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薏卿慢吞吞的從桌子底下爬出來。
她低頭絞着手指,目光一斜,睨着那隻動也不動的蟑螂。
打擾了不該打擾的人,這是它的後果;那她呢?她好像也「打擾」了人家,可是她不想跟它一樣被甩去撞牆。
揣測着他們對自己的處置,薏卿心裏奸不惶恐。
「你是誰?,躲在這裏幹什麼?」那個叫程金的男人暴吼。
薏卿再斜瞥了眼……咦?小強不見了?它不是死翹翹了嗎?
原來裝死也是逃過劫數的好法子!
「不說話?你啞巴啊?不會回答嗎?」程金繼續咆哮。
這男人的嗓門好大,她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叫。
掠眼一瞧,薏卿開始考慮學學小強——也許一頭撞牆,也好過被這男人凌遲至死。
眼前這個抓住自己的男人,生得一副粗眉大耳、虎背熊腰,剽悍的兇惡樣子讓她直接聯想到「魔豆與傑克」里的巨人。
可她沒有藤蔓為梯,也沒有利斧……只能捏着手裏的符紙顫抖,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倏地,某個念頭竄入薏卿的大腦。
「啊……嗄……」薏卿開始咿咿啊啊的比手划腳。
不能裝死,起碼她可以裝聾作啞,假裝她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不會說出去!
「哇!原來是個聾啞人士。」抓着她的男人皺着眉,掉頭徵詢地問:「方少,你看該怎麼辦呢?」
「放開她。」
聲音一落,立即解除她所受的箝制,也解救了她瀕臨昏厥的神志。
無限感激的薏卿,本能的循聲望去——從此,她的嘴巴再也合不攏。「驚艷」兩字直接刺入她的大腦。
這個方少,根本就是從小說里走出來的男主角!
飽滿的額頭、深邃的雙眸、挺直的鼻樑,最要命的是那張優美的唇形……看起來居然比女人的還要紅潤可口。
呃?可口?薏卿被自己的想像力給嚇了跳。
噢不!她絕不承認自己會對一個陌生男人色心大起,一定是她方纔被嚇壞了,纔會由着邪念滋生。
「程金,你別嚇着人家了!」
薏卿偷偷投瞥,只一眼,那張千年難覓的英俊臉龐,再度叫她心口一縮。
好不容易按捺住的「邪念」,再度被這男人蠱惑人心的微笑給召喚出來,而巳正以無比頑強的力量在她體內迅速竄升。
程金忍不住嘀咕說:「方少,這女人來歷不明,有必要查清楚。」
「我自有分寸。」方澤優轉向程金,露出高深莫測的笑。
看着他的表情,程金微愣,取得某種默契之後,搖頭失笑了。
薏卿還在納悶「巨人」在笑些什麼時,輪椅已經調轉了方向,往她接近。
他的視線罩住她,瞳底簇火隱約。
「聾啞?真是可惜,這麼漂亮的娃娃。」雖然話里含帶戲譫,但方澤優還是難掩那種驚鴻一瞥的低嘆。
受到驚駭的她,蒼白清麗的瞼上,一張小嘴微噘,無助的眸光躲在微微顫動的長睫下……那楚楚可憐的摸樣,任誰看了都會心疼。
只是……她不該出現在這兒!
他類似讚美的話,讓薏卿不禁有點飄飄然,可是她卻發現,在轉瞬間,那對黑眸已植人某種冷冽。
同時,巨人的嘴裏也說出駭人的字句:「是長得不錯!所以啊,不管她是誰派來的,既然送上門了,不好好享用的話就太可惜了。」
享用?薏卿心頭一凜,臉色瞬間刷白。
方澤優微微挑眉,凝聚詭異笑意的眼睛,直盯着她。
程金之後又說了一句話來:「我看還是直接帶到後山埋了省事,就不用怕她泄漏秘密了。」
薏卿聞言,兩腿差點癱軟。「喔、啊、呃……」
她一隻手掌攤舉,另只手一會兒比着自己的嘴巴,一會兒比着門口,接着又是搖頭又是擺手……
她卯足勁兒在比劃,強調自己的「無害」,希望他們放她走。
方澤優睨了眼,掉頭問:「程金,你不是懂手語?」
「懂一點。」
「那她在比些什麼?」
「她……」程金抓抓頭,頓了頓,纔說:「她好像在說這個房間很漂亮,她很喜歡跟你在一起。」
鬼扯!薏卿張大着嘴,拚命搖頭。她根本不懂手語啊!
