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楚霓袖被關在房裏已經七天。

頭兩天，她只是不停的掉眼淚。到後來的幾天，她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整個人蜷縮在靠窗的椅子上，幾乎是動也不動地望着窗外。

喀啦一聲，門鎖被打開，進來的是似錦。

整個雲庄的人全被禁止進入盤雲軒，似錦也不例外，除了送飯進屋的時間外，她也同樣被擋在門外。

「小姐，吃飯吧！」似錦輕輕地朝楚責袖喚道。

楚霓袖不為所動，無神的眸子仍怔忡地盯着窗外。

「小姐！吃飯吧，算是似錦求你……這些天你一粒米也沒吃，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受不了的……」似錦扳過她的身子，哭着懇求。

剛開始，小姐還肯聽她的勸，多少還進一點食，可這幾天，她卻連碰也不碰她拿進來的食物，連水也喝得很少。

楚霓袖轉動僵硬的頸項，幽瞳飄忽的看着她。

「你來啦？」她淺淺微笑。

聞言，似錦又是一陣鼻酸。「小姐，我們先吃飯好不好？」她哽着聲音說。

楚霓袖搖搖頭，笑得燦爛，可眼神卻更加渙散。

「小姐……」

楚霓袖沒再理會她，逕自又回過頭望着窗外。

似錦知道再怎麼勸也沒有用，她拭去眼淚，走到柜子前取出藥箱又回到楚霓袖身旁。

剛哭過的聲音有些沙啞地說：「不想吃就先擱着，等晚點兒你餓了再吃，可是手上的傷一定得換藥才行。」

她捧起楚霓袖的手，小心翼翼地拆着紗布。

只見楚霓袖原本有如青蔥般的十指全裹着紗布，一拆開，赫然發現十根手指頭全都紅腫不堪，指甲部位更是泛黑流血……似錦緩緩的將葯輕塗在她的指頭上。「小姐，會有些疼，你得忍着點。」

指尖傳來陣陣麻刺的感覺，讓恍惚的楚霓袖稍稍畏縮了下。

原來……她還會覺得痛啊！

楚霓袖看着似錦為她上藥。手上的傷是長孫翊鎖門的那天，她拚命用手抓門時給弄傷的。

「似錦……」

似錦驚喜地抬起頭，停下上藥的動作。「小姐！你想要什麼？」

這麼多天以來，小姐還是頭一回開口叫她。

楚霓袖垂下頭，盯着慘不忍睹的雙手。「這雙手……怕是再也不能刺繡了……」

「不、不會的！」

似錦丟下手裏的葯，握住她的手腕。「你是玉面神綉不是嗎？任何一種綉圖都難不倒你啊！你不過是傷了指頭，休息幾天就會沒事的。」

楚霓袖衝著她綻開一抹淡笑。

似錦聽不明白她的話，枯萎的心又如何能綉出什麼好圖……？？？

余飛鳳生氣地捏緊手上的紙條，美艷的容顏霎時變得猙獰。她將皺成一團的紙條丟到牆角泄恨，瞧也不瞧一眼。

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還說什麼青梅竹馬，連自己的女人都搶不回去，還敢說什麼報復！

原本她是想利用索靖的報復心態，好順利的剷除楚霓袖這顆絆腳石；全怪索靖那個笨男人沒用，居然讓長孫翊又把楚霓袖帶回來。

長孫翊也真奇怪，親耳聽見妻子與舊情人有染，居然還能若無其事的把人接回來。

余飛鳳握緊拳頭，喃道：「我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長孫翊我是要定了！」

「飛鳳姑娘……」門外婢女的叫喚聲傳來。

余飛鳳立即轉變為另一張臉。「進來。」

推門而入的是新來的婢女小翠。

小翠踮腳行了個禮。「飛鳳姑娘，少爺請你去一下留雲堂。」

「知道了！我馬上到！」余飛鳳一聽，二話不說便興奮地拉起裙擺走出思雲齋。

小翠正要合上門離去，眼角卻瞥見牆角的紙團。「真是的，思雲齋的婢女是怎麼打掃的……」她拾起紙團，好奇的攤開一看，「咦？這是……」

？？？自從楚霓袖被幽禁在盤雲軒后，整個雲庄全籠罩在一片沉滯的氣氛中。

長孫翊的脾氣變得非常暴躁，對任何事物也顯得特別挑剔。最難為的，莫過於他的隨身僕從天興。

「天興哥。」似錦喚住正想走進留雲堂的天興。

「似錦？你在這兒做什麼？主子交代過，任何人都不能私入留雲堂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知道才會在這兒等你。」

「等我？」天興呆愣一下，吶吶地說。

「是啊。」

「你等我……有事嗎？」他泰半知道似錦想說什麼。

「天興哥，幫幫我家小姐吧！」似錦哽聲求着。

「這……」

其實他也很為難，少夫人平時也待他不薄，現在出了事，他卻袖手旁觀，的確有些說不過去。可是主子的性子又不是旁人可以說得動的，況且他只不過是個隨從兼保鏢……似錦見他尚在猶豫，急得眼淚都出來了。「求求你！小姐已經連着好幾天沒進食，連水都很少喝，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這是多久的事？你怎麼到現在才說呢？」

