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那時夜已深了,燭火跳了兩跳,把帳外彎鉤的淡影映在了他身上,微微的晃動著。

他做了那事,其實也未必有多麼的乏,只是閉着眼躺在了那裏,不樂意起身而已。

他身旁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就支著身子斜斜的坐了起來,用手指輕輕的捋着他的散發,低聲的叫他的名字,帶著笑意對他說道:“惟春,怎麼好像你倒比我還累些呢?”

他笑了起來,卻仍舊閉着眼,閑閑的說道:“怎麼,還沒夠啊?”

那人的臉就微微的紅了起來,說:“惟春,你真是太壞心了。”

他便睜開了眼,嘴角一彎,伸手挑着那男子的臉,輕薄的說:“你愛的不就是我這樣的么?”

那男子就靠了過來,突然悶著頭,低低的笑了起來,說道:“這一陣子怎麼這麼多鬧狐狸的,昨兒個聽下人說曹侍郎家的千金被只九尾玄狐纏著了,巴巴的請了個道士去驅邪,這都驅了好些日子了,那道士還日日去那裏混吃喝呢,說是妖怪太厲害了,得慢慢施法。”

他本來還用手指撫著那男子的下巴,一聽到了那九尾玄狐四個字,就好像被雷劈了似的,臉色都變了。他猛然坐起了身來,緊緊的抓住了那男子的手,問說:“這話是真的么?”

那男子被他捏得狠了,只是皺了皺眉,說:“你怎麼也不知道輕些。我又不聽這些飛短流長的,不過是聽到那話里有狐狸兩字,難免上了心。哪裏知道那麼多的?”

他笑了笑,心裏卻覺得緊張了,便仍舊用手指挑着那男子的下巴,以哄騙一般的口吻,柔聲說道:“瑛兒,和我細細說說。”

那男子便笑,斜着眼睛瞧他,說:“怎麼?難不成你和曹侍郎家的那隻狐狸是做了表親的么?”

他冷笑一聲,說:“哪個敢和我陳惟春做表親?”

那男子摟住他,雖是調笑,但也滿腔情意,字字句句都透著親匿:“惟春你真是媚狐么?我怎麼瞧都不像。”

他心裏居然不耐煩了起來,只說:“難道你沒有欲仙欲死么?你還是先和我說說那隻玄狐的事兒。”

那男子面上一紅,也正經了些,說:“我也只是聽他們那麼一說,你要真這麼掛心,明兒個我再著人去問問看,你看成么?”

他一聽這話,就是真的不耐煩了起來,說:“還要等明兒個?那還不如我自己去打聽呢。”

說著話,他就從床上起了身,也不忙穿着衣服,手裏只扯了一件長衫出來,然後就說:“我先走了。”

那男子大吃一驚,說:“惟春?你這又是怎麼了?不在這裏,你又要去哪裏呢?”

他頭也不回,披上了衣,然後鬆鬆的繫上了帶子,只說:“遲些再來尋你,我有急事。”

那男子氣極,“陳惟春!沒見過你這樣的狐妖!”

他冷笑一聲,說:“方瑛,本狐仙的名字也是你叫得了的么?”

說完就走了。

他瞧見個打更的,就使了個法,隨便問問,就打聽到曹侍郎家。原本以為請了道士,會有多麼的不好進,不料他卻不費吹灰之力,直直的就探進了那宅子裏。各個門上倒都貼著幾道墨符,他微微一笑,那些門就彷彿有無形手推著似的,一扇扇的大開了。

他抬腿就進,一直入了那小姐的閨房裏。

那女子倒是嬌弱的躺在床上,他手裏使了力,扯開那帳子,竟然妖氣全凈。他心下一驚,覺得不妙了,想着難道已經收了妖?

