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霓袖領着索靖來到內屋。

她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瑩白皓腕，逕自為他斟上一杯好茶。

索靖啜了口，口內充斥茶香。「我有好一陣子沒來你這兒了。」

「是啊，索大哥肯定是太忙了。」楚霓袖柔媚的一笑，深深的梨渦露了出來。

索靖貪婪的凝視着她絕塵的美顏，就怕一眨眼，她會像神話里披着七綵帶的仙女般飛走。

「霓袖，你剛才在外面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楚霓袖剔透晶亮的眼睛直視索靖，「風荷繡閣一直依恃着索大哥才能生存，這是事實，可是霓袖不可能永遠依賴你。」

「當然能！」索靖低聲啞道。「任誰都看得出我對你的用心，霓袖，為何你就是視而不見呢？」

楚霓袖默然不語。

她豈是毫無知覺之人，索靖對她的深情她心知肚明，可是她更明白，她永遠無法回報予他相同的熱情，因為她一直只當他是敬重的大哥。

索靖因她的沉默，眼裏有着難掩的傷痛。「霓袖，余家的權勢越來越大，余虎成的堂姐成了十三王爺的寵妾，整個蘇州儼若被他們握在手裏；你，還有繡閣，就有如俎上的肉，只能任其宰割。」

他實在不想用這種半恐嚇的手段逼楚霓袖接受他，可他實在是等不下去了。

楚霓袖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着他。「所以霓袖必須更堅強才行，繡閣的姐妹們也一樣。」

「霓袖！」索靖氣急敗壞地吼道，他大步走到她背後，略顯粗魯地扳過她的身子。

「為什麼？為什麼要故意聽不懂我說的話？」

楚霓袖的肩膀被他使勁的力道弄痛，秀氣的蛾眉不自覺的蹙擰起來，「我沒有……」

「有、你有！」他着實痛恨兩人的關係再繼續撲朔迷離下去。「霓袖，別再逃避了！

如果剛才你沒聽明白，那我就說清楚一點！我喜歡你，想要一輩子保護你，相信你也明白，除了我，沒有別人可以保護你和風荷繡閣的！」

楚霓袖纖柔的身子微僵，輕輕地推開索靖，眼神有些飄忽。「我不明白，難道女人只能依賴男人才能生存下去嗎？」

那麼她這兩年為那些無依女子所做的努力又算什麼？

「是的，這世上就是弱肉強食，女人永遠需要強壯的臂膀為倚靠的。」索靖以為楚霓袖的心動搖了，於是更加把勁的勸說。

楚霓袖的眸光倏黯，「索大哥，我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索靖一味沉醉在自己編織的幻夢裏，絲毫沒有發現楚霓袖的異樣。

目送索靖離去后，楚霓袖瑩亮的眸子再度瞟向窗外。

？？？長孫翊離開風荷繡閣回到落腳的客棧后，一進房間就聽見天興焦急的聲音。

「少主，您上哪兒去了？」他一回來就不見主子的蹤影，差點以為主子丟下他落跑了。

「房子找到了嗎？」

「找……找到了。」天興吶吶地回答。

「好，你下去吧，五天後搬進去。」長孫翊深沉的黑眸平靜無波。

「是。」

看着天興合門離去，長孫翊再次從行李里找出畫卷。

攤開畫像，楚霓袖脫俗絕艷的容顏展現出來。

~他閉上雙眼，楚霓袖真實的容貌清楚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店小二說的沒錯，那個畫匠的功夫的確不夠好。

