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白色的一層樓建築孤單地佇立在山谷之中。四周圍全是整理好的農地,可是放眼望去,不但沒有任何的稻子、小麥等等的作物,甚至連一株草也沒長出來,反倒是插滿了無數標示牌。

席恩站立在門前看着大門右方掛着的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快樂墳場管理室』。看了好幾分鐘,確定自己眼睛沒花,他才鼓起勇氣敲門,「有人在嗎?」

「門沒鎖,請進。」清亮的男中音從門後傳來。

推開門之前,席恩喘了口氣。

這是他『死了』之後第一次感到緊張,和他第一次面試工作時的心情很類似。那一次面試的結果讓他得到了大學畢業后的第一個工作,於是他很高興的約了幾個朋友在一家酒吧見面,一方面是慶祝他找到工作,另一方面是他想要和小玫告白。

這計畫聽起來非常美好,但他還來不及對小玫說出他的心意,就永遠地被小玫拒絕──在搭車去小酒館的路上,他遇上了車禍。

當他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很多穿着白色醫師袍的人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他還以為自己在哪個醫院,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難怪當他要求打電話回家請家人來接他的時候,每一個穿着醫師袍的人臉上都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後來,有個衣服上別寫着「閻羅王」名牌的男子告訴他,死去的人大部份會連着靈魂會和肉體一起陷入沉睡,只有極少部份的人會再次醒來。

醒來的機率大概是十萬分之一。

可是,如果放着這些醒來的靈魂不管,很容易就會變成惡鬼──不是人類口中的那種在某間屋子或某個地方搗蛋,可以被道士驅逐的鬼,而是會威脅到人類完全無法應付,會危害到人類生存的惡魔。所以,當這些靈魂醒過來之後,就會安排一些工作給他們,讓他們適應新的生活。

工作種類繁多,「閻羅王」也是其中的一種。由於沒有特別想做的工作,席恩就被分配去快樂墳場當管理人。

根據白軼——他就是席恩見到的那位閻羅王,也是十八位閻羅王中的一位——的說法,快樂墳場的工作很重要但不繁重,可是規定一定要兩個人一組搭檔不然就沒有辦法工作。現在快樂墳場的管理人只有一位,所以工作一直沒有辦法進行。

席恩原本並不願意接下這個工作。

光是墳場兩個字就夠他從床上彈起來了。從小到大他一直很怕鬼,即使自己變成了鬼還是怕鬼,現在他卻要去鬼最多的地方工作,他不嚇死也去了半條命。

只能希望這個『快樂』的墳場並不像靈異第六感里的那些鬼魂,一個一個跳出來嚇人。

可是,當他說他怕鬼的時候,白軼一臉疑惑的告訴他,快樂墳場是很難遇到鬼的地方,可是正是因為遇不到,所以大家都不願意去快樂墳場工作。

「你完全不用擔心,除了『夏禹』之外絕對不會有其它的鬼。」

「夏禹?」

「你未來的搭檔,他是個很好的人,可是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記得,絕對不可以提『韓濯』這兩個字。」

白軼再三保證絕不會見到鬼之後,席恩才勉為其難的按照閻羅王的指示到快樂墳場去上班。在去快樂墳場之前,席恩已經做好看到一堆墓碑和鮮花的心理準備之後,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沒看到鮮花素果,也沒看到墓碑或是骨灰罈,他只看到一大片什麼都沒有的農地,插着無以數計的標示牌,還有唯一的一棟漆成白色的一層樓建築──快樂墳場管理室。

席恩踏進管理室之後才發現這間房子比外表看起來要大得多,房子隔成了兩間,其中一間像是工作室的房間裏擺了三張桌子和一個比人高一些的柜子,另一個房間擺了沙發,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傢俱。最靠近裏面的一張桌子放了電腦,另外一張桌子上堆滿了書,唯一整齊卻什麼都沒放的一張上放了兩條腿,攤開的報紙遮住了男人的上半身。在席恩開口之前,男人聲音就從報紙後傳了出來,「有什麼事嗎?」

「我是派來這裏的新人,請問您就是夏禹嗎?」

「喔?」報紙被放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很年輕的臉和一雙像貓一樣的金色眼睛,有種奇妙吸引力。

「你就是新人?剛來的嗎?」

「咦,我是剛來的,不過……」不過,新人不都是剛來的嗎?

