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好暗!暗得她不知自己是否正張着眼。

被震醒的祖兒想伸展四肢,卻心驚地發現自己手腳被牢牢反綁住,完全動彈不得,想張口大喊,才發現嘴巴已被膠布緊緊黏貼住。

突然,一個顛簸令她的身子飛起,右臂猛地碰撞鐵板似的東西,攪得她一陣頭昏眼花,接着一股刺鼻的油味隨着隱隱的引擎運轉鑽進她的鼻端。

是車子!她在車廂里!她被綁架了!一陣駭異爬過祖兒的背脊,搔弄着她的神經,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她是在作夢吧!

像是要粉碎她的自我安慰似地,車身再次重重地一顛,這回震得她胸口湧起一陣欲嘔的衝動,更震得她必須面對現實——她的確被綁架了!

但是,為什麼這些人要綁架她?祖兒想不通。不知現在幾點,爺爺奶奶一定擔心死了!還有哥!

身陷在這樣令人恐懼的黑暗裏,想起上回和魔蠍通電話,好像已經是千百年前的事了!隨着逐增的恐懼,對魔蠍的思念在祖兒的心裏驟然轉濃。

然而,他人現卻離她有千萬里之遙,祖兒心中悲嘆着,他是否知道此刻的她身在何處?

祖兒,祖兒,我的祖兒……

被惶駭包圍的她彷彿聽到魔蠍在她耳畔的親密低語。

哥哥——她心中忍不住迷茫地呼喚起魔蠍。

車身繼續不穩地顛跳着,祖兒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黑夜還是白晝,更不知道自己將被載往何處……,

一天過去了!朝陽依舊活力充沛地從東邊爬起。

魔蠍站在校門邊,若有所思地看着陸續走進校門的大學生。

這是祖兒就讀的學校,在祖兒失蹤的那天早上,她也像其他無憂無慮的大學生一樣,快快樂樂地來上課,悠悠哉哉地下課,然後呢?然後祖兒上哪兒去了?

他茫無頭緒地在這附近走了一夜,從不間斷的電話里,知道了爺爺奶奶已報警,但和他一樣,在家裏坐立不安,輾轉難眠,食不知味。

在失蹤前的幾個小時裏,祖兒究竟走過哪些地方?魔蠍想着,不由得移動腳步,在學校附近的街道毫無目的地走着。

她會去逛街嗎?還是在路邊等公車?還是……

“咦?這麼漂亮的女孩不見了,還是這裏的大學生哩!唉!真沒天良!”

一個粗嘎的聲音打斷了魔蠍的深思,轉頭一看,是個擺路邊攤的中年婦人,正一面看着手中的報紙,一面在跟隔壁攤子的主人聊天。

由於祖兒幾個月前的墜山事故造成轟動,加上這次失蹤,昨晚新聞又如火如荼地報導着,此刻他們談論的絕對是上了新聞頭條版的祖兒,魔蠍聽在耳里,痛在心裏,打算快步逃開這些旁觀者談論的聲音。

“嗯?這個女孩有點面善,好像才見過沒多久。”

這話教魔蠍猛煞住腳,只見隔壁攤子的主人拿過婦人的報紙,看着報上所刊登的照片,搖頭晃腦了好一會兒。

“對啦!”那攤子主肯定地搖搖那婦人的手臂。“這女孩就在那天來跟我買眼鏡套,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還跟她推銷你的純銀手鐲,她很心動,可是沒買,說錢不夠,你想起來沒?就是那天!”

魔蠍的心陡然一動,隨即轉過身來。

“對不起,”他對面前的兩人禮貌地頷首,抑住劇烈的心跳。“我跟您打聽一下,您剛說那個女孩是……”

“就是那個失蹤的女孩呀!”攤位主人打量了下魔蠍。“你是警察嗎?那正好!不過,你可不能抓我!”

魔蠍明白,因為在這裏擺地攤是違法的。

只聽那攤位主人說:“那個女孩很漂亮,所以我印象特別深刻,她那天買了這個和這個,說是要給老人家的。”

看着攤位主人所指的皮製與繡花兩種眼鏡套,又看了那婦人所販賣的銀飾一眼,想像着祖兒歡喜地為爺爺奶奶買下眼鏡套,卻推拒了令自己心動的飾品,魔蠍頓覺一股酸意衝上眼眶,祖兒,他的祖兒,如此教人心疼的祖兒……

“那麼你知道她後來往哪個方向走嗎?”他及時收回心神,鎮定地問。

攤位主人搔搔頭,往前一指。“往那個方向去,好像要搭公車吧!”

