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當那細白的粉末在機場入口飛揚成一片時,季白雪被身旁的婦人自地上猛力拉起,迅雷般地閃躲於旁邊的大柱之後。那重重抵在後腰的槍警告着她不準出聲,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護送她的侍官們追着誘餌的跑車,越追越遠。

“很好!”那婦人在她耳後低沉地說。“現在就乖乖往前走,保持正常。”

季白雪屏住氣息,咬牙讓婦人推擁着她往前走去,一部黑色的林肯轎車像幽靈般無聲地滑過來,停在她們面前。

“進去!”那婦人迅捷地打開車門,將季白雪推了進去。

“哼哼!小姑娘,又見面了。相信你的語文能力應該有進步才是。”一個充滿肅殺的陰沉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這聲音……季白雪心猛地一懍,她完了!是班尼。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怎麼一點辨識能力都沒有?”

安特洛在氣派典雅的辦公室內,怒不可遏地來回踱步着,低頭站在他面前一排任務失敗的侍官們均屏息噤聲。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安特洛眉心深鎖地看着侍官一個個悄然退出,不由得沉重地吐了一口氣,事情既已發生,再如何責備下人也是枉然,不如想個對策把人救回來才是。

一陣叩門聲在剛剛關上的房門響起。

“進來!”他煩躁地喊。

“殿下!”進來的是溫瑟,他定定看着安特洛。“請原諒我多言,我從來沒見過殿下如此大發雷霆過。”

“是……是嗎?”經溫瑟這一提醒,安特洛驚覺自己的行為是太露骨了。

“再過兩星期,殿下,就是您和布莉姬公主的訂婚禮。”

“沒錯!”他神色木然地回答,腦海不禁浮現出一張綻着純真甜美笑靨的嬌媚臉龐,那是他的中國娃娃。

看着安特洛坐立不安的樣子,溫瑟的心頭不禁蒙上一層陰影,打從那次深夜的人車追逐里,他就發現安特洛對季白雪這個東方娃娃有着特別的情愫,當時的他只希望是自己臆測錯誤。

在與季白雪相處的兩個月裏,溫瑟發現這個清靈甜美,帶着東方嫵媚的年輕女孩的確讓人無法不愛,但是,現實的政治問題不能讓身為一國儲君的安特洛不去正視,安特洛本身應該清楚這一點。

“殿下,恕我直言,現在您應該要為訂婚禮準備,而不是擔心這宗綁架案。”

安特洛的嘴角歪斜地揚起。“你是教我放着小雪的安危而不管嗎?”

小雪?溫瑟心底在搖頭,看安特洛的神情,顯然沒發覺自己對季白雪所用的昵稱,這不是皇室對外人應用的稱呼,也不是安特洛殿下該有的態度。

這樣一來,他着實為眼前的儲君擔心,不知安特洛有沒有發現那種對季白雪超乎常態的愛戀?

為了了解安特洛與季白雪之間情感的存在,他曾在季白雪面前有意無意地刺探,而那個少不更事的東方女孩顯然情竇未開。

他當時雖同情安特洛的一廂情願,但也感到放心,更是安心地看見在後來的一個月裏安特洛在季白雪的房間絕跡。

總以為天下太平,怎知季白雪一出狀況,安特洛整個人就不對勁了。

“季小姐的事我可以私下儘力追查。”溫瑟小心地看着安特洛逐漸陰沉的臉色。“殿下,您就……”

“放着小雪不管……”安特洛失神地喃喃自語了幾秒鐘。“行嗎?”

“殿下!”溫瑟定定看了安特洛好一會兒,安慰地說。“我想,卓納斯公爵一旦發現東西已經不在季小姐身上時,就會放她走的,留住季小姐,對他並沒有什麼用處。”

“溫瑟,”安特洛糾結的眉心,並沒有因他的話而顯得舒坦些。“控制住小雪的,並不是卓納斯呀!”

