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偶然的冒險之後,還是要回歸平淡的生活。
「那傢伙會怎麼樣?」
「通常會把記憶都抽掉,讓他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去過新的人生吧。」夏禹回答的同時正拿着筆替申請文件中遺漏的部份補上。
「真不公平。」
「沒有完全公平的方法,我倒覺得這樣處理算是不錯了……」夏禹身手俐落接住席恩拋過來的罐子,「喂,小心點。」
「你技術很好所以無所謂啦。」席恩舉起大拇指,稱讚他接得好。
自從上一次的事件之後,兩個人之間稍微有了一點變化。怎麼說呢?似乎比較有搭檔的感覺了。雖然還是有兩個字不能提,不過夏禹對他相當信任,但在韓濯以外的話題,他們都可以像好朋友一樣隨性的聊。
「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這些罐子裏的快樂要用什麼方法才能看得到?」
「很簡單,把瓶子打開,倒出來就行了。」夏禹拿了其中一罐,作勢要打開罐子。
「騙人,哪有這麼簡單?」
「有什麼好騙的,你拿要廢棄的罐子過來,我示範給你看。」
「喂,喂,違規。」席恩頑皮的模仿着夏禹平常說話的語氣。
「不想知道就算了。」夏禹攤開雙手一臉隨便你的樣子。
「真的是違規嘛。」雖然嘴上這麼說,他還是挑了一個他最中意的罐子丟給夏禹。
「你不要告訴別人就好了。」夏禹打開罐子,將裏面的液體倒進一個杯子裏。數種顏色的透明液體緩緩地流進杯子中,看起來十分漂亮。倒了大約兩公分的高度之後,將杯子推到席恩的面前。
「然後?」席恩指着杯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喝下去。」
「開玩笑的吧?」席恩睜大眼看着夏禹,期待他說出當然是開玩笑的這句話。
可是,夏禹的表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席恩很懷疑的看着那個杯子裏的東西。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真的是過期的東西,仔細看裏頭還有不少白色絲狀物。他拿起杯子的時候,濃稠的液體連晃都不晃一下,「真的假的?這東西是膠水吧。」
「不,這東西真的是這個樣子,不,應該還是有點差別……」席恩抬起頭看着夏禹,等着他說眼前這杯快樂的確比較特別。但夏禹只是頓了一下,接着又說,「頂多只有顏色的差別的吧,我上次看到的那罐好像是黃色。」
「算了,我還是喝這杯好了。」席恩拿起杯子,張開嘴正要灌下去,「你確定這東西這的是這麼使用嗎?」
「當然確定。」夏禹點了點頭,「雖然還有別的辦法,不過現在沒辦法這麼做。」
「什麼辦法?」
「你知道DVD這種東西嗎?」
「當然知道啊。」
「真的啊,我死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好的東西,只有錄象帶啊。」夏禹露出了充滿好奇的神情,席恩瞪了他一眼,夏禹卻仍滔滔不絕地說,「你不覺得DVD很棒嗎?」
「是不錯啊。」席恩不感興趣的回答。
「錄象帶真的是很麻煩呢,不小心保存的話,幾年之後就會長了酶菌。」
「喔。」漠不關心的回答。
「還有那個啊……」夏禹完全沒有注意到席恩的漠然,仍在熱烈地比較錄象帶和DVD之間的優劣分別。對於有興趣的事情,他好像完全不在意別人是不是有在聽他說話,可能就算對着牆壁也可以說的很開心。
終於失去耐心的席恩重重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打斷了夏禹的演說,「倒底跟DVD有什麼關係?」
被打斷的夏禹並沒有絲毫的不悅,心情愉快地轉回原來的話題上,「可以把這個液體做成像DVD一樣的東西,就可以播放了。」
「真的?那這東西根本就不是用來喝的嘛!」席恩把杯子推向夏禹的方向,露出『你欺騙我』的表情。
「真的是用來喝的,以前還不會做DVD的時候就是用喝的方式,不過一但喝下去之後就沒辦法讓其它人使用了。」夏禹一邊說,一邊把那杯子推到他面前。
