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下來好幾天的時間,韓濯都沒有見到阿十。
不管他怎麼找、怎麼問,都沒有人見過阿十這個人,彷彿有人認識他這件事只是一場夢。而夢醒之後,一切都像是灰姑娘的馬車一樣消失無蹤。
但灰姑娘至少還留下了一隻玻璃鞋,他卻什麼線索都沒有。
他曾試着再去上次阿十帶他走的那條路,可是那條路不知為何已經消失了,只剩下兩旁房子之間只能容許蟑螂穿過的縫隙。雖然他無法明確說出,可是這個城市確確實實有某些地方改變了──只是他說不上來是哪裏改變了。
他唯一可以說出來的改變就是天氣。
阿十消失的那幾天,總是沒日沒夜地下着雨。有時后雨大得像是水從天上倒下來,有時候是明明看見了雨滴,卻在還沒落下之前就消失無蹤。
韓濯很肯定這不是第四號星球的正常現象,因為剛開始下雨的時候,他看到一整排穿着西裝在紅綠燈前排隊的人全都抬起頭,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有人哭了,有人笑了,甚至有人抱着頭在地上滾。
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
他很肯定這個地方被某種力量改變了,雖然他自己還不太熟悉這個地方應該有的樣子。
這會是阿十造成的嗎?
韓濯覺得不太可能,但他種預感,阿十很快就會出現。於事,他決定再回到原來的地方等待。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直等下去,有一天阿十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但這沒完沒了的雨,真是有點奇怪……
「你也覺得很奇怪嗎?」
韓濯愣了一下才回過頭,在阿十消失不見之後,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話。
他一回過頭就看見一個穿着紅裙子的女人。她有一雙又細又長,會讓人聯想到昆蟲的腿,五官深刻立體而且帶有一種奇特的民族風,雖然稱不上是美女卻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妳是誰?」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女人露出了有趣的表情,「我以為這裏已經沒有人關心別人的名字。」
「我叫韓濯。」愣了一下之後,韓濯決定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妳也有名字嗎?」
「很遺憾的,我沒有。」女人搖了搖頭,「可能原本是有的,可是沒有人關心所以連我自己都忘記了。」
「人是無法忘記自己的名字,只是自己不願意提起罷了。」
「……也許真的是如此也說不定。」女人沉默了一下,「我真的很想告訴你我的名字,但我想不起它究竟是什麼了,你就和大家一樣叫我『蝴蝶之館的女人』吧。」
「蝴蝶之館?」
「我工作的地方。」女人指着他背後的那幢房子。
韓濯不認得上面的字,可是還是可以看出上面畫了一個像是英文字母M的圖案。
原來那是蝴蝶。原本只覺得那是一種奇怪的圖案,可是現在越看就越像蝴蝶,再仔細多看幾次就覺得那不可能是別的東西,一定是一隻蝴蝶。
「要不要進去參觀?」
「謝了,我對昆蟲沒有興趣。」
「別搞錯了,我可不是展出蝴蝶。」女人說完就推開門走進蝴蝶之館裏,也不去管韓濯是不是要進去。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女人。
韓濯沒有考慮太久就決定跟着女人走進蝴蝶之館。他知道這女人有可能是在騙他,但他想不出來有什麼必要欺騙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他沒有錢,沒有記憶,沒有任何可以給予別人的東西。
他認為女人也很清楚這一點。
蝴蝶之館的外表陳舊,木板門上的油漆斑駁,韓濯幾乎可以猜想得到裏面會是什麼模樣──像是在電影中常常出現的二手店鋪,雜七雜八的東西堆在一起,一眼忘過去每一樣東西都有一段歷史。
但他一走進去就發現自己大錯特錯,這裏根本就不是個可以用常理來判斷的地方。
有三層樓那麼高的天花板,幾乎可以容許兩輛車並排同時開進來寬闊走道,不遜於世界各大博物館的裝磺設計,這些都是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的。
展覽室兩側立着一個一個的巨大玻璃箱。
韓濯朝放在正中央、最巨大的那一個走過去。
玻璃箱掛里放着……不,正確的說是釘着一對巨大的翅膀。白色的翅膀比他張開雙手寬度還要大上兩倍,仔細看還可以發現這對翅膀是從某種生物身上切下來,因為翅膀的傷口處仍然還在流血。
很不舒服。
韓濯也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是當他看到這對翅膀的時候打從心底感到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彷彿有毛毛蟲爬過他的背上。
「你的表情看起來很可怕。」
女人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嚇了韓濯一大跳,「你一直跟在我背後嗎?」
「這是鳥人的翅膀,看起來很可怕嗎?」女人沒有回答韓濯的問題,自顧自地說,「這個地方有一個巨大的垃圾場,很多人會把不要的東西丟進去那個地方,我會把一些特別的東西揀起來放在這裏。」
毛毛蟲要拋棄原本姿態,冒一些風險才能變成蝴蝶。
留在這裏大概是蛹吧?
