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到急詔的憬爾鳶和夜笙庭連夜進宮,他們沒有想到,國都里潛伏的危機,竟然已經直接襲擊魔帝,甚至因此重創扶風。
徹夜搜查,根本沒有外人入侵的痕迹,留在現場的屍體也沒有任何可以追查的線索,除了他們的兵器稀有,卻也可以在國都的珍寶行里買賣。
華月飛華下令封鎖消息的時候,扶風還在騰龍殿裏昏迷不醒,事情似乎就此為止。
騰龍殿西園——
陽光明媚的早晨,整潔的庭院裏十分安靜,只有樹梢幾隻小鳥不安分的在唧啾。
小玉端着水盆踏進房門,看看床上躺着的主子,輕輕過去將半掩着的窗戶合上,不讓院子裏的小小聲音吵到熟睡中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那一晚在桂馥閣發生的事情,小玉便是不多的那幾個之一,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被叫到陛下寢宮的那夜,看到床上躺着彷彿已經死去的主子的那份驚心和痛愕,她更加不會忘記的是陛下那種一語不發的絕望和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那個樣子的陛下,只是遠遠看着,都讓人悲傷……
那是一種單純因為感染到一個人的悲傷而悲傷的心情……身為地位卑微的宮娥,那夜,小玉看着華月飛華,甚至生出了“陛下也很可憐”的想法。
小王常常見到陛下,也一直都奇怪,為什麼宮娥姐姐們總會將陛下描繪成一個冷酷無情的男子?為什麼她在扶風公子身邊看到的卻總是個笑咪咪的陛下?後來她才明白,每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的份量都是有區別的,陛下對待公子就是不一樣。
這些天來,小玉看着陛下每晚都過來守着昏迷中的公子,她看到他靜靜注視着公子的表情、她看到他緊緊握住公子冰涼指尖的手,那樣的深情、那樣的專註,一夜一夜直到天明……
雖然這些都只有小玉一個人看到,卻好像就是他們三個人的秘密。聰明的她感覺得到,陛下一定有很多話想要跟公子說,那不會只是一個帝王要來誇獎救下自己的臣子,而將是一些更為生動而美妙的話語,所以,即使陛下這幾天忙着應付后宮裏那些佳人們,小王也毫不擔心,她知道陛下把心留在了公子身邊,這就夠了!
小玉喜歡公子,也喜歡陛下,所以她希望可以早點等來偷聽這些話的機會,一想到這裏,彷彿已經看到期盼已久的那些幸福,她忍不住就抿嘴笑了起來,躡手躡腳的來到床前,輕輕放下帳簾,“公子啊,請您快一點醒來吧!”不知是第幾次了,小玉在心裏替大家誠心請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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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皇宮芳苑——
今晚,是魔界一年一度的“吹花祭”,正是民間的女兒節。
按照華月內宮的規矩,所有的嬪妃娘娘都可以在這一天回家探親,用過午膳再回來參加皇家操辦的盛大花筵。
天邊尚有斜陽金霞,芳苑的花樹下出現了不少宮娥侍者,他們在一早搭建好的涼紗殿裏川流進出,認真準備着晚宴需要的美酒佳肴;殿內,安置在巨大金色天帳頂端的九華如意燈,垂落長短不一的三十六條珠鏈,鵝卵大小的夜明珠發散出來的柔和光輝,漸漸取代了消失在西殿屋頂上的餘暉,成為殿堂里的唯一光源。
掌燈時分,遠遠一陣環佩叮呤,是嘉檀長公主帶着各宮娘娘和新選佳麗們一起過來了。角逐已近最後,新秀們個個打扮得驚艷嬌美,一早暗暗做足了準備,誓要雀屏中選!大家按輩入座,再過半個時辰,宴會才開始,宮樂還未奏起,光看滿殿珠光鬢影、綵衣香袂,就已經是熱鬧非凡了。
嘉檀長公主坐在左面正席上,久等不見華月飛華人影,剛要派人去催,已經聽到殿外在高聲通報:
“陛下駕到——”
—片喧鬧的殿堂頓時安靜下來,華月飛華帶着盛裝的妍姬走了進來,兩人上前給長公主請安,一同在右面正席上落座,長公主與華月飛華相視一笑,緩緩起身舉起酒盞,朝着大家笑道:
“年年花開花更好,我宣佈‘吹花祭’現在開始!”