溫瑟的臉色猛地一變,眼瞳也跟着沉鬱起來。

他完全明白安特洛的意思,卓納斯不用知道有沒有季白雪的存在,是心狠手辣的班尼掌握季白雪的生死,以班尼的殘忍心性來看,就算他知道了那些重要文件不在季白雪身上,也可能不會讓季白雪有活命的機會。

“所以,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溫瑟。”

這是溫瑟第一次,在安特洛靛藍的眼眸底看到為一名女子,而掩藏不住的沉痛與躁鬱。

這是在郊區一幢農舍里的地窖。

季白雪不知自己被囚禁在這裏已經幾天了,望着高出她幾倍的小窗從亮到暗,從暗至亮,那是她眼前僅有的光源。

她緊拉住身上單薄的衣衫,抖縮在一角,在這漸入深秋的天氣,又是無一長物的地窖,空氣冰冷得令季白雪神經麻木,兩眼也因久未進食而暈眩着,不曉得對方為什麼還遲遲未對她下手。

班尼把她抓來,置之不理地拘禁在這裏實在毫無道理,難道……季白雪感到一股森寒猛刺背脊,凍得她難以呼吸,難道班尼知道那藏着重要文件的膠囊已經不在她體內?

不!不可能。安特洛曾告訴過她,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再說,就算班尼知道膠囊不在她身上,卻還攔截她,將她禁錮在這裏……這……說不過去,還是……

季白雪心驟然一縮,難道班尼認為她知道安特洛的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要拷問她?或者藉此要挾安特洛?

想到這裏,季白雪不禁感到好笑,班尼要真這麼做的話,還真愚不可及。但是,繼而一想,若班尼果真這麼認為,他肯定會不擇手段,極盡殘酷之手段來逼自己就範。

要是班尼真的這麼認為,他會怎麼做呢?而安特洛!安特洛會來救她嗎?就像上回那樣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搶回來。但是,安特洛會知道她在這裏嗎?恍惚間,班尼陰森的冷笑似乎夾雜在安特洛溫柔的低語中,在地窖中回蕩起來,季白雪不禁毛骨悚然。

“班尼,到底要怎麼處置那個中國妞?老把她擱在那裏也不是辦法。”

“還沒死嗎?”班尼在自己的華宅中啜飲着美酒,聲音冷淡地問。

“不曉得東方人的命是不是比較硬,她還活得好得很哩!”

班尼鄙夷地冷哼了一聲。“上回就是因為你們的粗心大意,讓她逃了,害得我這回不得不多加小心,懷特斯那兒的情況如何?”

“懷特斯說他的診所附近有很多便衣警察一天二十四小時徘徊不去。”

“都是你們這些誤事的傢伙。”班尼的火氣似乎上來了。“害得我的計劃受到阻礙,懷特斯沒辦法動刀。”班尼似乎想到什麼沉思了一下。“好吧!你們兩個,馬上把中國妞換到另一個地方,明天,不管怎樣,明天就叫懷特斯動手。”

“要動手了?”

“還是早點解決好,免得夜長夢多。你們兩個聽好,要是又讓那中國妞逃了,唯你們是問。”

這兩個接受命令的砮嘍相覦了一眼,看樣子,警方又要為一件新增的案件大傷腦筋了。

“殿下!”溫瑟快步地推門而入后才發現自己的莽撞,立即向安特洛行禮。

“有消息了嗎?”安特洛立即自洛可可式座椅上彈跳而起,臉上凈是期盼。

“不!”溫瑟歉然地低下頭。“我們儘力追查的結果,是那天的確是看到一個東方女孩和一個婦人走在一起,後來女孩進了一部轎車,那婦人卻不見了。”安特洛頹喪地坐下來。“這和你昨天告訴我的沒兩樣。”

“殿下……”溫瑟欲言又止地望着安特洛。

“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溫瑟。”安特洛斜靠着椅子,撫着面額,瞥向窗外。“對於這個綁架案,我應該束手不管,應該專心應付訂婚禮的事宜。”

溫瑟沉默地看着他。

“可是……”安特洛像是要為自己的態度辯解似地。“我既然答應小雪要讓她安全回到台灣,我就該信守諾言。”

“殿下!”溫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不知殿下有沒有發覺,殿下總是稱呼季小姐為小雪,這是季小姐的昵名嗎?”

“……”安特洛臉色微微一變,默不作聲。

“我知道季小姐對殿下也總直呼您的名諱。”溫瑟的聲音沉靜一如長者的語重心長。“但是季小姐來自民主國家,所以比較不拘小節,而殿下也不曾介意,但是這些應該都過去了吧?”

