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恢復記憶了?」唇辦微揚,他已忘了自己仍身處戰場。
旭見朝他輕扯唇,她的無奈全融在那凄冷淺笑里。「或許沒有回憶會比較好一點……」
「你們在做什麼!」瞧兩人在沙場上旁若無人的凝視,柳單遠不禁驅馬介入兩人之中。
縱使現下氣氛詭異萬分,他的一雙俊眸還是忍不住落在那俊秀非凡的男子身上。
定睛一瞧,他才發現素衫男子該是女兒身。
讓人無法栘視的是那鑲在雪肌凝脂上的眸子,清冷地彷佛是黑夜長空裏澈亮的星子,閃着燦奪的光芒,而那張姣美臉龐像極了逝去的……娘!
「她是不是你攢在胸口的那方帕子?」
柳單遠思忖着項雪沉的話,愣在原地,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她是我們的雨兒。」項雪沉試着想冷靜下來,卻發現自己在見到她之後已失去了向來自豪的沉穩。
「雨兒!」激揚起嗓,柳單遠被這突如其來的相見給撼住了。
旭見不明白這兩個男人打什麼啞謎,冷然地打算再解決幾個蠻兵,卻突然見到一個藏身在軍中的弓箭手,藉着掩護朝項雪沉發出羽箭。
「項大哥……」旭見迅速翻身凌空躍離坐騎,她的身子落在項雪沉之前,雙手環抱護住他廣闊的身子。
在電光石火間,朝項雪沉射來的羽箭,就這樣以銳不可擋的氣勢嵌沒入她的胸口。
「呃……」旭見低喊一聲,秀眉吃痛地蹙起,無力地伏在項雪沉的寬肩上。
感覺到穿透她身軀的箭尖抵在自己胸口,項雪沉猛然一驚,略略推開她的身子,低頭一瞧,幾乎被那穿心一箭給奪去了呼吸。
鮮紅的血緩緩沁出,才不過片刻,那刺目的血色已將她身上的素白衣衫給染濕了半邊。
一種莫名的恐懼緩緩攏至心口。
「雨兒!」項雪沉聲嘶力竭地吼出聲,當機立斷封住她心口附近的幾個穴位,止住大量流出的血。
「這一箭就當是我還給項家的……」她艱澀地吐出這句話,生命力隨着流出的血漸漸消逝,只留下教人心碎無比的言語。
「我不要你還,不要你還……你不準死,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你到底聽到了沒有!」
暗啞着嗓,他感覺到椎心刺骨之痛,發了狂似地勒馬轉回營帳。
柳單遠見狀,連忙將領兵權交給了項雪沉的副手,跟着策馬尾隨在後。
「此處是人間煉獄,也是我旭見白狐的歸處。」再一次痛心低喃着,她向來澈亮的眼底竟映着不相符的笑意。
瞅着那抹凄愴不已的笑容,項雪沉的心彷彿被碾碎般,遍尋不着心痛的源頭。
「不要笑……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你還要笑呢?」將她擁入懷裏,項雪沉心疼地在她耳畔低語着。
「對不起……項大哥,是我負了你……」似乎感覺不到身體的痛楚,她的心彷彿處在無比平靜的狀況下,讓她有着說不出的放鬆。
「不要說話,拜託你別再說話了!」用力抱着她,項雪沉揚劍退敵,硬是開出一條血路。
她的身軀怎麼透着教人不寒而慄的冷?猛踢馬腹加快速度,他不斷祈求上天,再多給雨兒一點時間。
他不能失去她!
終於回到紮營處,他心魂俱裂地翻身下馬。
將她安頓在自己的軍帳當中,項雪沉焦慮地緊握她的手,等待魯大夫的到來。
鬆了松秀眉,她睜大眼,眼神茫然地落在遠方。「我不痛……真的不痛……」
此時一個身影跟着進入帳中,原來是一直不放心而尾隨在後的柳單遠。
欺向那張美麗卻蒼白的小臉,他輕啞着嗓,自責道:「雨兒……你是雨兒……哥哥終於找到你了……」
可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找到雨兒……
苦澀地眨去眸中的濕意,柳單遠迭聲哽咽着。「對不起……一直以來哥哥便沒盡到保護你的責任,對不起……」
「哥哥……」努力蠕動着毫無血色的唇,她絲毫感覺不到周遭人們的呼喊,只是把思緒定落在遙遠的回憶當中。
她不動不哭,眼神木然空洞地低問道:「我有親人嗎?」
柳單遠瞠目結舌地聽着那問句,滿懷悲愁地失了方寸。還沒開口,那人兒卻持續地說著。
「公公說我沒有家人、沒有哥哥……他才是我唯一的親人……可雨兒記得……我有哥哥、有爹、有娘……
只是不明白他們怎麼都在一夕間消失了……只留下我一個人……
雨兒不是有意當壞人,雨兒根本不想殺人……可是……公公說我才八歲,沒有他救我,我是活不成的……我吃了他一口飯,理該報恩、替他辦事……可是雨兒不想為了殺人而練武啊!