「剛死沒多久?」

「是的。」席恩點了點頭。

「嘖,我以為他已經放棄要找另一個人了呢,真是……」

「對不起,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席恩小心翼翼地觀察夏禹的表情,猜測是不是這個人不喜歡有其他同事,或者只是單純地和他不投緣?

「那和你沒關係,不用太在意。」夏禹把報紙一折,丟回堆滿書的桌子,準確的落在書堆的最上端,「對了,你叫我夏禹就可以了,您那個字聽起讓人起雞皮疙瘩。」

「啊,是、是的。」席恩連忙點了點頭。

夏禹站起來走到堆滿書的桌旁,從中間拿起一份檔案夾,「你的名字是……?」

「請叫我席恩。」

當夏禹起身時,席恩才發現夏禹把腿放在桌子上時看起來雙腿修長,實際上卻比他來得矮一些。從臉孔看不太出來年齡,五官分開來看不能說是很出色,可是合在一起的時候是張「把標準訂得稍高一些也可以稱得上是很好看」的臉。微微偏高的聲音讓人感到很舒服,動作也很俐落,但這都比不上那雙金色的眸子來的有魅力。

總覺得除了顏色不同於常人之外,還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倒底是哪裏不一樣呢?席恩一下子想不出來。

不只是席恩在觀察着未來的同事,夏禹同樣也在觀察他。

席恩是個身材高大,有着爽朗笑容的年輕人,無辜地睜大眼時會讓人誤以為是一隻小狗──是很容易激發女性的母愛的類型。

「二十二歲,你死的時候會不會太年輕了一點?」夏禹看到檔案上的年齡似乎很驚訝。

「你呢?」

「……死太久,忘記了。」夏禹隨便地含混過去。

席恩雖然從夏禹的話中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但眼前似乎不是問問題的好時機。他決定將這個問題暫時保留,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不知道是為了轉移話題,還是本來就打算要開始工作。夏禹將檔案丟回桌子上,轉頭問他,「你知道要做什麼嗎?」

「抱歉,我不太清楚。」

夏禹打量了席恩好一會,看到筆挺的西裝有點想笑但又勉強忍了下來。

「好吧,那我們從最簡單的開始。」夏禹聳聳肩,走到牆邊。牆上掛着大小不一,各種型式的鏟子。他拿下兩把有半個人高的鏟子,把其中一把丟給席恩,「接着。」

席恩伸手接住鏟子,發現鏟子意外的輕,像是幾乎沒有重量的紙張。從輕碰地面的聲音中,席恩可以感受到鏟子意外的堅硬。

「這是什麼?」

「鏟子。」夏禹回答了一個有回答等於沒回答的答案,「既然你已經報到,我也可以開始工作了。」

「我們要用到這個嗎?」席恩看着鏟子,額頭上冒出了冷汗。難道是要去挖墳墓之類的嗎?當然,這也要有墳墓讓他們挖才行。

「當然,它可是我們吃飯的工具。」夏禹挑了挑眉,看了席恩身上的西裝,「你最好是換件衣服比較好。」

「咦?」席恩睜大眼,「換什麼衣服比較好?」

「任何輕便簡單好工作的衣服……呃,如果你喜歡西裝也行。」

***

「快樂墳場」。

你也可以稱呼他為「快樂墓地」或是「快樂回收廠」。

不管你叫它什麼都沒有關係。

就像食物有保存期限,人生、愛情、快樂……全都會過期。

過期的人生通常會被埋在土裏,或是放在骨灰罈中,同樣的,過期的快樂也會放在某個地方。這個地方就是快樂墳場,用來埋葬的是一個人的快樂記憶。

有些快樂已經被使用過,有些快樂從來沒有被使用過就超過了使用期限。夏禹和席恩的工作就是把這些快樂埋在土裏,管理這些過期的快樂。有需要的時候,他們會把這些快樂再挖出來。

將快樂埋進土裏的工作比較費力但可以一個人做。過期的快樂通常會被濃縮成液體放在像可樂罐大小的黑色罐子裏。雖然大多數的人的快樂都差不多,但罐子的大小並非是完全固定的,也有人的快樂必需用啤酒桶大的桶子來裝。

通常,工作的內容是把快樂埋起來而不是挖出來,但挖出來要比埋進去重要得多了。

在開着小車前往工作地點的路上,夏禹告訴席恩過去曾因為挖出錯誤的快樂造成非常大的問題。

夏禹向席恩解釋的時候,提到十幾年前曾經發生過挖錯快樂而演變成大災難的事件。因為部份檔案消失不見,使得事件的真相變得撲朔迷離。在紀錄中只寫了當年負責管理快樂墳場的兩人分別是辛雅和另一個人。事件發生過後沒多久辛雅就辭職了,留下來的那個人和新加入的夏禹組成搭檔,繼續管理快樂墳場的工作。