「好多天了！」

「真是的！這樣吧，你先去瞧瞧少夫人，我想辦法勸勸少主。」眼下也只能這麼做。

「嗯。我這就去。」似錦抹去眼淚，紅着眼跑開。

？？？「少主……」天興進了留雲堂一個多時辰，卻遲遲不敢開口。

長孫翊冷睨他一眼，又逕自埋首於書堆。

天興急得滿頭大汗，終於下定決心，歹活不如好死。

「少主，您去看看少夫人吧！」他幾乎是全身冒着冷汗說這句話的。

「是她要你來的？」長孫翊冷笑一聲，從書案前抬起頭。

「不，不是……」

「莫非她連你也勾搭上？要你為她求情？」他輕蔑地道。

天興瞠大雙眼，想不透主子為何要這樣誤解少夫人。「少主，屬……屬下和少夫人之間絕對是清清白白的。」

「那你着急什麼？」冷厲冰寒的眸光首射向天興。

「是……是少夫人的婢女似錦，她告訴天興，少夫人她……」

長孫翊渾身一震，「她怎麼了？」

「少夫人好幾天沒吃飯了，連水都喝得很少……似錦還說，少夫人她……像是不要活了。」

最後那一句是天興自個兒加的，既然要說，就說得嚴重一點。

長孫翊瞇起眼，臉上的笑容遁去，擱在桌上的拳頭漸漸握緊。

「少主--」

天興話還沒說完，就見主子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越過他，疾步邁出留雲堂而去。

？？？長孫翊偕同從後頭追上的天興，才走到門口就聽見似錦的哭叫--「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長孫翊一個箭步衝進屋裏，只見似錦正摟着楚霓袖哭喊着。

「讓開！」他推開似錦，抱起已然昏厥的楚霓袖到床上。

「天興，請大夫！」他盯着臉上毫無血色的楚霓袖，頭也沒回地吼道。

「是！」天興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即拔腿跑出盤雲軒喊人去。

？？？「你說什麼！？」長孫翊怒紅了眼，一把揪住無辜的大夫怒喝道。

大夫被他吼得全身發抖。「尊……尊夫人她……她有孕了。」

長孫翊倏然鬆開手，冷硬的俊臉掠過一抹陰霾。「天興，送大夫。」

天興送大夫出去，留下他和一臉擔心的似錦。

「出去！」他突然低語。

似錦愣愣地看着長孫翊。

~「出去！」長孫翊再度暴吼，神色間佈滿淚氣。

似錦被他一臉的殺氣給駭着，腳步踉蹌地倒退一步，狼狽地逃出房外。

有孕！？

長孫翊跌坐在床沿，盯着尚未清醒的楚霓袖，他捏緊拳頭。

「為什麼？為什麼你在這時候懷了孕？」他低啞地喃道。

？？？楚霓袖動了動長卷的羽睫，嚶嚀一聲，慢慢地睜開迷的眼；額際微微的疼痛使她皺起眉頭輕呼出聲。

「似錦……」她略帶嘶啞地叫喚，只覺得渾身無力，想爬也爬不起來。

似錦匆促地跑進來。

「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興高采烈地說道。

「我怎麼了？」她只知道自己好累、好累，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你暈倒了，幸好姑爺趕來，還替你請了大夫呢！」她邊說邊扶起身子尚虛軟的楚霓袖。「我啊，還沒見姑爺這麼緊張過呢！」

「我暈倒了？」

「是啊。」

「他呢？」似錦不是說他為她請了大夫嗎？怎麼會沒看見他……似錦搖搖頭，「姑爺一聽大夫說你懷有身孕，就變得好凶喔！」

「你說什麼！？」楚霓袖猛一抬頭，攫住似錦的雙臂大聲問道。

「大夫說你懷了孕……」

楚霓袖鬆開手，雙眸失神地喃語：「懷有身孕……我懷有身孕……」

「是啊！」

小姐的反應真奇怪，有了身孕是好事啊，怎麼她一副絕望的表情呢？

似錦壓根兒不明白，這個新生命的到來，不但沒帶給自己主子幸福，反而將她推入了地獄……楚霓袖強撐起虛弱的身子下床，可走沒兩步就又跌到地上。

「小姐，你要做什麼？你連站都沒辦法了，快回床上躺好吧。」似錦吃力地想扶起她。

「不……」楚霓袖揪住她的衣袖，「似錦，快！我要離開這裏……」

「離開這兒？」

「是的！快……」再不走，一切都來不及了。

「可是你現在懷了身孕呀！」

「就是因為我肚子裏有了孩子，所以我非走不可！」她使儘力氣想站起來。

長孫翊不會讓她留下這孩子，因為他早認為孩子不是他的，而是索靖的。無論如何，她一定要保住肚子裏的胎兒，她的孩子……「小姐，別急，先讓我扶你起來。」似錦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小姐要走，可不管小姐要到哪裏，她一定跟隨左右。