「這對翅膀也是嗎?」
「不過這對翅牓是個例外。」
「什麼意思?」
「如果你順着最大的那條路往西走,你可以發現一個沒有雙手的人。如果對他喊『鳥人』,他就會回頭看你。」
「這對翅膀是他的?為什麼人會有……」
「對,翅膀是鳥人的,可是你也認為人不可能長出翅膀吧?」聽到女人這麼問,韓濯連忙點了點頭。「聽過伊卡洛斯的故事嗎?」
「因為太過得意飛得太靠近太陽,因此使翅膀上的臘融化而摔入海中的少年?」
「沒錯,只不過這個故事比較殘忍一點。」女人沒有表情繼續往下說,「鳥人想要逃離第四號星球,他認為第四號星球一定在地球的某個地方,只要有翅膀能飛上天空就一定能找到出去的方法。沒想到他剛這麼想,他的兩隻手就變成了翅膀。」
「既然變成了翅膀,為什麼他沒有離開第四號星球。」
「因為他控制不了這兩隻翅膀。他開始像鳥一樣飛,再也不能走路,而且這對翅膀又重又大,卻無法帶他飛到很高的地方,所以他要求其它人幫他砍掉這對翅膀。」
「他的手……?」
「再也沒有變回原來的樣子。」女人聳了聳肩,「傷口倒是很快就癒合了,不過那兩隻手就再也沒有回到他的身上過。」
「這樣他不會死嗎?」
「當然不會,沒有人告訴過你這個地方的人都已經死了嗎?」女人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有人對我說過,可是我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你可以拿把刀砍自己一刀,或是試着扭斷你自己腿也行。你會發現自己根本不會痛,傷勢也只需要幾天就會痊癒。」看到韓濯露出不可思議地表情,女人連忙補充,「我只是舉個例子,還有很多方法可以證明你已經死了。」
「妳也是一樣嗎?」
「應該是吧。我和你並沒有不同,可是我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女人又聳了聳肩,「其實我也只是聽別人說,沒有什麼可以證明。」
「那這裏應該是死後的世界囉?」
「不,這裏並不是死後的世界,至少我可以肯定不是一般死人去的世界。」女人頓了一頓,「你不要問我為什麼,這只是我的直覺而已。」
韓濯點了點頭,往右邊移動了一點。
另一個玻璃箱裏放着一個沾了泥土的紅色罐子,韓濯可以在罐子上清楚地看見數字和英文字母組成的編號,還有日期。
遠遠望去就像是被丟掉的可口可樂罐子,但韓濯很清楚那不是。
這個罐子讓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雖然失去了記憶,卻很肯定自己見過這罐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這個罐子有某種關係,他很可能在失去記憶之前常常看到這個罐子。
頭開始發疼。
他一見到這個罐子就開始覺得頭痛,彷彿有某種東西要從他的身體裏冒出來,無以數計的模糊影子在腦海中繞來繞去,可是卻聚不成完整的影像。
「這是……?」韓濯用一隻手支着額頭詢問女人。
「這個東西啊……」女人看着他的表情,用意味深長地說語氣說,「這是快樂。」
「快樂?」韓濯愣了一下。
「你覺得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女人不答反問。
什麼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韓濯想了一想對女人說,「對現在的我來說,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是記憶。」
「這個罐子曾被用來裝某個人的快樂記憶,可能是你的,可能是我的,也可能是我們完全不認識的人。」女人指着罐子上被黑色油漆塗掉的地方,「這裏有個被修改的痕迹,表示這個罐子裏的快樂已經被處理掉了。」
「處理掉?」韓濯很難想像快樂的記憶會像是液體一樣放在罐子裏。