細看這閨房裏的符,他這才知道這曹侍郎家請的道士原來不是個吃閑飯的,倒真有些法術在。

倘若他真存了那個心,只怕他也要不好了。他也覺得自己怕是瘋了,竟然隻身來到這樣的地方。但那九尾玄狐四個字讓他心神不寧,心口突突的,只想着萬萬不能出事,他只要看看這家收的是不是他記得的那個,千千萬萬別是。

他便朝後院走去,那道士果然還未離開,房裏燈燭是滅著的。

院裏擺著個木籠,藉着月光倒是瞧得一清二楚,他走近了一看,裏面果然卧著一隻黑狐,在那裏瑟瑟發抖。

他怔了一下,看到那狐狸毛色並不是很純,便鬆了口氣,又湊得近了些細細的看着,越看越覺得這不是他要找的那隻玄狐。

那木籠上也貼著符紙,他伸手在空中一抓,那隻狐狸便蜷成了一團,浮在了半空,痛苦不堪的叫着。

他走到那木籠邊,手一松,那隻狐狸便噗的一聲掉了下去。

他心想,這樣沒用,還敢來這樣的大戶人家行事?

他只問:“你見過一隻九尾玄狐么?”

那狐狸點點腦袋,又搖著腦袋,兩隻前爪攏在一起,只學著人樣作揖求饒,低低的叫着,好像痛苦之極。

他一怔,說:“不是你?”

原來那狐狸說,以前夜夜都不是他來,今夜是那隻狐狸沒來,它貪圖便宜,才會貿然進來。

他惱火了起來,說:“你這樣的貨色,也敢裝什麼九尾玄狐么?”

那狐狸仍舊拜他,是說,這道士是一個也不想放過,改日就要去捉那隻九尾玄狐回來一同作法。它法力微弱,只求陳惟春念在大家都是同類,幫它這一次。

他哪裏管得了這許多,只聽說這道士明日還要去捉九尾玄狐,心裏就又焦急了起來,乘夜就出了城,只朝外走去。

他一個人站在城外那片墳地里,只是看着月光里的那些孤冢,猶豫不決,心浮氣躁。

他千想萬想,只想着曹侍郎家裏那隻九尾玄狐萬萬不會是譚淵。譚淵修的是天狐道,怎麼會來這樣的地方,來纏那樣的人間女子。

所以他仍舊回到了方瑛那裏。

這少爺脾氣也倔了起來,把手裏的書一丟,瞪着他說:“你又回來做什麼?”

他心緒不寧,煩躁得很,只想要和方瑛歡好,以解胸中煩悶,所以哪裏在意這方瑛說什麼,整個人就靠了過去,隨口說著:“想你了,不好么?”

那方瑛就笑了起來,說:“是么,每年這個時候,不就是你們情動的時候么,難耐了是么?”

他心裏一動,問道:“怎麼,真箇與平日裏不同么?”

方瑛笑了起來,摟住了他,臉上也微微的紅了起來,說:“你自己覺不出么?”

他任憑方瑛動作,也不在意,只覺得怔怔的。

方瑛剛要親他,他心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竟然猛得一驚,伸手推開了方瑛,匆匆的又朝門外走去了。

方瑛氣得在他身後指着他大罵:“陳惟春!我叫道士來封了這屋子,你有本事就別再來見我!”

他哪裏管方瑛發什麼瘋。

他只是大驚,自己竟然忘記了。

他也是在人間太久了。這樣的時節,春花正當發,春水也融融,日光也暖暖,直催動春心,只教人情動,但凡有絲野性的,都把持不住了。

他離開洞雲山時,還不通情事,也不知道譚淵這時節又是怎麼個情狀,想着萬一譚淵真的把持不住離了洞雲山,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好,這教他心神不寧。

他實在想回洞雲山,哪怕只看一眼,看譚淵是不是還好。

可是他卻實在是不敢。

他三年前就曾回過一趟洞雲山,那時他也實在是想譚淵想得不行了。

可他也只敢在山腳下徘徊而已。後來被他遇到洞雲山裡同是修行媚狐道的赤狐,便向她問起了譚淵的近況。

他在譚淵洞裏的時候,被管束得緊,也不曾和別的洞裏的狐狸們有什麼來往。

後來他下了山,才和那些精怪們熟悉了起來。

那狐狸和他也熟絡,便笑他說:“知道你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就單單怕了那一隻玄狐。”

他不耐煩了起來,卻又不好發作,只有耐著性子又問:“他可還好?”

那狐狸學著人樣,捂著嘴笑話他說:“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他終於發作了起來,道:“我若回得去,還問你做什麼?”