我們散了!我不要當你的妃子!我寧可回去台灣當個平凡的上班族!

季白雪凄迷的話語驟然響起,安特洛似是被刺痛般地閉上眼睛。

“殿下!”溫瑟低下眼光,不忍面對安特洛必須壓制感情的苦楚。“我是來向您報告,布莉姬公主突然來訪,現在正在陽光室里。”

“什麼?”安特洛的語氣有着強掩的無精打采。“噢!知道了。”

見安特洛仍毫無動靜地坐着,溫瑟不禁着急起來。“殿下!”

安特洛深吸了一口氣。“能不能先讓我靜一靜?溫瑟,先替我招呼一下布莉姬公主吧!”

“殿下,這樣不太……”溫瑟原覺不妥,但安特洛失神的模樣讓布莉姬公主看了更不好。“是!殿下。”

不知殿下有沒有發覺,殿下總是稱呼季小姐為小雪,這是季小姐的昵名嗎?

溫瑟的話語在安特洛腦中激蕩着,他的心在隱隱作痛着,忠心的溫瑟怎會明白季白雪在他心中的地位。驀地,他看到鑲在藍天上的雲朵似有似無地聚集起來,像一堆堆純凈的白雪……

我叫季白雪,大家都叫我小雪。

那清脆開朗的聲音似乎回到他的耳畔,接着是那對清澈靈秀的鳳眼,在那耀眼的陽光里,安特洛彷彿看到那被繃帶團團裹住的小臉,正對他俏皮地吐着粉紅色的舌頭。

而她依偎在他懷中的親昵低喚。那嬌怯的聲音,羞澀的神態,至今想來,仍教他痴醉不已。

然而,每每想到此刻落在班尼手上的季白雪不知受到怎樣的對待,如今是生是死仍是無從得知,安特洛就感到心不斷地受到煎熬。

她究竟在哪裏?他還有機會再見到她嗎?

安特洛頓感腦中一片空白,不寒而慄。

“溫瑟伯爵,好久不見了!”

當溫瑟打開門,在這灑滿陽光的溫室里,看見一個轉過身來,背着光的倩影,尚未看清輪廓,便聽到銀鈴似的聲音在空氣中優雅地回蕩着。

“布莉姬公主!”溫瑟從容地走過去,輕捧她舉起的縴手,吻了一下。“抱歉!安特洛殿下要晚一點才能過來。”

“所以你就代替他來招呼我了?”身着便裝的布莉姬公主笑容可掬地說。

“請公主見諒。”溫瑟微微頷首地說。

“那就坐下來陪我喝杯茶吧!”她落落大方地指着對面的座椅說。“自從弗德烈王子過世后,就沒看過你再賽車了。”

“再精彩刺激的遊戲少了好夥伴,就像是美麗的寶石有了奇大無比的裂痕一樣教人遺憾。”

“說得是!”布莉姬公主啜了口茶。“以前看你們賽車是我最大的樂趣,要不是父王反對,我也會成為一位優秀的賽車手。”

溫瑟笑笑,沒作聲,眼前這位公主是鄰國國王唯一的愛女,凡具危險性的事情,布莉姬公主都會被保持距離的。

“對了!公主這次怎麼會決定臨時來這裏呢?”

“你怎麼知道我是臨時來的?”

“公主看來行裝簡單,而且我到現在還沒看到公主的隨從呢!”

“溫瑟伯爵,你真聰明!”布莉姬公主讚揚地笑笑。

“沙國王恐怕還不曉得公主在這裏吧?”溫瑟微笑地說。

“我留了信。”布莉姬公主輕吐了口氣。“其實,我想在訂婚之前,來看看幾年末見的未婚夫,應該是無可厚非的。”

“但是禮俗上這樣是不行……”

“我知道!”布莉姬公主慧黠地笑了起來。“可是都要二十一世紀了,古老的禮俗也要摻點現代的作風才不會落伍呀!”