「這個喝下去會怎麼樣?」席恩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卻不太想把它放到嘴邊了。
「會看到那個人快樂的回憶。看完之後,就會變成你的。」夏禹看到席恩一臉想要放下杯子的表情,連忙用像是哄小孩的語氣說,「這個你一定會喜歡的,絕對很棒。試了以後你一定忍不住想要再喝一杯。」
「被你說的像是香煙,一上癮就戒不了。」
「應該說是像毒品,很難戒掉。」
「……既然不是好東西,你為什麼還要讓我試?」席恩又把杯子放回桌上,現在打死他都不想碰這杯東西了。
「因為你問了,所以就讓你試。」夏禹又說,「而且,我認為做為快樂墳場的管理者卻連自己管的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的話,是不會認真去工作的。」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
雖然席恩打從心裏不相信賣香煙的人自己得先試着抽煙這種鬼話,但快樂不是香煙,他也相信夏禹不至於會害他。
掙扎了幾分鐘之後,他終究還是拿起了那杯快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空氣中曝露太久的關係,液體變成了粉紅色。心種有種不太妙的感覺,但還是鼓起勇氣把杯子放到嘴邊。
「有件事我要先說。」在席恩就要喝下去的時候,夏禹又再次出聲阻止他。
「還有什麼問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喝了,卻又被夏禹喊住的席恩滿臉不高興。
「每一個人對快樂的定義都不太一樣,這個人的快樂不一定和你想像的一樣。」
「那我不喝了。」
「等等,等等。」夏禹連忙按住席恩要把杯子放下的手,「對大部份的人來說,對快樂的定義應該很接近,不至於會讓你受不了。」
「真搞不懂你倒底是在勸我喝還是阻止我喝。」席恩抱怨了一句。心想這反正又不可能再死一次,頂多就是很難喝而已。
下定決心之後,席恩閉上眼將杯子往嘴邊送了。夏禹看着他席恩將杯子傾斜,卻又在液體碰到嘴唇的前一秒停了下來。
「有什麼不對嗎?」
「萬一這個人對快樂的定義和我差很多的話怎麼辦?」
「那就把它吐出來。」
「早說嘛。」聽到還可以吐出來,席恩鬆了一口氣,接着吞下一大口『快樂』。
「不要一口氣喝那麼多……」
「嗯?」席恩吞下那一大口之後,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還好吧?」夏禹有點擔心地看着他。他自己是喝過一次『快樂』,不過根本沒有什麼味道,看到的記憶並不特別,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再加上以前使用過快樂的人都沒有說喝下去的快樂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所以他並不擔心席恩喝了之後會發生事情。
現在想想,也許不該那麼放心。他上次沒有喝這麼大口,也不是這個顏色。席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笑,可是又有點像是在哭。
「很特別。」
「味道很差嗎?」照理說,靈魂應該沒有味覺。不過,也許『快樂』不能和一般的飲料相提並論,能讓靈魂感受到味道也說不定。
「酸酸甜甜的味道,有點像是柳澄汁加百香果汁,嗯,也許還有一點鳳梨。」席恩又喝了一口,沒一會之後就把整杯都喝下了肚,「還有點辣辣的,有點像是雞尾酒吧。」
「……你形容的還真仔細。」夏禹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這次慘了呢。
「我以後一定會愛上這種味道。」席恩以抱怨似口吻說,「聽你說得那麼恐怖,我倒覺得這味道很棒,女孩子一定會喜歡,不過以男人的角度來說也很棒。」
「是嗎?」夏禹看着罐子,思考着是不是也應該要喝一口試試。該不會是他上次喝到的『快樂』不夠可口,讓他誤以為這種東西沒什麼特別吧?
