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手機又在座位上響了起來,是公司秘書請他立刻過去一趟。

慢慢開車回到公司,蘇凌軒一出電梯,就覺得周圍的氣氛不對。職員們和他打過招呼,就匆匆忙忙閃開了;自己的秘書Sanny,索性低着頭裝作沒有看見他回來。

蘇凌軒哪有心思去管這些,他疲倦地推開辦公室大門,就看見到母親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

「軒兒,你這幾天都在哪裏?」蘇夫人打量着滿面憔悴的兒子。

那頓不愉快的晚餐以後,蘇凌軒雖然不滿母親,但他還是以她的身體健康為主要考慮。

蘇凌軒走到近前,放輕了聲音,「母親,我最近有些私事在忙,所以沒有常常回家。」

「原來歐東林的案子,已經被你歸為私事。」蘇夫人冷冷一笑,目光透過金絲鏡片在蘇凌軒的臉上徘徊,「那麼,我也不需要再重新考慮之前的決定了。」

蘇凌軒一時還沒聽懂母親的話,蘇夫人已經按鈴要秘書通知高層主管半小時后開會。

交待完畢,蘇夫人抬頭看着蘇凌軒,「我想你目前狀態,已經沒有辦法管理好蘇氏;而且如果我默許你幫助歐東林,很有可能會給蘇氏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不可以看着你拿蘇氏開玩笑,所以我會暫代董事長,直到你冷靜下來,認清你自己的職責。」

蘇凌軒很快就從愕然中恢復過來,他鎮定開口,「母親,如果這是您的決定,我會尊重。」

蘇夫人轉開臉去看窗外,蘇凌軒退了出來。走廊外,Sanny小心地瞄他一眼,又連忙低下頭去。

他笑笑走了過去,「又要麻煩你幫我照顧母親了,你原是她親自招入的秘書,一定可以讓我安心吧?」

並不等完全呆住的Sanny開口,蘇凌軒轉身離開。

長長的走廊里,他的背影拉得好長……

***

天色漸晚,夕陽下沉的時候,郊外的一棟別墅里,蘇凌軒靜靜坐在卧室窗前,看那天與地的交界,一片血紅。

「你打電話叫我來,這麼快就想好了么?」穆凱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帶着一絲調笑意味。

蘇凌軒並沒有立刻說話,只是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他坐在窗邊的布藝躺椅上,一條腿搭住另一邊的膝蓋,左手撐住上半身,微微向後仰頭喝盡了杯子裏最後一滴鮮亮液體。

慢慢轉過身來,蘇凌軒開口,「穆凱,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被人承認是穆氏的總經理,你會怎麼辦?」

「我的價值不是因為一個頭銜,而是我的能力。」穆凱蹙了蹙眉,「蘇凌軒,你今天不會是找我來純『聊天』的吧?」

穆凱來之前已經得到蘇氏再度異主的消息,一天之內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也難怪歷來堅強的蘇凌軒會被打擊成這副模樣。

蘇凌軒並不理會他的不悅,慢慢走到酒櫃邊,又將杯子到滿,「我和你不同,我從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有一天要成為蘇氏的董事長。」他自嘲一笑,「可是呢,連身邊的得力助手,都是母親派來監視我的人……現在更加徹底,母親趕我出蘇氏,我從此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不是……」

看着他借酒消愁的悲傷模樣,穆凱的心陣陣絞痛着:明明就深深愛着這個人,卻為了得到而傷害他至此。難道讓蘇凌軒在他懷裏哭泣,就是自己最想要的么?

「我只是個沒用的人,幫不了朋友,連自己都保不住……」蘇凌軒已經有些微醺,還在不停往杯子裏倒酒。

穆凱走過去,從他手裏抽出杯子,慢慢把他抱進懷裏,蘇凌軒沒有掙扎——這一刻,他實在太需要溫暖的依靠。

「軒軒,你好好聽我說:我穆凱喜歡的是蘇凌軒本人,不是什麼蘇氏的董事長,甚至不是你那些用來跟我明爭暗鬥的機智和能力。從我七歲那年在白蝶家裏見到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喜歡上了你。」慢慢低下頭,他將一個吻落在蘇凌軒的前額上,「這麼多年,我對你的心意從未稍減……別說不過是丟了一個蘇氏,哪怕現在,蘇凌軒病了、傻了、瘋了,穆凱還是愛他如狂,此心不悔、此情不改。」

