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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無塵驚坐而起,汗濕額際。

是夢?無塵閉了閉眼,將夢中娘親的模樣清楚地刻印在心版上。

夢中的娘親渾身染血,身軀搖搖欲墜,但拉着她的手卻出奇地有力。

娘定定地拉着她的手穿過一道道秘門,越過一層層關卡,執意盡其所能地護着她到達安全之地。

娘的鮮血染濕了裙襬,於地上拖出一條長長血痕,她每踩一步,那雙已染血的鞋便更加濕透一些;驚慌的她憂心地望着娘的背影,珠淚在眼眶中打轉。

其實她想告訴娘,命不該絕的她,就算不逃命也能獲救。

她想讓娘停下來,想讓娘安詳地走完最後一程,但一望見娘那期盼與擔憂的眼神,不願忤逆娘美意的她,妥協了。

當她含淚凝望娘咽下最後一口氣后,便瘋了似地發足狂奔。

強風刮疼了她的臉,大雪遮蔽了她的眼,她漫無目的地奔跑,得了失心瘋般吶喊着,直至她一腳踩空跌落斷崖……

「娘,您可有想念塵兒?」無塵一向平靜的臉龐上難得浮現溫柔笑靨。「塵兒好想您。」

半晌,她收回心神,輕挪嬌軀坐於床沿,滑落的白色單衣露出左手臂上的一抹嫣紅。

她側首凝望,白皙臂膀上那彷如用硃砂筆寫下的「生死」二字,清清楚楚地烙在上頭,抹之不去。

「生死咒。」無塵清冷的嗓音輕輕地說出這三個字。

當年,為「他」立下生死咒的自己,雖不曾後悔,卻已漸漸嘗到苦果。

她不明白,明明已告誡過自己不下千百回,千萬別對他動心,卻仍是動了心;明明已約束過自己不下千百回,千萬別對他動情,最終仍是動了情。

難道,這人世間的情愛果真如娘所說,是唯一無法掌控、無法預料、無法干預,也無法遏止之事?

難。確實太難了。

她可以騙得過他人,卻騙不了自己。

在外人眼中,她是冷情的無塵。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冷情只是為了阻斷他人發覺她的不能愛與不該愛之愛。

下了床,她佇立於梳妝枱前,纖細的指撫觸着銅鏡中那擁有絕世容顏的自己,而後戴上一隻薄如蟬翼的銀制面具。

面具完美地與她的臉蛋貼合,成功地掩去那仙人之容,只露出桃色的唇瓣與細緻下巴。

仔細審視過鏡中的自己后,她起身穿戴已準備好的白色衣袍,並束髮整帶成一名翩翩佳公子。

原來,她不但不讓他人瞧見她的容貌,甚至連她是女兒身一事亦極力隱藏,只因她不想惹麻煩。

紅顏禍水。

此話雖不公允,卻是世人所認定,連貴為「神之女」的娘親亦因此而招禍;雖說娘是天命所終,但她仍極力避免蹚這渾水。

這一世,「他」已讓她夠頭疼、夠心傷的了,她可不想再惹事端。

撫撫衣襬,她挺起身,昂首闊步。

這一世既已註定與「他」糾纏在一塊兒,她便不再逃避。她只願,當她天命所終之際,真能捨得下「他」。

「啊啊……喔……啊……」一聲聲令人臉紅心跳的嬌喘聲不斷自精美的樓閣中傳出。

當然亦傳進了無塵耳里。

她,一身男裝,背靠着廊柱,雙手環胸坐於欄杆之上。

她的雙眸凝望那積着陳年冰雪的遠山,不斷飄落的雪花於她瞳眸中映照出一片銀白。

她瞧得有些出神、有些恍惚,似乎想藉著那飄遠的思緒阻絕那擾人的嬌吟,也似乎想藉此平息自己那顆煩躁的心。

無塵啊無塵,妳根本是在自欺欺人。

唇一勾,她自嘲般地露出一抹淺笑,這是她於無人之際才會顯露出的神情,一種既無奈又神傷的隱晦神情。

然而總是戴着面具的她,誰也無法瞧見這神情。

沒一會兒,那足以令人遐想萬分的喘息漸緩。無塵深吸口氣,稍稍鬆開那緊握成拳的手。

她彎下腰,提起那原已準備好卻擱置在地的食盒,舉步往房門走去。

「進來。」一句慵懶卻又蓄滿力道的話語,在無塵站定於房門口時傳出。

「是。」無塵壓低嗓音應着,清明水眸一轉為淡漠。

房內,一名偉岸男子正下床來落坐一旁的貴妃椅上,半敞的衣襟露出他古銅色肌膚與魅惑人的精瘦胸膛。

他懶懶側躺於椅上,並以手托頰,微瞇的眼眸在望向進門的無塵時,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唇邊淡笑卻似隱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