「給我。」席恩把杯子推到他面前。
「啊?」夏禹愣了一下。
「再給我一杯同樣的東西。」
「不要太過份了。」夏禹把蓋子蓋了回去,「這可是違規喔。」
「有什麼關係。」席恩伸手去搶罐子,「反正都是要丟掉。」
「真不該讓你喝。」夏禹喃喃自語地說,把罐子丟回箱子裏。
「再喝一點應該沒關係吧。」席恩站起來想去拿罐子,可是才剛站起來,臉色就變成一片慘白,「我的天……」
席恩捂住了嘴,一副快要吐出來的樣子。
他知道每一個人的快樂定義都不一樣,可是,他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快樂倒底有哪裏讓人感到快樂了?席恩感覺到自己置身在一個燈光詭異的房間,自己躺在床上,眼前是穿着黑色緊身衣的女子,手拿着他不知道那叫什麼名字的東西。
「怎麼了?」夏禹疑惑地看着他。
「這傢伙有SM癖……」席恩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喔。」夏禹冷靜地把杯子推回席恩的面前,「你可以吐在這裏。」
喝進去的感覺還不錯,吐出來就不是同樣一回事了。
席恩已經吐了持續四個小時,吐出來的液體就像是血一樣的紅。原本喝下去的量大概只裝了五分之一杯子的高度,現在已經是滿滿一杯紅色的液體,而且還在持續增加之中。
「還要吐多久才會停止?」席恩開口說話的時候,紅色的液體又從嘴邊流了下來。感覺上就像是拔牙之後血流不止的狀況,只是不會痛而已。
「每個人狀況不同。」夏禹從柜子裏拿出另外一個杯子放在席恩面前,「就像吃壞了東西,看是要吐出來還是拉出來。反正,就是把不好的東西排出來就沒事了。其實你應該很高興只是吐而已,要是拉肚子的話……」
席恩瞪了他一眼。
「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既然靈魂不需要喝水也不需要吃東西,為什麼你會在柜子裏擺玻璃杯?」席恩又吐出了一口紅色的液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感覺顏色好像變淡了一些。
「在我來這裏之前,那裏就放了杯子。」夏禹看着杯子裏的紅色液體,安慰席恩,「差不多快吐完了。」
「真的?」席恩也覺得吐得速度越來越慢了。他喃喃自語地說,「這真的是要小心管理的東西啊。」
「沒錯,使用了不適合的快樂就很像對茄子過敏的人吃了茄子了,不但自己受不了,還會替身旁的人帶來麻煩。」
「那你一開始就該說明。」
「我不是說了嗎?每一個人對快樂的定義都不太一樣。」夏禹現在的心情倒是有一點興災樂禍。
「真想叫你也喝喝看。」這時席恩幾乎不會再吐出紅色液體了。
「我?我可不要。」
「這樣你才會同情我的感受。」
「你不能接受SM?」
「難道你能嗎?」
「也不是說能。」夏禹想了一想,「雖然不是我的愛好,但我不反對。雖然,我是沒有見過啦……」
「那你應該體驗看看。」席恩從箱子中拿出罐子,往夏禹的方向走過來。
「你……你想幹嘛?」夏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腳步踉蹌地往後退。平時,他的身手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靈活俐落,但席恩身上好像散發出一股兇狠的壓力,讓他的兩條腿有點不聽使喚,差點被椅子絆倒。
「想讓你喝喝看。」
「誰要喝啊!」看到席恩吐成那個樣子,還有誰敢喝啊?
「試試看嘛,你剛剛不是說這不是壞東西嗎?」席恩和夏禹扭打成一團,一個拚命地抗拒,一個拚命地要把罐子湊到對方嘴邊。
就在兩個人互相拉扯,笑鬧成一團的時候,白軼正好從外面走了進來。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兩個人雙手互相抓着對方的手,席恩的臉上一臉奸笑嘴角邊又帶着血絲,而夏禹卻是一臉驚恐。
「……夏禹?席恩?」這是怎麼回事?幾天不見,怎麼這兩個人就變得這麼要好了?