那狐狸說:“怕什麼?你離開時,不過是個童子樣,如今你都化成了人,回去他也不認得你是哪個。山上狐狸這麼多,只要你不化出原身來,只怕他也不會仔細看。”

他才不信,他跟了譚淵這些年,譚淵怎麼會不認得他的原身?

他從未見過譚淵的真身,可無論他眼前有多少只玄狐,只消一眼,他就知道那隻玄狐是不是譚淵。

當年雖然是譚淵趕了他出來,他卻是一絲兒都不情願的。

譚淵和他說:“你下山去吧,找個人避避天劫。”

他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譚淵面前,只說:“不,您可不能趕我走。”

他知道譚淵脾氣的。洞雲山裏有八十八個狐狸洞,哪個洞裏不是一窩的狐狸,可偏偏這第二十七個洞裏,只住了一隻玄狐,就是修了天狐道的譚淵。

當初譚淵撿了他,不過是看他可憐,後來肯留他在洞裏,也是看他機靈。他在譚淵身邊時,日日清掃山洞,摘果打水,乖覺得很。

倘若他走,譚淵必然會撿了別的幼狐來服侍;再說了,也有不去尋人,自己就避了天劫的,他倔強了起來,就不信自己命不硬,非要躲起來不可。

一想到這裏,他哪裏還肯,就跪在譚淵面前,死活不肯離洞下山。

結果好端端的把譚淵給惹惱了,說:“我把你養得膽子大了,說話也敢不聽?”居然親手把他趕出了洞,還命他永世都不得再回此地。

他那時的修為哪裏比得了譚淵,被狠心的趕了出來之後,大哭一場,傷心得很,也沒法子,只有飄搖人間,放蕩四海。

他天生就當修媚狐道,在洞雲山的那些年也是朦朦朧朧的,卻一直收斂著,不敢太過張狂,生怕惹得譚淵不高興,趕了他出來。後來離了洞雲山,沒有了譚淵的管束,他自然是隨心所欲,在人間也是無師自通,慢慢的修習採補,也被他成了些氣候。

只是他年幼時就跟了譚淵,別人是再也看不上眼了。不過那個方瑛卻有些不同,大約是因為身形面容和譚淵有幾分相似,他竟然在那少爺身旁留了許久。

每次他和那方瑛行事時,他就想着如果身下這人是譚淵的話不知該有多好,可他也知道這實在是奢望。他離開洞雲山之前,對譚淵還不曾有過那樣的念頭,只是後來他來人間,和人做那事時,才漸漸察覺出自己的心意。雖然也覺得自己齷齪了,可還是忍不住心懷這一種念頭,暗暗的神傷。

他雖然不敢再回去見譚淵,可是卻又擔心得很,不由得就朝洞雲山的方向走去了,還越走越快,到了最後,只想着要快些回去,乾脆做起了法來,只巴不得轉眼就落到洞雲山前,去瞧一眼他朝思暮想的譚淵。

只是到了譚淵的洞前,卻又怕了起來。他便忍不住自嘲,覺得自己真是個沒出息的。

那山洞口的法術一看就是譚淵佈下的,他再熟悉不過了,這些年了,還是沒什麼變化。

他遠遠的站在那洞前,慢慢的朝那洞口走着,然後就站定了,一直在那裏站着,怔怔的瞧著那山洞。

結果一直等到了日落之後,月明星稀,他還是站在那裏,仍舊不敢進去。

夜裏涼了起來,露水打濕了他的衣裳,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化成原身再進去見譚淵。他在心裏暗暗的朝自己賭咒發誓,說哪怕只見一眼也好,見了就出來。

倘若到了天明時,譚淵醒了過來,只怕想見也難見了。一想到這裏,他終於橫下了心,悄悄的走了進去。

那山洞裏的擺設仍舊和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絲毫未曾變過。石床上靜靜的躺着一個人,他心裏一陣兒波瀾,輕手輕腳的走近那石床旁,站定了,只是屏住了氣,怔怔的望着那人發獃。

那人卻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九尾玄狐。

他坐在那石床邊,只是靜靜的望着,想着離譚淵醒來只怕還要一陣兒,就放心的看着譚淵的臉。卻不料想譚淵突然睜開了眼,聲音里頗有些不耐,問說:“是誰?”