但在幾年前,那個人忽然下落不明,中間有很多人接過這個工作,可是都沒能久待,所以才會讓什麼都還不了解席恩來與夏禹搭檔。

在席恩被派到快樂墳場來之前,有幾年的時間沒有人願意接下管理人的工作。這倒不是因為夏禹不受歡迎,而是在快樂墳場工作並不有趣,就算在這裏待一百年也不會感到驕傲,大部份的人比較喜歡當幫助人類的『天使』,因為那是唯一一個可以干涉活人世界的工作。

「你為什麼會想來這裏?」推着像是大賣場常看到的購物用大推車,夏禹回過頭問跟在他身後的席恩。

「嗯,其實閻羅王並沒有告訴我有其它選擇……」席恩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是這樣嗎?」夏禹愣了一下,接着大笑出聲,「原來我被當成燙手山芋丟給你了。」

「意思我變成抽到鬼牌的人嗎?」席恩揚起笑容。

「要丟掉我這張鬼牌可不容易喔。」夏禹露出促狹的表情。

席恩笑了出聲,好一會兒才恢復正經的表情問道,「如果我想問為什麼之前的十幾年都沒有人接這個工作,會不會侵犯到你的私隱呢?」

「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他們和我都合不來。」夏禹聳了聳肩接着又說道,「通常,他們會在第一個星期覺得我好像還是個不錯的人,第二個星期覺得我陰沉又容易發怒,第三個星期之後覺得我瘋了,最後終於受不了決定換個工作。」

聽起來好像真的很糟糕。

「……呃,他們通常會待上多久。」

「我想想。」夏禹想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回答,「半年。有個叫陳雪的女孩子和我一起工作了半年,我記得當時還開過慶祝會。」

「所以我也不會待太久嗎?」

「這就要看你了。」

「那……」席恩正想要說些什麼,夏禹忽然停下了腳步。

「到了。」

「這裏?」席恩看看四周,除了身前身後一大片剛整理好的農地,什麼都沒有。

「對,東西拿着。」

「什麼東西?」話還來不及說完,夏禹把一堆申請表格丟給席恩。

「確認一下編號對不對,雖然我已經確認過很多少次了。」

夏禹自己捲起袖子,拿着鏟子走進農地里。在某一個地方停了下來,拿着剷子在一個排子上寫着A789-DA450的牌子前停了下來。他彎下腰把牌轉向席恩的方向,「正確嗎?」

席恩翻開表格,上面詳細地填着哪一個單位的哪一個人需要哪些過期快樂,又是申請哪個人的快樂。確認編號沒錯之後,他對夏禹點了點頭,夏禹就拔起牌子,開始挖了起來。

這個快樂是屬於一個七十八歲的老婆婆,她在幾天前剛剛過世。這些埋在土裏的快樂罐子會不斷地吸收一個人過期的快樂,到了他死後自然就不會再增加。通常,這些已經不再增加的快樂會被保留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因人而異。

當然,已經死去的人不會用到他們過期的快樂。這些過期的快樂也不是為了死者保留,而是為了活着的人。就算這些快樂原本的擁有者已經死了,他們仍會把他的快樂保留到完全沒有人需要為止。

這一疊表格是幾年來各單位申請過的快樂。有一些申請已經失去時效,就算他們把快樂挖出來,也已經過了申請使用的時機。但他們還是得把這些快樂挖出來,然後再讓那些單位退回來。

席恩翻到最底下,最近的一個申請是要一位七歲少女的快樂。申請表上面還附有女孩的照片。席恩拿起表格,對着夏禹問,「這個女孩已經死了嗎?」

「是嗎?我不知道。」夏禹連頭也沒抬。

「上面寫着要使用零到七歲間的快樂。」席恩說,「說不定是這女孩人生中全部的快樂了。」

「也許吧。」夏禹聳聳肩,「不管這個女孩已經死了,還是活着,我們只要知道她的快樂還有人需要就行了。」

從夏禹的話中,席恩感覺到夏禹似乎不願意和他多談。

「不能問原因嗎?」

「也可以這麼說。」

夏禹的回答另有玄機,席恩可以感受到他在隱瞞什麼,雖然他們才剛認識,但未來的數個月、甚至是數年,運氣好一點的話是數百年,他們要一起做這個工作。席恩不希望兩人無法信任對方。