蘇凌軒抬起雙眼,看清穆凱臉上那些溫柔深情、還有眼底的繾綣無限,他苦笑着搖搖頭,輕輕推開穆凱,低下頭坐在床邊。

穆凱黯然,「蘇凌軒,你可以懷疑我的人品,但請不要懷疑我的真心。」

夜幕已經完全降臨,遠處的燈火亮起,房間裏沒有人開燈。

深深地嘆了口氣,穆凱掏出一支煙,靠在窗邊點燃吸了起來,黑暗裏,煙頭上的紅光一明一滅……

整棟房子都很安靜,只有沉默相對的兩人。

許久,蘇凌軒抬起頭來,「穆凱,你想抱我對不對?」淡淡敘述,不帶任何感情的。

穆凱仍然以為自己幻聽,枱燈突然啪的一聲亮了,他看見蘇凌軒坐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如果你願意,我今晚是你的。」這次,穆凱清清楚楚看見那幾個字從蘇凌軒啟闔的嘴唇里發出。

蘇凌軒往床的內側挪了一點,抬手將早已零落的外套甩到一邊,「還是,你希望我改變主意?」

「你作踐自己,就為了歐東林?」穆凱眼中透着狠戾,聲音發顫,幾乎絕望。

蘇凌軒的扭頭默認,徹底激怒了穆凱,他欺身過去,將蘇凌軒壓在身下,「說啊!」

「何必要問?你不要忘記答應我的事情。」蘇凌軒被壓在下面,眼底映着白色屋頂。

的確只是因為歐東林,即使剛剛聽到穆凱那番痴情告白,蘇凌軒也沒有半點動心——原本也許要對穆凱說「謝謝」和「對不起」,可是想到他為著自己的感情傷害了無辜,蘇凌軒覺得自己不欠穆凱的。

「好、好!既然你要為他犧牲如此,我自然樂意效勞,成全你的痴情名聲!」

穆凱眼中怒焰騰騰,手下用力幾分,毫不遲緩地拉開蘇凌軒的領帶,領口鬆開,露出裏面白皙單薄的胸口,再抬手,襯衣已被扯破扔到床下。

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馬,他痴情一片居然還比不上一個鄉下傻子?穆凱的吻凌厲瘋狂,心底的妒意化成了火,落在蘇凌軒的胸口,點點都是血紅烙印。

「蘇凌軒,你想清楚,我只答應今晚之後放過歐東林,沒有答應放棄你!」穆凱咬牙切齒,手已經解開對方的下裝。

他將蘇凌軒的下頜用力扭過來,卻在那沉不見底的黑眸里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成交。」

蘇凌軒沒有半點猶豫。會不會後悔?他哪裏還管得了那麼多,只要今晚一過,歐東林可以平安無恙,還有什麼可以計較的?

「我會讓你好好記住今晚!」穆凱深深吸氣壓住怒火,順着纖細鎖骨慢慢啃噬而下,他不想弄傷他之後又要懊惱。

蘇凌軒索性放開身體仍憑穆凱擺佈,柔和燈光撫上他的側臉,也感覺到了那平靜表情下的哀傷——

皮膚突然接觸到空氣,微微瑟縮……精神似乎自動抽離軀體,飄去和那冰冷牢獄裏的那個人作伴……身體被摩挲着發熱……

那一夜,那人決絕離開的背影,一步一步,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不再回頭……

呼吸在紊亂……明明說好不在乎,可是心好痛……只是因為身上動作的男人不是歐東林么?

身體越是火熱,心就越冰冷,因為知道,自己在意的那人,永遠不會喜歡自己。

蘇凌軒慢慢閉上眼睛,淚,從腮邊滑落。

***

穆氏在歐東林貪污案公開審訊的前一天,向法院提交了撤訴申請。數日後,歐東林被合法解除拘禁。出獄當天,白蝶、孟爾婷,甚至幾位平時交好的同事都來了。

人群里,唯獨沒有蘇凌軒的身影……

歐東林雖然被無罪釋放,但也失去了令人羨慕不已的工作,等於就此跌回原點。他知道自己一定是遭人陷害,可是幕後黑手是誰,穆凱又為什麼在最後幫了自己,除了蘇凌軒,卻連白蝶和律師都無從肯定,自然不能幫他解惑。

