的男生主動格開他的手,“有話請在這邊說就好,我跟恩茱還有課目要研究。”

他轉過頭,這個不怕死的應該就是阿南口中那個小白臉兼黑社會吧,叫什麼成裕天的來着。

冷靜,這裏是圖書館。

雷謙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語氣平常,“恩茱,我有點事情想跟你私下說。”

說完,勝利似的看了小白臉一眼,私下,懂不,私下就是兩個人,不要再白目說在這裏就可以。

“我想恩茱不會介意讓我聽的。”成裕天一貫不疾不徐的態度,“對吧?”

“嗯,沒關係。”

雷謙驚愕的看到恩茱點了點頭。

“幫你們介紹下,這位是雷謙,我鄰居,這是成裕天,我同學。”

雖然對“鄰居”這個介紹詞有點不滿,但聽到“同學”時,不滿稍微降低了些,鄰居與同學,誰也沒有多佔便宜,要說起來,他可是認識了十幾年的鄰居,怎麼樣也親過同學。

他完全沒發現,自從阿南跟自己說“成裕天與童恩茱戀愛中”這個消息后,自己就整個不正常了。

不再遊刃有餘,不再氣定神閑,校園王子的風采都不見,變成一個急着捍衛領地的……妒夫。

否定一切,而且非常生氣。

雖然比起嫉妒這樣細膩的情緒,他現在只是隱約感覺到酸意跟不快,但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問個清楚。

當初還覺得恩茱該交男朋友,等到她真的有了之後,卻直覺的認為,對方一定不是好東西……

“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雷謙回過神,“他在,沒關係嗎?”

恩茱搖了搖頭,再次粉碎他的希望。

他真的要在這個成裕天面前問?

問說你們是不是真的交往?如果答案肯定,他要當面說,跟你交往的人不好,你應該停止。

男友要慎選,至少,最好是像他這樣……

“你……你們在交往嗎?”

恩茱呆住,這什麼問題?

他還穿着球衣,明顯練球到一半,這樣急匆匆跑來圖書館只為了問她是否跟成裕天在交往?

反觀成裕天倒是笑了,“你是她鄰居?”

“沒錯。”

“那麼,不會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

咯滋,神經線走火的聲音。

“如果雷同學習慣干涉所有鄰居的感情生活,那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恩茱是特例的話,恕我無禮,你越界了。”成裕天好整以暇的說:“她不是你女朋友,就算我們交往,也不關你的事。”

咯滋,咯滋。

“她是個個體,不是誰的所有物,就算你是為她好,也該尊重她。”成裕天若有所指的說,“交往這件事情,雖然不是問我,但我想我可以代答,恩茱善良率真,跟她相處很愉快,至於她的感情,我想沒有一一跟鄰居報告的必要,雷同學,你說是嗎?”

於是,一直覺得自己很有理,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的男人,就這樣被小白臉兼黑社會給擊敗了。

突然間理不直,氣,也就不壯了。

那句“她不是你女朋友,就算我們交往,也不關你的事”真是犀利得令他無言以對。

不甘願,但又有點什麼正在漸漸明朗。

他的火大,他的急切,他的非得馬上知道答案,好像都漸漸的把事情導向同一個答案。

他……好像……喜歡上……某一個從小就認識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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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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