「是因為不能告訴我?還是你也不知道原因?」

「我也不知道。」夏禹抬起頭來看着席恩,沉默了一會之後才開口,「……你覺得我不信任你吧。」

席恩嚇了一跳,夏禹好像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對,我希望你能信任我,就算我待得不久,兩個人一起工作還是要互相信任吧?」

「信任?」那一瞬間,席恩肯定自己在夏禹的臉上看了一種不屑和厭惡。他可以感覺得席恩打從心裏討厭聽到信任這兩個字。夏禹接下來說的話更證實了他的想法。

「我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只聽見夏禹冷哼一聲,將挖出來的罐子丟向他。

「是因為韓濯嗎?」腦海中立刻浮現了這個人名。據閻羅王所說,韓濯和夏禹在一起很長的一段時間,在韓濯離開之後,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和夏禹長久在一起工作。剛才夏禹提到韓濯時一直用那個人、另一個人去稱呼韓濯,就算腦袋再不好也可以猜到和夏禹不相信人有關係。

聽到韓濯的名字,夏禹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險惡,「你聽誰說的?」

「沒有人告訴我任何事,只是隨便猜猜罷了。」席恩被夏禹的表情嚇得有點退縮,但他隨即不服輸地反擊,「承認你不信任我和韓濯有關係的是你自己。」

「好吧。」夏禹的表情又恢復了原本笑容可鞠的樣子,「如果你希望我信任你,最好不要提起那兩個字。」

說完這句話之後,夏禹就不再理會席恩,開始在廣大的墳場上尋找另一個的目標。

「為什麼?」席恩不死心地追問。

「因為那是我私人的事。」夏禹看也不看他一眼,冷酷地說,「開始工作。」

除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點糟之外,工作還算是順利。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夏禹和席恩輪流進行挖出快樂和確認的工作。他們並沒有把挖開的坑洞填平。反正過不了多久這些快樂就會被送回來,到時候,他們還得把這些沒用上的快樂埋回去,乾脆就不把坑洞填平了。

不知道忙了多久,還沒處理的申請終於只剩下兩份,這兩份申請的都是同一個少女的快樂。

挖掘的工作是由夏禹來進行。因為少女的快樂很容易受到傷,罐子也特別容易破。年紀越小,這些快樂就顯得更加脆弱。如果沒有留意,她們天真而充滿幸福的快樂就會隨着罐子破碎而消失無蹤。所以由較為熟練的夏禹來挖掘,席恩進行確認。

席恩注意到夏禹沒有使用鏟子而是用手去挖,因為這樣比較不容易挖傷快樂。等夏禹把罐子挖出來的時候,席恩回想起夏禹剛剛的態度。

仔細想想,他也有不對的地方。也許韓濯的離開對夏禹來說打擊很大,所以夏禹對韓濯這兩個字的反應才會那麼大。因為覺得有點抱歉,他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對不起。」

「啊?」夏禹錯愕地抬起頭來看着他。

「剛剛是我不對,我是不是不小心踩到你的地雷了?」

「地雷是什麼?」夏禹迷惑地看着他,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是現在流行的嗎?

「很接近『我踩到你的痛處』的意思。」看着夏禹臉上表情變得有點難看,席恩知道自己沒猜錯,「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問了。」

「……算了,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看到席恩直率的道歉,夏禹忽然覺得這麼生氣的自己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一點,「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這個兩個字就好。」

「知道了。」席恩點了點頭,露出笑容。

夏禹愣了一下。

「怎麼了?」席恩看着夏禹問道。

「沒事,快點挖吧。」夏禹搖了搖頭。

那一瞬間,他好像錯把席恩看成了韓濯。

沒有什麼心機,很單純的笑容。如果不是發生了那種事,如果韓濯沒有離開的話,也許他現在還能在韓濯臉上看到同樣的笑容──明明年紀已經不小了,但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席恩和韓濯,好像有點像。

「看到罐子了。」

席恩的聲音喚回夏禹的注意力。「小心一點。」

「沒問題。」席恩輕巧地將罐子從土中挖出,連一點表面都沒有傷到。夏禹小心翼翼地接過挖出來的罐子,貼上標籤之後放到車上。席恩在他背後開始確認

一整疊的申請表,「還差一個。應該不會離這裏太遠,我找找看。」

「S152……」夏禹拿起鏟子,退了幾步開始尋找,不一會兒之後,就看到一個牌子上面寫着S152-D789A。他蹲了下來,技巧熟練地開始挖土。當他用力想挖時,卻發出指甲敲到罐子的聲音。