「喜歡就好。」方澤優的聲音隱約含帶笑意,然後拋給程金最後的命令:「你退下,記得把門帶上,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
程金咧嘴笑得怪裏怪氣:「安啦!方少辦事,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打擾的?」
辦「事」?這一刻,她緊繃的神經,終於達到忍耐的上限。
她不顧一切的往門口衝去,同時進出尖叫——
「救命啊!」
欲撲抓的程金纔探出手,卻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愣了住。她拍他的額頭幹什麼?摸了把,他對着手裏的符紙愣住了。
她……她當是在收妖嗎?
趁着程金短暫的停頓,薏卿再度往門口奔去——只差一步了!
在跨出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覺一陣頭重腳輕,然後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覺。
程金瞪着嚇昏的女人,直皺眉,然後轉頭拋給方澤優一記無奈的表情,「不關我的事喔!」
此時,一串鈐鐺聲由遠而近傳來,還夾帶着聲聲呼喚:「卿卿,你在哪裏啊?卿……」
「應該就是今晚請來作法的那個道士。」程金解釋。
兩人恍然的視線同時落在地面上的女人,還有那張符紙上。
薏卿平躺在長沙發椅上,身着道袍的阿俊手搖鈴鐺繞着她,嘴裏念念有辭:「香火通法界、拜請收魂祖師降雲來、四大金剛降雲來、不收別人魂、不收別人魅……」
這是什麼聲音?
薏卿聽見自己名字的一刻,兩眼倏地睜開,乍見表哥張開的嘴,正對着她的臉,作勢欲噴——
「不要——」噗!她張開的嘴接個正着。
薏卿全身一僵,瞪大兩眼,嘴角開始抽搐。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吐掉嘴裏的水,然後坐起身子,一下下抹着被噴濕的臉龐……
旁邊有人在竊笑,她卻奸想哭。
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她的情緒瞬間決堤,開始放聲大哭:「哇……啊……」
「好好……哭一哭就好。」表哥拍拍她的肩,慎重其事的說:「等回去之後,我再幫你處理,沒事的。」
「還要處理?」他又想拿什麼來噴她?薏卿的聲音在顫抖。
「當然。方少爺說你突然昏倒了,我想你一定是衝到什麼山神地煞,剛纔我只是先幫你收驚,等回到壇里,再呼請神尊作主,幫你化解。」
「什麼山神地煞?我是被——」
「咳……」突地,一道咳嗽聲傳來。
薏卿掉頭一望,心頭一窒,那個「巨人」正瞪着她!
薏卿連忙調開視線,卻瞄到一輛輪椅,而上頭的那個方少,也正望着她。
依然掛着迷人微笑的俊容,嵌着炯亮的雙眸,專註的眼神足可叫人心跳狂亂。
薏卿倒抽一口氣,調開視線,急着離開沙發,「表哥,那我們就……快走吧!」
哪怕表哥要換水龍頭來噴,她也情願回去「被處理」。
「等一下。」一道聲音不疾不徐的傳來。
薏卿認得這道充滿磁性的聲音,是輪椅上的那位方少。
他還想怎麼樣?她沒掉頭,只聽見他對錶哥說:「師父,我有些話想跟令表妹談一談,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她想拒絕,卻聽見表哥的話——
「當然沒問題,反正我還不能走。」
「表哥,我不要——」她急得快跳腳。
「卿卿,你聽話一點。我還要作法事,你現在這樣子也不方便跟着,不如就先在這裏等,我很快就回來了。」
「可是表哥——」薏卿呼喚的手停在半空中,望著錶哥消失的背影,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直到瞥見那個「巨人」跟着退出,並將房門帶上的那一刻,某種警訊剌醒了她的神志。
「你叫王薏卿,對吧?」背後傳來一句。
不,她不是,王薏卿不在,她在忙着找回魂魄。
「我是方澤優,這裏的主人。」
你好啊!初次會面,如有冒犯,請多多包涵……薏卿心想着,不知道這時候禮貌管不管用?
