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古以來,華山英雄輩出,不僅使其聲名大噪,更增添一股傳奇色彩。尤其它山勢險峻,岩壁陡峭,讓許多人只能望壁興嘆。一般平民百姓難窺其貌,只有濡沫相傳,大肆宣揚過往的英雄事迹。
冷颯自黃山一路施展絕妙輕功,快如閃電地抵達華山峰頂。然而他卻連蛛絲馬跡也未尋著,更遑論絕影的下落了。
放眼江湖之中,幾乎無人識得絕影的面目,如此一來,還有誰會擄走她?冷颯絞盡腦汁,只能想到應當是梅谷中人所為。況且那四名少女不也說了,梅穀穀主要求活捉嗎?
泠颯心中已有定奪,遂前往天鵬庄,尋那楚天擎。
此刻,天鵬庄莊主正忙着哄他那身懷六甲的嬌妻,誘她喝下補藥。
“我不喝。”柳綾側坐着,不悅地說。
“綾兒乖,這可是大家的一片好意,希望你身體健康,生出來的兒子白白胖胖的。你一定不忍心拒絕他們的苦心吧!”
“誰說是兒子?我偏要生個女兒。”
“好好好。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現在聽話,把葯喝下去。”天擎安撫地說。
自從綾兒有了身孕后,情緒變得較為不穩定,尤其這喝葯一事,更教他傷透腦筋,天天得想盡辦法勸誘她,比處理龐大的家業還累。唉!他這呼風喚雨的天鵬庄莊主卻擺不平家中的嬌妻,若傳了出去,誰會相信呢?
“不要!你又敷衍我。天天都要人家吃這什麼補藥,又濃又稠的噁心極了!人家都已經肥得像頭豬,還補個什麼勁?”柳綾用一雙委屈的美眸傳達心中的不滿。
“誰敢說你像豬?現在的綾兒全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美極了。”
“別人當然不敢這麼說,可我自己有眼睛,當然看得一清二楚。你不必哄我了。”柳綾有些悶悶不樂。
懷孕以後,眼看自己的身材日漸臃腫,柳綾對自己亦愈來愈沒有信心,心情也愈顯得煩躁不堪。
天擎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態,只是沒料到她這樣介意。
他雙手捧起她嬌嫩的臉龐,溫柔地看進她的眼底,“你看我像是哄你的樣子嗎?”
見她無言地點頭,他懲罰似地吻住她誘人的小嘴,良久才戀戀不捨地放開。“綾兒,除了你,我的眼裏再也看不見任何人;現在你又懷有我倆的骨肉,將我的心更是填得滿滿的,再容不下其他人。”
“天擎,我好愛你。”柳綾面色酡紅地攀着他的頸項,感動地吐露愛語。
“我也很愛你呀!”天擎拿過湯藥,“來,把湯藥喝了,休息一下,等會兒我再帶你去走走。”
在他一番甜言蜜語之下,柳綾終於安分地服下藥湯,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莊主,冷公子求見。”管事入內呈報。
“冷颯?快請他至書房,我隨後就到。”天擎小心翼翼地抱着嬌妻回房后,快步邁入書房。
“冷颯,別來無恙?”天擎高興地問候着。末見絕影的影子,他疑惑道:“怎麼還不見絕影?你們還在鬧彆扭啊?”
“在下此次正是為了絕影的事而來,順道向楚兄辭行。”
“辭行?你要上哪兒?”
“西方。絕影教人擄走了。”
“嗄?!怎麼可能?絕影的武功甚高,誰有此能耐動得了他?”天擎大為震驚。
“都是我的疏忽。”
“知道是何人所為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我已有了底。”
“那好,我同你走上一遭。”天擎義氣地表示。
“不了。此去路途遙遠,歸期不定,嫂夫人又臨盆在即,楚兄當留在天鵬庄,處理大小事宜。”
天擎的確挂念妻子的狀況,可絕影的事又非同小可;再怎麼說,人多總是好辦事嘛!