溫瑟再次笑而不答,這場政治婚姻是兩個君王的意思,身為下人的他是無法置喙,何況一位是未來的國王,而另一位是未來的女王,這樣的聯姻,任誰來評斷都會說是完美的珠連璧合。

“而且,我聽說安特洛王子藏了個東方情人在宮中……”布莉姬公主試探性地說著。

“不!”這下子溫瑟可着慌了。“公主,這不是真的,您不能相信!”

布莉姬公主正要出聲,陽光室的門突然霍地一開。

“溫瑟!”

推門而入的是安特洛王子,他似乎沒發現布莉姬公主的在場,直接衝到溫瑟面前,伸手奪下溫瑟手中的杯碟,隨意擱在茶几上。

“溫瑟!”安特洛靛藍的雙眼在發亮,手緊抓着一隻牛皮紙袋。“那文件已經……”

“殿下!”溫瑟急忙喊了一聲,對他使了個眼色。“布莉姬公主已經等您很久了。”

“噢!”安特洛會意過來,轉身走過去,執起布莉姬公主的縴手,輕輕一吻。“公主,歡迎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原諒。”

“別客氣,我是私人拜訪。”她打量着未婚夫。“你好像很忙。”

“是!我是因為……”

安特洛看着小自己三歲的未婚妻,在這樣的陽光下,那金色的頭髮就像陽光般燦爛,如青草般的綠眸寫着慧黠,模特兒的身材更把她襯得像芭比娃娃,但較芭比娃娃更具優雅的氣質,眼前的人兒,是不折不扣的公主。

然而,在安特洛腦海卻飄着另一個曼妙的身影,那黑緞似的長發,幽黑不見底的鳳眸,純真無邪的笑靨,總牽動着他內心最深處的情弦。在這剎那間,他突然有了要對布莉姬公主說明真相的衝動。

“公主!”他鼓起勇氣,想一吐為快。“很抱歉,我不能……”

“殿下是說——”溫瑟瞥見安特洛眼神的凝重,立感氣氛的不對,連忙打斷。“最近因為有宗綁架案很棘手,所以沒有盡到招待公主的責任,抱歉得很。”“綁架案?”布莉姬公主顯然感到十分有興趣。“安特洛殿下,我不曉得您在協助治安的工作,真了不起!剛說有消息,不是嗎?”

“呃,是的。”安特洛看了溫瑟一眼,錯愕地回答。

“那麼你們繼續好了,我不打擾。”布莉姬公主說著,便轉身要走出去。

“布莉姬公主,您要上哪兒?”溫瑟連忙問道。

“既然來了,我就去拜訪國王和王后陛下……”

“那……那麼……”安特洛頓了頓,看着布莉姬公主。“請別告訴他們有關綁票案的事。”

“哦?陛下他們都還不知道?”布莉姬公主訝異地揚起眉毛問。

“嗯……”安特洛帶着囁嚅說。“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布莉姬公主點點頭,綠眸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采。“這樣好了,讓我參加這件綁票案的緝捕,我的嘴巴就會緊得像拉鏈一樣。”

“不行!”安特洛和溫瑟異口同聲地喊。

布莉姬公主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身就走。“我看,我還是快去晉見國王陛下好了。”

“等等!”安特洛和溫瑟又異口同聲地喊。

布莉姬公主勝券在握地停住,回眼瞟着眼前兩個男人,等待着。

安特洛和溫瑟猶豫了良久,彼此交換了個眼色,終於對布莉姬公主點頭。

背對布莉姬公主勝利的歡呼,安特洛和溫瑟有了相同的決定。

“喂——你們不能把我鎖在這裏呀——”

布莉姬公主氣急敗壞地拍着門大喊,她恨這兩個說話不算話的男人。她恨自己居然笨得讓他們騙到這個位於二樓的書房裏。

這個書房似乎設有隔音裝備,不論她是如何吵鬧喧嚷,就是沒人來開門,這扇笨重的門任她怎麼踢踹摔打,仍舊文風不動。

哼!布莉姬公主插着腰,狠狠瞪視着毫無反應的房門,平日教養有方的優雅在此刻全無影無蹤,那兩個臭男人!想要就此擺脫她,沒那麼簡單。

她茵綠如草的眼眸驟然地靈活一轉,視線穩穩停在那落地窗台上,嘴角不禁露出貓樣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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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吻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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