「你過來。」
過去?不!她不要……薏卿急忙轉身,試圖打開房門。
「程金在外面。」背後傳來讓她絕望的話。
那還是甭開門了。薏卿轉身倚着門板,視線與他對峙着。
「你……到底想幹什麼?」她虛軟無力的問。
方澤優側頭睨着她,嘴角微揚,「既然不知道我要幹什麼,你有必要這麼害怕嗎?」
一時被問倒的薏卿愣了愣,纔擠出話來:「那你為什麼留我下來?」
「因為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他直截了當地說。
薏卿的嘴巴再度擴張,她脊背緊貼牆壁,冰冷觸覺貫穿了全身。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啊!都是被那個女鬼嚇的,我纔會躲到你房間——」薏卿委屈的嘀咕道:「要怪的話就怪那個什麼由子的,是她裝鬼嚇人的啊!」
「你記憶力不錯,連名字都記住了。」
「我……」他的「誇獎」讓她不敢領受。記住別人的秘密,根本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從他微瞇的眸,她捕捉到某種隱蟄的厲光,心頭一陣涼颼颼。
他繼續說道:「而且還能裝聾作啞,代表你很有演戲的天分。」
不,謝了,請別再繼續「肯定」她了……強忍恐懼,薏卿低聲抗辯道:「我只是被嚇壞了,纔會裝成聾子。我答應你,從現在開始我會當自己剛纔真的聾了,我什麼都沒聽見,這樣子總行了吧?」
「問題是你已經聽見了。」明明是泛着迷人淺笑的俊容,卻讓人不寒而慄。「所以我不處理不行。」
又是處理?難不成她真的是劫數難逃?總是等着「被處理」?表哥的處理頂多就是像誤食搖頭丸一樣,來個起乩;而眼前這男人,要「處理」的,恐怕就是她的小命了!
「你想殺人滅口?」薏卿顫聲問道。
方澤優一聽,馬上皺起眉,煞是認真的反詰:「除了這個,你說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她說?薏卿深吸了口氣,努力調息,然後兩手高舉,用力的說:「我發誓!我絕對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
「發誓?」他皺着眉,顯然不甚滿意。「發誓對有些人來說,只是口頭禪,現在還會有人相信這個嗎?」
「我就會!我相信違背誓言會遭到報應!所以我發了誓就一定會照做!」
「喔?」方澤優愈來愈覺得這個女孩子很有意思。「你常發誓?」
「當然不是!我從不輕易發誓的。」她覷了他一眼。該死!怎麼他老愛瞅着人笑?強忍着昏眩的感覺,她舔着唇辦,艱澀的開口:「我這樣說,你應該可以放心了吧?」
「問題是,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因為我從不說謊話啊!」
「真的?」
「當然……」拖長的尾音在搖擺,最後薏卿的肩一垮,吐氣道:「偶爾啦。」
濃濃笑意瞬間暈染他的眼,讓他的聲音聽來更加悅耳迷人,「很好,至少你到目前為止還算老實。」
「那你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嗎?」
「我恐怕更不能放你走了。」
「為什麼?」逐漸飄高的音量透露着她難掩的憤怒。
「因為一個不會說謊話的人,往往纔是最容易泄密的。」他說得理所當然。
怎麼橫豎都不對呢?這男人是故意要找她麻煩的喔?薏卿瞪着輪椅上的男人,開始有種邪惡的想法——
如果她一腳踹過去的話,算不算是欺負「弱勢團體」?
問題是,面對這個已經坐上輪椅的男人,為什麼她卻感覺自己纔是弱勢的一方?
她壓抑怒氣道:「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等我表哥回來,我們馬上走,至於你信不信,那是你家的事。」嘿!反正只要不開門,程金就沒法子威脅到她,至於……
睨着他輕擱輪椅把手的大掌,薏卿心想:就算他「駕駛技術」如何熟練,也飆不過她的兩條腿吧!
方澤優快速轉頭,他撫着腕間的一支手錶,壓低的嗓子帶着某種威脅,「只要我按下表面這個鈕,程金馬上會進來,到時候……如果你表哥來了,我就說你等不及先走了,你猜你表哥會怎麼樣?」
那還用說嗎?他想必不會去考查她怎麼下山去,哪怕他回去了還一直不見她的人影,他也會認為她是偷跑回台北——
想到這兒,薏卿打個哆嗦。
輪椅上的男人隨手拿了本雜誌,優閑的翻閱,話仍在接續:「更何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你今天一定了之,可是你的阿姨、表哥呢?還有,你那對正在躲債的父母親……」
「你……」
合上書本,方澤優抬頭對着那張震驚的小臉,淡淡說道:「你昏迷的時間足夠讓我了解關於你的一切。」
「一……一切?」
綻着優雅迷人的笑容,他不吝詳告:「王薏卿,二十三歲,未婚,目前沒有男朋友。母親王陳鸞,父親王財旺是這裏的大地主,但目前積欠龐大債務,土地已經拋售一空,名下財產只剩現在這間老家……」
「錯!還有台北的!」話一出口,她馬上後悔。她有必要這麼熱心幫忙糾正嗎?