所以,要想弄清楚事情真相,就先要好好活下去!讓那些想要算計自己的人看看,他歐東林不是被踢一腳就會乖乖趴下的懦夫。

拒絕了白蝶的好意,歐東林決定一切從頭開始。

他先抽空去了一次老家,好好給父親在墳頭磕了響頭,也斷了鄰裏間的那些蜚短流長。

回來后,歐東林到孟家給二老跪下,正式提出跟孟爾婷分手,「我不能毀了小婷的前途,她一個名牌大學的碩士跟着原來的我就已經是委屈,何況我是現在這個樣子。」

站在房間對面的孟爾婷,不哭也不鬧,送歐東林下樓,到了路口。

「交往了這麼久,你對我就像對白蝶,很好、很好……」將手背在後面,孟爾婷踮着腳尖邊走邊說,烏晶般的眸子亮亮閃閃,「雖然我還喜歡你,但我答應跟你分手。」

孟爾婷駐足,用手指了指歐東林的胸口,笑着搖頭,「你這裏,不是我的……我有感覺,知道自己走不進你的心裏去。」

歐東林低下頭,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至少已經負了一個女人。

看着他逆着陽光漸漸遠去的背影,孟爾婷反手抹着淚痕,喃喃低語,「你這個大笨蛋,居然連我這樣的好女人都不要。」

他突然回頭,她使勁揮着手,一面做鬼臉,「歐東林,你一定要開心!」

被她逗笑了,歐東林也用力揮了揮手。

***

就這樣,歐東林又回到了基層勞動人民的溫暖懷抱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重新奔走在S城的大街小巷,參加形形色色的招聘會和面試。S城人還是那麼多,工作還是那麼難找,可是歐東林不怕,因為比起當初的初來乍到,他已經擁有很多很多,比如朋友、比如戶口。

最重要的是,他要留下來等待一個人,等那人來找自己,等那人來解釋。

可是,當歐東林等來的不是蘇凌軒,而是一再上門催租的大樓管理員時,他才不得不承認,再美好的願望也抵抗不了現實的殘酷,他的積蓄已經交不起下個月房租,甚至還要擔心下個禮拜開始的饑飽問題。

不過,還有一句老話告訴我們,天無絕人之路。

這個真理,也在歐東林的身上奇迹般應驗了。山窮水盡前的某一個傍晚,當他在超市裏面對一堆打折商品,從宏觀經濟考慮到微觀經濟,從性價比考慮到排列組合,只是為了計算出一個最便宜的賬單時,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肩膀。

「我盯了你大半個鐘頭了,你在目測總數么?」歐東林驚詫轉頭,面前插着雙臂站立的,是一個十分面熟的女孩子。

「怎麼像是沒見過我似的?你別說認不出來我了啊!」女孩叉腰蹬目。

歐東林張了張嘴,勉強擠了一句,「這、這是誰啊?」

胸口結結實實挨了一拳,猶如醍醐灌頂,歐東林刷的立正站好,一揮手,「任娟娟同志好!」

眼前的任娟娟,原本被挑染得一塌糊塗的長發,現在已經恢復了黑色的齊肩柔順;山清水秀的臉上只上着薄薄淡妝,殷紅一點的唇,畫龍點睛地襯出了整張臉的自然紅潤;白色襯衣配着淡藍色的牛仔裙,一身的清爽乾淨。

「歐東林,你倒是越來越滑頭了啊!」任娟娟滿意地笑了,是那種合乎她真實年齡的笑容。她抬手將落到前面的一縷頭髮撥回耳後,眼睛無意中掃過歐東林的籃子,立刻收斂了笑意。

「你最近很缺錢么?全是些打折到爛的東西!」任娟娟不愧是任娟娟,眼神越加犀利了。

歐東林臉一紅,「沒……」

「歐東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任娟娟?還是朋友就說實話。」任娟娟一豎眉,當年的那股子潑辣勁透了出來,嗆得歐東林猛一哆嗦,立刻就坦白從寬了。

「……這不是還沒找到工作么,嘿嘿。」交待完最後一句,歐東林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用腳把採購籃踢到身後。

「哦,原來是這樣……」任娟娟認真聽完,突然大笑起來,「我的店裏正好差一個人,歐東林你就乖乖過來幫忙吧!」

「呃?……」

歐東林一愣,任娟娟不是在干『那行』么,這麼快就做了老闆娘?

那自己的工作,豈不是……救命啊!