進門的無塵並未開口,逕自由食盒中取出一瓶溫熱的酒,放置於男子身旁的茶几上。兩人無眼神上的接觸,無言語上的對談,一切皆於沉默中進行。

如此詭譎又透着一抹和諧的場景,讓床上那依舊半裸的女子心中有些忐忑。

「艷姬姑娘,請用。」終於,無塵開口了,對象卻是床上女子。

艷姬望着無塵手上端着的褐色液體,警覺地詢問:「這是……」

「姑娘知道爺的身分。」無塵緩緩開口,平穩的語調聽不出她的心緒起伏。「爺不能在外頭留下任何子嗣。」

艷姬一聽便懂了。「公子請放心,這兒的嬤嬤都會替奴家準備湯藥的。」

「但咱們家的爺只相信自家的湯藥。」無塵靜靜地望着艷姬,口氣雖溫和,卻絲毫不讓步。「姑娘應該懂爺的規矩。」

她用平淡語氣說著千篇一律的話語,只因這些話她已說過太多遍,也太過熟悉了。

因此她說得自然、說得流暢、說得不加思索、說得毫不猶豫。

想想,她到底幫這男子處理過多少回這種事兒了?說實話,她並不清楚。

或許是她不想弄清楚,也或許是她不願去弄清楚,只因每多了解一些,她的心便多傷一回。

何苦來哉?

但,平心而論,這男子並非縱慾之人,他甚至未曾納過妾或侍寢。

以他的身分地位,這樣的他確實與眾不同,因而她亦曾忍不住詢問過他。

麻煩。

這兩字,是男子當時給她的理由。乍聽之下的她並不明白,但後來,她懂了。

女子間的爭寵,麻煩;擁有子嗣,麻煩;子嗣繼承順位的鬥爭,麻煩。

既然皆是麻煩,何苦自找麻煩?

只因不想惹麻煩,所以他出現在這種不麻煩的地方——一種用銀子便可以解決男子生理需求的地方。

只是苦了她。

艷姬看了眼「言盡於此」意味濃厚的無塵,又偷偷瞄了一旁的爺一眼;那俊美中透着貴氣與邪魅氣息的男子,的確令人迷戀萬分。

沒再多想,艷姬端起碗,將湯藥喝得一滴不剩。

無塵接過空碗,半斂的眸映着銀制面具的冷冷幽光。

「爺。」艷姬嬌軟的身軀柔弱無骨地偎向貴妃椅上的男子。「艷姬幫您斟酒。」她輕抬的手讓薄紗似的單衣滑落,泄出一片春光。

看來,她仍在竭盡所能地誘惑眼前這尊貴且魅人的男子。

突然,男子放下手中酒杯起身。

「爺?」艷姬怔了下,隨即了悟。「爺要離開了?」她眼中有着明顯的不舍。今日一別,再見爺將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了,因而她想替自己留一個能再見爺一面的機緣。「艷姬幫您理理衣衫。」不待男子應允,她柔嫩的手已撫向他胸膛。

若是可以,她想要讓爺再多留一會兒、再要她一回,甚至……

「啊!」艷姬吃痛地叫喊出口。「爺?」她的手腕讓男子握得泛紅。

「多事。」男子冷聲開口並甩開艷姬的手,力道之大,竟令她跌坐在地。

無塵見狀,在心中嘆了口氣。她不明白這些花娘為何總是不明白見好即收的道理。

她走向男子,於男子身前站定,而後竟未經詢問、未經應允,逕自伸手理着他的衣衫。

她熟練地鬆開他的腰帶,雙手拉妥他的單衣撫平,而後是中衣、外衣,最後再系好他那墜着玉佩的腰帶。

整理妥貼之後,無塵不經意地抬頭,清冷的眸恰巧對上他那垂眸凝視的眼。

這一眼,令無塵愕然。

只因她見着了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怒氣,快得讓她誤以為是自己眼花,誤以為是自己錯看了。

她……惹他生氣了?

是她哪兒沒做好?還是她哪兒做錯了?竟能讓一向睥睨人世、一向遊戲人間的無情男子動了氣?

她的詫異令男子收回了視線,抿着唇的他一手推開她,逕往門外走去。「回府。」

他快步離去的身影牽動了無塵的視線。只有待在他身後時,她才能如此正大光明地盯着他瞧,才能允許自己的視線追隨着他。

微嘆口氣,無塵回身收拾那仍溫着的酒,並順手將呆坐於地的艷姬扶起。「爺不喜人碰他的身,下回記住了。」

驚魂未定的艷姬點了點頭卻又搖搖頭。怪不得方才在歡愛之時,爺總是扣着她的手與身子,不讓她碰他。

當時意亂情迷,她並未發覺有何不妥或異樣,此刻思及,方有所覺。「那爺為何讓公子碰他?」她不自覺地將心中疑惑問出口。

「嗯……」無塵聞言,淡淡地扯了一下唇,心中有種莫名的情緒翻攪。「好問題。」

的確是個好問題,只因此問題無塵也問過自己不下千回,亦曾替自己找了不下百種答案。

最終,她找着了一個既能說服他人,亦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只因,我是爺的貼身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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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願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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