他疑惑地皺起眉。

通常,罐子不會埋得這麼淺。太淺的洞會讓罐子容易被偷走,雖然從來沒有人想來偷過期的快樂。因為過期的快樂並沒有什麼用處,除了知道別人的人生中發生過什麼事,有過什麼樣的快樂之外,並沒有其他的用途。

如果說是信用卡號碼或是銀行帳號還會比較有價值。

夏禹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埋過把罐子埋的這麼淺。但他還是把罐子挖了出來,交給席恩。漂亮的紅色罐子就像是可口可樂罐一樣,只是裏頭裝得是濃縮的快樂而不是可樂。

「好了,可以收工了。」夏禹拿條毛巾把手擦乾凈,抱起盒子。

「等等!」席恩拿着罐子核對上面的標籤,大吃一驚。

「怎麼了?」

「這個女孩不是S152-D789A,她是S032-D8560,你挖錯東西。」

「不可能,我是照着電腦紀錄在挖啊。」夏禹愣了一下,他確認過電腦好幾次了啊。

「但這真的不是同一個女孩。」席恩將申請表的條碼和罐子上的標籤擺在一起。

她們的確不一樣。

「別把它埋回去,拿回辦公室查一查。」

席恩點點頭,依然認為是夏禹弄錯了位置──這就是為什麼需要兩位管理者,可以事先防止這樣的錯誤。

拿着一堆罐子,回到管理室時,兩個人都迫不及待的擠到電腦前。

很快的,他們就得到了答案──如果可以算是答案的話。

「放在那位置的應該是費莉這個女孩子的快樂,而不是這個。」席恩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運氣很不好,第一天工作就遇上倒霉事。

夏禹又確認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他並沒有弄錯,至少以電腦紀錄來說,費莉的快樂應該就埋在那個位置才對,但他們找到的是另外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快樂。從編號看來,不管那是誰的快樂,它的所有人應該已經死了,這些快樂早就該被處理掉。

但這個人的快樂還在,費莉的快樂卻失蹤了。

最有可能的事,費莉的快樂被錯當成這個人的快樂處理掉。這是非常大的管理疏失,事實上,他們並沒有辦法找回已經被處理掉的快樂。那些快樂也許被重新製成新的快樂,也許被送到另一個宇宙去再使用。

不管如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找不到的罐子再也找不到了。

「這種事常發生嗎?」席恩問道。

夏禹搖搖頭,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遇上。他開始翻查過去的紀錄。如果這個罐子裏的快樂已經被處理掉,那一定會留下最後處理的文件。

處理的文件里果然有這一個編號,S032-D8560,名字李盈。夏禹連忙翻到最後一頁,最底下一欄有負責人的簽名如他所料是空白一片,但還有留下處理的日期。

日期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夏禹輕聲地嘆了一口氣。

十五年前,就是韓濯忽然消失無蹤的那一年。

會發生錯誤也是可以想像的事,在韓濯離開的前後,一切都變得非常混亂。先是韓濯接二連三的弄砸許多事,然後忽然不聲不響的消失無蹤。在韓濯失蹤之後,整個死人世界剛好也發生了不少事,所以沒人去想韓濯究竟到哪裏去。

不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想查恐怕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該不會又和韓濯有關係吧?」話剛說完,席恩就發現自己不小心講出那兩個字。

果然,夏禹的臉色立刻又變得很難看,「……不是叫你不要提韓濯嗎?」

「對不起。」可是不提韓濯的名字是要怎麼講話,看夏禹剛才的表情,他敢跟任何人打賭任何東西,這一切絕對和韓濯有關係,「我用『那個人』來代替總可以吧?」

「……勉強。」夏禹猶豫了一下,最後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這絕對和那個人有關係,對吧?」

「也算是。」夏禹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他無緣無故的失蹤時大家都很亂,沒有心思顧到工作的事,會出錯也不是什麼怪事。」

「那現在要怎麼辦?罐子不見會不會很糟糕?」席恩擔心的問道。

「是有一點麻煩,不過,應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吧。」夏禹露出了無所謂的表情,「我看過費莉的檔案,她已經死了很多年,應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喔。」席恩點了點頭,把罐子放進背後的柜子裏。

夏禹和席恩把這件事呈報給閻羅王之後就忘記了這件事。但他們並不知道,其實,費莉的快樂就是所有事件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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