夏禹和席恩一起轉過頭來,看到白軼時並不訝異,反倒異口同聲地說,「是你啊。又有什麼麻煩了嗎?」
「我是那種只有碰到麻煩才來找你們的人?」白軼的臉垮了下來。夏禹也就算了,連什麼都還不會的席恩對他說同樣的話,難道他真的差勁到這種地步。
「是啊。」又是異口同聲,毫不留情的回答。
「……果然。」白軼嘆了口氣,垂頭喪氣的說。
「也不是那麼糟糕啦。」席恩連忙出聲安慰他,「你一定有你的優點。像是……」
「像是?」白軼眼睛一亮,感激地看着他。
「像是……」席恩一下子也想不出來白軼有什麼優點,只好用求救的眼光看着夏禹。
「他?」感受到席恩求救的目光,夏禹露出了『你確定你是在說他嗎』的表情。
「你和他認識比較久,由你來說比較有說服力吧。」
「是啊。」白軼有轉頭看向夏禹,「我和你認識這麼久了,總能說出一個優點吧?」
「這個嘛……」夏禹的目光從白軼的臉上移到腳上,又從腳上移到臉上,「如果真要說的話,單純是你的最大優點。」
「你想說我笨吧。」
「啊,被你知道了。」夏禹露出頑皮的表情。
「我也覺得你不應該這麼說。」席恩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至少應該用天真、可愛之類的詞吧。」
「……你不覺得太心了?」夏禹笑出了聲。
「我也不指望你們兩個可以說出什麼好話啦。」白軼嘆了一口氣,冀望從兩個毒舌派口中聽見什麼好話是他太過天真了。他看了仍然扭打成一團的兩人,又嘆了一口氣,「你們兩個也玩夠了吧,我有些事要告訴你們。」
這時才驚覺還沒放開對方的夏禹和席恩連忙放開對方的手,像兩個被老師抓到在上課玩遊戲的小學生一樣乖乖坐好。
「關於被抓回來的那個人,閻羅王會議已經做了判決,處罰是把他的記憶抽掉送到那個地方去。」
那個地方是哪個地方?抽掉記憶又會怎麼樣?席恩有滿肚子的疑問想要說,可是夏禹和白軼談話之中幾乎沒有可以讓他插嘴的空隙。
「嗯。」夏禹並不感到意外。
「另外有一件事。」白軼停頓了一下,「夏禹,我想你不會覺得太意外,可是我還是要先跟你說,你聽我說這件事的時候一定要冷靜。」
「我一直很冷靜啊。」
「至少,不要跳起來揍我一頓……」
「你又惹麻煩了嗎?」白軼的話還沒說完,夏禹的表情就沉了下來。
「不,這件事跟我沒有什麼關係。」白軼搖了搖頭。
「既然不是你的問題,我為什麼要揍你?」夏禹疑惑地看着他。
「你先保證。」
「我保證你再不說的話真的會揍你。」
「好啦,好啦,是有關程浩的事。」白軼連忙點了點頭,「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為什麼一個剛醒過來的靈魂有能力可以影響到活人呢?」
「是有點奇怪。」夏禹點頭同意。
「程浩在閻羅王會議上供稱,有一個名叫『韓濯』的人幫助他……」白軼說完這韓濯那兩個字,夏禹凌厲的目光就掃了過來,他連忙拉着椅子往後退,「你先冷靜一點。」
夏禹閉上了眼,穩定自己的情緒,「我很冷靜,你繼續說。」
「他說,是韓濯幫助他找到出賣他的同事,還給了一小罐液體,告訴他說這種東西可以幫他復仇。那兩次火災也是韓濯做的。」
「嗯,還有呢?」
「我們從他尚未用完的液體查出,那是恐怖的濃縮精華,是從『恐怖墓園』流出去的東西。你們之前報告過黑市的事情,我派了牛頭馬面去查,賣『恐怖』的人不知道東西是從誰的手中流出來,但他能指出買他東西的客人的照片,韓……那個人也在被指出來那五十幾張照片之中。」
「恐怖墓園是由誰來管?」一直坐在旁邊沒說話的席恩,這時也忍不住開口問道。
「已經很久沒有人管理了,因為沒有人願意去那個鬼地方。」白軼又補了一句,「事實上,除了夏禹之外也沒有人願意來快樂墳場。」
「那麼?」
「問題是在『那個人』。」白軼的表情是難得的嚴肅,「閻羅王會議的判斷是,一定要有人將他帶回來,他的力量太強,不能放着他在活人的世界不管。」
「所以?」席恩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壞事似乎都會掉在某一個人的頭上,他不自覺地轉過頭去看坐在他旁邊的夏禹。
不出他所料,他馬上就聽見白軼沉痛地說,「夏禹,議會希望你能將『那個人』找回來,因為你是唯一可以和他對抗的人。」