他雖然明白的描繪出楚霓袖的外貌，卻沒有捕捉到她空靈的神態，和那雙顧盼含情的翦水瞳眸。

他今日去風荷繡閣這一趟還真是去對了，至少對於這門親事，他已經不再那麼排斥。

而余虎成正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讓楚霓袖更快落入他的陷阱……？？？

一連好幾天，楚霓袖都避着不見索靖。

今天她還是一樣躲在繡房裏，為了在兩個月內完成答應長孫翊要的東西。

「小姐，那麼多人打的繡花樣，你全都不喜歡嗎？要不你為什麼要自己親手畫呢？」

似錦捧着香茶進屋，就看到楚霓袖正瞪着桌上的白紙看。

已經很久沒見過小姐自己打繡花樣，可見小姐很重視那位長孫公子。

楚霓袖擱下手中的筆，逕自走到窗邊，看着被陽光照耀得波光粼粼的小池塘。

「似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覺得她們打的繡花樣，牛都不適合這塊布。」

楚霓袖吁了口氣。

似錦噗哧一笑，「小姐，一定是你太在意的關係；要不，你乾脆把它當成自個兒的嫁衣綉算了。」

楚霓袖一怔，霎時羞紅芙頰。「少貧嘴！」

不過，這未必不是個好辦法。

「小姐、小姐……」似霞火速地衝進繡房。

「什麼事？慢慢說。」楚霓袖和緩地說。

「不能慢了！負責買布的兒說，余虎成派人大手筆的買下附近城市的布和染料。」

「怕什麼！咱們的染料一向是小姐自己調的。」似錦責怪似霞的大驚小怪。「那布料呢？有染料，沒了布還不是一樣。」

「這……」

「似霞說得沒錯，沒有布料，即使我的染料再好也沒有用。看來余虎成是想截斷布料的貨源，他要讓繡閣的生意做不下去。」楚霓袖疲憊地輕按眉心。

「小姐……」似錦和似霞同時擔憂地望着主子。

「霓袖小姐！不好了……」兒也急匆匆地跑進來。

「兒，你是不是要說布料的事？我已經說了。」似霞說道。

兒臉色蒼白地搖搖頭，粉色的唇瓣微微顫抖。「不、不是，是香兒！她爹又去余虎成的賭坊賭輸了，為了還債，她爹要把她賣入余虎成的妓院。」

？？？風荷繡閣的前廳又擠滿了人。

除了上次被教訓得鼻青臉腫的那幾個人，以及斜着嘴角邪笑的余虎成外，他身旁還站了個低着頭、神情沮喪的中年男人。

「爹，求求您，別把女兒賣到妓院去！您瞧，女兒現在在繡閣做事，只要有錢，女兒一定馬上替您還債的，求求您別賣了香兒……」

「香兒……」香兒的爹猶豫的看着她。

余虎成推開他，向前跨了一步。「開什麼玩笑！就憑你做綉工賺得的幾串銅錢，要多久才還得清你爹欠下的錢？我看你還是乖乖的跟我走，還完了賭債，說不定能乘機撈一把；到那時，你們全家就不愁吃穿了嘛！哈……」他邪惡的大笑。

一旁的嘍跟着猥瑣的大笑。

「爹……」香兒俯地痛哭失聲。

「香兒，你……還是跟余大爺去吧。」香兒的爹着實鐵了心腸，他恨透貧窮，在金錢的誘惑下，他選擇出賣自己親生的女兒。

香兒無法置信的瞠大雙眼，清秀的臉蛋瞬間失去血色。

她的爹、嫡親的爹……居然狠心地推她入火坑！

「來人啊，把人帶走！」

數名大漢緩緩向香兒移動，逼得她直往後退。

香兒睜着朦朧的淚眼，直勾勾的看着一臉愧疚的父親，心頭頓時漲滿憤恨。

她打小就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好不容易在霓袖小姐的幫忙下，在繡閣里做事，勉強能養活娘和弟弟，如今卻讓這個從沒盡過責任的父親給賣了，她實在不甘心！

與其清白被糟蹋，還不如……香兒牙一咬，便往紅柱子撞了過去，砰的一聲……「啊--」

頓時，整個屋子裏的人全嚇呆了，包括前來捉人的余虎成。

「香兒！」楚霓袖一進門就見到最後這一幕。

她衝到香兒身邊，扶起滿臉是血的香兒，語帶哽咽地道：「傻香兒，為什麼不等我來……」

香兒凄楚一笑，「一次……兩次……你幫過香兒太多次，還不了……香兒這輩子還不了……」

「香兒……」

「小姐……如果有下輩子，香兒……不要當女人……」話沒說完，香兒的身子一僵，就斷了氣。

「香兒！」似錦和似霞傷心地喚着她。

與她共事的綉工們則是抱頭痛哭。

余虎成眼見捉人不成，卻把人給逼死，再怎麼不甘願也只能暫時罷手走人。

香兒的爹怔怔地看着女兒的屍體，腦海里回蕩着她臨死前的苦苦哀求。

「香兒……」他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碰觸香兒。

「滾！」楚霓袖冷聲斥喝，她冰霜般的眼眸泛着寒意。

「楚姑娘，我知道錯了……」他瞬間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香兒在的時候你不曾珍惜，如今她的死竟換得你的知錯，我真不知道……」楚霓袖將香兒放平，站起身看着香兒的爹。「你走吧，香兒的後事，風荷繡閣會處理，我想香兒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你不要再賭了。」

香兒的爹涕淚縱橫地直點頭，女兒死了才換回他的清醒，這代價太大了。

？？？稀疏的星辰，襯着孤懸在天的殘月。

楚霓袖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起身披了件薄衫，走出房門到小院中，佇立階下，舉首望月。

香兒的死帶給她太大的衝擊，索靖日前說的話又竄進她腦海里--女人、永遠需要強壯的臂膀為倚靠的……或許她真的該仔細考慮依附某個能保護風荷繡閣的人，但那人絕對不會是索靖。她不能利用他對她的愛慕之心，來交換風荷繡閣的安全與生存。