他沒意料譚淵會這樣的警覺,突然之間出這樣的事,他想逃又不甘心,想開口又有些怕,一時就沒出聲。

譚淵已經坐起了身來,瞧着他,面色不善的又問了一次:“你是誰?”

他心裏想着,果然,他不記得我了。

他就忍不住覺得氣苦,想着自己算是白跟了譚淵那麼些年。就算是個喝水的破碗,那麼久了,也該有些感情在吧。

“譚淵,是我,我是惟春,陳惟春。你不記得我了么?你把我從墳地里撿回來,還想教我修天狐道,只可惜……我天生就只能修媚狐道。”

譚淵靜靜的瞧着他,想了想,然後哦了一聲,說:“原來是你。”

他下山好些年,有點琢磨不透譚淵此時的心思,也不敢動,也不敢再多開口接話。

譚淵站了起來,給自己倒了些水,拿着小碗慢慢的喝着,好像是渴了。他看着譚淵泛著微微水光的嘴唇,還有喝水時蠕動著的喉結,不禁覺得一陣兒難耐,簡直想就這樣把譚淵按在身下,與其歡好一宿,只是他終究還是不敢。

他在譚淵身邊的時候,還是年幼無知,朦朧曖昧,幾乎不曾動過這樣的念頭,也不敢打這樣的主意。那時候的譚淵,於他,是要仰著頭才能望得到的,是那天上的月亮,是風吹的浮雲,是他怎麼伸手,也不敢奢望的。他和譚淵說話時都怕說錯了半個字,只怕服侍得不盡心。

這些年他想譚淵想得實在無法,不然也不會平白的生出這些綺念來。

譚淵喝了些水,然後才又問他說:“你的天劫過了么?”

他心裏一喜,想,他還是記得我的。

他就答:“過了,已經過了。”

而後又小心翼翼的問:“我能回來么?”

譚淵臉上露出了些驚奇之色,說:“回來做什麼?”

他心想,我如今這不是都回來了么,難道你還要趕我走?

他原本只是想着回來看上一眼便走,如今見了譚淵卻連腳都邁不動了,哪裏還捨得走。

他的話在唇邊,卻說不出口。又不敢頂嘴,便只是說:“外面實在是太鬧了,我想跟着您,在這山裡還清靜些。”

譚淵露出了一絲微笑,但又想了想,說:“你已經修了媚狐道,早些時候就不怎麼能改了,如今也遲了,要改也改不過來,跟着我也沒用。”

這話聽得他心裏一急,面上又不敢露出來分毫,只說:“我還侍奉您。您成仙之前,還叫我侍奉您,成么?”

譚淵把那個木碗丟在了一旁,仍舊在石床上躺了下去,聲音里滿是倦意:“隨便你。你這孩子,真是奇怪。”

譚淵仍舊是睡了,他在心裏舒了口氣,卻還有些怔忪,想着他終於回來了,覺得這彷彿是一場夢,那麼的不真切,只怕他太高興了,這夢就醒了過來,所以仍舊是朦朦朧朧的,雲裏霧裏似的,不敢多想。

譚淵這回睡著了就不再動過,他就坐在那石桌旁,坐了好一陣兒,才開始收拾著這個他許久不曾回來的石洞。

譚淵仍舊在那裏躺着,他卻沒有絲毫的困意,反而精神得很,便忍不住又坐在了譚淵的石床旁。他在心裏想着,這樣的時節里,別的狐狸都春心蕩漾,情動難耐,可是譚淵每年這個時候,都昏昏欲睡,他之前還只當是尋常,後來才想起來,只怕並非這樣的簡單。

他悄悄的坐在那裏,看着譚淵安睡的側臉,心思便開始亂轉。

他在外遊盪了這麼久,也不是沒想過。他喜歡譚淵喜歡得這麼辛苦,倘若譚淵是個活人,他早就想着怎麼勾引了譚淵,叫譚淵喜歡他一生一世。

可惜譚淵不可以。譚淵畢竟是狐妖,修天狐道的妖怪,修為擺在那裏,倘若他敢有什麼動作,只怕譚淵會要了他的命。

他一開始察覺自己這心思的時候,就覺得實在難有遂願的那一日了。倘若譚淵是個人,或許能和他歡好白首。只可惜,譚淵不是別人,譚淵就是譚淵,於是,這念頭於他來說,便實在太過絕望了些。

半夜的時候譚淵終究還是醒了過來。

譚淵披着一件布衫,逕自走出了山洞,在月亮下面靜靜的走着,他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他年幼時從未見過譚淵的真身,或許譚淵終究還是不肯信他,雖然他曾跟了那麼久。

在去山頂的路上,譚淵就問他說:“你這麼些年都在外面么?”