「等等,這樣不會太過份了嗎?」出乎意料之外,先表達不滿的人是席恩,「閻羅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推給夏禹來做?倒底有沒有顧慮到夏禹的心情?」
「冷靜點,席恩。」白軼煩躁地點了點頭,「我也不贊成,但會議上是以十七票對一票通過人選提案。」
「一群混蛋。」
「我已經向議會說了我絕對不會讓夏禹去執行這個任務,其它閻羅王要怎麼想是他們的事,這件事我會反對到底……」
「確定是韓濯嗎?」夏禹從聽到韓濯這兩個字之後就一直沒說話,在這時終於開口打斷了白軼的話。
「確定。」
「我接受閻羅王會議的決定。」
「夏禹!」席恩和白軼錯愕地看着夏禹。但夏禹的表情已經沒有一開始時那麼憤怒,反而顯得很平靜──像是暴風雨要來的前兆
「你有拒絕的權力,閻羅王會議沒有資格要求你一定要接下這個任務。」白軼私心地希望夏禹主動拒絕這個任務。這不只是為了夏禹,也包含了他自己的私心。
「你不要因為一時衝動就下決定。」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要勸他改變主意,夏禹卻猛然站了起來,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夏禹?」席恩小心翼翼地探問。
「我出去走一走。」
夏禹說完就走了出去。留下欲言又止,卻又不敢追上去的白軼和席恩。
夏禹離開之後,席恩坐在桌子旁繼續未完成的工作。白軼坐在他的對面,睜大雙眼盯着他瞧,帶有渴望意味的視線讓席恩十分不舒服。
「你為什麼要一直盯着我看?」席恩瞪了他一眼。
「關於夏禹的事,你是不是該出去找他?」
「問題是你造成的,問我怎麼辦我哪有什麼辦法?」席恩沒好氣的回答。
「不是,我是說你接下來打算和夏禹到什麼程度的關係?」看到席恩一臉不解,白軼連忙解釋道,「憑我的直覺,夏禹對你多多少少有點意思。至少提到韓濯的時候他能夠忍着不跳起來揍我一頓,就表示韓濯在他心中的地位有點動搖了。」
「那應該很好吧。」席恩用有點酸澀的語氣說。
「你覺得他對你的感覺怎麼樣?」
「現在是比較信任我了。」
「不,我是說,你和他也許可以成為情人。」
「什……什麼?」席恩手中的瓶子掉落在桌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我和夏禹兩個人都是男人!」
「男人有什麼關係,夏禹和韓濯也都是男人。」
「你該不會說他們是情人吧?」席恩揀起滾到地上的瓶子,「別開玩笑了。」
「沒錯,他們有十幾年的時間一直在一起。」
「騙人!」席恩又失手掉了另一個瓶子,這不知道是今天第幾個震撼了。
「這種事騙你我有什麼好處?」
「有什麼好處我是想不到……」簡直是一派胡言。席恩懷疑地盯着白軼的眼睛,但白軼一點也沒有退縮的樣子,心中也有點動搖,「夏禹是同性戀我無所謂,可是我不是。」
「這跟同性戀沒有關係,夥伴成為情人是常有的事。」白軼不死心地繼續說,「啊,你該不會是擔心比不上韓濯?」
「我才沒有什麼好怕的。」席恩壓根兒不覺得有什麼好比的,「為什麼搭檔一定要成為情人,這不是那種三流愛情小說的內容嗎?」
他不反對同性戀,甚至在他的朋友里也有一兩個這樣的人。他尊重同性戀朋友的性向,同樣的,他們也尊重他。既然知道他不是同性戀,就算是開玩笑時,朋友也不會說出我們交往啊、性愛啊之類的話。
「那不要講情人,說伴侶怎麼樣?」
「……聽起來好像是因為求不滿需要發洩。」
「你以為我在開你玩笑吧?」白軼皺起眉頭,「我是很認真的,死人的生命可不是像活人一樣有個極限或終點,也時候可能好幾十年都不會和搭檔之外的人見面,寂寞、孤獨、恐懼,你需要有一個人和你分擔這些情緒。」
「像女孩子一樣窩在一個房間裏談心事?我沒辦法做這種事。」
「至少會想知道和夏禹有關係的事吧?比如說究竟夏禹和韓濯是什麼關係,或者是為什麼夏禹不願意繼續擔任閻羅王的工作?」
「不想。」
原來夏禹以前也當過閻羅王啊。席恩有些訝異,但他仔細想想,以白軼的能力都能當閻羅王,夏禹當過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咦?」