“這樣吧,我自庄內挑些好手隨你而行,路上也有個照應。”
“謝謝楚兄美意,但我想不需要。我倒是想借天鵬庄之勢,代為在中原武林詳加探詢,或許絕影仍在中原也不一定。”冷颯難得提出要求。
“好,我立刻派人打聽消息,一有結果,我會馬上通知你。”
“多謝楚兄。”
“謝什麼?我們都是自己人;何況絕影也是我的好兄弟啊,幹嘛跟我客氣。”
“我也該起程了。保重。”冷颯抱拳作揖。
“自個兒路上小心,有什麼消息就傳書回來。”天擎送他至門口,交代著。
冷颯翻身上馬,對他微微頷首,便扯著韁繩向西邁進。
天擎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問有如一團迷霧,看不清也摸不透。而冷颯的嘴就像把鎖,不肯吐出任何消息。一切還得等到絕影安然歸來,才能弄清真相。
唉!這絕影也真是的,平日見他鬼靈精怪的,怎麼會如此不留神,教人給劫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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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際突然傳來一陣搔癢,正往江南一路遊山玩水的絕影忍不住抓着耳朵;是誰在罵她?
“怎麼了?”駱雲細心地發覺她的不對勁。
“沒事。”絕影不想多解釋。
“一定是壞事做太多,被人暗地裏偷罵了。”關潼在一旁譏諷地說。
“關潼!”駱雲喝斥着,不明白一向隨和的貼身侍衛,怎麼對她說話總是夾槍帶棍的。
“你是羨慕還是嫉妒?”絕影斜倚著樹榦,眼皮連抬一下都不曾。
“這有什麼好羨慕、嫉妒的?”關潼不屑的啐道。
“儘管在下壞事做盡,仍有人對我念念不忘;而你,就算好事做絕,也不會有人將你放在心上。”
“放屁!”這小子就會胡言亂語,氣死人了!
“關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穎兄弟是我們雁虹堡的貴客,你怎麼老是出言不遜?或許你該先回堡中等著。”駱雲相當不悅。
“不要啊!大當家,小的回堡后,誰來保護您?小的知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千萬別遣小的回去。”關潼慌張地求饒。他可是大當家的貼身侍衛,對駱雲打心底佩服,一旦被趕了回去,不就代表此一職位要拱手讓人嗎?
“該怎麼做,你心裏有數。”
關潼對著絕影哈腰鞠躬、猛賠不是,心裏只覺得無辜。
“這麼大的禮在下可承受不起。”絕影輕盈地移開腳步,對駱雲的作法相當不以為然。
這麼跩?他都已經拉下臉來道歉了,這小子還這樣藐視他?!關潼大眼一瞪,就想破口大罵,卻在駱雲的眼神下住了嘴,忿忿地走開。
他就是看穎覺峰不順眼,對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教人看了就生氣。不知大當家著了什麼魔,一個勁兒地對他好,人家也不領情,根本就是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而且打一上路,他不知又弄了什麼鬼東西在臉上,把一張宛若潘安的臉,扮成皮掀肉綻、傷痕纍纍的夜叉樣。成天對著這張臉,哪來的心情遊山玩水?
駱雲移近絕影的身畔,“穎兄弟似乎不太滿意?”
“豈敢。駱當家是高高在上的雁虹堡之首,在下哪敢有什麼意見?”
“駱某雖然不才,卻不至於連諷刺的話都聽不出來。”
絕影正視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既然駱當家如此慧黠,又何必問我?”
“駱某雖知穎兄對在下有所不滿,卻駑鈍地不明白所為何事。穎兄弟心思機敏,相信必有一番特別的見解。”不亢不卑的語調,在在顯示出駱雲不凡的氣度。
“或許駱當家在上位已久,自然有領導者的風範,調教自己的部屬亦無不可;但也不必如此壓抑別人的真性情,一味地違背情理吧?”
“原來穎兄弟是替關潼抱不平!但穎兄弟確是雁虹堡之貴客,以客為尊本是堡中信條,否則所有前來雁虹堡的賓客豈不都要落得敗興而歸?”看她與關潼互不對盤,駱雲倒沒想到她竟會替他仗義執言。
“此言雖有道理,但一個巴掌拍不響。駱當家如是說,莫非是怪罪在下言行失當,逾越本分?”