他回了聲:“是。”

譚淵便微微的笑了,說:“外面有意思么?”

他吃不準譚淵的意思,也知道譚淵平素是不和別的妖怪一起的,他怕他說外面有趣,譚淵就真的下了山去。

他就含混的說:“還好吧,待幾年也就厭了,無趣得很。”

譚淵停了下來,他也停了下來,就在一旁守着。譚淵朝着月亮仰起了臉來,剛要呼吸吐納,不知為了什麼突然瞧了他一眼,聲音也冷了下來,說:“把你的狐珠吐出來。”

他自幼就跟在譚淵身旁,簡直是把譚淵當作天人一樣的來看待,譚淵要他做什麼,他自然是全數照做。要他的狐珠算什麼?倘若譚淵要他死,只怕他也會照做。

他便把狐珠吐了出來,擱在掌心裏,舉到了譚淵的面前,知道這比譚淵的自然是相差太多,自己心裏也覺得有些自慚形穢。“這個便是。”

譚淵也不拿,只是看了看,就皺起了眉,說:“怎麼這樣臟?”

他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譚淵修的是天狐道,自然是看不上他的狐珠,他只是不明白好好的為什麼又要瞧他的狐珠。

他下山不過幾十年,雖然四處廝混,修鍊卻抓得緊,只是如今回來,他才知道,他和譚淵仍舊是天壤之別。

譚淵擺擺手,叫他把狐珠拿開,說:“把你的狐珠洗洗乾淨再回來。”

他知道譚淵嫌棄自己,心裏難過,喉頭髮澀,不由得開口說:“我修的是媚狐道,您又不是不知道。”

“哦,是了,”譚淵瞧他一眼,似乎覺得好笑,說:“媚狐道有什麼好,你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吧。”

他苦笑了一下。

他何曾吃過什麼苦,他把人弄得意亂情迷,對他千好萬好,簡直都要把心肝肺掏出來給他看,哪裏還吃過什麼苦。

他對情事也不是如何的熱衷,又不是一味的急於求成,非把人弄到死不可。只有方瑛是不同的,他看那人有幾分像譚淵,教他實在丟不開,所以在總和那人在一處。

譚淵不再和他多說,便站定在了那山頂之上,恭恭敬敬的朝着月亮拜了八十八拜,這才對著那月亮吸吐。

他就立在一旁守着,不看半空,只看着譚淵仰著頭的神情,他就知道今晚的月亮是極好的,他也覺得滿心歡喜。

譚淵如同以前,對著月亮吸吐了一番之後,才心滿意足的收起了狐珠,閑閑的朝洞裏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看譚淵回身,便也緊緊的跟了上去。不料想譚淵卻突然轉過了身來,動也不動的眯着眼睛瞧住了他,只瞧得他心驚膽顫,幾乎都要邁不開步,還以為自己那些齷齪的心思都被譚淵瞧得一清二楚了。

譚淵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他,臉上露出了些疑惑的神情,瞧了好一陣兒才說:“你竟然長得這麼大了?”

譚淵的聲音里有些驚奇,倒好像才瞧出來似的。

他禁不住有些啼笑皆非,想着原來到了此時,譚淵才算拿正眼看了他。這樣一想,他心裏不免五味雜陳,生出了許多的心思來。

譚淵瞧他不說話,哪裏知道他想什麼,就和他說道:“我怎麼覺着你和以前不大像了呢?”

他心裏一動,故意朝前湊了一步,大著膽子悄悄的使出了些手段,拿一雙桃花眼深深的瞧住了譚淵,柔聲的說道:“我如今也長大了。”

譚淵就笑了笑,不以為意的說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小時候的樣子倒還乖巧,如今這樣么……”

他輕輕的吐了口氣,小心的又朝前靠了半步,在譚淵的身旁輕聲的問說:“怎麼?”

