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然而,他的痛苦看在貝詠橙眼裏卻是很無法忍耐,她大聲地說:「如果是你深愛的梁珊瑚懷了你的孩子,你絕對不會隨便她要不要生,你一定會叫她生下來,求她生下來,因為那是你們倆的結晶,而我就不同了,我們的孩子對你而言,可有可無,舉無輕重!」
她的指控讓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怪異,臉色陰沉。
車裏的氣氛持續凝滯着。
她有些慌了,懊惱自己的口不擇言。她不該說那些話的,她根本沒資格,因為那一夜,是她起的頭。
她不安地等着,等着他開口。
他大概會請她從他的公寓裏搬走,請她拿掉孩子,與她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劃清界線吧……
因為他遲遲不說話,她的不安擴大了。
終於,他嘆了口氣,低沉而沙啞地說:「如果我不得不同意你不把孩子生下來,那麼一定是因為我不想強你所難,不想你原本的人生因為我的強求而改變,絕對不是因為這孩子對我而言可有可無,他是我的骨肉,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她頹然垂下了眼眸,眼底有層深刻的沮喪。「……對不起。」
他可知道她胡亂髮飆,莫名其妙找他麻煩,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愛上了他!
她現在才知道,愛上一個人,這份感情如果不是雙向的,原來這麼難受。
貝詠橙嘆了口氣。「孩子的事,讓我想一想,我明天給你答案。」
貝詠橙整天心神不寧。
今天她必須給呂靖原答案,但答案是什麼?她也心亂如麻,還沒有個結論。
是要答應他的求婚,一起組成家庭,然後生下孩子,巴望着有一天他會愛上她?
或者,拿掉孩子,就此與他劃清界線,從今以後形同陌路?
選擇前者,她要冒很大風險,因為他有可能終其一生都會想着梁珊瑚,他們只能做一對同床異夢的夫妻。
選擇後者,她不必冒險,但會心痛,那份心痛也許會過去,也許不會……但對她而言,肯定會造成莫大的傷害,畢竟謀殺一條小生命太殘忍了。
而且,只要想到拿掉孩子之後,自己跟他就再沒有瓜葛,就有根無形的細繩,從腦子通往心臟,不寸在那裏抽動,讓她心痛……
「什麼?真的嗎?傷勢嚴不嚴重?」
她從茶水間倒了杯熱開水走出來,經過經理桌邊時,聽到經理在接電話,不知道在說誰受傷了,經理還馬上從位子上誇張地跳了起來。
她整個人精神不濟,原本想喝杯咖啡提神的,想到肚子裏的孩子,就自然而然地改喝開水了。
「張組長!」掛上電話,林永泰匆匆交代,「等一下的行銷會議你來負責,呂總受傷了,傷勢很嚴重,我現在要馬上過去表達我的關心,這很重要。」
說完,他不由得得意起來。「你們知不知道,能夠得到這第一手消息,多虧了我平常對呂總的秘書關照有加,只要去總公司開會,一定不忘帶份小禮物給她,女人啊,就是這麼好收買……」
貝詠橙腦中轟然亂響,她停了下來,S僉色蒼白地看着林永泰,呼吸急促而不穩定。「經理,你說……呂總受傷了?」
林永泰奇怪地看着她。「對,好像是有什麼重物從施工中的高樓掉下來,壓到他。」
重物……壓到他……老天!她的手心冰冷。全身的血液都在凝結。「呂總……他在哪家醫院?」
「幹嗎?你也想去?」林永泰上下打量着他們家艷冠群芳的銷售中心之花。
前陣子聽到很奇怪的傳言,說呂總送花給貝詠橙,但他沒放在心上,難道是真的?她跟呂總在交往?
「對,我要去!」她面頰上的血色倏然消失,但她清清楚楚地說:「經理,請你快點告訴我,呂總在哪家醫院!」
林永泰看着她,又沉吟了一會,忽然說:「你去拿包,我們一起去!」
如果貝詠橙跟呂總真的在交往,那他現在把呂總的女人送過去,不啻是立了個大功。
說不定日後升遷到總公司就靠這一次了。這都要歸功於他的神經真是太靈敏了,哈哈!