楚霓袖強撐起精神，依附着似錦往門口走去。可剛走到門口，長孫翊頎長的身軀已經擋在門口……楚霓袖抬起眼凝視神色陰鷙的長孫翊，眸光順着他的臉向下滑至他的手--他的手上正捧着一碗湛黑的葯，那刺鼻難聞的氣味竄入她的鼻腔。

「你想去哪裏？」長孫翊寒着聲音問。

似錦扶着楚霓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小姐她……她……」

「我要離開這裏！」楚霓袖靜靜地瞅着他。

「你說什麼！？」長孫翊瞇起眼，銳利的眸光冷冽且駭人。

「我要離開這兒，離開你！」帶着我們的孩子！

這雲庄、這盤雲軒……此刻對她而言，不再充滿希望和愛、不再是她的天堂，而是桎梏她的牢獄……「我說過你永遠只能是我長孫翊的妻子，除了雲庄，你哪裏也別想去。」他冷冷地說。

「行，我可以哪裏都不去。」她臉色灰白，似乎是下一刻就會暈倒，可她的眼瞳卻異常澄亮。「我可以一輩子待在盤雲軒，只要你能讓我留下腹中的孩子。」

「休想！」長孫翊驀地暴喝。

可恨的女人！居然還想留下肚裏的孽種。

「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留在這兒。喝了它！」長孫翊捧着碗逼近她。

「不……」楚霓袖惶懼地直往後退，淚如泉湧地朝他悲憤地哭喊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這孩子真的是你的……」

長孫翊身子微僵，隨即嗤笑出聲：「就算他真的是我的，也同樣不能留下！」

「你……」楚霓袖瞠大雙眼，眸底凈是無法置信。

「我孩子的娘得是清清白白的，你----不配！」他咬着牙，冷冷地吐出傷人的字句。

一股悲哀的情緒湧上她的心。

「喝了它！」他再次無情地低喝道。

「不！」她嘶聲狂喊，伸手打翻他手上捧着的葯。

長孫翊怒不可遏地扣住她瘦弱的細腕，沉着臉說：「你以為打翻這碗葯就能讓你留下孩子嗎？天興！再拿一碗來。」

楚霓袖狂亂地搖頭，奮力扳開他的手，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往門口跑去。

「站住！」長孫翊疾言厲色地吼道，伸手往她手臂一扯--楚霓袖一個不留神地讓他一拉，整個人失控地撞上桌子……「啊--」扯心裂肺的痛楚席捲而來，疼得楚霓袖抱着腹部癱軟地滑坐於地。

「小姐！」似錦嚇得尖叫，她衝過去扶住楚霓袖。「小姐，你……」她猛然呆住。

楚霓袖抖着身子，順着似錦的目光向下瞧----不斷淌下的鮮血迅速染紅她雪白的花裙。

不！她的孩子……她忍着劇痛，顫巍巍地拖着身子，爬到長孫翊身旁，地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漬。

她的唇色死白，雙手揪着長孫翊的衣擺。「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痛苦地哭求，臉上交橫着淚與汗。

長孫翊俊逸的臉龐掠過痛楚、痙攣與掙扎，拳頭握緊了又鬆開……倏地，他抱起渾身是血的楚霓袖。「天興！快請大夫！」

他將她抱上床，所有的冷漠無情，全在看見她疼得扭曲且毫無血色的小臉時消失無蹤。

「好痛……好痛……」楚霓袖咬着牙虛弱的喘氣。

她清楚的感覺到下體流出大量的鮮血，一吸一吐的喘息間只感到更加的疼，她就要失去她的孩子了嗎？

不斷襲來的劇疼，只讓她認清自己是多麼的痴傻；她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爬着懇求他時，他冷酷絕情的臉龐……傻呵！明知道愛上他的後果，將會像是飛蛾撲火；明知道愛是一種毀滅人身心的殘酷刑罰，她偏偏任由自己陷了下去，直到她的靈魂被完全吞噬殆盡……「忍着點，大夫馬上來。」長孫翊握住她的手，語調不穩地安撫她。

楚霓袖怔了下，菱形小嘴扯出一抹凄楚、絕艷的笑容。

她費力地抽出自己的手，猛然揪住長孫翊的衣領撐起身子，語氣輕柔的似囈語：「我錯了……我以為愛一個人就不會有恨……」

「袖兒！你在說什麼？」長孫翊扣住她的胳膊，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愛上了他？

楚霓袖緩緩斂笑，微抖的縴手撫上他俊雅的臉龐，恍惚地低喃：「說什麼……都沒用……我……不想活了……」

她推開他的手，任由自己摔回床上。

「袖兒，醒過來！不要閉上眼睛！」長孫翊大聲地咆哮。

直到楚霓袖閉上眼的一剎那，他才恍然明白自己早愛慘她了。

「小姐--」似錦不知所措地在一旁哭泣，無助地搖晃她的手。

「少主，大夫來了……」天興氣喘吁吁地拉着一名大夫進屋。

之後，整個盤雲軒陷入一場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