錢債易還，情債卻難了。

對索靖，她沒有一絲的男女情意，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所以絕對不會是索靖。

可……又會是誰呢？

有誰能同索靖一樣，錢與勢都和余家相當，最重要的是願意保護風荷繡閣？

「唉……」長嘆了口氣，楚霓袖的情緒更是抑鬱。

看着天將破曉，她的心卻始終未見澄明……？？？

長順街尾有一幢清幽宏偉的大宅院，屋主因為生意的關係舉家遷往京城，這宅子也就空了下來。

天興那日一瞧，立刻知道主子定會喜歡，於是馬上派人飛鴿傳書入京，命人找到屋子的主人。

屋主一聽是洛陽長孫家十一公子要買，二話不說地雙手奉上房地契賣了。

這宅院的格局相當完整，是由幾幢獨立的院落所組成。除了主屋、東西廂房外，就連客房、僕人房也全都相通卻又獨門獨院。

長孫翊一住進這兒，立刻把門匾的題字給改了。

他所住的院落叫盤雲軒，書房名為留雲堂，其餘則是穿雲、歸雲、水雲………等，均有個「雲」字在其中。

「少主。」天興恭敬地站在門口。

「進來。」長孫翊擱下手邊的書，銳利的目光直瞅着天興。「什麼事？」

「如少主所預料的，余虎成果真上風荷繡閣去捉人，只是……」天興說到最後有些躊躇。

「只是什麼？」長孫翊挑眉輕問。

「那香兒……她沒等楚霓袖趕到就一頭撞柱子死了。」

「死了……」長孫翊俊眉凝斂，香兒的死並不在他設下的陷阱計劃之中。

他早料到余虎成會找借口再上風荷繡閣去鬧事，而他袖手旁觀是想逼楚霓袖沒有退路，然後主動找上他。

追根究柢，他算不算是半個兇手呢？

他嘲諷地一笑，黑眸里卻沒有半點笑意，反倒漾着一抹深幽暗沉的冷冽。

「拿五十兩黃金送去她家。」

「是。」天興又再度退出門去。

微風吹過掛在粉白牆上的畫卷，響起細微的聲音。

長孫翊冷漠的眼瞳再次凝視畫中的嬌美人兒……楚霓袖，我等着你。

？？？兩個月很快就要到了，楚霓袖答應長孫翊的綉品也接近完成，只差最後一件紅嫁裳上的金縷紋尚未完成。

「似錦，替我把另一條金線穿上。」楚霓袖的雙眼一直沒離開過綉台，蔥白的玉手佈滿傷痕。

這些日子着實把她累慘了。

白天，她必須挨家挨戶拜託城裏的布莊，請他們把布賣給她；夜晚又必須熬夜綉東西，手上的傷痕就是因為太累了，一時失神弄傷的。

「小姐，庫房裏的布已經所剩不多，要是附近的布商全不賣布給我們，那該怎麼辦？」似錦一面幫楚霓袖穿針線，一面擔心地嘟噥着。

楚霓袖停下動作，水眸變得黯沉。「城郊的綿綉布莊還沒問過，我打算明天親自登門拜託他們，或許周老闆願意幫我們的忙。」

但，她的語氣顯得不確定。

「余虎成實在太可恨，一點後路也不留給咱們，為什麼要毀了風荷繡閣呢？難道是咱們這些孤女寡婦好欺負嗎？」似錦憤恨地說。

~這些天來，大大小小的布莊、店鋪，她全陪小姐跑遍了。那些老闆、夥計全都一個樣，見到她們，不是板著臉趕她們出門，要不就是語帶同情的婉拒。

他們全都懼怕余虎成的權勢，任憑小姐如何懇求，為保身家性命，誰肯冒這險賣布給她？

楚霓袖喟嘆一聲，「算了，再想辦法吧！明兒個我得先上後山采要做染料的花草，庫房的染劑用得差不多了。」

「可是明天我和似霞得去收外頭打的綉樣，誰陪你去呢？」

「放心吧，後山很安全的，況且那兒我又很熟，我自己去就行了。」

「可是--」

「行的！別瞎操心了。」她輕拍了下似錦的手。

「啊！不好了！庫房那兒失火了……」似霞在長廊的那頭放聲大叫，捧在手裏的湯盅全灑了一地。「失火！？」楚霓袖心頭一悸。

糟了！所剩的布料全在庫房裏，還有，已經綉好要給長孫翊的綉品也在裏邊。

她狂奔至煙塵瀰漫的倉庫前，神色焦急地揪着似霞直問：「布料呢？有沒有搬出來？

還有我放在裏面準備給長孫公子的綉品呢？」

「小姐，對不起！我看到的時候，庫房已經燒了大半……」似霞紅腫着雙眼哽咽的泣訴。

不！怎麼能……那裏面不只是布匹而已，還有她的心血結晶啊！

霎寺，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楚霓袖居然不顧熾烈的火焰，邁步衝進燒紅的庫房裏。

「小姐！」

似錦一群人全瞠目驚喊，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一道湛藍色的身影跟着竄進屋子裏。

不一會兒的工夫，已昏厥的楚霓袖被救了出來。

「小姐……」似錦和一大群綉工全擁上前去。

「天興，命令所有的人幫忙救火！」長孫翊抱着昏迷的楚霓袖喝道。

「是！」

一群家丁打扮的壯丁，馬上加入滅火工作。

「你們小姐的房間在哪裏？」

「在裏邊！」似錦連忙指着內屋。

長孫翊抱着楚霓袖，二話不說地往她的閨房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