「濃縮過的快樂會變成液體以方便收藏。你可能沒有聽過一個叫做快樂墳場的地方,這個地方專門收藏活人的快樂記憶,保存到不再有人需要為止。聽說,不再被需要的快樂會被處理掉,可是最後那些快樂被送到哪裏卻沒有人知道,但我知道他們被送去哪裏……」女人看到韓濯抱着頭跪了下來,「你怎麼了?」
「我的頭……」
好痛。
韓濯覺得自己的頭像是一個膨脹到極限,隨時可能爆炸的氣球。
當他看着眼前的罐子,又聽到「快樂墳場」這幾個字的時候,所有的感覺都都涌了出來,可是那只是感覺而不是記憶。
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湧出來的感覺有快樂、憤怒、遺憾、痛苦等等,卻不知道為什麼有這些感覺。
造成感覺的原因消失不見了。
這讓他覺得自己被塞進了無法容納的、多餘的感情。
「對不起,我好像……」韓濯站起了身,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了出去。
「你還好嗎?」女人拍了拍他的背,「其實你的頭並不是真的要爆炸了。」
「不,我知道我會。」韓濯丟下一句話之後就奪門很出。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可是,他很確定自己快要爆炸了。
韓濯並沒有爆炸。
他一衝出蝴蝶之館,就看到了阿十坐在蝴蝶之館的門口旁,對着他微笑,「你怎麼了嗎?」
「我的頭……咦?」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阿十之後,那些感情在一瞬之間消失無蹤,連一點痕迹也沒有留下。
他回頭看了看蝴蝶之館,正好看見女人走了出來,對他揮揮手,「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韓濯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會再次光臨,可是他很肯定的是自己不喜歡這裏面的展覽品。如果可能的話,他想自己不會再來蝴蝶之館。
「你喜歡蝴蝶之館嗎?」阿十看了一眼蝴蝶之館的館主,轉過頭來問韓濯。
「不,我想我不太喜歡。」韓濯搖了搖頭。
「喔?」阿十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看着他,「發生了什麼事了?」
「裏面有個裝快樂的罐子,當我看到它的時候以為自己的頭快爆炸了。」韓濯搖了搖頭,總覺得頭隱隱約約地還在疼痛,「那究竟和我的過去有什麼關係?」
「我說過夏禹和你是搭檔吧。」
「你是說你嗎?」
「對……是我,我們一起工作的地方就是快樂墳場,我們負責管理快樂。」阿十有點心虛地點了點頭,「那些罐子就是你以前每天都會見到的東西。」
奇怪的是,就在阿十點頭的時候,天空馬上飄來好幾朵烏雲,整個天色立刻暗了下來。韓濯也注意到了這不尋常的雲,他疑惑地看了看阿十,開始懷疑這並不是巧合。
「快樂墳場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
「你是說快樂墳場的樣子嗎?」阿十愣了一下。
「那是陰森森的亂葬崗,還是整理的十分整齊的墓園?」
「都不是,那個地方看起來比較像是農場而不是墳場。」阿十對他說,「快樂的罐子全都被埋在土裏,有一幢白色的小房子被稱作快樂墳場管理處,可以在那個地方處理這些快樂。」
「像我現在住的地方?」
「對。」
「嗯……」韓濯的腦海中忽然閃過像是標示牌一樣的東西,讓他愣了一下,「埋快樂的地方有標示牌嗎?」
「你怎麼會知道?」阿十訝異地看着他。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有一些影像閃過我的腦海,我很清楚有某種東西,可是……」韓濯用力地搖晃腦袋,可是再也想不起任何東西。
忽然又有一張小女孩的臉一閃而過。
他的頭又痛了起來,可是並沒有他看到罐子時那麼強烈。
「你的頭又痛了嗎?」
「我還好。」韓濯搖了搖手,「你這次要告訴我什麼事?」