「他想說的話我就聽,可是我不想在夏禹的背後談論他的私事。」席恩聳了聳肩,接着又說,「雖然認識不久,可是我相信他,當他是朋友。是朋友的話,只要他認為他做的是對的,不需要告訴我理由,我都會站在他這一邊。同樣的,他不願意提起的事,我也不會去追究,我只聽他願意我知道的事。」
「你啊,真像是傻瓜。」白軼嘆了口氣。
「被你說是傻瓜真讓人覺得被辱了。」
「可是,你還是要找一個伴侶,要不要試試看和夏禹……」
「試你個大頭。」席恩用罐子敲了下白軼的頭,「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是同性戀。」
「我可以告訴你夏禹以前的事,我可以向你保證,除了你還不太會使用靈力之外,其它的條件絕對不會輸給韓濯。」
「你是沒有學習能力還是耳聾了?」席恩在桌子底下踢了白軼一腳,「不是告訴你我不是同性戀了嗎?條件比韓濯好也沒有意義吧。」
「啊,難道你歧視同性戀?」
「當然不是……唉,跟你說話我頭會痛。」席恩把裝罐子用的箱子搬到牆角,「你也該回去工作了,三天兩頭往我們這裏跑可以嗎?閻羅王的工作並不輕鬆吧。」
「超乎我的能力,真的是很辛苦的工作。」白軼用力的點了點頭。
「啊,那真是辛苦你了。」漠然的語氣。
「還好啦,夏禹也會幫我忙。」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那時候是他帶我實習,所以他的事我知道不少,比如……」
「我不想知道。」白軼的話說還沒說完就被席恩打斷。
「你真的不想知道?」
「對,我不想知道。」席恩笑着將白軼從椅子上拖起來,推出門外。在白軼開口之前搶先一步說,「你想告訴我的事,我全都不想知道。」
接着,笑容可鞠的闔上門。
白軼看着眼前的門板,偏着頭自言自語,「又失敗了嗎?」
※
夏禹並沒有走太遠。
事實上,他就躺在快樂墳場管理室那棟一層樓建築的屋頂上,看着星星。
死人世界的天空沒有活人來的變化多端,不會下雨也沒有陰天,只有連一片雲也沒有晴天。就像沒有辦法沉睡的他們一樣,永遠不會改變。今天的天氣就像是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晴朗,滿天星斗在眼前閃耀,像是一股壓力從天空往他身上壓下來。
其實,他說不出任何一顆星星的名字。教他看星星的人是韓濯,可是韓濯也沒有告訴他任何一顆星星的名字。
唯一記得的是韓濯說過──即使沒有名字,每一顆星星都是獨一無二的。
當時,他不太懂韓濯的意思。他只是單純地喜歡在屋頂上看星星。喜歡那種思緒脫出身體飛上天空的感覺,喜歡感覺與周圍融成一體的感覺。
也許,更喜歡的是和韓濯一起躺在屋頂上的感覺。
「原來你在這裏啊?」
席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夏禹睜開眼坐了起來,就看到席恩笨手笨腳地爬上屋頂。
「你爬上來做什麼?」
「我家沒有屋頂可以爬,正好趁現在試試看。」
「你不是有懼高症嗎?別勉強了。萬一掉下去我可是不會救你喔。」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在看到席恩快要掉下去的時候,夏禹還是拉了他一把。
「還好,這個高度我還可以。」席恩探頭看了一下地面,忍不住渾身顫抖。學夏禹躺在屋頂上,環視天上的星星,忽然覺得心境變得開闊,「你喜歡看星星啊。」
「嗯,正確的說應該是喜歡看星空吧。」夏禹笑着回答,「事實上,我連一顆星星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嗎?我原本希望你可以告訴我呢。」
「嗯,你想知道哪顆星星?」
「隨便哪顆星星都行吧。」席恩聳了聳肩。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兩個人都只是靜靜地看着星空,一句話也不說。
如果還可以感覺得到的話,現在應該可以感覺安靜?不是用聽的,而是用皮膚的觸覺去感受到安靜在他們身邊,將他們圍在一起。
好一會兒之後,夏禹才打破沉默,「你不問我嗎?」
「要問什麼?」