駱雲一時接不上話,失聲而笑,“想不列穎兄弟口才便捷,倒教駱某失禮了。也罷,駱某不再插手穎兄弟與關潼的舌鋒相向便是。”
絕影不吭聲地準備出發,駱雲經過她身旁時留下一句,“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何關潼總是被你氣得七竅生煙。”
絕影愣了一下,被他突如其來的幽默感逗出了微笑。
關潼的嘴巴張得忒大。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他們大當家與穎覺峰竟然笑得如此——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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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颯一路趕路,就怕去得晚了,梅谷之人不知又要如何傷害絕影。
根據母親的說法,梅谷外圍的樹林乃依據五行八卦排列,若非對此道有所涉獵者,從來只有進,沒有出。幸好師父郬藜怪老對奇特的事物特別喜愛,也傳授予他陣死之術,所以他倒不擔心這一點。
然對梅谷的虛實,他並無相當把握。尤其梅谷主的徒孫眾多,光以人海戰術,就夠叫他吃不消了。再者,絕影的生父風長軒和師叔的武功出類拔萃,可一個當時死狀慘烈,一個也不敢輕忽梅谷的實力,只救出絕影,並未與她們正面交鋒。
或許他該從長計議,謀個對策,好殺她們個措手不及,順便了結絕影與母親和梅谷之間的恩怨。
冷颯主意既定,便先上青狼幫叨擾一會兒,順便圖個地緣之便,刺探軍情。
“冷兄弟,真是稀客!別後一切可好?”裘軼熱情地招呼。
“馬馬虎虎。”
冷颯來訪時,適巧柴扇也在場,他好奇地詢問:“怎麼不見那古怪調皮的風老弟?你們兩個不是向來形影不離的嗎?該不會又想作弄我們兩個老哥哥吧?”
“如果可能的話,她一定會如此做。可惜……”
“可惜什麼?”
“小弟一時疏忽,教她讓人給擄去了。”
“開什麼玩笑?別人我還不敢說,但以你們倆的功夫,哪個免崽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老哥們有所不知。”
冷颯將發生於黃山之崖的事情說與他們聽,並將他所得到的線索一一說明。
“這就是小弟突然前來拜訪的原因。不知你們有沒有任何風聲或線索?”
“可恨!梅谷欺人太甚,我們馬上到梅谷要人!”襲軼勃然大怒,一掌打得桌上。
“稍安勿躁。”柴扇拉住氣憤的好友,轉頭問著冷颯,“你們怎麼杠上梅谷的?我記得她們向來低調,很少在江湖上行走。”
“絕影的確與她們有些淵源。”冷颯淡淡的表示。
“會有什麼淵源?梅谷都是女人,風老弟又是個男的,難不成她們看上他的外表,故意將他劫去,以美色相誘?”裘軼異想天開。
“你說到哪去了?梅谷是男子的禁地,難道你忘啦?”柴扇受不了他的胡思亂想。
冷颯但笑不語,並未道出實情。
柴扇思索著,“難怪我總覺得風老弟神似那梅谷的老婆子……莫非……”
“莫非什麼?說話幹嘛吞吞吐吐的,一點也不幹脆。你不知道吊人胃口是很缺德的事嗎?”裘軼不耐煩地催促着。
“急什麼?”柴扇瞪了好友一眼,將心中所想一一陳述,“十幾年前,不是聽說有個娃兒自梅谷被人抱走嗎?原先她們還大張旗鼓地找尋那嬰孩的下落,後來就漸漸平息下來了。而且聽說那娃兒與梅苡湖還有血緣關係呢!”
“對啊!經你這麼一提,我才想起還有這回事。”
“只是這風老弟身為男子,一旦入了梅谷,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管如何,風老弟也是梅婆子的親人。所謂‘虎毒不食子’,她應該不至於傷他性命吧!”
“怎麼不可能?梅婆子性情剛烈固執,連親生女兒都敢下毒手了,何況是孫子?”
“這倒也是。數十年來,我們也有不少機會碰頭交手,那臭婆娘實在令人不敢領教,脾氣又硬又臭,就像茅坑裏的臭石頭!”裘軼罵得順口,想起那臭婆娘就有一肚子火。
“原來兩位老哥與梅谷主交過手;不知有何心得可告知小弟?”冷颯乘機詢問。
“梅婆子的功夫的確非浪得虛名,但屬下武功倒只是尚可。只是她們人數不少,若真動起手來,難免消耗不少時間和體力。如果你與風老弟聯手。梅婆子必然不敵;但風老弟人不在,加上梅谷外的佈陣……恐怕有些困難。”襲軼有些氣餒。
“小弟對五行八卦之術略有研究,想來並不成問題。只是梅谷主的武功真有如此之高?”