「看你這個樣子,不管我要說什麼你的頭都會很痛吧?」阿十看着他,沉思了一會,「我們今天就先別講跟你有關的事,我帶你去一個特別的地方怎麼樣?」
「像蝴蝶之館?」韓濯露出了畏懼的表情。
「當然不是,但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那個地方。」阿十故意賣了個關子,「跟我來。」
韓濯站了起來,和阿十並肩而行。
兩個人又延着上一回一個追一個走的那條路前進。奇怪的是,韓濯明明記得那條路被堵住了,現在卻又可以通過。
韓濯轉過頭去看旁邊的商店,他曾刻意地去記下每一間商店的名字。賣麵包、賣玻璃飾品的,賣各種工具的,賣某種大頭娃娃的相關商品……他很肯定和那條消失不見的路一模一樣。
這裏的路是不是會因為時間的不同而有寬窄的變化?
陽光將他們的影子延伸的又長又遠,映在商店的牆壁上。
上一次是一前一後,拚命地想要追上另一個影子,現在因為是並肩而立,兩個影子重疊在一起。
他也說不上來是怎麼樣的原因,讓他安心。
「怎麼了?」阿十注意到他分心看着周圍的事物,轉過頭來問他,「你看到什麼熟識的東西嗎?」
「沒事,只是覺得有點奇怪。」韓濯搖了搖頭,轉移了話題,「你能不能告訴我快樂墳場是怎麼樣的地方?」
「嗯?我不是對你說過了。」
「你說過像是一大片的農田,有一棟白色的房子,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大概有怎麼看都看不厭的星空吧。」阿十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我剛死的時候,我非常討厭那些星星。」
「為什麼?」
「當我發現我和星晨一起不朽的時候,我幾乎快要瘋狂。」阿十想起自己從病床上醒來時發現床上躺着一個自己時,幾乎快要瘋狂,「我在還沒死之前就見過死人,不管過了多久的時間,他們的容貌都不會改變。」
「這不是很好嗎?」韓濯不明白,人不都追求長生不老?
「死亡會替人找一個出口。」阿十搖了搖頭,「隨着時間,人被塞進的東西就越來越多。生命一但變成了永恆,累積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多,最後到人容納不下的地步之後,就會發瘋。我看過太多這個樣子的人,所以我只希望我死的時候再也不要醒來。」
「不是每一個人都會醒來?」
「不是,只有一部份很執著的人、強烈地想活下去的人才會醒來。」
「我也有很執著的東西嗎?」
「有,一定有。」
「那當我不再執著的時候,為什麼我不會死?」
「我不知道。」阿十搖了搖頭。
兩個人走過一條上坡路,轉了一個彎之後就看到了一條河流。在河的對岸仍然是整排沒有人居住的房子,似乎所有的人都寧可住在大街上,而不是比較遙遠的小巷子裏。
「到了。」阿十對韓濯說,他指着眼前的河流說,「這條河的名字叫黑色河流。」
如同它本身的名字,河流里的水是全然的黑色。
流動速度緩慢的有些不尋常,韓濯幾乎要錯以為自己正在看慢動作鏡頭。又覺得自己和這條河周圍的事物格格不入。
「察覺這條河不一樣的地方了嗎?」
「流動的速度特別的緩慢?」
「不只是如此。」阿十揚起得意的微笑,「在這條河裏,時間的速度也比較慢。」
「咦?」
「其實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應該說在這條河裏面,所有的速度都會變慢。」
阿十拉着他往河裏走,「來吧。」
「這是……」韓濯被阿十拖到河邊。
突然有種沒由來的恐懼,讓他愣了一下。
「怎麼了,不會游泳?」
「不是,我只是覺得下去不是個好決定。」韓濯搖了搖頭,要他說為什麼不想下水他也說不上來,只是隱隱約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放心,不會有事了。」阿十笑了一聲,「都已經死了,還能怎麼樣。」
「說的也是。」韓濯點了點頭。仔細想想自己也擔心的太多了,死都已經死了還要害怕什麼呢?