剛剛意識過來要做反抗的某人,已經被任娟娟狼爪一伸,不由分說地拎走了。

***

辦公室桌前,蘇凌軒無奈地接通手機——這已經是他今天接到的第五個電話,通話人全是一個,穆凱。

「你放過我,好不好?」忍無可忍,終於吼出這句話。

那邊淡淡聲線,平靜依舊,「蘇凌軒,你知道我不會放手……就算末世審判到來,我也不會放手,因為你就是罪魁……」

啪!銀白色手機被狠狠砸到北面的牆壁上,跌回地毯,面目全非。

這個可怕的男人。蘇凌軒癱坐在座位上,感覺着連呼吸都被禁窒的餘悸。

「董事長,主管們已經……呀!這是……」敲門進來的Sanny,正要請蘇凌軒去開會,腳下不小心踩到手機碎片;抬頭,看到蘇凌軒滿臉還沒有掩藏起來疲憊,「董事長,您?……」

蘇凌軒揉了揉眉間,慢慢坐直起來,「我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我們去開會吧。」

「哦……」Sanny跟在蘇凌軒後面,一面疑惑地毯的硬度。

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里,黑色大環形會議桌邊,各個部門的負責人已經早早地等候在那裏。

散會後,蘇凌軒特意將秘書叫進辦公室。

「Sanny,你覺得穆凱這個人怎麼樣?」

「董事長是說穆氏的總經理?」聽到這話,Sanny索性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穆氏自他接管以來,業績每年上升十幾個百分點,此人的能力自然是十分了得。」

「嗯……」蘇凌軒不知可否,示意她繼續。

「難得的是,他對各大集團的影響能力,也是不容小覷。就拿這次來說……」Sanny停了下來,猶豫半天,還是接了上去,「穆總跟老夫人不過是在辦公室里談了一個小時,就成功說服了老夫人還權給您,就這一點來說,我想穆凱算得上是一個十分可怕的人物。」

蘇凌軒惻然,他早就知道這節:母親是出了名的固執,穆凱為他也算是頗費心思了。寧願相信一個外人的說辭,母親讓他心寒。

「董事長。」Sanny開口,居然臉紅,「如果可能,我下個月想要離職。」

「Sanny,母親對你十分信任。」蘇凌軒不解,她一直就是母親安排在自己身邊棋子,為何突然要走?難道是忌憚自己報復?這就大可不必,他知道真相也不是一年兩年,早就好下手鋤奸,何必等到今日?

羞澀一笑,Sanny壓低聲音,「其實,我已經懷孕了。董事長,我的年紀已經不小,多年以來在蘇氏也算盡心儘力,如今求一個功德圓滿,還請你成全我們比翼雙飛。」她說完眨着眼睛,滿臉期待。

Sanny半是玩笑半是請求,蘇凌軒卻從未見過這個嚴肅出名的女秘書露出此等可愛表情,心領神會之下,也輕鬆了口氣笑道,「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好的福氣?想必一定是風流倜儻出類拔萃,這才配得上我們賢良淑德貌美如花的Sanny姐姐。」

紅了臉,Sanny竟然露出少女般的羞澀,「他是馬來西亞籍的航班機長,比我還小5歲,我們在機場認識,他的父母希望我婚後可以在家好好相夫教子。」

***

Sanny的歡送會定在周五,正巧也是她的生日。她是公司的老臣子,蘇凌軒做主包了整家酒吧,全公司的年輕人都準時報到。切蛋糕、倒香檳的時候,蘇凌軒一番臨別祝詞,讓Sanny幾乎當場哭了出來。她親眼看着十幾歲的蘇凌軒長成今天能夠統率蘇氏領導者,撇開多年的僱用關係不論,姐弟之情也是依依難捨。

舞會開始,大家又唱又跳,蘇凌軒挑了昏暗角落坐下,靜靜端着一杯馬爹利。琥珀色的液體滑落咽喉,帶着熱度一直灼燒下去……空間裏的音樂躁動,人影在七色光柱下閃動搖擺,氣氛high到極點……

蘇凌軒仰起頭來,突然想起一句話,雖然已經記不住是誰說的:

形單影隻時的寂寞,並不是真正的寂寞;只有觥籌交錯時的寂寞,才是真正的寂寞。

如此說來,此刻的自己,是真正的、徹底的,寂寞了……

蘇凌軒沒有了歐東林,便寂寞了。

原來不管多麼努力,就算藏身人群,還是會去想他。

他的新地址,白蝶上個禮拜已經給了自己,此刻,還躺在錢包的最裏層。

不是不想見他,是不敢,是不能。

不願意強迫他接受一個男人的愛情……不願意他為此而苦惱不堪……

不願意失去多年以後,走在路上僅以個熟人的身份,相互點頭的機會……

這麼想着,還是出了門,開了車,按着地址找了過去。

歐東林,原來蘇凌軒不管多麼有理智,一遇到你,就全部化成了虛無。

***

「蘇凌軒,你來了!」奶茶店裏,歐東林抬頭那刻的驚喜表情,立刻就鎮定了蘇凌軒之前惴惴得要跳出胸口的心。

「東林,誰來了?」

從店堂後面傳來的聲音,卻在下一秒,將他徹底地踢落了冰潭。

「是蘇凌軒。娟娟,我陪他到路口逛逛,你出來看會店啊!」歐東林笑着回頭朝裏面大喊一句。

任娟娟笑着回答,「什麼悄悄話不能給我聽見啊,你早點回來,你等你收拾好了休息呢!」

歐東林應了一聲,解下身上圖案可愛的綠圍裙,拉着蘇凌軒跑了出來。

橙黃的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拖開得很長,幽靜小路上偶爾騎車過去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並肩行走的兩個男人。

「蘇凌軒,我們有多就沒見了?你看,我跟娟娟在一起都一個多月了。」歐東林踢着路面的石頭,東一句、西一句,完全忘記了想問蘇凌軒的問題。

「你們一起開了這家店?」原來,你已經不記得我對你告白的事情,難怪會對我這麼和顏悅色。

「我哪有這個本事,我是給娟娟打工來着,不過請你喝杯奶茶,還是沒問題的。」歐東林傻笑起來,一臉的幸福。

「孟爾婷怎麼辦?」蘇凌軒問得無力,其實誰是歐東林的女友,對他來說都一樣絕望。

「我們已經分手了!」歐東林答得飛快,他怕蘇凌軒誤會。

「這樣啊。」蘇凌軒垂下眼去。果然,任娟娟才是你真心喜歡的女子,竟然連小婷也比不過她,而且她也回到了你的身邊。

蘇凌軒為什麼會露出這麼悲傷的表情?啊!對了!歐東林連忙想要解釋,「蘇凌軒,我和娟娟沒……」

蘇凌軒立刻打斷他,「東林,我和小蝶要訂婚了!」

歐東林一怔,連蘇凌軒自己也都驚呆:他跟小蝶四年前就訂過婚,這是在說什麼?

「蘇凌軒……」歐東林剛要開口,再次被對方打斷。

不想聽,我不想再聽到與那個女人有關的半個字,歐東林,求求你,不要再說……

「到時候我會通知你具體的時間,已經很晚了,有人還在等你回去。我的車子就在這邊,不用送了。」

祝福你和任娟娟,我會管好自己,不再打擾你……

歐東林滿臉失落,「我會去道賀。」

凌軒,小蝶真是個好女孩,能娶到她,你要好好珍惜!別像我一樣,失去了娟娟,又辜負了小婷……

一切盡在不言,歐東林看着蘇凌軒慢慢離去,兩人擦肩而過。

***

目送蘇凌軒遠去,歐東林沮喪轉身,慢慢走回店裏。

任娟娟已經關了店面,換了睡衣坐在樓下看連續劇,「喂,你回來啦!困死我了,明天一早還要工作耶,記得叫醒我啊!」

任娟娟說著,一面起身關電視,打着哈欠回身上樓去了。

歐東林答應着,一面從壁櫥里拉出行軍床,開始在店堂里鋪放被褥。他一開始被任娟娟帶來這家奶茶店,着實吃驚了一番。沒有想到任娟娟說改行就改行,轉眼就做了小店老闆娘。

「就是越來越凶了,看誰以後敢要你!」歐東林忍不住小聲抱怨。

躺下來之後,歐東林的思緒漸漸又回到了蘇凌軒身上:他今晚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離開,難道真是特意來告訴自己要和小蝶訂婚?