“老弟先別擔憂。近年來,我們由於顧忌梅婆子的武功,很少與她們再起衝突;但經剛才這麼一想,我才發現個可疑之處。”柴扇捻著長須說道。
“有何可疑之處?”
“這些年來,我們不曾再見到梅婆子出現,搞不好她出了什麼事,她的徒孫們不過是狐假虎威,仗着老婆子的名聲嚇唬我們。多年來,梅婆子每到一定時間便會閉關修練,有可能因為走火入魔,故避不見人。”
“要真如此,那我們的大好機會便來了。我早想給她們一點教訓,但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冷兄弟也想救出風老弟,不如大家合作,搗她們個雞犬不寧!”裘軼欣喜地提議,希望能討回面子,免得她們老是目中無人。
冷颯有些遲疑,畢竟他與絕影向來獨來獨往,從不與其他人合作。可這次他孤掌難鳴,而要對付其他的梅穀人,青狼幫是不二人選。再則,他的目標是梅苡湖,襲軼和柴南則是想挫挫她們的銳氣,雙方各取所需,又有何不可?
“也好。這幾天我便至梅谷探探她們的虛實,我們也好擬個對策。”
“好,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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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貓頭鷹的叫聲在此時此地更顯了亮,夜色愈顯神秘醉人。
一抹黑影趁著黑暗時分,無聲無息地潛入梅谷,居高臨下地勘測着地形。突然傳來的人聲與腳步聲使來者迅速壓低身形,伏首於陰暗的角落,高豎著耳竊聽她們的談話。
“春、夏、秋、冬四芸出谷也有一段時間了,不知她們有沒有什麼收穫?”
“最近谷主一直詢問她們的消息,我都不知要怎麼回答才好。”
“十幾年了,所有派出去的成員皆是空手而回;她們想找到人,怕是難如登天。”
“谷主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但就是無法忍受她的眼中釘仍逍遙在外,苟存於世。”
“其實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早該放下了。何況小孩也是無辜的,何必做得如此絕情?”
“噓!別亂說,你不想活了嗎?”
“這次谷主下令要抓活的,也許已打消除之而後快的心態。”
“說的也是。自從谷主走火入魔以來,她的身體大不如前,可能是深恐後繼無人,才會急於尋回小谷主,要她承其衣缽。”
“但就算找到了小谷主,她願意回來嗎?畢竟這兒是其母的喪命之地,儘管谷主是她的外婆,仍抹不去這殘酷的事實啊!”
“當時的小谷主不過是個五歲的娃兒,只要大家不說,相信她也不會記得的。”
“你別小看了孩子的記憶力,很多事是無法遺忘的。”
“湘雁,你怎麼回事,今天老說些喪氣話?”
“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是影君的忌日,她當然特別難過。”
“唉!影君打小就是我拉拔大的,好不容易見她亭亭玉立、長大成人,卻在一夕間香消玉頊,唯一的骨肉又擺脫不了命運的捉弄,生死不明……教我如何能不感既?”湘雁略微哽咽地表示。
“咱們在谷主身邊服侍這麼久了,她的個性還摸不透徹嗎?別責怪自己了,若非她受到打擊,也不會走到如此地步。”
“走吧,谷主還在等我們呢,別再傷春悲秋了。”
目送着她們漸行漸遠的身影,黑衣人自角落現身,不動聲色地尾隨她們,來到梅穀穀主的棲息處。
屋內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你們晚到了。”
“對不起。”
“算了。有沒有什麼消息傳回?”梅苡湖揮擺着手,伴着咳嗽聲問道。
“還是一樣,沒有任何消息。”
“這麼久了,怎麼依然毫無進展?難道我們梅谷專門養吃白食的米蟲,這麼一點小事也辦不好?”
“小姐先別激動。十多年來,我們總是尋不到小谷主的下落,也許……”
“你想說什麼?”
“小姐,我們一直假設小谷主存活着,但她身受寒沁蘿之毒,而且未曾有任何訊息,會不會小谷主已經不在人世?”