眾人一齊飲下杯中酒,帳篷外忽然從最高處往下迅速亮起細碎彩燈,那些燈火隔着透明的帳紗忽現忽滅,好似五色火蝶從遠遠天幕撲飛過來,一齊散落在天帳上扇動着翅膀……
幾乎是同一時刻,殿外好像起了一陣大風,四面花樹上的花瓣飛揚起來,繞着水晶殿牆翩然起舞,一面盤旋着升上天際,好似一場銀茸大雪回落往無邊天際……
“臣妾安排的節目,陛下可喜歡?”妍姬輕笑。
華月飛華點頭嘉許,他注意到在座的女子們個個驚喜異常、讚不絕口,有幾個年幼活潑的還忘形大笑起來,甚至手舞足蹈,末席卻有一人只是嘴角含笑,懂得將情緒藏在亮晶晶的眼底,端坐如常。
一番宮廷歌舞過後,佳麗中各有才藝的女子們爭相上場表演,她們或舞長袖、或搖綠鬢,輕歌曼舞聲中,又有詩墨劍術其中,紫蔸的流光箏、絹雅的出岫劍舞,還有雲蓮一曲清吟的八佾調,都將其他女孩比下去一大裁。
“陛下,她們個個都很出色呢!”表演接二連三,妍姬忽然讚歎。
長公主聽到,隨口道:“不着急,還有更好的!咦,茉姬去哪裏了?”
“她剛剛可在這裏?”華月飛華隨口問道。
“自然是跟我一起來的,我沒注意,她已經下去準備了嗎?”長公主覺得有些奇怪。
華月飛華稍稍皺眉,侍者已經過來稟報。
“茉姬請求上殿獻舞。”
“怎麼,她的節目又是舞蹈?”妍姬不解,今晚的舞蹈少說也有十數,無不優美動人,難道這個叫“茉姬”的蛄娘,真有驚世奇舞?
疑惑間,一塊數丈方長的黑錦忽然從大殿門口翻卷而來,它彷彿乘着陣陣澎湃鼓點,那樂音並非華月常見,乃是出自南部邊塞、蠻荒之地,卻似乎能夠攫住人心,原本不以為奇的華月飛華也漸漸被吸引進去。
黑錦來到殿堂中央,忽然飛天而上,層層裹住九華珠燈,讓它成為一隻暗色燈籠,一陣低郁幽沉的慢鼓響過,眾人已經全部屏住呼吸,聽那鼓點由緩轉急……
華月飛華抬起頭來,一片黑暗之中,半空中唯一的光亮里,漸漸化出了一具曼妙女體!
鼓聲停頓,悠揚的羌笛里,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彷彿定身於空中,她的身影若幻若迷,每一個動作都與舞曲配合得天衣無縫,駝鈴陣陣,人們恍惚看到一個女子站在戈壁之上,看着阿郎牽着駱駝走入荒漠,一步一回首,淚眼迷濛……漫天黃沙又起,白色的牛羊圍繞着遷徙的馬車,帳篷里的手鼓敲出歡快音律,那樂音彷彿也有靈性,似乎纏繞在女子舞動的手足間,一起蠱惑着觀者的心魂
四周漸漸安靜,人們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曠野,突然,華月飛華看到星光搖曳的天空被撕裂一個口子,一道白光傾瀉成利劍朝着自己刺了過來!一片女子的驚叫聲里,華月飛華警覺的伸手去擋,卻發現那原來不過是九華燈的瑩白光芒。
如夢初醒,華月飛華低頭看向大殿中央,哪裏有什麼黑紗黃沙?只有一個一身粉紅的嬌俏女子,笑得嬌憨可愛。
“陛下,您對茉姬的幻術表演可還滿意?”長公主突然笑着開口。
華月飛華一愣,隨即大笑。
“何止滿意,筒直精彩極了!”