可是那種表情,無論如何都跟『幸福』扯不上關係吧?那麼奇怪的,表情……就好象、就好象在逃避什麼……

歐東林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撥通了白蝶的手機。

「喂?是歐東林啊……怎麼有空主動聯絡我?」白蝶的學長需要助手,她從上個月就回學校去幫忙了,今晚有一個項目要出結果,他們還守在實驗室里。

寒暄幾句,歐東林不好意思的開口,「小蝶,恭喜你要和凌軒訂婚!」

「這……」原本雀躍的電話那邊,變得一陣沉默。

「小蝶?……」歐東林隱約覺得奇怪。

電話被拿遠,隱隱聽到,「學長,我出去接一個電話,很快就回來。」

「外面冷,披件衣服再出去。」一個溫和男音的叮囑。

「好。」

電話里傳來房門被拉開又合上的聲音,白蝶走到了走廊里。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我們四年前已經在他家舉行的定婚宴,你沒聽他說過?」

歐東林拿電話的手一抖,蘇凌軒騙他?!他今夜究竟想來幹什麼?

那晚他對自己說的,絕不可能一句『誤會』就帶過吧?是他後悔了,怕傷害小蝶?還是他終於想清楚,兩個男人在一起,始終不如娶妻生子?

「喂?東林,怎麼不說話了?」白蝶在那邊提高了聲音。

「哦……我沒事,一時好奇而已。」歐東林虛掩着。

「東林,你還沒找到正經工作么?我給大哥看過你的一些工作資料,他對你讚賞有加……」白蝶耐心開始了第N次勸說,「他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總裁助理,你就過去幫他吧,就算是幫我的忙。以你的本事,難道真的甘心做一輩子奶茶店小打雜,就這麼埋沒了自己?」

「白蝶,我不想……」歐東林的自尊再次作祟。

「請聽我說完,蘇氏多年以來都跟白氏高層交往密切,你在大哥身邊,就等於可以常常見到蘇凌軒,你們還有什麼問題不可以解決呢?」

難道這就是女人可怕的敏銳觀察力?歐東林簡直佩服得啞口無言,白蝶也好、孟爾婷也好、還有任娟娟,自己想什麼做什麼,總會被她們洞察先機,一語道破。

「你不拒絕我,我就當你答應了。你下個禮拜就去白氏,我立刻知會大哥。」白蝶不容歐東林再開口,就掛斷了。

拿着話筒,歐東林開始在心底嘀咕:真的要去白氏上班么?可是為了見到蘇凌軒,這也是最快捷的辦法吧?既然如此,那就豁出去了!

——蘇凌軒,你今晚來此絕不簡單。你有膽子把我拖下水,就別想着半路給我開溜!

歐東林重新在床上躺下,心中難得豪情萬丈,輾轉了一夜也沒睡着,直到鬧鐘響起。

迷迷糊糊起了床,歐東林揉着眼睛刷牙,他突然想到一個昨晚忽略的重要問題:自己去白氏,任娟娟那裏要怎麼交待?

爐灶前,歐東林煎着荷包蛋,小心翼翼地開口,「娟娟,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會突然想到要開家奶茶店?」

任娟娟在旁邊頭也不抬,「我有了一筆積蓄,自然想要好好生活啊,你幹嗎突然問我這個?」

歐東林手一抖,濺了幾滴油在袖子上,「如果那天不是遇到我,你有想過請別人來幫忙么?」

「呵,我要不是看你可憐才不會要你呢!怕我會辭了你另請別人啊?」任娟娟笑了起來,「安心啦,有老娘一口飯吃,就不會餓着你。」

「我去電話亭打個電話。」關了火放下鍋鏟,歐東林拉開店門跑了出去。

任娟娟莫名其妙抬起頭來,看看就在手邊擱着的座機。

「喂?白蝶,對不起,這麼早就吵醒你,昨天你說工作的事情,我還是不……呀!」歐東林手中的電話被抽了出去。

回過頭,任娟娟一手拿着電話,面帶怒容地站在路沿上。

「我就知道,你今天有事情瞞着我!」任娟娟掛上電話,恨鐵不成鋼的罵道,「傻子!你難道真要留在我這一輩子?」

「娟娟,我要是去白氏幫忙,你這邊怎麼辦?」歐東林着急起來。

任娟娟一愣,隨即大笑,直笑得歐東林有些無措起來,她才一甩頭髮開口,「你還真當自己是奶茶王子啊?呸!歐東林你根本不是這塊料,趁早去做你的小白領。」

任娟娟故意把話說得很刻薄,可她卻在歐東林最落魄時,什麼也不說就收留了他。

「娟娟,謝謝你!」這份仗義,歐東林怎麼會不領情?

「說什麼謝不謝的,我當你是朋友唄!」任娟娟難得臉紅起來。這個男人的天空還很高很廣,能夠在他疲累時讓他歇一歇腳,便是自己所能做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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