“哼!那孽障命大得不得了,怎可能輕易死去?”梅苡湖嗤之以鼻,根本不將之列入考慮範圍。
“可是——”在她凌厲的眼神下,說話之人吶吶不敢繼續。
“我說的話你們敢不聽?”梅苡湖環顧眾人一眼,見她們噤聲不語,才滿意地開口,“派人通知她們加緊腳步查訪,我就不信她跑得出我的手掌心!那賤種要死,也只能死在梅谷。”
“小姐,您這是何苦?”湘雁咚地跪下雙膝,乞求地望着她。
“放肆!你算什麼東西?要不是看在你平時忠心,且服侍我多年的份上,你早就命喪黃泉了,更遑論教出影君和怡君兩個小賤人,敗壞我梅谷的清譽!”
“小姐,不論如何,小谷主畢竟是您的外孫女,求您大發慈悲,饒她一命吧!”湘雁不顧眾姊妹的勸阻,大膽地說出壓在心底以久的話。
“閉上你的狗嘴!我不承認那雜種是我的外孫女,也不准你們稱她為小谷主,梅谷沒有這種下流的主子!”
“小姐——”湘雁欲再進言,卻教姊妹們捂住嘴。
谷主個性剛毅,絕不容許有人在面前評論她的不是,尤其是關係到她深惡痛絕的女兒及外孫女,一個不小心便得賠上性命。她們怎忍心見自己的好姊妹送死?
“把她帶出去!從今以後別讓我再看到她,否則——休怪我無情!”梅苡湖撇過頭,怒氣未消地命令。
“是,謝謝小姐。”其他人七手八腳地將湘雁送出門外,催促着地回房休息。
湘雁凄然而笑,舉袖拭去淚痕,提着沉重的腳步,腳步蹣跚地回到自己的廂房。
無視不停掉落的淚珠,她的心已是一片冰涼。既然無能為力,她也不想再目睹谷主再走錯一步……湘雁顫抖着手,即要往天靈蓋上拍去。
門外倏地閃進一條黑影,隔空點穴地制止了她自尋短見。湘雁震駭地瞠視來人,不知梅谷竟有如此身手了得的人物;再定睛一瞧,卻發現來者的身形分明是個男子!就在她張口欲喚人之時,發現自己也被點了啞穴。
黑衣男子拱手有禮地說:“您是湘姨婆吧!”
湘雁吃了一驚,從沒人如此喚過她。她張大了眼審視着眼前的男子,莫非他……
以眼神示意他解開她的穴道,湘雁熄滅燈火,領着他至一處僻靜的地方談話。
“你是誰?怎知道我的身分?”
“在下本來也不敢確定,但方才聽見你們的談話,才敢貿然前來。”
“你偷聽我們的談話?”而她們居然一無所知!幸而對方並無加害之意,否則梅谷豈不如網中物,任他取掘?
“湘姨婆請勿擔心,小侄孫今夜前來並無他意,只是想勘查地形。”
“侄孫?”
“您可還記得孫怡君?”冷颯除去臉上的布巾,恭謹地說:“侄孫便是她與斷魂堂堂主冷無堰的三子。冷颯向湘姨婆請安。”
湘雁露出難以置信的笑容,顫著聲音道:“怡君……她還好吧?”
“娘一切安好。雖然前陣子中了賽睡神,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經由醫生大力相助,已無大礙。”
湘雁此時已完全相信他的身分,畢竟這消息也是她這些天才知曉的,而此事更讓她對梅谷失望透頂。
“來,你過來點,讓姨婆好好瞧瞧你。”
冷颯依言在她身旁坐下,讓她就著月光,仔細地審視。
“好孩子,你都長這麼大了,姨婆真的很高興。”湘雁拭去泛濫的淚水,拍着他的手,“告訴姨婆你們的事。”
冷颯娓娓敘述著自他出生至成長的一些事,但略過了絕影的部分。
“原來你是郬黎怪老的高徒,難怪功夫了得,連我們都未曾發現你的潛入。”她嘆口氣,“也難為了你娘,幾十年來一直不敢踏出家門一步,才出外上香,便教人施了毒手。姨婆真是沒用,救不了她……”
“姨婆,您不必難過,娘現在不是很好嗎?”
“是啊……不過賽睡神不是一般的毒藥,只有寒沁蘿才能當藥引,而這帖藥方只有梅谷才有,你們上哪兒請來的大夫,居然有辦法弄到此方?”