深望她一眼的澤優,表情有點兒複雜。他搖搖頭,帶着些許遺憾的口吻道:「台北的房子,早就已經拿去抵押,而且目前已經面臨被查封的命運。」
慧卿愣了愣,半晌纔道:「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瞥着她瞬間刷白的小臉,澤優斂去笑意,聲音不自覺的放緩:「調查的結果顯示,你爸貸款的那家銀行,正是屬於方氏企業。」
薏卿聞言,立即垮下肩。看來她不相信也不行了。閉着眼,她一陣揪心
「要不要坐下來歇息一下?」
的確,頭昏腦脹的她,極需倚靠。
頹然人坐,薏卿揉着太陽穴,煞是苦惱。
「這是參茶,有助恢復元氣的。」又是一道溫暖的嗓音。
「謝謝。」她是快沒元氣了……握過杯子,濃濃香味竄入薏卿的鼻問,她疲乏的眼皮怱地快速彈開,像是被燙了手似的,迅速將杯子放下。
「怎麼了?」
怎麼了?她瞪着那杯參茶的目光挪向澤優,臉上滿是驚疑,「你幹嘛這麼好心?」前一刻還威脅要將她活埋的人,會請她入座奉茶?
輪椅上爆出一串低低的笑聲。
「你以為我會下毒嗎?」搖頭失笑的方澤優,露出佩服的表情。
他真服了這個反應慢半拍又神經質的女人,但也拜她所賜,讓許久不曾開懷縱笑的他重拾那種心情。
他的笑容,卻讓薏卿的五宮皺成一團。「難道不是嗎?你打聽我的家人,就是想拿來威脅我!」她可沒忘記剛纔他威脅她的字句!
他一個手勢,截掉她想說的話,逕自接口續道:「讓你認清處境,對你只有好處。看你的樣子就知道,日子一定過得胡裏胡塗,連自己身邊的事情都沒法子掌握。」
「我……」薏卿一時無話可說。
她更覺得痛心了。家裏都快破產了,她居然還被蒙在鼓裏?還要靠一個外人來告知她無家可歸的危機?
只是,這個男人未免也太神通廣大了吧?慧卿怱然想到他剛纔的「調查報告」,睨着他,皺眉問:「你……怎麼知道我沒男朋友?」
澤優有點好笑的回望一她眼——果然是慢半拍!
「這就有勞你表哥的熱情提供了,他還說——」故意停住的口氣,拖曳着某種曖昧的神秘。
薏卿寒毛一豎,「他還說什麼?」
「他說你中了小說的毒,成天愛作夢,總想着白馬王子有一天會從書里走出來,所以你爸媽怕你嫁不掉,目前正在積極幫你找對象。」故意睨着她佈滿紅暈的臉頰,他問:「是這樣嗎?」
阿俊表哥這豬頭!居然連這個也說!?薏卿又羞又惱,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活埋算了,可偏偏這男人不識相的眼光還緊迫盯人,備覺困窘的她沒好氣的應了他一句:「是不是都不關你的事!」
不以為忤的他,依然不慍不怒:「本來是不關我的事,不過多一點了解,就會更好溝通,我們相處也會更容易些,不是嗎?」
當然不是!聞言快速抬眼的薏卿,對上他似含深意的眼,毅然應道:「我們不需要溝通什麼,更不必要談什麼相處的問題——」
「當然需要。」澤優打斷她的話:「如果你是我的特別看護的話。」
特別看護?「你在胡說什麼?」
「很簡單,在我還無法相信你會保守秘密之前,只好將你留在身邊。」澤優盤起修長的腿,沈穩的聲音象徵著屹立不搖的決心。
這句話震碎了薏卿的理智,讓她的聲音失了調。「我答應你了嗎?」
「你不得不答應,除非你想自找麻煩。」
又來了!他又在恐嚇她了!
薏卿不知哪來的勇氣,對着他低咆:「什麼麻煩?難道你真的想殺人滅口?」
「如果我真想那麼做,你現在就無法在這裏開口說話了。」
呃?「你的意思是……」
「將你留在身邊。」
「你想囚禁我?」
他挑眉,攤着手,不置可否。「不管是什麼,你留在我身邊,只有好處。」
「什麼好處?」她倒要仔細聽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