放下心中的大石,他邁開步伐。
一腳踏下去就沒入水中,水比他想像的還要深的多。接着,他整個人像是被黑色包住,慢慢地往下沉。
直到整個人都沒入水中。
***
韓濯不知道除了第四號星球之外的還有其它的死者世界,更不會知道在另一個世界裏,有人正為第四號星球的情況的感到憂心。
身為目前死者世界負責人之一,擔任「閻羅王」工作的白軼正坐在他的辦公室里為屬下交上來的報告感到心煩。他一邊翻着報告,一邊抖着左腳,最近他開始有這種焦慮時才會出現的行為,但他自己卻沒有發現。
白軼知道自己並不夠聰明,特別是做為一個「閻羅王」,他缺少足夠的才能,沒有明確而果斷的決斷能力,也沒有解決問題需要的頭腦,他甚至沒有各種各樣的超能力。當然,他也會某些像是心電感應之類的招數,但在死人世界中,他所擁有的能力算是很少很少了。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能當上閻羅王只是因為原本該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全都不願意。但某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在白軼第一百次想站起來跺步卻又強迫自己坐下之後,兩個男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身材高大,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以上吧。比起韓濯可能還要稍微小一號,但仍然可以用高大來形容他。身材較瘦小——事實上是普通人的身材,只不過站在一個像熊一樣高壯的人身旁誰都會顯得比較矮小——的男人有一頭長發,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有一雙金色的眸子,臉孔異常的俊美。
「夏禹,你終於來了。」白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長發男子露出笑容。
韓濯如果能聽到他們的談話的肯定會嚇一跳。
世界上肯定會有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夏禹並不是一個常見的名字。
韓濯曾問過阿十是不是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所以常常用一種稱呼別人的方式在稱呼自己。當阿十否認的時候韓濯就沒有再追究下去。
事實上,韓濯的直覺很正確,阿十的確不是夏禹。
不過,阿十和夏禹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兩個人長得很相像,特別是鼻子和眼睛的形狀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做出來的,只不過比起夏禹讓人吃驚的美貌,阿十就顯得平凡多了。
這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因為阿十正好是夏禹的表弟。
「你會主動找我,該不會是因為你又出了什麼問題吧?」夏禹挑起眉毛,帶着警戒的表情看着白軼。
過去白軼曾有無數次因為不謹慎而惹出大麻煩,每一次他都求助於夏禹,然後在事情完成之後把夏禹一腳踢開。這樣的行為是有點小人,但嚴格說起來白軼並不能算是壞人,他只是比較膽小、怯懦、沒有決斷力,和普通人一樣會推卸責任。
「我為我過去做的事道歉,請你再幫我這一次吧。」
「沒有人能忍受你永遠有下一次的行為。」夏禹毫不同情地說,「這次我不會幫你,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
「拜託,夏禹,這次的事真的不是我惹出來的麻煩。」白軼苦苦哀求,「而且這次的麻煩不是在活人世界也不是在我們這裏,是在第四號星球。」
「第四號星球?」夏禹愣了一下,「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還記得有個麻煩的傢伙去了第四號星球吧。」
「麻煩的傢伙?」夏禹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想起他曾有一個同僚現在已經是第四號星球的居民,「你該不會是指……韓濯?」