一路上,貝詠橙六神無主,腦中紊亂地想像着各種可怕的結果,其中不乏他殘廢了,他變成植物人,以及一一他死了。
想到他可能會死,她就難過得快不能呼吸。
每年有那麼多工地意外,死一個人不奇怪。很快就會被社會遺忘,很快。
但如果是他死了,那她……她永遠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都是她的錯!她咋天不應該對他亂髮脾氣,她應該答應他的求婚,答應生下孩子!
如果咋天她答應了,說不定今天就扭轉了他的命運,因為他可能不會去上班,不會去工地,會陪她去產檢、挑婚戒,也可能帶她回家見家人。
她覺得是她造成的,是她害他在工地發生意外,他可能是在煩惱她肚子裏的孩子才會出意外……
林永泰停好車。「在急診室。」
她臉孔自得嚇人,他心裏已經有數了,看樣子她跟呂總是真的在交往,自己是押對寶嘍!
他的態度驀然變了,恍如護駕皇後娘娘般的小心翼翼,把心慌意亂的貝詠橙帶進急診室。
貝詠橙緊咬着下唇,心臟已經提到了喉嚨口。
「那裏那裏,我看到韓主任了!」林永泰喊道。
她整個人震動了一下,看着人群圍着的那裏,在心裏狂呼吶喊着:呂靖原,只要你沒事,我就嫁給你,我把孩子生下來!只要你沒事!
她一下子沖了過去,焦慮地撥開人群,竟看到醫生正用白布把躺在病床上的人整個蓋住,她撲過去,腿軟了,淚水瞬間傾泄而下。
「不!」
他死了……
他死了……
「呂靖原你起來、你起來!你起來對我和孩子負責任!你快起來……」她哭喊着,聲音深深顫慄。「你不能死,我還沒跟你說,我愛你……」
在人群外圍的呂靖原訝異自己所聽到的最後一句。
她愛他?
原來……蔡典芝說的是真的,她愛上他了?他怎麼笨得沒有感覺?
「你不是說,要陪我去產檢……」她心碎神傷地喊,「你快起來,不要這樣躺着,你快起來陪我去產檢,我今天就要去……不,現在就要去……」
她哭得淚痕滿面,他的心整個被融化了。
他靠近,輕輕地扶住了她的手臂,柔聲說道:「知道了,我會對你和孩子負責任,我一定會負責任,你不要哭了,我們現在就去做產檢。」
貝詠橙如遭電擊地抬起頭。
是他……他……沒事?
真的是他?
呂靖原露出一一個微笑,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好冰冷,一定是被他的「屍體」嚇到了。
「我沒事,那個人不是我,是外勞。」
她不信任似的看着他,他身後有好多人,有個老太太,有兩個中年婦女,一個年輕女子,一個少女。
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多的人?其中甚至還有……董事長?
老天!她倒抽了一口氣,突然眼冒金星。
她剛剛說了什麼來着?
孩子、產檢……噢一一不會吧?她丟臉丟大了!
貝詠橙緊張地看着診間淡粉紅色的門板。雖然佈置得很溫馨,到處洋溢着一片媽媽寶寶的和愛氣氛,但她就是緊張得要命,畢竟這是地第一次為了自己上婦產科啊!
「我好緊張。」
冷不防地,身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她愣了一下,抬眸瞠視着神色緊張的呂靖原。
他一一緊張?
真好笑,他幹嗎緊張?待會兒要給醫生看肚皮的人又不是他?
「這是我第一次來婦產科。」他一臉嚴肅地說。
「咳咳咳咳咳……」她嗆到了,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要命,那應該是她的台詞才對吧?怎麼會從他口中說出來?太滑稽了。
「你還好吧?」呂靖原連忙輕輕地幫她拍背。「怎麼會忽然咳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咳咳……我……沒事。」她又咳了幾聲才止住,還沒輪到她,閑着也是閑着,不由得問他,「你在緊張什麼?」
被她一問,他的神情更緊張了。「等一下就要見到我們的孩子了,當然會緊張,你不會緊張嗎?」
她翻了個白眼。「你想太多了,你只會看到一個點點。」
她和詠佳相差十歲,她老媽懷孕時,她陪着去看過,還有個大學死黨懷孕時,她也陪着去照起音波。
「那個點就是我們的孩子,而且會長大,不是嗎?」呂靖原露出牙膏廣告般的笑容。
她的心為之一跳,炫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