“謝謝!

他轉身迫不及待地朝攤位主人所指的方向奔去,果然在沒多遠的地方,便看到好幾個公車站牌,在這些站牌中,他找到了回家的路線,原來祖兒就是在這裏搭車回家。

魔蠍朝四下望了一圈,走向最近的書報攤,買了份報紙。

“請教一件事,”他攤開報紙,指着刊登的照片。“聽說這個女孩失蹤的當天曾在這附近出現是嗎?”

那書報攤主抬頭看他,細小的眼縫閃了閃光。“不知道,沒看見。”

“是嗎?”魔蠍淡淡地應着,並不相信,那閃着精打細算的眼光瞞不了他。“真可惜,我們正在懸賞,知道消息的,最高可以拿到二十萬。”

“二十萬?”那人錯愕地看着魔蠍,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懸賞數目太少,看來就算有人知道消息也對這錢看不上眼,我回去請示上級取消這項懸賞算了。”魔蠍說完,轉身便走。

“等……等等!”那人連奔帶跑地拉住魔蠍。“我……我知道,我有看到報上的女孩那天在那裏等車……”

這話雖說得有點語無倫次,但足以令魔蠍屏息。

他竭力穩住心緒猛烈起伏,平靜地揚起眉。“然後呢?”

“然……然後……”這書報攤主顯然十分覬覦這二十萬的賞金,得硬生生咽下口水才得以繼續。“有個男的走過來站在那女孩旁邊,他們好像講了一下話,有部黑色轎車就從另一頭開過來載走了他們,車號字母……我記得是OA……。

魔蠍會意地點點頭,禮貌性地道了謝謝,便要走,卻被那人一把拉住。

“警察先生,”他顯然從魔蠍模稜兩可的話中斷定魔蠍是警方人員。“我……我的二十萬賞金是……”

“噢!”他自懷中掏出一張名片。“打這個電話,找李組長就行了。”

“謝謝!謝謝!”那人連連打恭作揖,絲毫不懷疑魔蠍扯出的“謊言”。

魔蠍沒理會,逕自走向一座位於遠處的電話亭,撥了個號碼。

“喂?有空出來喝個小酒嗎?”魔蠍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店就任你挑!”

車子行走了多久,祖兒不曉得,只知道那後車廂里的顛簸加上刺鼻的汽油味,攪得她幾乎要昏厥過去。

當祖兒被帶出車外時,夜幕已低垂,從困頓昏沉的眼中所見到是一幢頗為華麗的宅第。

這是哪裏?她弄不清楚為什麼會被綁架到這裏,這也是台灣的一部分,卻是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被帶到一個肥胖得像坨麵糰,正咬着雪茄的男人面前,那男人用極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從其他人對他恭敬的態度看來,祖兒推想,這胖子可能是這幫歹徒的首腦。

“這是什麼地方?”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這個問題竟然讓眼前這群綁匪暖昧地笑了起來。

胖子並沒有笑,只用那對被脂肪蓋得差不多的細眼冷冷看了她一下,噴了口雪茄警告。“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要不然受罪的是你!”

他說著,便讓人替她鬆綁。

“你們為什麼要綁架我?”她揉着酸痛不堪的四肢,氣憤地質問。“我家又沒錢!”

那個胖子竟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沒錢不要緊,人漂亮就是本錢!”

她不懂,但胖子沒給她時間問,便差人將她鎖在小房間裏。

一聽到上鎖的聲音,祖兒本能地衝到門邊,徒勞無功地用力扭轉門把、拍打房門,但是門仍舊一動也不動。

久久,她終於頹喪地坐在門邊,想起了爺爺奶奶,想起了魔蠍,想起了不久前,她還開開心心地替爺爺奶奶買了眼鏡套,她還因為和魔蠍通了電話而感到幸福甜蜜。

想到這裏,她下意識地碰碰口袋,那癟扁的感覺讓她的心驀地一涼,東西呢?她明明放在口袋裏的呀!

祖兒怔呆了幾秒鐘后,仍不相信地用手猛往口袋裏掏。儘管裏面空無一物,她仍固執地掏了許久,才頹然放棄。

眼鏡套不見了!那是要給爺爺奶奶的東西呀!是在什麼地方掉的?

