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福爾陳(2)
四月中,竟然傳來哥哥的喜訊。哥哥隨駕在江寧與綠營兵勇校射,力拔頭籌,大放異彩,皇帝龍心大悅,下旨擢升哥哥為二等護衛,並下恩旨,封宗室蘇努貝子第三女為固山格格指婚二等護衛舒爾脫。
上門報喜的勒什亨,他竟與我們家結成了姻親。哥哥的家信隔了數日方到,信里只說事實,未流露出半絲情緒。阿瑪的臉上也是不辨喜怒,看不出對這門親事是否滿意。府中各色人等倒都是歡喜異常,登門道喜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
在常人眼裏看來能和皇室宗親聯姻,自然是極榮耀的事。何況蘇努貝子時任盛京將軍,兼任鑲紅旗副都統,並掌管宗人府,實屬位高權重,非一般閑散宗室可比。這門親事對父兄的前程是大有裨益的。
我眼瞅着小葉子從活潑好動變得沉默寡言,十六歲的少女情竇初開,乍聞夢中情人將另娶他人,心中難過、失望必是免不了的。何況哥哥還未必只道她的情誼。
一日,我遣了小豆子出去,只留了小葉子在房內,問她:“小葉子,你心中有我哥哥,是不是?”她先是一驚,低了頭,旋即又猛地抬頭看我,響亮的答:“是!”
我嘆了口氣:“你若不介意作小,等哥哥回來我去回哥哥讓他娶了你作二房吧。”
“奴婢是萬萬不敢想的,奴婢出身微賤,能在大爺身邊伺候已是天大的福分了,絕不敢妄想當二房奶奶,小姐莫要如此說!”她說的急切,確是自內心。我心中很替她悲哀,古人的小老婆也分三六九等,我想讓她做尤三姐,她卻只敢當平兒,古代女子的婚戀觀念當真可悲可嘆。
我想了想,說:“這事兒也要問過了哥哥才行。再則也得打聽新嫂嫂是什麼樣的人,若是母老虎,我可不能讓你去遭罪。”
小葉子卻噗哧笑了:“小姐你憑地小小年紀,今兒怎麼說大人話!”我只去呵她癢,“我沒來笑你,你倒來招我!”笑鬧間似乎驅散了小葉子臉上的愁雲。
五月十七日,哥哥舒爾脫隨駕返京。
哥哥到了家,聽聞我在家胡鬧竟然不生氣,反而說“宛如比先兒確有進益了。”我只琢磨着這是不是反話,憑空卻聽哥哥對阿瑪說了句:“皇上四月十三日親奠明太祖陵,還命臣下訪查明代後裔,預授官職。”
阿瑪只說:“你隨祭了?”
哥哥恭謹答道:“是。”
阿瑪點點頭,再不說話。只哥哥談些南行見聞,卻隻字不提指婚的事。我想,必是他們父子有些話不肯當著我的面說,遂胡亂吃了幾口飯就退了出來,只隱隱覺得父兄對這婚事似乎並不滿意。
隔日尋了空子,把哥哥堵在他房裏“審問”:“新嫂子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哥哥笑答:“十七了。聽聞閨名喚作‘瑤琴’。”
“哥哥見過她么?她長得美么?哥哥喜歡她么?”
我一迭聲的追問,哥哥只是好笑的望着我:“你小孩兒家問這些做什麼?怕嫂子虧待你嗎?”
我假裝顧慮重重:“我只怕哥哥娶個河東獅回來,委屈了哥哥!”
哥哥哈哈一笑,道:“這個格格舊日見過的,人品端方,你白操了心!”
我見一抹溫柔從哥哥眼中飄過,覺得哥哥似乎是喜歡這位瑤琴格格的,但為什麼又不滿這門婚事呢?想不明白。
我又閑話幾句,便轉入了正題。“我給小豆子、小葉子改了名字。”
“好好的,為什麼要改名字?”
“丫頭們大了,小葉子都十六了,難道將來嫁了人,當了額娘,還叫小葉子不成?”
“那倒是。只是你能起什麼名字了?”哥哥興緻勃勃的問。太好了。我故意放緩語說:“小豆子改叫豆蔻,小葉子改叫桃葉。”
哥哥重複道:“豆蔻,桃葉,起得還不錯。”
我看哥哥混不在意,急道:“桃葉的名字可是有來歷的,哥哥豈不知王獻之……”沒等我說完,我已被哥哥從椅子上拉起,攬我到身前,盯着我的眼睛苦笑道:“宛如,你竟是來做媒的!”
只聽哥哥吟道:“桃葉復桃葉,桃葉連桃根。相憐兩樂事,獨使我殷勤。你說的來歷就是指這詩吧。”
“哥哥果然學貫古今,小妹佩服佩服。”我忙做敬仰狀,妄圖矇混過關。
哥哥點着我的腦袋咬牙道:“真猜不透你這小小的腦袋裏成天都裝了些什麼!”
我急道:“王獻之有侍妾桃葉,哥哥不能也有一個桃葉么?”
哥哥不答,半晌,輕嘆了口氣,柔聲道:“宛如你自幼行事便和男孩子一樣,有時哥哥也不自覺把你當作了男孩看。可你到底是個女孩兒,到底還是長大了。哥哥心裏還真捨不得你長大。”
我先時還在想怎麼扯到了我身上,聽到後來心裏卻不禁盛了滿滿的感動,以前只道哥哥溺愛我,現在才知他竟愛我如此之深。想起哥哥以前說的話,我輕輕道:“長大了便有許多煩惱,是嗎?”
哥哥不答,目光柔柔的:“阿瑪和哥哥只盼着能護你一輩子。”
我不由濕了眼眶,摟緊了哥哥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半晌,我輕聲問:“那桃葉呢?”
“我不想耽誤了她。”哥哥聲音很低,後來又笑道:“你哥哥的心只有一顆,分不成幾份。”
我耍賴:“至少分我一份!”
哥哥不願納妾,其實我早該想到了。十九歲的富家子弟,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如果不是gay,只能解釋為哥哥和阿瑪一樣是這個時代難得一見的專一男子。
看着桃葉,我囁嚅着不知如何開口,半天方說:“哥哥要學阿瑪。”桃葉先是呆住了,我抱住她想安慰她,不料過了一會兒她竟微笑說道:“早知大爺不同凡人!如今桃葉只跟着小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