還沉浸在剛剛所見里的眾人,適時才慢慢回過神來,全都讚嘆不已。
“能夠同時對這麼多人施展幻術,簡直聞所未聞,何況是這麼真實,茉姬郡主年紀輕輕,術法修為真是了得!”妍姬讚許道。
華月飛華一直聽說茉姬出色,今日才算見識,招手示意她上前。
“你從哪裏學來這門技藝?”
茉姬嘻嘻一笑,揚起尖尖下巴,“是我的娘親,她是我們普蘿國的幻術大家,從小就教我這些……陛下哥哥,你要不要看我變小兔和蜜蜂,它們會蹦會跳,很可愛唷!”
妍姬和華月飛華一起笑了起來,到底還是孩子,能夠表演那麼精彩的節目,卻喜歡小動物。
吹花祭后,這場選妃大典也算是開到茶糜了,仔細翻閱過華月飛華呈上來的名冊,嘉檀長公主皺起了眉頭。
“華兒,你果真決定好了?”
華月飛華站在一旁,用手指點硃筆勾勒出的三個名字。
“正是如此,她們就是這次選妃大典之中孫兒最為屬意的人。”
“可是她們的才德容功,沒有半點出色。”長公主將名冊合上。
“娶妻求賢淑,她們的容貌都很美麗,兼之心地善良,孫兒還有什麼可以挑剔的?”華月飛華笑道。
“噫,話不可這麼說,你是堂堂魔帝,自然該配最佳人選。
外婆特意跟你提到的那四位姑娘,你就一個也不喜歡?”長公主搖頭。
“紫菀的琴、絹雅的劍,都可開宗創派,我也十分喜歡,正想請她們擔任御學女官,教導皇室的子侄後輩。”華月飛華真心讚歎。
“她們都是世族的小姐,哪裏能夠出來拋頭露面?恐怕你是嫌棄她們嬌慣難馴,這也就罷了,那雲蓮和茉姬兩位郡主最是平易近人,又是哪裏不好?”長公主無奈笑道。
華月飛華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一本奏摺,遞給長公主。
長公主打開一看,吃了一驚。
“雲蓮郡主竟然是東未已將軍的未婚妻!你不會弄錯吧?”
“‘暗魅’探知事情始末,東氏一門忠烈,只是這代兄弟單薄,雲蓮的父王見選妃有利,便強行將她送進宮來。”
“我說雲蓮那孩子為何總是愁眉不展?這就難怪了……”長公主嘆息。
“魔族女子千萬,我不忍強奪人妻,已經下旨送雲蓮郡主到邊關和未已將軍團聚去了,外婆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華月飛華趁機說道。
“正是要這樣子,才是仁德之君,像你早些年那樣打打殺殺,我才看不下去。”長公主拖過孫子的手來拍撫幾下。
“全怪我當初好大喜功……如今遭了報應,還不知道要哪天才能超脫呢?”華月飛華苦笑。
長公主聽華月飛華這話只覺得瘋癲,看他又不像是糊塗,可她哪裏知道,她的孫兒只要一想到扶風,五臟六腑便全浸沒在沸油里了。
“你不要岔開話題。”長公主仍不死心,“茉姬總可以留下吧?”
“她年紀實在是太小,過幾年再來應選就可以。”
長公主想起茉姬那夜的表現,也覺得她還分明是個孩子,便就不再堅持。
走出福兮宮,華月飛華逕自去往暮雲軒,摒退殿外侍從,華月飛華走入房間,憬爾鳶果然在偏廳等着他,同樣在場的還有夜妍語,三人—起在圓桌邊坐下,夜妍語先開口。
“我已經把陛下的意思傳達下去,三位姑娘另外賜了殿閣,其他佳麗等待四天之後一起出宮,在這之前,‘暗魅’會密切注意她們每一個人的動向。”
原來在那次的刺殺之後,華月飛華等人查遍了宮廷內外,排除種種可能,最終將疑點落到這些留在宮中的佳麗上面,因為身份尊貴且特殊,她們的家奴可以出入宮廷,這就為行刺提供了最大便利。
商量之後他們決定迅速公佈選妃結果,留下三名毫無嫌疑的內臣之女,用出宮的期限逼迫那人現身,如果真要行刺,出了皇宮那便是難上加難,沒有人會錯過這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