“姨婆的確精明。您記得家師的師弟鬼岩怪醫嗎?他的徒弟盡得其真傳,所以才能挽回母親的性命。”冷颯簡單地回答,相信她很快就能將事情拼湊起來。
鬼岩怪醫?他不是風長軒的好友嗎?極有可能是他帶走絕影,並收她為徒。而且絕影身上有寒沁蘿的毒性,以此推敲下來,那名醫者不就是——
“是絕影?!”湘雁不太敢確定。
冷颯含笑地點頭,明白她一定倍感驚喜。
“她現在在哪?好下好?身上的寒毒要不要緊?’湘雁着急的問了一連串問題。
“前些日子她已服用赤靈果,我想寒毒應無大礙。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方。”
冷颯無奈地述說黃山之事,告知湘姨婆他們如何取得赤靈果,又如何為人所趁,迫不得已分開,並說明自己怎麼循線來到梅谷,希望在此找回絕影。
“雖然她們曾背着我暗傷怡君,但那是在外的事非我所管轄;可一旦有人挾持外人入谷,是絕對瞞不了我的。近來梅谷派出的人員並無消息傳來,更無人返回,所以姨婆能肯定絕影一定不在梅谷。”湘雁搖頭否決冷颯的猜測。
“侄孫本以為她一定在此,後來才發現所猜有誤。”
“她會不會有生命危險?這天大地大的,你要上哪兒去找人呢?”
“如果絕影還在中原的話,倒不擔心尋不到,侄孫已請天鵬庄莊主派人代為搜查。若侄孫猜得不錯,絕影應是上華山找我去了。”
“既然絕影不在此,颯兒為何還出面與姨婆相認?”
“娘親曾要求侄孫告知姨婆她一切安好,請姨婆放寬胸懷,也希望確認姨婆安然健在。”
“也難為你娘有心,沒忘記我這個沒用的老太婆,不枉我養育她多年。”湘雁喟嘆著。
“此次侄孫雖為絕影而來,但還有其他原因促使侄孫停留在此。”
“說來聽聽。”
“其實侄孫想挑了梅谷……究竟梅谷存在一日,對絕影與娘的威脅就一日不除。為免夜長夢多,所以侄孫企盼能解決彼此間的恩怨。”
“真有如此簡單?”湘雁懷疑地看着他。
“侄孫的確想替絕影報仇,一方面也是因為厭惡梅谷的行事作法。”
“報仇?怎麼報?”她不以為然地否定他的說法,“真要報仇,也該由絕影親自出馬。”
“絕影?她根本不願提起任何有關梅谷的事,更甭說報仇雪恨了。”冷颯氣惱地表示。他就是不要她這麼委曲求全,那麼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湘雁有趣地觀察他氣憤的表情,末疏漏其語氣中的心疼。“我記得江湖中人給你的封號叫‘夜魅’吧!傳言夜魅向來冷酷無情,儼然是來自地獄的使者,怎麼可能替人打抱不平?”
“絕影不是其他人。我們自小一塊兒長大,情同手足,侄孫關心她也是理所當然。”
“話是沒錯;可她願意嗎?”
“不願意也不成。師父、師叔臨終之時將她託付給我,要侄孫好好照顧她。師命難違,她總無話可說。”
“這照顧二字,也包含了報仇?”
“這……沒有。”冷颯不免靦觍起來。師父們不提,當然是不希望他這麼做。但他又接着反駁,“但絕影是侄孫用性命保護的人,梅谷一日不除,我無法放下心中的大石。”
“你很喜愛絕影?”湘雁微笑地問。
這孩子雖然生性冷漠,對絕影卻是情深義重。她為此感到欣慰萬分,至少老天沒有遺忘絕影這苦命的孩兒,派了冷颯在她身旁。
冷颯不是個善於表達自己心意的人,也不會將愛語放在嘴邊,教他如何在別人的面前吐露自己的心聲?
“或許是投緣吧!連師父、家人都不親近的我,在與絕影相處時,總是特別輕鬆自在。從小,她就是個討喜的小孩,一肚子的鬼點子,既頑皮又可愛。寒毒發作時,她也不哭不鬧,只一個勁地咬緊牙關忍受,教人打心底疼惜。長久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已成一種習慣,我希望她能無憂無慮地生活。”談起絕影,冷颯的表情不自覺地柔和,嘴邊噙著笑意。
“萬一她的快樂來自於其他男子呢?你怎麼辦?功成身退?”