譚淵皺了下眉,只說:“離我遠些。這樣天氣,還靠過來做什麼?”

他心裏原本就忐忑得很,一聽譚淵的口氣有些不好,便慌忙的退開了兩步。

只是站定了之後,他才又想着,夜裏涼快些,譚淵怎麼突然說這樣的話。細細一想,只怕是譚淵情動了,再看譚淵的神情,也不似以前那樣平靜如水了。他心裏有了這樣的念頭,膽子就越發的大了起來,竟然想着要去捉譚淵的手。只是他心裏雖然這樣想,卻仍舊是不敢。

譚淵一動不動的,卻拿眼瞧住了他,那雙眼睛裏微微的露出了些寒意來,對他說:“你做什麼?”

他喉頭髮緊,哪裏還開得了口,更別提做別的了。

譚淵哼了一聲,說:“出去了些日子,膽子倒越發的大了,敢朝我弄法術?”

他立時跪了下去,仰著臉望着譚淵說:“不敢。”

譚淵就拂袖走了。

他垂著頭在譚淵身後跟着,卻還是忍不住偷偷的看譚淵的背影和身形。

他原本想問譚淵說,曾和人行過那事的么?

之前跟在譚淵身旁的時候,他也不記得譚淵有過情動的樣子,如今細細的回想了起來,倒覺得奇怪了。

倘若不是後來方瑛的話點醒了他,只怕他也就一直這樣流落在外,不敢回來。

他實在是想見譚淵,就借了那個由頭,回來了這裏。

沒料想譚淵竟然沒再次把他趕走,這可真叫他欣喜若狂,簡直都要以為這不過美夢一場了。

只是倘若真要說譚淵不曾和誰有過那事,他心裏也是不敢深信的。可是一想到譚淵曾和誰有過那事……這念頭光是想想就直教他心裏冒火,只想捏死了那些曾和譚淵行過事的人才好。

不過看譚淵如今這樣的神情,他哪裏還問得出口。

他本身是赤狐,修的又是媚狐道,所以在譚淵面前總是自慚形穢得很,再加上譚淵的性子是那樣,他總覺得在譚淵面前抬不起頭來。

他從未在譚淵面前做過法,也不敢使出本性來勾搭。

剛才才使了那麼一點兒手段,就被譚淵察覺,嚇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直把一腔的熱望都冷了一半。

只是……他心裏仍舊存着僥倖,想着譚淵大約……也或許是從未有過那事的。

若是這樣的話,那麼,倘若他能夠和譚淵有了那麼一次,或許譚淵就會食髓知味,會和方瑛一樣為他着迷,會捨不得了他,會和他有些什麼的。

他心裏還來來去去的轉著這些念頭,譚淵已經一個人朝洞裏走了過去,仍舊懶懶的在石床上躺了下來,閉上了眼。他心裏仍舊盤算著,想着此後要如何行事,今後又要如何打算。

既然他如今回得來這裏,他或許仍舊是那個陳惟春,卻再也不想仍舊像許多年前那樣遠遠的望着了。

他如今明白了許多,心也大了,雖然知道或許伸了手還是構不到,他卻忍不住還是想要伸出手。

“惟春,”譚淵突然轉過身來看着他,問他說:“我記得你是叫惟春,對么?”

他心裏一陣兒難受,想着譚淵居然連自己叫什麼都忘記了。但他卻還是儘力露出了笑意,說:“是,您可沒記錯。”

譚淵就笑了起來,仍舊閉了眼,靜靜的躺在那裏。

他就坐在那石床旁望着譚淵,他看譚淵睡得沉,就忍不住想要伸手出去,但還是收了回來。

以前的事一件件的湧上他的心頭,他看到譚淵仍舊躺在那裏,心裏便禁不住泛起了一股柔情,想着這妖怪每年只有這個時候還老實些,從早睡到晚,一整天都渴睡得很。

倘若是平時,見他突然回來,又賴在這裏不肯走,只怕還不知道要怎麼沖他發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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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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