我不肯練他便打我……天天打我……
打到我就快麻痹了……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不懂得痛時,他把我和一個不聽話的姐姐關在一起,直到看着姐姐被活活餓死,他才放我出來……也許雨兒應該在那個時候死掉會比較好,對不對……」
柳單遠沉痛的合上眼,哽咽地說:「別再說了,是我不好……哥哥沒保護你,沒人怪你……沒人會怪你的!」
柳單遠被自責緊揪着,胸口因為拚命壓抑而泛着椎心之痛。
然而旭見的唇卻還是無意識地動着。「可是我卻怪自己……我該死……為了生存,我用別人的生命換取自己的地位……
我的雙手染上永遠洗不去的鮮血……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要殺人啊!雨兒天天做惡夢……卻不能哭……只要流淚就會被打……公公說在東廠是不能有眼淚……不能單純……不能善良……只有自私……只有踏着弱者的屍體來成就自己……我真是該死……」
感覺到那嗓音愈來愈輕,項雪沉屏着氣,因為她的話猛握着拳,卻無法壓抑心頭無止盡的痛。「雨兒,求求你別說了……」
一思及一個才八歲、根本不經世事的小女娃要承受那種痛,她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兩個大男人悲切難語地被那心酸痛楚折磨着。
猛然一咳,她乍然劇痛地咳出了口鮮血,那語音卻始終未歇。「我沒有愛……也不能愛……因為公公說一個殺手是不配擁有愛的……所以……雲大哥才會選擇了沐姑娘……
自從劉公公的殺手組織被搗毀后,我以為自己會死……卻又沒如願……另一個愛我的人出現了……而我還是不配擁有那麼正直完美的男人……因為……我是個殺手……我滅了他的家……
為什麼?我想起了所有的事,卻獨獨忘了這件事……
我想不起來……
難道我……真的是廣叔口中的妖女……所以這是一個殺手該有的下場,是不是這樣?這是報應……」
吐出最後一句話,她的唇懸着一朵笑花,那雙曾經晶瑩流轉的美麗眸子卻疲憊地合上了,徒留一聲無謂的嘆息在唇邊。
項雪沉陡然瞠眼,探了探她薄弱的鼻息,心魂俱裂地朝她吼着:「柳映雨你給我起來……起來!你不能就這麼走了!」
那強烈的恐懼與心痛讓項雪沉幾乎要崩潰。「老天爺啊!求您救她……求您救她……」
這輩子他從未如此害怕過,在雨兒合上眼的瞬間,他終是難以自持地落下男兒淚。
【第九章】
如果真能聽到心碎的聲音,項雪沉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身心已因柳映雨而傷到體無完膚的境界。
他不知道,為什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她還是不哭、不喊痛。
有別於上一回他救她回府的狀況,現在的她儼然像是個毫無生命跡象的布娃娃,除了淺淺的呼吸聲,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還是因為恢復記憶,讓厭惡過去的她再一次放棄自己,只是任憑身體的痛一點一滴吞噬知覺。
這是她對自己的懲罰嗎?
「她的情況如何?」項雪沉問着剛診視完傷口的魯大夫,雖已強自鎮定,但語氣里仍透着緊張。
即使已見慣戰時傷兵大傷小傷的各種狀況,魯大夫還是不由自主擰着眉,輕嘆了聲。「這箭若再偏個半寸就正中心口,屆時恐怕藥石罔效啊!」
頻搖着頭,這可憐的姑娘怎會這麼坎坷,上一回失足墜崖,而這一回為救夫婿而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