冷颯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果斷地說:“不可能,我絕不允許!”
“是嗎?你想破壞她的幸福?”喝!好可怕的佔有欲。
“她是我的!我不要別人見到她的一顰一笑。”
“這就是你不要她回復女兒身的原因?”
“師父們希望她以男裝示人,一方面保護生命安全,一方面也是絕影討厭女裝,侄孫更無必要反對。”冷颯挑眉,賊賊地說。
湘雁掩唇而笑。看來不管絕影再如何聰敏,也躲不掉冷颯有心的佈局,只能乖乖地愛上冷颯了。
良久,她又正色道:“雖然小姐不該,卻抹殺不掉與絕影的血緣。你真要絕影背負著不孝的臭名,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如果侄孫猜得沒錯,梅谷主應已因走火入魔而失去功力。對一個沒有自衛能力的人,侄孫不會痛下殺手。可這梅谷,侄孫卻不能放過。”
“既然你已得知小姐喪失功力,何必逼人太甚,毀了梅谷?”
“侄孫並不想趕盡殺絕,但梅谷主卻不肯放過絕影;唯有讓她的勢力消失,才能教人安心。”
“唉!其實小姐會變成如此也是有苦衷的。當年若不是姑爺負心,殘忍地拋棄懷有身孕的小姐,小姐也不會因此而恨盡天下男子,跑到梅谷開創另一片天地。雖然小姐對自己的女兒並無寵愛,但梅谷的確幫助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婦孺,也算是功不可沒。今日你若破了梅谷,教谷中的人往哪兒去?”順口氣,湘雁繼續說道:“再說,小姐這次要人帶回絕影,想是有意使其承接谷主一位。”
“絕影的身世已經夠凄慘了,您還要她下半輩子當個七情不動的梅穀穀主?”冷颯不悅地質問。
“不是。如果我要她當谷主,你第一個就不同意。姨婆可不想你來找我算帳。”瞧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倘若不是尊她為姨婆,冷颯怕不早揍扁她了。
“假使絕影不當谷主,依您之見,梅谷主肯放過她嗎?”他很懷疑。
是啊,小姐好勝倔強,死也不肯認錯,只會將自己逼到無路可退。這麼一來,小姐必然會下令殺了絕影……
“小姐的確不會放過她。但那些無依無靠的人怎麼辦?”
“侄孫明白梅谷和青狼幫向來不合,但也無深仇大恨。這次他們也想給予梅谷一點教訓,不想梅谷中人過度猖狂。故侄孫想藉裘軼與柴扇之力,以娘親的前車之濫,破除侮谷不合情理的谷規。”
“青狠幫?!你怎有把握他們能遵守諾言,不會隨便濫殺無辜?”湘雁不太相信地說,畢竟青狼幫過往的名聲並不是很好,縱使近來收斂許多,但誰知是否只是曇花一現?
“姨婆請放心,侄孫與襲軼、柴扇乃忘年之交,必定要他們約束下屬,不至於胡來。另外,除去梅林后,有青狼幫這強而有力的後盾,更能保障梅穀人們的安全。”
“這……”湘雁相當為難。雖然不滿小姐的做法,可她畢竟是個忠心耿耿的人,教她如何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然而她又盼望谷主別再造成人間悲劇,大家能快樂地過活……
“姨婆,您就睜隻眼閉隻眼,當作什麼也不知道吧!”冷颯知道她的矛盾,只求姨婆知情不報。
湘雁喟嘆一聲,黯然開口,“就依你吧!但願不要造太多殺孽。”
“謝謝姨婆!”
“快回去吧,此地非久留之處。”
催著冷颯回返,湘雁也快步迴轉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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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江湖上便傳出鮮為人知的梅谷被人所破的消息,據說大功臣即為“夜魅”。從此,梅谷不再保有神秘的面貌;它依然收容無家可歸的人,但不再只限定女子,男婚女嫁,也不再是谷內的禁忌。
在傳言漸漸平息之後,梅谷附近的尼姑庵悄悄地多出個年長的同伴,為其主子誦經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