「跟他也有一點關係。」
「他的記憶已經被抽掉,不可能再發生和之前相同的事。」夏禹不相信地搖了搖頭,「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不是,當然不是。」白軼慌忙的搖頭,「事實上,真正的麻煩是阿十。」
「阿十?」夏禹想起了那個長得和他頗相像的表弟,「照規定,阿十應該不能去第四號星球,他是怎麼到那裏的?」
「我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到了第四號星球,可是他確實去了那裏。」白軼將手中的報告書遞給夏禹,「他用你的名字去接近韓濯。」
「用我的名字?」
「所以你有義務要幫我。」
「喔?」夏禹發出一聲語意不明的聲音之後,低下頭去看報告,「就算他違反規定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去第四號星球,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只要叫第四號星球的管理者去把他抓回來不就好了?」
「他們抓不到阿十。」
「為什麼?那些傢伙個個都比你有本事,怎麼可能會抓不到阿十?」夏禹從報告後方抬起頭。將進一厚的報告讓他懷疑白軼手下是時間太多還是根本不懂的報告只需要重點。
「他的超能力超乎我們的想像。」白軼指着報告,「你可以翻到最後幾頁,上面很詳細的描述了阿十的超能力。這就是我非得找你不可以原因。」
死人和活人最大不同的地方大概是死人能運用靈力做出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比如說心電感應,或者是發出像七龍珠漫畫裏的氣功。這些超能力會因為各人的資質而有所不同,白軼可以說是完全不會。
「你是我所知道超能力最強的人,所以,我只能找你……」白軼有些心虛地說。
「所以,麻煩的事總是落到我頭上來?」夏禹挑起一邊的眉毛,嘆了一口氣。
他把報告翻到最後幾頁,數量龐大的文字描述他們在追捕阿時天候不佳與街道縮小。夏禹的目光被街道縮小這幾個字吸引了過去,報告中描述阿十穿過街道之後道路縮小到只能容許一隻蟑螂爬過。
「拜託了。」白軼的頭低得都快要碰到桌面上了,「閻羅王會議會給你自由前往第四號星球的通行證,你一定要找回阿十。」
「讓我第四號星球不也是破壞規定嗎?」
「我們不得不這麼做。」白軼決定實話實說,只求夏禹能幫助他,「現在沒有人知道到底他有什麼樣的能力,可是就我們所知他可以改變第四號星球的任何東西,他可以改變城市的面貌,可以改變天氣。我的老天爺,在他到第四號星球之前,那裏從來沒下過雨。」
「……改變天氣?這是不可能的。」這和街道縮小完全不同。街道縮小可能是因為追捕者對街道不熟所造成的錯覺,改變天氣又是另一回事了。夏禹愣了一下,彷彿是在說服自己一般地喃喃自語,「這已經超過了我們所知道的超能力範圍了,你確定不是偶然現象?」
「城市街道縮小有可能是偶然現象嗎?」
「不可能嗎?」
「那絕不可能是偶然,我很確定。」
「我們根本不了解第四號星球。」夏禹闔上了報告書,「那裏有太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了,是你們把靈魂像是垃圾一樣的丟到那個地方……」
「那絕不可能是偶然!」白軼氣急敗壞地說,「該死的,你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不是不相信。」夏禹皺起眉頭,「就算他的力量已經影響到城市和天氣又怎麼樣,他去第四號星球根本不可能傷害任何人。」
這句話其實只是在說服他自己。
阿十如果不是想做什麼不被許可的事,就不會破壞規定跑去第四號星球。
「你忘了還有韓濯。」
「這跟韓濯有什麼關係……等等,你的意思是他去找韓濯?」夏禹的表情稍微地緊張了起來,「不,就算阿十去找韓濯也不可能報仇或是做什麼,韓濯根本就不記得有他這個人的存在。」
「但他和韓濯接觸了。」白軼的聲音冷靜的近乎冷酷,「阿十是被韓濯殺死,你想他要去找韓濯能做什麼?」
夏禹張開口想說什麼,但最後只是動了幾下就閉上。
「就閻羅王會議的立場,當然希望他和韓濯互相抗衡,最好是兩敗俱傷。但我們並沒有他們兩個人不會合作的保證。」白軼收夏禹的白眼之後連忙又說,「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閻羅王會議的希望。」