彷彿落水失去了救生的浮木似地,她終於嚶嚶地哭泣起來。

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隨着無助的飲泣,整日下來的顛簸與驚惶也在此時轉化成疲憊困頓,最後她筋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昏昏地睡著了。

“哥哥,快來救我……”在意識尚存的剎那,祖兒不覺低喚了一聲。

華燈初上,這一家龍蛇雜處的酒館客人稀稀落落,真正熱鬧的時刻還沒到。

一個相貌猥瑣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朝內張望了一番后,走向一個坐在角落裏,面無表情,輪廓俊偉的男子——正是魔蠍。

“好久不見了!”那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魔蠍對面,顯然很熟絡,對前來招呼的服務生要了啤酒。“找我有事?”

“找你,自然是有生意讓你做,”魔蠍將上身微往前傾。“黑色Chysler轎車,車號字母OA。”

那人想了想,看了看魔蠍,顯然不滿意。“就這樣?”

“當然不只,這得看你能給我什麼。”魔蠍又懶懶地往後靠。

“好吧!看在你我交情不錯的份上,這消息算是送你的,”那中年人說著,便將上身傾在桌邊,聲音極輕。“肉包,有可能是他的。”

魔蠍揚了揚眉,沒有動作,眼光卻瞬也不瞬盯視着對方。“做什麼的?”

“人口買賣,海內外都有市場。”

“最近的動向?”

中年人將送來的啤酒一飲而盡,魔蠍會意,立即招來侍者送上新的一份。

“這就是我喜歡跟你合作的原因,”中年人愉快地灌了口酒。“不過……”

“我說過,”魔蠍把放在臂上的手微微一掀,露出一捆卷好的大鈔。“該你的,我絕不會少給!”

“好!有你的!”中年人呵呵笑了兩聲。“不過這條是隱密消息,聽說他這兩天有貨要送到澳門,從高雄出發,海運,現在有可能在……”

祖兒睡得並不安穩,房間外的喧嘩像噩夢似地攻擊着她,朦朧中彷彿有隻大毛蟲,緩緩自她的腳往上爬來……

她倏地驚醒,然而那隻大毛蟲竟仍緩緩地朝她的大腿內側爬去。

她反射性地飛快伸手用力拂開腿上那種令她毛骨悚然的感覺,卻意外地被人反手一抓,定睛一看,自窗外透進來的昏暗月光里,她只能勉強看出一團黑影,不由得本能地尖叫起來。

那個黑影立即掩住她的口,阻止她的繼續尖叫。

“不要叫!你叫就讓你下場凄慘!嘿嘿!而且你很快就要給賣掉,這麼好的機會我不利用一下,就枉費我做人了!”

隨着那淫邪威逼的聲音,黑影帶着極響的肉慾喘息朝她身上急急騎伏過來,陣陣欲嘔的骯髒感淹沒了她的神經。

她驚慌的尖叫透過對方用力壓抑的手掌悶悶傳出,惶駭令她忘了抵抗。

然而,就在對方猴急地要壓在她身上之際,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讓祖兒及時推開他。

對方一怔,恨恨地罵一聲,再度撲上前來。

見對方被自己斷然推開,這回祖兒的勇氣驟增,手腳並用地死命踢、咬、捏、踩、踏、扭、踹,沒頭沒腦地全用在這個色鬼身上。

等到祖兒疲累地停下手時,藉着外面透進來的月光,才發現這個採花賊已經癱軟地倒下。

靜觀良久,她見這入侵者一動也不動,仍小心地用腳戳了戳,見他毫無反應,才放心地喘了一口氣,頹勢地癱坐在地上,手腳因適才的驚嚇仍止不住地顫抖。

怎會碰到這樣的事情?她陡然想起了魔蠍,心頭不禁一酸。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想到要眼睜睜看着你成為別的男人的新娘,我就心痛難當,祖兒,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

此時此刻,真希望能靠在他結實的肩膀,讓他緊緊地擁着,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夢!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心頭濃濃的酸意隨着思緒的驟起,化為思念與惶懼的淚水,從祖兒的眼角汨汨流出。

突然,那團倒在地上的黑影抽搐地動了一下,祖兒下意識地掩住喉頭的驚叫,稍稍平息的顫慄在這瞬間又懼駭地抖動起來。

她……她必須逃離這個地方!