「問我和韓濯的事。」
一聽到韓濯這兩個字,席恩先是詫異,接着露出驚恐的表情閃到一邊,「這次可是你自己提那兩個字。」
「因為我會生氣所以你不提?」
「……那也是原因啦。」席恩點了點頭,「不過,你也不希望我問吧?」
「說不定正好相反,我是在等一個人問我也說不定。」
「是這樣嗎?」有些錯愕,但席恩只是聳了聳肩說,「我是不太懂別人的心思啦,但我覺得是朋友的話,不管你說不說我都會相信你。」
「相信我?」夏禹帶着試探的表情看着席恩,「可是我說我不相信你。」
「那也沒有關係,只要我相信就夠了。」席恩固執地說。
夏禹用驚訝的表情看了他好一會,最後笑出了聲。
「我是單純的笨蛋吧?」席恩賭氣似地說。
「有人這麼說嗎?」夏禹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也許啊,這就是席恩這個人的優點吧,單純、直接而且無所畏懼。說這個人是傻瓜也許是一種稱讚,在這個時代里,還願意相信別人恐怕也只有熱血的笨蛋而已。
「每一個人都這麼說。」席恩瞪了夏禹一眼,「你也覺得我很笨對不對?想說我笨就直接說吧。」
「也許你真的是傻瓜吧。」
「哼。」席恩撇過頭不去看夏禹。
「其實也不用我說,只要試探一下白軼,他就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我才不會那麼做。」席恩露出了有點孩子氣的表情。
「喔?」
「感情會變得不好吧,對方不想讓我知道的事,不知道不是比較好嗎?」
「不會想知道嗎?」夏禹用手支着頭,有趣似地看着他。
「當然會。」席恩很乾脆地說,「可是我覺得知道之後反而會變得很尷尬,會去猜想別人是不是也知道了自己不想讓朋友知道的事,或是覺得朋友投過來的眼光是在懷疑我在他背後說他的私事。覺得自己好像在欺騙朋友,也在欺騙自己。所以,我會等到你想說的時候再聽。」
一下子說了一大串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一講完之後他就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不敢看席恩臉上的表情。
夏禹沒有回答。
也許是因為有一點點感動。
也許是因為他覺得和席恩一起躺在屋頂上看星星的感覺似乎也很不錯。
他想,有一天他會把韓濯的事告訴席恩也說不定──等他覺得可以說的時候。不知為何有種可以說的時候不會太遠的感覺。
「對了,白軼有說什麼要我和你成為情人之類的話,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和你都是男人耶,兩個男人做愛不會感覺很奇怪嗎?」夏禹沒說話,席恩倒是開始抱怨起來。
「做愛?你在講什麼啊?」
「難道死人不做愛?」席恩愣了一愣。
「死人又沒感覺,就算想做也『舉不起來』啊。」夏禹忍不住大笑出聲。
「什麼嘛……這樣人生樂趣不就少了嗎?我連一次都還沒做過……」
「啊!你該不會還是處男?」
「當然不……」席恩露出了孩子氣的表情,「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夏禹還是一直笑個不停,笑到眼淚都要掉出來的程度,「對了,不要太在意白軼的話,那個人想當紅娘想瘋了,不管男的女的都想替我找一個『伴』。以後他說的話一律當成廢話就行了。」
「你真的是同性戀嗎?」
夏禹認真地想了好一下子,最後點了點頭,「……勉強說的話,應該算是吧。」
「真的?」
「不過不會看上你,大可以放心。」
「什麼嘛?虧我還很認真的考慮。」頓了一下,席恩喃喃自語地說道,「和你的話,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
「嗯?」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席恩立刻把奇怪的想法逐出腦海,「我什麼都沒說。」
夏禹笑出了聲,將目光轉回星空。
眼前的星空似乎比過去的每一天都還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