「你們害怕的不是他會對韓濯做什麼,而是擔心他會危害到你們的地位吧。」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我也承認閻羅王們都有私心。但那不是最重要的……」
「所以才來找我?」夏禹露出不敢茍同的表情。
「我知道你要說我們是沒長進的傢伙,可是如果我們不做一些卑鄙的事來維持這個世界的平衡,一定會影響到活人的世界。」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
「夏禹,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說法,但你應該仔細看看,那傢伙的能力幾乎已經可以改變世界,如果他到活人的世界去……」
「我知道會很糟糕。」
如果阿十能改變的不只是天氣的話就更糟糕。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肯……」
「我不是不想幫你。」夏禹嘆了口氣,把報告推回他的面前,「如果他真的能影響到第四號星球里所有的事物,憑我的能力是沒有辦法抓到他的。」
「我知道你可以。」白軼非常堅持地把報告再推回他的面前,「你的能力在我們的世界裏僅次於韓濯,而韓濯現在根本不會使用他的超能力,我……我們希望你能在阿十讓韓濯學會使用他的力量之前抓到阿十。」
「就算我真的能抓到阿十好了。」夏禹皺起眉頭,「我抓到他之後你們要怎麼辦?靈魂是無法消滅的。」
「也許……我也不知道。」白軼話還沒說完,夏禹責難的視線就掃了過來,「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那不是由我來決定的。」
「如果你們想不出可以解決的辦法,我可不會幫你們。」夏禹搖了搖頭,不管白軼對他說什麼,就轉身離開了白軼的辦公室。
從進來之後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席恩看了白軼一眼,很快地就跟在夏禹身後走了出去。他一走出辦公室之後,就開口問夏禹,「你真的不願意幫忙嗎?」
夏禹只是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從他的笑聲之中,席恩大概就能了解他的意思。
「你還是會答應,對吧?」
「你說對了。」夏禹苦笑着點了點頭,「我沒辦法不幫他的忙。不過態度強硬一點,他會多給我們一點自由行動的權力。」
「你太心軟了,明知道他每一次都會背叛你的期望,你還是會答應他。」席恩搖了搖頭,「不過我很懷疑我們真能幫上什麼忙,呃,你知道的,我或是白軼都幫不上你的忙。」
席恩曾有一次被韓濯痛揍一頓的經驗。那時候他剛剛到快樂墳場和夏禹一起工作沒多久,在追捕韓濯的行動中受到重傷。
「放心,這次你就不是毫無抵抗能力了。」
「我也這麼希望,可是我想我頂多也只能從他手下逃掉而已。」席恩苦笑着轉移了話題,「你真的相信白軼說的話嗎?」
「嗯?」
「有關阿十可以改變天氣和街道的那一部份。」
「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夏禹點了點頭。
「但你不是說……」
「沒錯,我說可能是巧合。」夏禹頓了一下,「或者說,我希望是那只是巧合。」
「我的天……那結果一定會很糟糕。」席恩在心中想像在活人世界的街道縮小或是天氣改變會發生什麼事。這讓他想起某部電影裏海水淹沒城市,水生動物攀爬在高樓上的場景,那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他絕對不會希望這一切發生。
「不過,這次還是得讓你跟我去才行。」
「嗯?」
「因為照規定,不可以單獨行動。我會照規定來辦事。」
從席恩的耳中聽來,那句話與其說是承諾還不如說是夏禹在說服自己。但他認為自己應該幫得上忙,特別是當他已經有了「能力」的現在……
夏禹說完之後又自言自語地補了一句,「希望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得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