南台灣的夜晚是很溫暖的,然而,置身於此地的魔蠍卻全然感受不到。

他把租來的車停在路邊的隱密處,深沉地盯看一幢獨棟獨院的華宅,猶豫着該不該光明正大地走進去;畢竟肉包綁架祖兒只是他的想法,並無證據,而且,據那中年人講,肉包和湯還有點交情。

他該怎麼做?或許該先問過湯,但是這事已經迫在眉睫,而湯人卻在北部。倘若湯知道自己從第三者那裏打聽到這段關係,湯極可能會追查那個第三者,這反而害了那個第三者。

沉思良久,他決定要先潛進車庫一查究竟再說。

祖兒,但願他能在這幢宅院裏找到祖兒,魔蠍衷心祈禱着。

祖兒硬生生地吞下滿腔的駭悸,避着那團不動的黑影,悄悄移身到房門邊,意外地發現門居然沒上鎖,可見這個人是趁其他人沒注意時溜進來,也有可能是看守她的人。

她謹慎地將頭探出房門外,見四下無人,立即走出房間,朝廊道的盡頭快步走去。

當祖兒正慶幸自己平安地走到廊道盡頭之際,後面驀然響起一片呼叫——

“你們這些飯桶在幹什麼?居然讓那女的跑出來!”

“快追!”

“別跑!”

祖兒頓感全身血液被凝凍住似地,聽得呼叫的聲音越來越近,本能地拔腿就跑,見彎就轉,不分方向。

不知這樣跑了多久,祖兒只知道那後面傳來的腳步聲緊緊追着她,而前面卻到了盡頭,不由得心一慌,見有房間便想也沒想地伸手扭轉門把。

門沒有上鎖,祖兒急急開門逃進那房。

及時關上門后,祖兒不假思索地上鎖,側耳緊貼在門上,屏息傾聽良久,外面原本嘈雜的腳步聲與咒罵在剎那間,似乎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太好了!她躲開了他們的追捕!祖兒鬆了一口氣,疲軟地將頭靠在門上。

現在只要等待機會,她便能逃離這個鬼地方,想辦法回到台北,和爺爺奶奶團聚,安穩地倚進魔蠍避風港般的懷抱里……

隨着相聚的心念轉動,祖兒幾乎忘了自己仍置身險境,直到她轉過身來,視線朝房內投射過去,她的臉龐倏地失了血色。

那癱在大號沙發上麵糰似的男人,悠哉地咬着雪茄,噴吐着雲霧的情景明白清楚地告訴她,她的厄運才要開始。

“你挺會挑地方躲的嘛!”胖子噴了口白煙,懶懶地道。

夜靜悄悄地籠罩大地,沒有人注意到在靠近這華宅的陰暗角落裏,潛伏着一個身影。

這個壯碩的身影有着幾乎與圍牆同色的黯淡外衣,在靠近大門的陰影下,等待着機會。

這個機會不用等太久,一部房車駛進這幢宅院時,在大門稍作停留。

避開監視器的範圍,魔蠍有了房車做為屏障,警衛忽略了一閃而過的身影,他很順利地潛了進來。

車庫與房子並不相連,因此不費半點力氣,便讓魔蠍找到了。

他拿着手電筒,只停留半分鐘,便在十多輛房車中,找到了有OA車牌的Chrysler。

每部車都插着鑰匙,包括魔蠍找到的那輛轎車,然而車內卻沒有遺留任何綁架的痕迹可尋。

難道是他弄錯了嗎?魔蠍深吸一口氣,若有所思地瞅着面前的房車,陡然眼睛一亮,他差點忘了還有後車廂!

他悄悄打開車廂,手電筒的照明雖然微弱,但足以讓他看清後車廂內的一切。

當兩樣眼鏡套模樣的東西驟然躍入眼帘,魔蠍的心不禁猛地一提,小心翼翼地揀起,確實是這兩隻眼鏡套,一隻是皮製,另一隻則是繡花,雖然外表有點髒了,但可以肯定是沒有用過的套子!

所以祖兒的確被他們給綁來了!為什麼?這個肉包……

人口買賣,海內外都有市場。

中年人的話驟然在他耳邊響起,一股寒意沿着背脊直竄後腦,是在什麼時候,祖兒被肉包盯上了?肉包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盯上祖兒?

聽說他這兩天有貨要送到澳門,從高雄出發,海運……

祖兒!他無法再思考下去,祖兒!他必須馬上找到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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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愛追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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